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郭从越留尉迟雪莲兴庆宫住了几日,这才勉勉强强放人。尉迟雪莲开朗大方,在京中人缘极好。上至宗室贵妇,下至商贾夫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闻听尉迟雪莲返家,姹地莲亲自来接,陪郭从越用过午膳,这才起身告辞。谢篱亲自将两位公主送至宫门外。

    二莲擅骑射,尤其是姹地莲,几乎是长在马背上的。出门在外,习惯骑马而行。马鞭一甩,逍遥自在。

    “宦官司马元、王显庆尤为活跃,没少联络神策军上下。太皇太后的意思,自古长幼有序,理应拥力皇长子为帝。”谈笑间,消息交换完毕。

    姹地莲有些迟疑:“大皇子年十三,说大不大,说小不下。只不过资质、心胸都差了些。皇长子能担此大任,圣人怎会迟迟不立太子?”

    “废长立幼,主少国疑,还嫌天下不够乱?”尉迟雪莲倒是想看热闹,可惜做不了主。

    十月刚过,圣人重病在床不能理政的消息不胫而走。宦官被圣人压制这些年,怎会同圣人一条心?

    见此情景,太皇太后传懿旨,命皇长子监国,并且将贴身总管大监谢篱送至大皇子身边,随时策应。左军都尉司马元见状,直接将其余四位皇子一起接入麟德殿,为圣人侍疾。

    别看皇长子年纪不大,主意不小,很有想法。谢篱虽尽心伺候,可也挡不住皇长子的花样百出。

    姹地莲紧闭府门,带着尉迟雪莲烧香祈福,保佑天子龙体康健。皇权交接之际,最忌引火上身。

    十月中,神策军围城,长安风声鹤唳。尉迟雪莲暗中命人准备白布,以备不时之需。三日后,姹地莲发觉情形不对,神策军不止排查越发严格,并且再度增兵。长安内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军兵都快比百姓多了。

    尉迟雪莲看着有趣,笑谈:“知道的,是护卫皇城。不知道的,还以为逼宫造反呢!”

    姹地莲一身戎装:“我已经联络了所有能调动的人手,莲二你守好公主府。”

    尉迟雪莲抓住姹地莲手臂,镇定中难掩一丝惊恐:“莲大你做什么去?圣人很有可能早已龙驭上宾你知不知道?”

    姹地莲仔细看向尉迟雪莲:“莲二也这般想?”

    尉迟雪莲直截了当:“莲大你究竟打算做什么?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阿香远在敦煌,紧要关头可来不及救你狗命!”

    “谢篱已有两日没传消息回来。”坐以待毙从不在姹地莲的字典里。

    “要么司马元伙同神策军软禁皇子,要么谢篱背主叛变。无论那种可能,五位皇子都身处险境、朝不保夕。”皇权更迭,家奴噬主。尉迟雪莲早做了充足准备。

    “易地而处,我们是司马元的话,该当如何?”这种有商有量,同进退的感觉真好。

    尉迟雪莲试图分析:“我要是司马元的话,定会效仿先辈,做那进可软禁圣人、退可满朝公卿俯首帖耳的天下第一人。皇长子明显不是听话的主,年幼的几位皇子,倒是可以选一位出来当傀儡。这样想来,皇长子焉有命在?”

    姹地莲想得更深更远:“废长立幼,哪需这般阵仗?皇子再年幼,终有长成的那日。再者说,郭家已经出了一位太皇太后,还要再出一位不成?天下第一节度,掌西北戈壁五十万大军的太皇太后。别说宦官忌惮,士族公卿就放心?”

    “你的意思是,司马元要废嫡立庶,从宗室里选个一条藤上的蚂蚱?也不是不可能。要是那般,我们可就被动了。”尉迟雪莲有些急。

    姹地莲也急,但着急没用:“真要那般,我们定要为阿香、为武威留条后路。”

    “莲大的意思是……?”

    姹地莲斩钉截铁:“救一位皇子出来。”

    尉迟雪莲转圈圈:“此事我们不宜强出头,但可将消息透露给玉清公主。”

    姹地莲眼前一亮:“莲二就是聪明,好主意!”

    姹地莲忙着联络兴庆宫和郭家,司马元手握军权,又抢占了先机,再不留有后手,全族覆灭就在不远的将来。

    尉迟雪莲则同玉清公主请教历史,咨询最多的就是皇权更迭、皇城动荡。本就信不过司马元的李沛安并未让尉迟雪莲失望,直接带人闯宫,为圣人侍疾。

    玉清公主的理由简单且无法拒绝。她道皇叔父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对待,如今叔父病重,理应守在叔父病榻前。大周公主怎能不孝?弟弟们年幼,身为长姐,更应该以身作则。

    玉清公主身边的侍卫都是尉迟雪莲亲自挑选的,闹到最后,终究是公主如愿,踏入麟德殿。也不知是福是祸。

    如果说大明宫是深潭,玉清公主就是那掀不起一丝波涛的小石子。石子虽小,涟漪犹在。时刻惊醒着京城众人,皇帝在宦官的管制之下。

    会昌六年十月二十三,大明宫钟鼓长鸣,年仅三十五岁的会昌帝驾崩于麟德殿,遗命十九皇叔安王李昶继皇帝位。

    消息传出时,安王早已被接进大明宫,等待群臣朝拜。玉清公主大闹含元殿,质疑安王继位的正统性,被司马元押入宗正寺,驸马都尉信国公郭显贬为庶人。郭显之父景国公郭凭并未上奏表请罪,更像是无声的抗议。

    太皇太后郭从则更直接,放言道五位孙儿幼年失孤,恐新帝照料不来,愿为新帝分忧抚养皇子。新帝安王以大行皇帝尚未入土为由,将五位皇子强留在麟德殿,为先帝守灵尽孝。

    待到七七四十九日后,大行皇帝棺椁入地宫,司马元这才“想起”被关在侧殿的五位皇子。由于宫人的“疏忽怠慢”,五位小皇子竟被活活饿死在侧殿!

    噩耗传来,太皇太后急招新帝。李昶在兴庆宫逗留不过半个时辰,据传同太皇太后不欢而散。当夜晚间,郭从越在花萼相辉楼上留下血书,李昶谋逆残害皇子,无颜得见君上,只得以死谢罪。随后从楼顶跳了下来,自戕而亡。

    新帝逼死当朝太皇太后的消息,传遍神州。好在安王李昶以口不能言、痴傻闻名于世,责难都被司马元背了。

    禁宫大内饿死皇子,简直荒谬。为遮掩丑闻降低影响,武威皇子被草草下葬,送入庆陵陪伴大行先帝。

    至于太皇太后郭从越,不知是何种缘故,棺椁被送入玉清观,显然有下葬陪葬皇陵的打算。甚至灵位都被安置在玉清观,无法入奉先殿,陪伴在睿宗皇帝左右。结发夫妻,无法团聚。

    安顺长公主府,改头换面的谢篱跪在双莲脚下,恳切道:“还请哪个两位殿下施以援手。”

    姹地莲看向躲在谢篱身后的幼童:“这便是先帝幼子五殿下?”

    谢篱赶忙将五皇子推到身前,催促道:“快给两位长辈见礼。”

    小皇子穿着麻衣,连日惊吓,完全看不出昔日的金尊玉贵:“载新见过两位祖母。”作为郭清晏的家眷,确实是祖母辈。

    尉迟雪莲揽过五皇子,爱怜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姹地莲可没尉迟雪莲那般感性,看向谢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篱没有丝毫隐瞒:“安王命人钉死侧殿门窗,连司马元都蒙在鼓中,誓要斩草除根。安王并非传闻那般痴傻,一切不过是伪装罢了。”

    尉迟雪莲好笑:“司马元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安王这招过河拆桥用的妙啊!”

    姹地莲只关心:“太皇太后绝非禁不得风浪的羸弱之人,安王谋逆窃国,又怎会在紧要关头跳楼自戕?”

    提到郭从越,五皇子抓住尉迟雪莲的袖子哭诉起来:“曾祖母是为了我不得已自戕的!当时我同谢大监就躲在兴庆宫,安王不知哪里查出的蹊跷,前来兴庆宫要人。曾祖母为了能送我出兴庆宫,让安王不敢再追查下去,这才跳下花萼相辉楼。曾祖母不是在安王离开后跳楼的,是当着安王的面跳下去的。当时在场的兴庆宫人,都被安王殉了葬!两位祖母,安王谋逆窃国逼死太皇太后,您们可要为曾祖母报仇呀!”

    尉迟雪莲安抚五皇子:“仇一定要报,但目前当务之急是保证小殿下的安全。”

    “二夫人所言极是,安王潜伏隐忍至今,定会不遗余力斩草除根。这样说来,公主府也非安全之所。”谢篱一心只想将五皇子送出长安,天高海阔。

    姹地莲开口道:“五皇子岂能窝窝囊囊、躲躲藏藏一辈子?现如今离京不过是权宜之计,定要做好万全准备。”

    谢篱越听心里越敞亮:“大夫人的意思是……?”

    姹地莲提出:“先帝临终时,究竟传位给谁,只有守在床边的司马元知晓。是以,司马元决不能死。司马元死了,神策军完全落入安王手中,再想将五皇子安全送出京畿,难上加难。”

    谢篱一点就通:“安王、司马元狗咬狗,京城越乱,我们越安全。”

    尉迟雪莲补充:“安王当了三十几年傻子,手中得用之人必然不多。想要坐稳皇位,一靠宗室支持,二靠神策军武力威慑。司马元为保命,定不会全力以赴搜捕五皇子。至于宗室,我们姐妹自会出马。”

    “这长安城三教九流,神策军可没那一手遮天的本事。寻到司马元、王显庆的命门,并非难事。五皇子暂且安心住着,等来年春暖花开,模样变了些再离京,更安全些。”姹地莲叮嘱道。

    五皇子叩拜谢恩:“两位祖母的大恩大德,载新永生不忘。”

    尉迟雪莲爱怜的扶起五皇子:“都是一家人,载新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会昌七年二月初二,新帝李昶在含元殿继皇帝位。荣安、顺意两位长公主携元齐皇后特使前来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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