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仲景闻言顿觉有些不对,但看着自家闺女软糯糯的样子,眼里闪烁着渴望。

    须尽欢忍笑,手指捏住袖子,声音清脆的喊他,“爸爸!”

    一句话听的须仲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差点老泪纵横。

    阿叔真是坏的紧,加上一句阿叔的哥哥,可不就是想展示自己和她亲近,憨憨老爹还没反应过来。

    大伯母舒兰紧随其后,同款星星眼看她,“七七,我是大伯母,你以后叫我大娘就好了!”

    她家小六儿福薄,若是能生下,应当也是和七七一般大了,她此刻看着须尽欢目光温柔至极,就像自己的孩子一般。

    须尽欢绝不厚此薄彼,笑的清甜,“大娘!”

    喜得舒兰一伸手便把她从须季书怀中捞到自己怀里,随即便被小姑娘轻的分量吓了一跳,暗下决心要多给她补补。

    被舒兰抱着,这小姑娘也不怕生,乖乖在怀里寻了个好位置,便施施然坐在大伯母怀里了,看的须季书一阵心梗。

    少年辈的也开始一一介绍,

    看起来年龄最大的少年眉目朗若星辰,周身透着一股枝头新雪般得清泠,他含了丝笑,语气不急不缓,

    “七七,我是二哥须谨华。今日还有位大哥哥有工作没来,你见了他,可以叫他年哥哥。”

    这一长串的话,对于须谨华属实少见,舒兰也愣了下,随即低头看小尽欢,怕她记不住这长句子。

    须尽欢绽开笑颜,抓住重点,直接喊了声,“二哥哥!”

    须谨华,今年应当20岁,在首都医科大学学习中医学,25岁离家做了无国界医生,再无音讯。

    她内心黯然了下,今日之前她对他的印象便只有这些,甚至记忆里常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前世没有这般亲热的大家同坐一堂细话家常,她见了他也只是喊一声二哥。

    一切,已经不同了。上一世,她从未将心思多放在须家一众身上,此刻重来,才发觉这亲情的浓厚令人心头发酸。

    须谨华旁边坐的姑娘约莫十七八的年华,头发剪做时兴的学生头,相较于须谨年像母亲,更肖似其父,五官生的英挺,坐姿脊背挺直,个子也高。

    她爽朗一笑,看着小她九岁的小表妹,

    “七七,我是三姐舒星见,你喊我星姐姐便是。”

    舒星见,随母姓,前世18岁时弃文参军,死在了1962年的苏淮海战役里,死时24岁,留下的一封与亲书,血书数百字,字字珠玑,被传颂了数十年。

    前世的她是无数新时代女学生心中的向导,被书本里尊称一声巾帼英雄,却也是须家莫大的一道伤疤。

    须尽欢跳下舒兰的膝间,压抑了情感,走向舒星见,那是前世她回到须家后,毫不吝啬地照向她的一束星光。

    “星姐姐”,她伸出小手,拉住舒星见的手,抬头看她。

    舒星见笑起来,把小姑娘抱到怀里,从口袋拿了颗糖剥开放进须尽欢嘴里,挑衅似的看了眼旁边的须谨年,道,

    “我们七七真是可人疼。”

    须尽欢腮帮子鼓起来,像只仓鼠般,她高兴的眯起眼睛。

    惹得三位大人也哈哈大笑,旁边的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也蠢蠢欲动,

    眉目俊俏的男孩先开口,

    “七七,我是须行知,是你亲哥哥,你叫我行知哥哥就好了!”

    他强调的义正言辞,看着二哥三姐逗弄小尽欢,口水都馋掉了,又因着长幼次序不能先开口。此刻到了他,便生怕小姑娘被二哥三姐拐去,从衣兜掏了一把糖,乐滋滋的喊自家小妹,

    “七七,过来哥哥这。”

    他招手,坐在三姐姐怀里的小姑娘犹豫了下,正要动,却被舒星见撷住小腰,她看了眼激动的须行知,怼他,

    “尽欢是大家的妹妹,怎么到你这,成了你一人的?”

    又伸手扯了扯须谨华,示意他同仇敌忾。

    被自家二哥冰凉的目光扫过,须行知缩了缩脖子,识相的住嘴。

    他旁边和他一般年龄,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女孩接了话头,

    “七七,我是须未晚,同行知哥哥是龙凤胎,你叫我阿姐就好了。”

    须尽欢依旧坐在舒星见怀里,乖巧的喊到,“行知哥哥,阿姐!”

    思绪却飘忽了些,前世她与舒星见交好,与大伯家的两位哥哥不冷不热,而这两个最该亲近的哥姐,却不甚热络。

    因为回到须家后,须未晚是明着针对她,而须行知则是向来偏颇着须未晚。

    她出嫁时因着须宋两家关系不佳,送她的只有三人,背她出嫁的是须行知,送亲的是阿叔和须仲景。

    当时做了警察,情绪已经格外内敛的须行知背她走了数十米,一路沉默,只在将她放进小车时,低声说了句,

    “尽欢妹妹,往后在宋家若有不开心,就回家来,须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只那一句,便转身离开。

    她不知那是29岁的须行知是何等心情,但此刻年方十五,坐在木椅上,伸手拿出一把糖的须行知目盛星河,笑的如三春暖阳,和前世那个寡言沉默的男人鲜明的划分开来。

    她目光又落在须行知旁边坐着的须未晚,须未晚听她喊了声阿姐,却也不甚热情,应了声便低头搅着衣袖。

    她年少时或许不知道须未晚的敌意从何而来,但过了十多年,再回头看也明白少女的心思。

    母亲死时,须未晚已经懂事,知道是这个小妹的出生带走了温婉的阿娘,所以对她生了敌意,又感受到在幼时亲近的小叔和父亲对须尽欢处处维护时,心中更加记恨。

    因而处处针对于她。

    但即便如此,她失手打碎须尽欢的手镯,第二天须尽欢的桌上会出现一只相似的镯子。

    须尽欢浑身血迹倒在泥泞中时,她会挺起身子将她背在肩上,一步一脚印的带她去医院。

    十年后的云镇啊……

    那是一个吃人的地方……

    就那么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孩,永远的留在了云镇。

    须尽欢垂着眼睛,将泛上来的泪花压下去。

    各自介绍完后,几人继续聊起这些年的经历。

    须尽欢毕竟年纪还小,短短时间内脑子里过了太多信息,便有些困顿,打了个哈欠,被一直关注着她的须季书看到。

    他起身将舒星见怀里的小姑娘抱起,须尽欢脑袋靠在他肩头,心下安稳,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须季书感觉到,便笑着和须仲景、舒兰说了声,抱着须尽欢离开。

    须季书抱着她走到须家大院里提前收拾好的房间里,给小姑娘脱了羊皮小靴,把她轻轻放在松软的床上,伸手拆了扎着的头发,捏了捏她睡的红扑扑的小脸。掖好被角,留了盏床头灯就退了出去。

    ……

    再次睁眼已是暮色沉沉,须尽欢小手抹了把额头,触摸到一脑门的汗。

    梦里她看着须家人一个个被抹去,黄土皑皑,一片混乱,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漫无人烟的荒野之中。八岁的身体承载不住因为回到熟悉的地方而带来的记忆碎片,使得她现下格外倦累。而且上一世的记忆开始模糊。

    这是个不太好的信息,她紧促的呼吸几下,才感觉心里的不安压下去一些。从床上坐起,看到须季书把她的小箱子已经放到房间里,她踩上柔软的拖鞋,下床拿起一旁精巧的木质手提箱。

    须尽欢打开箱子,拿出里面的书本纸笔,准备记录下现在所能想到的,和亟待处理的重要事情。

    幸而上一世作为京都时刊的总编辑,她整理数据和记录信息的能力锻炼的很强。

    考虑到不能记录的太详细,以免被旁人发现。

    须尽欢只记录下了重要的大事情……

    1949年,彼时新中国建立,人民解放,正是一派欣欣向荣,然而作为政治中心的京都却不平静。

    战争中曾鼎力相助的几大世家派系起了不同心思,内部战争持续了两年。宋家是其中的领头者,同其下附庸的三世家几乎一把捏住京都的经济命脉。

    直到1951年10月,双方进行最终谈判,宋家却突然反水,将各世家的把柄系数交给国家,并且自己奉上宋家大份家产。

    其他大家族因此根基大伤,而宋老爷子受封元帅,备受尊崇。

    依靠着宋家老爷子打下的战功,宋家也一跃成为风头无二的军政世家,子孙在京都颇有一番地位。独子宋成章也承袭其衣钵进入政界。

    须家在须老爷子那一代败落,又在须伯良和须仲景手上起死回生,同商贾大家的舒家联姻后,敛去锋芒,贡献财物支持革命。

    新中国成立后,须伯良得了正厅级的干部的身份,须仲景则依着哥哥的劝阻,退出了政界,同舒兰一起照看家中产业。

    内战结束,经过大半年调息,各家局势基本稳定。须伯年这才安心,让须季书带着病情基本稳定的须尽欢回国。

    说来宋家和须家祖上有些渊源,两家百多年间,关系向来密切,当初宋家要反水,也是提前秘密联系须伯良和须仲景商量了一番。

    直到须尽欢这代小辈儿出事,两家关系才走向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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