“孙儿给祖母请安。祖母身子骨近来如何?孙儿很是挂念。”

    郭从越亲热的招手:“圣人快这边坐,让祖母好好看看。”

    会昌帝来到郭从越近前:“祖母气色尚好,孙儿总算能安心了。”

    郭从越打量会昌帝:“陛下瘦了,可是国事繁忙?”

    会昌帝上半身向后仰去:“入冬胃口不好,劳皇祖母挂心了。”

    郭从越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圣人打小不耐寒,不如到华清宫避寒如何?”郭从越用同安商行的红利,重新修缮了华清宫。

    “谢祖母挂念,孙儿不过是胃口不好,无需劳民伤财。”会昌帝并无离京打算。

    郭从越不再多说什么:“圣人长大了,可要照顾好自己。”

    会昌帝保证:“祖母放心,孙儿自有分寸。”

    郭从越放下满腹忧虑:“膳房那边正好有新鲜的鹿肉、天鹅肉,圣人陪祖母用午膳可好?”

    会昌帝起身:“荣幸之至。”

    “围炉煮茶、炙肉奉亲,人间一大美事。”落云亭,棉帐、木炭硬生生将四面漏风的观景亭打造成暖气缠绕的温馨之所。会昌帝手下不停,一碟碟果蔬、山珍送到郭从越桌前。

    老人家年纪大了,最忌积食。会昌帝准备的都是好克化的果蔬肉类。“托祖母的福,孙儿才能在冬日吃上新鲜的蔬果。”

    郭从越饮了葡头酒,有些微醺:“圣人日理万机,祖母没别的本事,只能让圣人吃的可口些。”

    会昌帝依旧没什么胃口:“有祖母在,是孙儿的福气,更是大周的福气。自打父皇故去,要不是祖母劳心劳力,哪有我们兄弟的今天。”

    提到早逝的儿孙,郭从越有些伤感:“祖母愧对你祖父,没照顾好你们爷几个,更没看顾好大周江山。”

    会昌帝赶忙道:“哪里是祖母的错。缘起缘灭皆有定法,更该珍惜眼前的亲缘才对。”

    郭从越摇晃手中夜光杯,充耳不闻。会昌帝自顾自继续说:“金华观苦寒,也不知沛安这丫头过不过得惯,这要是冻病了,祖母该心疼了。”

    郭从越主意已定:“沛安这孩子掐尖要强,偏没多少真本事,只会以势压人。不磨磨她的性子,能将天捅出个窟窿来。”

    “沛安是公主,本就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那是圣人不了解沛安。这丫头主意大得很。不让她知道厉害,是害了她。”郭从越态度坚决。

    会昌帝不能违背祖母的意愿:“可沛安是二哥唯一的骨血,孙儿实在是心疼……”

    “有什么好心疼的,不愁吃穿,不过是退却华服美饰。这点苦都受不了,那就老实当她的公主。以免将来的日子不好过。”

    会昌帝赔笑:“祖母哪里的话,沛安是大周公主,谁能让她不如意?谁敢让她不如意?”

    “这样说来,圣人同意沛安和离了?”

    会昌帝顿了一下:“此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郭从越笑了:“这世间哪有万事如意。”

    会昌帝向着侄女:“沛安不喜郭显,定是郭显不对。”

    郭从越也不瞒着:“郭显本欲前往敦煌效力,沛安不愿做拴住他的枷锁,这才闹着要和离。”

    “敦煌,倒是个好去处……”

    郭从越才不管会昌帝蕴藏了几重意思:“祖母怎么听说敦煌广发英雄帖,召天下有识之士共建西境?”

    “确有此事。郭元齐不拘一格降人才,有魄力,着实令人佩服。”这是会昌帝的真心话。

    “圣人说笑了。故土难离,不到万不得已,谁愿背井离乡。别说世家子弟,有几亩薄田的农户都不会去搏这个前程。”

    “这样说来是信国公异于常人了?”会昌帝说话越发意味不明。

    “圣人说笑了,阿显不过是去投亲。等他见识了荒漠隔壁、八月飞雪,就会知道曾经的自己有多幼稚了。”

    “大周立国至今,有多少英雄男儿血撒边疆,祖母可不要小瞧少年人的志气。”

    郭从越并未上心道:“不小瞧,不小瞧。圣人刚过而立,怎么老气横秋的!”

    “如今看来,西境的考举制的确有独到之处。两相对比之下,中原的科举反倒成了笑话。”会昌帝越发高深莫测。

    “读书也是要积累的。或许哪天书卷走入千家万户,世家子弟也会争相恐后走进考场。”郭从越看得很明白。

    “西境的屯学倒是值得借鉴,读书人多了,这天下悠悠之口也就堵不住了。”别看会昌帝稳坐钓鱼台,西境大事小情一清二楚。

    郭从越好笑:“西境屯学,不过教些人伦纲常,千字文什么的。胡人不通教化,不加调教,恐成第二个嘉良夷。”

    “祖母说的是,边夷之患困扰我大周百年,朕定会彻底了解此事!”会昌帝能压制住宦官,坐稳大周江山,绝非碌碌之辈。

    郭从越跟着高兴:“祖母该准备庆功酒了。”

    “那就有劳祖母操心了。”会昌帝话锋一转:“金华覌偏僻清苦,沛安定是知错了。不如让沛安入玉清观继续修行,该封玉清公主,增食邑三百户如何?”

    玉清观位于长安城中,紧邻朱雀大街,香火旺盛,占据一坊之地。是最富盛名的皇家道观,也是已婚的宗室女子的清修之所。

    丧偶不想再婚的、夫妻感情不睦的、养面首的、懒理红尘俗事的,通通躲进玉清观“避世”。

    藩镇之乱后朝廷税收骤降,对玉清观的供奉逐年减少。宗室贵女们想要入观修行,要缴纳一定量的供奉。供奉的多少同居住环境直接挂钩。

    “沛安这丫头有圣人疼爱,难怪无法无天。”郭从越没有反对的道理。

    “沛安是二哥唯一的血脉,孙儿可舍不得沛安受委屈。”会昌帝恢复成孝顺儿孙。“信国公那边,祖母有何打算?”

    “为二郎守灵尽孝是他该做的,安心当他的章陵丞并无不妥。”郭从越只关心:“沛安认死理,实在转不过弯来,遂了她的心愿吧。”

    会昌帝有话说:“祖母还怨孙儿疼爱沛安,您才是沛安最大的靠山。”

    郭从越似有所感:“到时候沛安愿意住在玉清观就让她住,不愿意住了,我这个老婆子养她。兴庆宫还存了些体己,分她些便是。谢篱办事妥当,跟在身边伺候,我也就放心了。”

    会昌帝越听越不对:“祖母这是什么话,沛安还没长大,离不得祖母。”

    郭从越倒是看得开:“祖母七十岁的人了,早该去见你祖父了,以免薄了你们的福气。”

    会昌帝万分不悦:“祖母不可轻信嚼舌根的瞎话。”

    郭从越很是平静:“祖母身子骨大不如前,早晚有那么一天。”

    会昌帝在兴庆宫住了一晚,第二日陪郭从越用过早膳后离开的。同样用完早膳的尉迟雪莲心气不顺:“咱们是衣服吗?天天被晾在这边,都快脱水了。”

    姹地莲不慌不忙:“被牵连而已,稍安勿躁。况且我喜欢金花落,心安。”

    尉迟雪莲不解:“此话怎讲?”

    姹地莲早有所觉:“我们这位陛下可是个大孝子,不愿我们住在元齐府。再说有太皇太后护着,稍安勿躁。”

    “说来奇怪。元齐先皇当一国之君一塌糊涂,倒是位好父亲。今上的思念、在意不是装出来的。毕竟是同先父最初生活过的地方,不愿外人闯入人之常情。只可惜元齐先皇临终前并未将他们兄弟放在首位,真替他们兄弟难过。”尉迟雪莲嘴上说的,同脸上表情,完全是两回事。

    姹地莲再三提醒:“当心祸从口出!”

    尉迟雪莲知分寸:“在金花落怕什么!”

    姹地莲拿出一份礼单:“玉清公主的乔迁之礼,可有需要增减的?”

    尉迟雪莲看都没看:“姐姐做主便好。”

    “我们也好借机见见长安的贵女们。在这长安城,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姹地莲早有打算。

    一听能出门,尉迟雪莲大喜:“李沛安总算干了件好事。”

    姹地莲忍俊不禁:“你这张嘴呀!”

    尉迟雪莲是来说正事的:“听说天子正在筹集军费,准备收拾窝在东胡的顿冒安。便宜儿子虽说不厚道,当皇帝比父兄强上许多。”

    姹地莲并不意外:“还有呢?”

    “还有,据说便宜儿子密诏多位得道之人入宫,麟德殿启丹炉,好似要走他那糊涂爹的老路。”尉迟雪莲说得神秘兮兮。

    “这位陛下未御宇时沉溺道士修摄之术,如今只会变本加厉。偏偏无人敢在太皇太后面前提及。事关天下,只当不知。”姹地莲交代道。

    尉迟雪莲急:“便宜儿子用丝路送来的钱平定四夷,待磨炼出精兵强将后,敦煌危矣!”

    姹地莲笃定:“他活不到那天。幼主临朝,王爷才是天之至尊。”

    尉迟雪莲眼睛都要瞪出来了:“麟德殿得道仙人?阿香知道吗?”

    姹地莲浅笑:“阿香无需知道这些。”

    尉迟雪莲有些遗憾:“皇长子也十多岁了,大了些。”

    “莲二要对被打压的宦官群体有信心。”

    “姐姐说的是。”

    玉清公主有皇叔撑腰,那叫一个容光焕发、虎虎生风。搬入玉清观数日,宴饮不断,丝毫不见冬日的萧索。

    公主殿下虽说不待见“西域胡女”,自己顶门过日子才知道柴米贵。想在这长安风光无限过下去,光靠食邑、俸禄是万万不行的。

    之前有曾祖母贴补,嫁人后郭家不缺钱,直到搬入玉清观,李沛安这才明白花钱如流水的滋味。

    如今她玉清公主的牌面都摆出去了,无论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今后的生活,都只能继续阔绰着。

    这玉清观可不是什么清修之所,都是皇家娇客,里面的门道可不少。李沛安身份尊贵,可辈分不大。想要继续风光,还需慢慢经营。

    这个节骨眼上,“西域胡女”送来的黄金宝石,可谓是及时雨,解了李沛安的燃眉之急。

    “曾祖母还不肯见我吗?”

    贴身侍女只得劝慰说:“殿下同太皇太后哪有隔夜仇,殿下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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