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臣元齐皇后特使,武威牙兵礼司司正孔真拜见安王千岁。”来人一派倜傥风流,不像入世之人。

    安王高居龙椅之上:“见圣不拜,这就是元齐皇后的规矩?”

    孔真完全不惧:“我武威将士只拜真龙天子!至于安王您,逼死当朝太皇太后,祸害皇嗣,怎堪为君?”

    自有金瓜武士上前呵斥:“大胆狂徒,还不速速请罪!”持刀武士将孔真团团围住,再敢大放厥词,大刑伺候。

    孔真高昂头颅,谈笑风生:“这是说到痛处了?”

    这回连废话都没有,金瓜武士直接拉人下殿,是打是杀,只待安王一声令下。孔真面无惧色,拖拽之下并不显狼狈:“元齐凤主已命晋昌君郭鸩、大将军仆固多弥领兵十万,驻防凉州。安王若不能证明继承大统的合法性,元齐凤主愿意代劳!”

    安王身体微动,眼睛看向宰相白净执。最擅揣摩圣意的白宰相立马出言阻止:“孔大人不懂京中规矩,都是误会。还不赶快放人!”

    孔真大摇大摆回到殿中,傲立而视,并未道谢。白净执不以为意:“孔大人哪里人士?”

    “回宰相大人的话,在下江南人士。”孔真还挺客气。

    白净执好奇:“江南距武威万里之遥,孔大人这一路走得可真够远的。”

    孔真一声叹息:“莫名被取消科举资格,孔某又不甘心此生蹉跎,幸得元齐凤主赏识,必肝脑涂地,以报栽培之恩。”

    大周的科举是畅名制,科考前,考生拜考官、拼家世,已成了默认的规矩。有才无权者,大多名落孙山。

    宰相白净执家世不错,虽不是百年望族,父亲也曾官居宰相。他连科考都不用参加,直接授官。

    白净执恭维句:“孔大人真君子也!”

    孔真喜欢听这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应该的。”

    安王有些急不可耐:“郭元齐屯兵凉州,想做什么?莫不是想谋逆夺位不成?”

    孔真好笑:“好一出贼喊捉贼!”

    白净执怒斥:“这就是武威特使的礼数?”

    孔真才不怕:“宦官左右皇权更迭,古往今来,独属大周,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白净执不再与他争执:“孔大人是来争口舌之快的?”

    孔真躬身:“自然是为大周国祚,天下悠悠之口而来!”孔真起身直视安王:“自打先帝大行,长安城怪事一件接着一件,元齐凤主疑窦频生,想替天下百姓解惑。还请安王殿下成全。”

    不待白净执张口,安王率先道:“朕问心无愧,特使请问。”

    “这第一,先帝殡天前,都有谁服侍在侧?先帝育有五子,为何不传位皇子,而是越过亲生儿子,传位口不能言、避世养病的皇叔?先帝在位期间,精兵简政,减租减税,百姓安居乐业,乃一代明主,怎会为大周江山择痴傻之人为君?”没有哪个皇帝会将皇位传给天生痴傻的叔叔,又不缺儿子!

    安王也是狡猾,直接一推三六五:“朕是被宦官司马元等人接入宫中继承大统。赶至麟德殿时,先帝早已仙逝。”

    孔真不留情面,继续追问:“先帝驾崩时何人在场?司马元口述遗命可有证人?无凭无证,空口白牙,恐难以服众!”

    安王耍赖到底:“司马元已死,再无对症!”

    孔真了解:“既然如此,外臣可否这般理解,只要宦官愿意,就可在李氏宗亲中随意择一人拥力为帝?李氏宗亲万余人,人人都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安王再次强调:“朕遵先帝遗命继承大统!”

    孔真讥讽一笑:“好一个遵照遗命!先帝五位皇嗣饿死麟德殿,安王怎么说?安王可敢对着列祖列发誓,皇嗣之死与您无关?”

    安王永远不自辩:“捕风捉影,一家之言!”

    孔真继续逼迫:“为堵天下悠悠之口,还安王您的清白。还请安王追封五位皇子为帝,以正视听!清者自清,而后天下归心。”

    含元殿上一道惊雷炸|起,震得群臣头晕眼花。安王就知郭清晏特使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这就是武威撤兵凉州,重开陇右的条件?”

    孔真半点没遮掩,勇敢承认:“确实如此!”

    安王怒极:“放肆!武威节度竟敢公然威胁朕!”

    “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元齐凤主唯愿大周江山永固。”孔真说得义正言辞。

    白净执实在听不下去:“这世间哪有再嫁妇频繁插手前夫家家事的道理?”

    孔真反唇相讥:“这事儿您应该去问英宗爷。要不下官送您去见他老人家?”

    安王看向宗正:“宗正觉得呢?”

    安王和郭元齐他一个也惹不起:“首犯虽死,可五位皇子同时惨死禁宫,确实……未免有些耸人听闻。有伤圣人声誉。”宗正说完,又小心翼翼补充一句:“五位皇子早已入皇陵,充其量不过是身后名罢了!”

    白净执出列:“启禀陛下,先帝五子同时崩于麟德殿,给天下一个交代,未尝不可。”

    安王何尝不知,郭元齐虽说咄咄逼人,提出的办法确实能平民怨。皇位得来不正,也做不稳当。“既然元齐皇嫂坚持,那就追封先帝五子分别为孝元皇帝、孝惠皇帝、孝章皇帝、孝成皇帝、孝靖皇帝。”

    孔真第一个跪倒谢恩:“陛下圣明。”

    “元齐皇嫂一心为大周,朕甚是感动。不过白卿刚刚所言甚是,郭元齐终究是再嫁妇,如何能以当朝皇嫂自居?不如收回收回皇后凤印,该封雍王如何?”郭清晏哪里是皇嫂,简直是太上皇,李昶岂能容她?

    孔真哪能让李昶如愿?质问道:“圣人这是要违背先帝遗命?圣人可能忘了,当年光宗宝历皇帝不遵父命,不敬嫡母,落了个怎样下场?元齐凤主历经四朝,母仪天下,岂能随意废立?”人家夫君便宜儿子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小叔子,未免太过多事!

    安王隐忍半生,被嘲讽半生,如今大权在握,又怎会忍气吞声?“朕入主大明宫后,寻到了不少宫闱密辛。当年皇父睿宗之死,恐怕同郭家、同太皇太后脱不了关系吧?”

    孔真就知道安王忌惮自家凤主:“宫闱密辛?圣人听谁说的?可有认证物证?不会是宦官们口口相传的揣度之言吧?圣人明鉴,宦官之言不可信。”

    “是非曲直,朕自有圣断!”

    怪不得将太皇太后的灵柩停在玉清观,原来是早有打算。孔真就没打算活着回敦煌:“偏听偏信,绝非明君所为。睿宗皇帝驾崩时,圣人不过是襁褓弱子,而英宗则是睿宗皇帝嫡长子。祖宗规矩,立嫡立长,英宗继位顺天时,得人和,名正言顺。”

    “此乃朕之家事,雍王无需多言。”李昶改口还挺快。

    幸好孔真早有应对:“圣人有所不知,元齐凤主再嫁晋昌君时,英宗爷曾入梦恭贺。英宗爷唯恐留凤主一人在世间挣扎,会被些不长眼的宵小冒犯,时常自九幽返回看望。敦煌崇教寺早已为英宗重塑金身,香火不断。”

    前一段半真半假,后面要说的,可都是事情。“圣人久居王府有所不知,世子郭承雍诞生时,英宗皇帝之子礼宗开成陛下,曾赐下象征英宗皇嗣的麦纹长命锁。世子十岁生辰之际,先帝亲写祝文,贺幼弟生辰喜乐。以上种种,宗正寺皆有备案。”

    郭承雍是两任帝王认下的幼弟,断无更改!

    作为脑子不好的旁支宗室,李昶还真不知此事,看向宗正。宗正实在不敢撒谎:“确有此事。”

    大行先帝为何认下郭承雍,白净执暂且不得而知。礼宗开成帝作为孝子,是打着百年后元齐皇后入光陵,同父亲合葬的心思。“有书信为证,圣人您看……”

    李昶没想到白净执也“背叛”自己,龙颜大怒,含元殿温度降了又降。孔真急忙上前:“启禀圣人,我家凤主说了,太皇太后坠楼自戕,满腔悲愤,短时间内确实不宜入葬皇陵,以免惊扰了列祖列宗。不如在太原另寻风水宝地,修建德宁观,以消太皇太后愤懑。待五年后,怨气消散,再入皇陵见先帝。郭氏子孙归回原籍,为太皇太后扶灵祈福。”

    李昶还没说话,宗正先开口了:“哪有当朝太皇太后归母家的道理?”

    李昶实在厌烦当郭从越的孝子贤孙,不顾宗正的反应:“准!”

    孔真叩谢:“陛下圣明,外臣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昶可能觉得郭清晏比郭从越识时务多了,心情稍微好一些:“讲!”

    “玉清公主毕竟是礼宗陛下唯一仅存的血脉,不如改封德宁公主,为太皇太后守灵,以尽孝心?”孔真不愧是郭清晏的特使,将李昇的每一滴血脉都照顾到。

    李昶挂心的是:“修建德宁观的费用……?”

    孔真大包大揽:“自然是凤主一力承担。”

    李昶满意:“李沛安冲撞圣驾,罪不容诛。然先帝血脉,故此网开一面,该封德宁公主,入德宁观修行,终身不得外出。”

    不外出就不外出吧,总比贬为庶人强。孔真再度谢恩:“圣人慈恩,德宁公主定铭感五内。”

    会昌七年二月初五,新帝李昶再度祭拜皇父,并且当众宣布该年号为大兴,会昌七年即大兴元年。真是一刻都不愿多等。

    孔真同双莲一起送别郭氏族人离京。新帝的清算之心已起,郭清晏拦下了这次,还要防着下次。

    不过郭氏族人倒是看得开,等过一两年风声过了些,送小辈们去敦煌闯一闯。长安是不打算再回了。

    送别郭氏族人后,孔真护送扶灵的德宁公主一行归太原。车队自朱雀大街鱼贯出城,李沛安的眼泪就没断过。“曾祖母操持一生,竟落得如此下场,何时才能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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