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就是这样,阿爹好厉害还会画舆图。”虎头虎脑的男孩子拍着巴掌,一脸崇拜。

    别看庭州在外人面前沉着稳重、气派十足,是镇得住场子的武威世子。在爹娘面前,依旧天真烂漫,小孩子一个。不对,他本就是小孩子。

    “绘制舆图而已,这才哪到哪,阿爹会的多着呢!”郭鸩对独子完全可以用溺爱来形容。他也知此事不妥,更知庭州绝非一般孩童,可他就是忍不住。庭州一屋子一屋子的文玩摆件,大多是郭鸩这个当爹的给添置的。

    “爹爹真厉害,可有娘亲厉害?”探索中的小孩子,总喜欢刨根问底,问一些大人无法回答的问题。

    对此,郭鸩无一丝隐瞒,更无不悦,反而是骄傲的:“自然是我们家香儿厉害。爹爹绘制舆图的本事,还是你娘亲亲手教的。”

    “娘亲那么忙,哪有时间当师父!”小世子又不傻,本能的提出质疑。

    偏爱的独特让人沉迷。“阿爹的这身本事,都是你娘手把手教出来的。以前在西州的时候,无论多晚,你娘都会检查爹爹的课业。那时候武威军只有万余人,日子清苦。阿香怕我孤苦伶仃、形单影只,让爹爹睡在卧房外间的矮塌上。爹爹就这样看着你娘亲忙练兵、忙开荒、忙赚钱、忙打仗。深怕你娘亲走得太快将我落下。读书习武,片刻不敢耽搁。”

    听到这里,小庭州一脸崇拜:“娘亲好厉害。”

    那是!“我们家阿香,文韬武略,无所不能。要不然怎会在幼冲之龄被忠老郡王选为西平接班人,悉心培养,托付旌节。”说到这里,郭鸩有些内疚道:“终究是为父拖了后退,庭州没继承你娘亲过目不忘的本事。你娘亲可是连大周律都能倒背如流,万事难不倒她。”

    郭承雍梗着脖子瞪着眼:“庭州可聪明了,师傅们都夸庭州聪颖好学。”

    郭鸩哪里会和儿子计较:“我们庭州自然是极聪颖的。”

    “你们父子两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呢?”长春行宫温暖如春,郭清晏一袭黄蓝配色襦裙,款款而入。

    庭州扑过去:“娘亲~”

    郭清晏抱起儿子掂量掂量:“长胖了。”

    庭州强调:“儿子有好好吃饭,将来一定比阿爹还高。”神血本就在身高、力气上占据绝对优势。别看庭州还不到八岁,已经同寻常十二、三岁少年差不多高。要不是郭清晏臂力惊人,真还抱不起这胖小子。

    “娘亲快来看,孩儿花费数月心血绘制的素叶川全貌。”笔触虽稚嫩,可每一处标注都清晰准确,背后不知下了多少苦功。

    “不错,吾儿有心了。”郭清晏故意停顿一下:“要是能做成沙盘放在凤居就更好了。”

    庭州大受鼓舞,连翻保证道:“王爷放心,绝不辱命!”

    郭清晏说正事:“虽是过年,黑骑营的训练不能耽误,跟着孟则苏护卫长春宫。”

    庭州像模像样领命:“儿臣谨遵王谕。”

    郭清晏继续公事公办:“黑骑营的□□校尉、狮骑校尉,可有合适人选?”

    小庭州压根没想过这些:“听凭母亲吩咐。”

    郭清晏只道:“你的亲卫,自然要你自己做主。”

    庭州小心翼翼:“母亲觉得,尚三哥如何?”

    “勇猛机敏,晓大义知变通,是难得的好儿郎。庭州好眼光。”

    “可万一尚三哥不能服众,又该如何是好?”庭州年纪小小,顾虑还挺多。

    这不好办。“革职查办。届时黑骑众不会怪你识人不清,只会赞你深明大义。庭州,困难与意外无处不在,不要让自己的思绪入穷巷、陷泥淖。有承担、改正错误的勇气,才配成为我武威世子。”

    庭州受教:“娘亲从不会这样吗?”

    郭清晏的回答很有意思:“娘亲回西州时,西境残桓断壁、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早已坏无可坏。哪还能顾及其他,只余心中天大的不服气,恨不得轰轰烈烈干|上一场,才不枉此生。回首二十余年,都是一往无前闯出来的。计较多,重得失,只会进退维谷、瞻前顾后,还能成什么大事!”

    庭州惭愧:“儿子给娘亲丢脸了。”

    郭清晏好笑:“怎么会?我们家庭州不过是太在意娘亲的威望、西境的将来,所以才会举棋不定,怕自己给西境蒙羞。”

    庭州再度保证:“儿子不会让娘亲失望的。”

    郭清晏哄儿子:“这种怕坠了先辈威名的滋味,娘亲明白。”

    庭州不信:“娘亲是西境第一人,怎么会?”

    郭清晏细细道来:“安阳公本传庭州可读过?”

    “那可是我们郭氏最厉害的大将军,天子尊之为‘仲父’,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朋友骄傲极了。

    “娘亲刚回长安那会儿,就连当朝天子都夸赞娘亲有安阳公之风,钦点娘亲为皇子伴读。娘亲当时想呀,可不能给祖父丢人,定要好好表现,扬我太原郭氏威名。那时娘亲被盛名所累,也想为朝廷清除弊端,还大周盛事。做个比祖父还厉害的‘仲父’。后来眼见朝廷内乱不断、自顾不暇,将西境视为弃土,一气之下丢下盛名,遵从本心,自愿葬在故土。天大的盛名都只不过是夕阳倒影,被海市蜃楼困在过去,岂不是画地为牢,自寻烦恼?”

    庭州点点头:“儿子明白了。”

    郭清晏一看便知:“明白又不明白?”

    庭州羞愧低头:“是儿子愚笨。”

    郭鸩看不下去,开口道:“你娘的意思是,今时不同往日。固守本心重要,选择同样重要。安阳公在时,大周什么样?从辉煌跌落深渊。你娘重返西境时,大周什么样?内忧外乱不断,朝廷自顾不暇。将来的大周呢?西境呢?都是庭州要独自面对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与责任。先辈的功绩是我们的后盾,更是一往无前的动力。”

    庭州自幼得名师教导,又有郭清晏言传身教,敏感度非同一般,拉着郭清晏的手:“可是出了大事?庭州已经长大了,能为王爷征战四方!”

    郭清晏笑笑:“正好有一件事要交由世子。”

    庭州胆怯又兴奋道:“还请王爷吩咐。”

    “葱岭守捉急报,飒秣建奥古尔遣使来拜,算算脚程,要同我们一起过上元节了。”这奥古尔,比想象中有趣,够狂!

    “自葱岭入西境?”小庭州有话说。

    郭鸩鼓励儿子:“此话怎讲?细细道来。”

    “飒秣建使团不经恒逻斯直抵素叶水城,反而绕路南下,经吐火罗过葱岭,不像是来交朋友的,倒像是来寻麻烦的。恒逻斯半分反应也无,要么处于下风,要么暗中结盟,西域风云再起,兵戈将至。”小世子一板一眼道。

    郭鸩骄傲极了:“我们家庭州就是聪明。”

    小庭州脸上并无喜色,依旧一板一眼说:“这般浅显易懂,儿子怎会看不出来。”

    郭鸩也不瞒着儿子:“这个奥古尔来路不明,短短数年异军突起,确实有些难缠。吐火罗虽说大半在大食的掌控之下,但我们的西平军采矿修路,怎会被飒秣建使团堵在家门口而不自知?”

    郭清晏抽调原西平四镇守军组建西平军西出葱岭,多年来南下天竺广开商路,地盘没扩大多少,钱倒是没少赚。

    一来东边战况吃紧,一时间腾不出手来。外加吐火罗多山地,路况复杂,要不是地处要冲,真是一眼都不愿多看。如今凉州“归了”会宁伯,确实该着手西进,以免被大食瞧不上,坠了天朝上国的威名。

    这人啊,越没什么越在意什么。奥古尔这般跺脚蹦高要存在感,究竟是张狂扬威,还是有人授意,还要再看看。反正有卧阑叶挡着,底细早晚能摸清。万一反其道而行之,葱岭天堑可不是好过的,保准他有去无回!

    “黑骑营左、右校尉可要精神警醒些,要不然怠慢了远客,好说不好听。”郭清晏完全没将飒秣建使团放在眼中。

    反倒是庭州如临大敌:“黑骑营不过是没有品级的军士。儿子……”

    郭清晏打断:“西境世子的私兵,官宦之子,足够了。”

    庭州下定决心:“儿子明白,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郭鸩看着心里高兴:“这就对了,堂堂武威世子怕过谁!”

    庭州惦记差事,片刻坐不住,出门练兵去了。儿子走后,郭鸩收起浑身的轻松惬意:“这奥古尔,来者不善,是块硬骨头。起势不过三五年,身边得用之人应该不多,也不知派何人出使。葱岭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作为西境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郭清晏给予卧阑叶充分的自由,羁縻绥靖,互通有无。郭清晏连康居、天竺都志在必得,怎会允许恒逻斯永远羁縻?不过是温水煮青蛙罢了。

    说实在的,飒秣建奥古尔向东扩张的意图太过明显,郭清晏还是很愿意恒逻斯被消耗一波的。至于是否是引狼入室,郭清晏有足够的自信。

    “浅显打探回来的消息,说是原内九姓的叶护,名为索南。身居左班丞相之职,是奥古尔的左膀右臂。”武威设在西域的隼房不多,对飒秣建不过是略知一二。

    “真要是九姓叶护,反倒好办些,总不至于两眼一抹黑。”郭鸩说完,又觉得好笑道:“左班丞相不太对吧?怎么瞧着像左贤王?右班丞相又是何方神圣?”

    比起左班丞相,右班丞相要高调许多,甚至可以用人尽皆知来形容。“飒秣建消息,那位右班丞相是位虔诚的大食教徒,已在飒秣建修建数座大食庙。飒秣建汗王初立,这般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奥古尔好气度。”

    郭鸩越听越高兴:“飒秣建并非铁板一块,好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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