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记忆的二十多年里，姜楚从未在临州见过这样长的雨季，从二月缠缠绵绵地下到了现在，太阳刚刚离开北回归线在前往赤道的路上，炙热的柏油路与潮湿的空气煎熬着，夜里也不得安宁。
更深露重，还未完全散去的灼热蒸着地面上的人们如焦如灼。
每七八天日排一次夜班，苦夏的夜长得一口气都叹不完，姜楚向来是睡不着夜班的觉的，只好在值班室中躺着闭目，也不知是能骗过周公还是骗过自己。
“叮铃——叮铃——”值班铃急促地叫唤着，来病人了。
姜楚翻身下床，窗外的夜幕浓郁，走廊灯光昏暗，她走进一片光雾中，趿着拖鞋下到一楼药房。
一楼的主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通往急诊室的道路布满水渍，混杂着细碎的水藻与泥土，值班护士早她一步，已经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
“姜楚！500ml0.9氯化钠！”值班的主治医师张百春嗓门大，每个字都穿透耳膜，也许还带有深夜被急诊铃闹醒的怨气，任谁在凌晨两点钟猛然起身干活，都不会有一副好心情。
姜楚应一声好，打开药房的铁门从最近的架上取下一瓶盐水，转身去开电脑。
急诊室内的护士忙中抽出一秒探出头查看药房的准备情况，屋内的患者还在心肺复苏，张百春经验丰富，动作娴熟有力，病床上的倒霉蛋吐出一口污水，一旁的护士立马拿起毛巾清理，配合算得上是默契。
甘河街道卫生服务中心不比三甲医院，夜里只有一名全科医生、一名护士与一名药师驻守，护士妹妹周岸分身乏术，只好拜托将患者送诊的那位朋友：“先生，麻烦您去药房拿一下药可以吗？我这里实在腾不开手。”
那人尚从朋友遇险的惊心动魄中缓过神来，听到护士的请求，反应了片刻，愣愣点头：“好的。”
一旁手不停的张百春嘴也不停：“叫姜楚送过来啊！这几步路，姜楚！姜楚！”
周岸急得上头，也不怵他：“别喊啦！吓都被你吓死了！”
“额……不用，我去拿。”那个男人直起身子，向急诊室外走去。
姜楚登上张百春的账号给刚刚拿的那瓶盐水开了单，正低头将处方与回单分别归类，来自大厅主灯的光线突然消失，一个人影正好投在她的身上。
她抬头，那个人影背着光，惨白的灯光从他的头顶与肩膀处漏出，有些刺眼，她看不真切，迅速移开了眼，只觉得来人甚是高大。
“什么事？”
“护士叫我来拿药。”低沉温润的声音在头顶传来，姜楚直觉自己认识这个声音，但关于这个声音的记忆似乎藏得很深，她一时间无暇深挖。
她起身将盐水和清单一同递给他。
以姜楚平视的角度，二十厘米宽的柜台距离太短，她只能看到男人一点点的下巴，上面有一条大致一厘米长的伤疤，似乎年岁久远，淡得几乎已不可见了，只是姜楚的实力实在是好。
且她的一位故人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条类似的伤痕，她对此格外敏感。
几乎是被伤疤刺痛双眼的同时，她终于抬眼，在均匀的光线中看清了男人的全貌。
“姜楚。”
被唤了一声名字后，耳边是漫长的沉默。
真是恶俗的久别重逢。
姜楚在脑中搜罗了新世纪以后的文艺作品，它们早已放弃这种无聊的戏码，如果依她所愿，时间会在此停止，因为自知没有强大到能在此情此景下泰然自若，所以希望没有任何事有发生的可能。
“好久不见。”他打破了一切。
姜楚不自在地将回单与盐水瓶往他怀里一推，屏着呼吸说到：“别让医生等急了。”
“……哦，好的。”他将那瓶盐水握在手中，这些年他晒黑了不少，刚从水中救出朋友，他的手指皮肤有些潮湿，如果还有人记得它曾经的样子，会发现指节处的纹路变深了。
但是一闪而过的虎口处一条沁着血的刮伤太引人注目，姜楚无法忽视。
她终于还是叫住他：“等一下。”
“嗯？”
姜楚从大理石柜台下的储物柜拿出常备的棉签与一瓶碘伏。
“左手。”
“什么？”
姜楚眉头一皱，有些不高兴：“左手拿来，自己不疼吗？”
她的语气有些生硬，声音却很轻，半数带着空气，竟也有些温软，男人听话地伸出左手，落在了姜楚向上摊开的手掌上。
那伤口不长也不深，看起来似乎是被尖锐的石块划开，崎岖不平，还沾了泥土和苔藓，翻出一些血肉，可怖且惊心，姜楚头皮发麻。
心知姜楚害怕这些血肉模糊画面，男人深深地看着她，眼神中有着不可名状的情绪，说不上是有情，或许有些悲伤。
勉强清理了伤口污物，姜楚交代他：“先帮你弄干净伤口，你先给医生把药拿过去，手还想要的话一会儿让护士给处理处理。”
他不置可否。
姜楚回到电脑前，假装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估算着男人应该已经走回急诊室，她终于忍不住伸手进口袋摸出一包煊赫门，快步走出大门，靠在拐角处的花圃前的栏杆上点燃了一支烟。
食指和中指微屈，钳住滤嘴与烟卷的连接处，她的心跳过速，手止不住地颤抖，细长的香烟让这种颤动被放大，低头衔起宝蓝色的滤嘴，焦油的刺激气味伴随着尼古丁带来的多巴胺。
大多数时候，一位形容憔悴衣着朴素的女士吸烟并不是一副能令人感到赏心悦目的画面。
可当下则不然。
如果他此前从未认识过姜楚，他或许会惊叹于姜楚出尘的皮相，但他有幸知晓她的过往，或许可以称之为不太深入地参与其中，所以他只觉得惋惜，或许造物主赐予她美貌，只是一种补偿，或是怜悯。
“怎么开始抽烟了？”男人站在姜楚的身后，他不知道此刻他应该是何语气，只是脱口而出。
姜楚被他吓得猛一转身，刚刚经过肺叶的一口烟喷洒在身后的男人脸上，蓝灰色的朦胧渐渐浓郁又淡去，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姜楚却莫名感到一阵快意，双唇微撅舌头微微用力，将最后一点残烟吐在了男人轮廓分明的俊逸面庞上。
更深露重，还未完全散去的灼热蒸着地面上的人们如焦如灼。
每七八天日排一次夜班，苦夏的夜长得一口气都叹不完，姜楚向来是睡不着夜班的觉的，只好在值班室中躺着闭目，也不知是能骗过周公还是骗过自己。
“叮铃——叮铃——”值班铃急促地叫唤着，来病人了。
姜楚翻身下床，窗外的夜幕浓郁，走廊灯光昏暗，她走进一片光雾中，趿着拖鞋下到一楼药房。
一楼的主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通往急诊室的道路布满水渍，混杂着细碎的水藻与泥土，值班护士早她一步，已经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
“姜楚！500ml0.9氯化钠！”值班的主治医师张百春嗓门大，每个字都穿透耳膜，也许还带有深夜被急诊铃闹醒的怨气，任谁在凌晨两点钟猛然起身干活，都不会有一副好心情。
姜楚应一声好，打开药房的铁门从最近的架上取下一瓶盐水，转身去开电脑。
急诊室内的护士忙中抽出一秒探出头查看药房的准备情况，屋内的患者还在心肺复苏，张百春经验丰富，动作娴熟有力，病床上的倒霉蛋吐出一口污水，一旁的护士立马拿起毛巾清理，配合算得上是默契。
甘河街道卫生服务中心不比三甲医院，夜里只有一名全科医生、一名护士与一名药师驻守，护士妹妹周岸分身乏术，只好拜托将患者送诊的那位朋友：“先生，麻烦您去药房拿一下药可以吗？我这里实在腾不开手。”
那人尚从朋友遇险的惊心动魄中缓过神来，听到护士的请求，反应了片刻，愣愣点头：“好的。”
一旁手不停的张百春嘴也不停：“叫姜楚送过来啊！这几步路，姜楚！姜楚！”
周岸急得上头，也不怵他：“别喊啦！吓都被你吓死了！”
“额……不用，我去拿。”那个男人直起身子，向急诊室外走去。
姜楚登上张百春的账号给刚刚拿的那瓶盐水开了单，正低头将处方与回单分别归类，来自大厅主灯的光线突然消失，一个人影正好投在她的身上。
她抬头，那个人影背着光，惨白的灯光从他的头顶与肩膀处漏出，有些刺眼，她看不真切，迅速移开了眼，只觉得来人甚是高大。
“什么事？”
“护士叫我来拿药。”低沉温润的声音在头顶传来，姜楚直觉自己认识这个声音，但关于这个声音的记忆似乎藏得很深，她一时间无暇深挖。
她起身将盐水和清单一同递给他。
以姜楚平视的角度，二十厘米宽的柜台距离太短，她只能看到男人一点点的下巴，上面有一条大致一厘米长的伤疤，似乎年岁久远，淡得几乎已不可见了，只是姜楚的实力实在是好。
且她的一位故人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条类似的伤痕，她对此格外敏感。
几乎是被伤疤刺痛双眼的同时，她终于抬眼，在均匀的光线中看清了男人的全貌。
“姜楚。”
被唤了一声名字后，耳边是漫长的沉默。
真是恶俗的久别重逢。
姜楚在脑中搜罗了新世纪以后的文艺作品，它们早已放弃这种无聊的戏码，如果依她所愿，时间会在此停止，因为自知没有强大到能在此情此景下泰然自若，所以希望没有任何事有发生的可能。
“好久不见。”他打破了一切。
姜楚不自在地将回单与盐水瓶往他怀里一推，屏着呼吸说到：“别让医生等急了。”
“……哦，好的。”他将那瓶盐水握在手中，这些年他晒黑了不少，刚从水中救出朋友，他的手指皮肤有些潮湿，如果还有人记得它曾经的样子，会发现指节处的纹路变深了。
但是一闪而过的虎口处一条沁着血的刮伤太引人注目，姜楚无法忽视。
她终于还是叫住他：“等一下。”
“嗯？”
姜楚从大理石柜台下的储物柜拿出常备的棉签与一瓶碘伏。
“左手。”
“什么？”
姜楚眉头一皱，有些不高兴：“左手拿来，自己不疼吗？”
她的语气有些生硬，声音却很轻，半数带着空气，竟也有些温软，男人听话地伸出左手，落在了姜楚向上摊开的手掌上。
那伤口不长也不深，看起来似乎是被尖锐的石块划开，崎岖不平，还沾了泥土和苔藓，翻出一些血肉，可怖且惊心，姜楚头皮发麻。
心知姜楚害怕这些血肉模糊画面，男人深深地看着她，眼神中有着不可名状的情绪，说不上是有情，或许有些悲伤。
勉强清理了伤口污物，姜楚交代他：“先帮你弄干净伤口，你先给医生把药拿过去，手还想要的话一会儿让护士给处理处理。”
他不置可否。
姜楚回到电脑前，假装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估算着男人应该已经走回急诊室，她终于忍不住伸手进口袋摸出一包煊赫门，快步走出大门，靠在拐角处的花圃前的栏杆上点燃了一支烟。
食指和中指微屈，钳住滤嘴与烟卷的连接处，她的心跳过速，手止不住地颤抖，细长的香烟让这种颤动被放大，低头衔起宝蓝色的滤嘴，焦油的刺激气味伴随着尼古丁带来的多巴胺。
大多数时候，一位形容憔悴衣着朴素的女士吸烟并不是一副能令人感到赏心悦目的画面。
可当下则不然。
如果他此前从未认识过姜楚，他或许会惊叹于姜楚出尘的皮相，但他有幸知晓她的过往，或许可以称之为不太深入地参与其中，所以他只觉得惋惜，或许造物主赐予她美貌，只是一种补偿，或是怜悯。
“怎么开始抽烟了？”男人站在姜楚的身后，他不知道此刻他应该是何语气，只是脱口而出。
姜楚被他吓得猛一转身，刚刚经过肺叶的一口烟喷洒在身后的男人脸上，蓝灰色的朦胧渐渐浓郁又淡去，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姜楚却莫名感到一阵快意，双唇微撅舌头微微用力，将最后一点残烟吐在了男人轮廓分明的俊逸面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