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回家就把在张家看到的事儿说给老师听,老师拿着纸条颠了颠,让我们放心打开。

    我们在回家的路上一直觉得张老板突然把我们叫到家里,又故意让圣尊教那边的人来迎我们,多少有点“请君入瓮”的意思,但是我们俩又平平安安地从张家出来了,这事儿就变得有些诡异了,所以我们想着会不会是纸条上有些机关,比如我们打开以后会不会有什么粉末之类的飞出来——毕竟也没几个人递纸条的时候还特意折成三角形的。

    我们先把纸条给老师过个手,事实证明或许我们真的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我把纸条小心摊开,上面的字迹和之前那张的一模一样,看来是张老板自己写的,这纸张应该也是放在书房里的普通纸张。纸条上面依旧只有一句话:“三天后城北泉峰酒楼。”

    没有写明具体的时间,看来张老板是有意躲开监视,这就有意思了……

    “老师,你觉得呢?”我把纸条递给老师看。

    老师拿着纸条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会儿,出了看上面写的字,还拿起来闻了闻:“你闻闻,上面是啥味儿?”

    我接过纸条凑近鼻子闻了闻,纸张就是普通的熟宣,闻着一股明矾和桃胶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儿,上面的银杏叶应该是用蜡做的,墨水碰到以后就避开了,银杏叶像是印在字迹上面一样。整张纸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是细细嗅闻就能感觉到有一股酸味儿浮在表面,但又不是做纸张的时候留下的酸味儿。

    我摸了摸纸张下半部分微微起皱纹的地方,上面还有些隐隐发黄,我想了想:“老师,你是不是想说这上面有股汗味儿?”

    老师抚着胡子笑着点头,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对啦,要认真观察呐!”

    吴林风拿走纸条细细问了问,也点头说有股汗味儿。

    “这天气都冷成这样了,你说还能有什么能把他吓得流了这么多汗?这都滴纸上了。”吴林风皱着眉头嫌弃地拿远了纸张。

    我想了想,或许张老板真的是遇到了什么,之前胡秋烟失踪生死未卜,现在张老板又突然发出求救,难道是胡秋烟又出现在张家了吗?目的是什么呢?

    先前胡秋烟是圣尊教的眼线,意图拉张家入伙儿的线人,如今胡秋烟不见踪迹,圣尊教马上又往张家塞人,怎么看张老板都像是被拉下水的样子,那么为什么张老板不像商家那样直接投降呢?不对,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圣尊教现在不能完全把控张家,张家手里应该还有什么让圣尊教忌惮的东西在,所以只能暗中盯着张家的一举一动。

    “泉峰酒楼在哪里?”我觉得这个地点有些刻意,之前为了查明圣尊教的势力范围,我详细地问了谢允诚齐家和商家的产业,就连张家的产业也连带问了几嘴,泉峰酒楼明面上并不属于这三家的,所以张老板这是连自己家的产业也信不过了吗?

    “我知道,是咱们家的!”孝昌泡好了茶正给我们添茶,听到我问泉峰酒楼,突然举起手回了一嘴。

    我转头看他,或许是被我突然转过头的动作吓到了,孝昌哆嗦着举起的手犹豫着要不要收回去。

    我抓住他在空中半退不退的手臂:“咱们家的?小谢的?”

    不怪我一下就联想到谢允诚,咱们这儿就他是富N代,再加上孝昌记得这么清楚,泉峰酒楼大概率就是他们家的了。

    孝昌点点头,确定地说:“对啊,还是少爷当时和老爷说的,那儿靠近码头,来吃饭的人一定很多!”

    我松开手拍拍孝昌的肩:“好样的孝昌,记性不错哇!”

    孝昌拍拍胸脯:“那是,少爷的事儿我记得可清楚了,泉峰酒楼是少爷在家过手的第一桩买卖,那儿的菜式也都是少爷定下的,您几位要是要去尽管使唤我去订桌!”

    我摆摆手,指了指边上的椅子让孝昌坐着说:“订桌就先别了哈,你跟我讲讲泉峰酒楼平时都是什么样的人去的多些?”

    孝昌犹豫着要不要坐着讲话,吴林风直接起身把他按在了座位上,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坐着:“都是一家人,坐着说话没事的。”

    孝昌抬着头张着嘴看了看吴林风,又低下头来看了眼手,这才对上我的视线:“泉峰开在码头边上,就在城北那个河阳码头边上,那里天天都是人来人往的,咱们这边是南方,冬天也能走水运,所以一年四季生意都很好。少爷订的菜单都是些平民菜,价格也公道,码头边的工人时常去泉峰吃饭;也有一些是走水路来的客船,船上的客人们下船的时候也会去泉峰吃饭。”

    孝昌抬起头想了想:“泉峰一共有三层,一楼就是散客坐的,二楼一半儿是包间,一半儿是雅座,三楼是大包房,一般就是贵客来了图个安静,所以就两间屋子做包房,还配了几间上房,有些客人喝多了身体不舒服就可以去上房歇着,咱们还能再挣一笔房费。”

    “嗯,那贵客多吗?”

    “不多的,我之前跟着少爷去查账的时候听掌柜的说过,少爷订的菜单里普通的菜式多,码头工人们更愿意来咱们这儿打牙祭,倒是有些贫苦出身的大老板们偶尔会来换换口味。后来少爷时常去查看,掌柜的就给三楼上房分出来一间给少爷办公休息用了。”孝昌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回想,看样子像是很久没去了一样。

    我也不愿他为难,只让他坐着喝茶休息会儿,现在离饭点还一点时间,一会儿我去医院看看侯淳,顺手买点菜回家,中午咱们就不开火了。

    孝昌听后很是高兴,自从上次我和他约法三章让他别老跟着我以后,我就去找了谢允诚,我们之间的关系就算再好,孝昌也是跟着谢允诚一起长大的伙伴,对于孝昌我也是希望能够让他在家里舒舒服服跟着我们过日子的,所以我就和谢允诚打着商量,让孝昌平时就买菜做饭就好,剩下的事儿我们自己亲力亲为也行的。

    谢允诚倒是痛快地答应了,还和我说早就想和孝昌这么做了,可惜在家的时候孝昌不愿意,觉得家里长辈多,若是不尽心照顾谢允诚要挨管家教训的。我和谢允诚讨了孝昌走,倒是让他也觉得轻快不少。

    我到医院的时候大概十点半,侯淳的病房就在三楼右边走廊尽头,听说是谢允诚的朋友安排的病房,那儿比较安静些。

    病房里谢允诚正准备下楼买饭,我提着路上买的饭菜举在眼前:“看我带什么来了?”

    谢允诚看到我来医院有些惊讶,转而笑容马上出现在脸上:“你怎么来了,这几天这么忙,不准备再休息休息吗?”

    “你不也是,刚忙活完就来替老师的班儿,倒是我偷了几天懒。”我拉着谢允诚坐下,侯淳见到我来也很开心,坐起身要给我拿水果吃。

    我摆摆手坐下,把昨天孝昌收到纸条的事儿和今早去张家的事儿和谢允诚捋了捋,顺手给侯淳削了个苹果吃,侯淳在一旁听得认真,平时吴林风和谢允诚轮班的时候也会把这些事说给他听,既然是一家子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了。

    “姜姐,之前你在张老板家贴的那些符纸还在吗?我原先去张家的时候可讨厌那些符纸了,如果张老板家有妖孽邪祟进入,应该会被符纸伤到的,可是听这话头,那小厮不像是妖,应该只是功夫好的寻常人吧?”

    侯淳啃着苹果说,先前他进入张家的时候我已经在张家府邸各处都贴了驱邪镇宅的符纸,普通妖物碰上就会被符纸灼烧,只要踏入符纸的有限区域内都会有各种不适反应,若是小厮是圣尊教训练出来的妖人,在张家应该会很不舒服。

    “所以你觉得,是齐家的人?”

    谢允诚也觉得侯淳的推测在理:“圣尊教培养妖人做杀手的成本很高,如果所有的行动都用到妖,必定会力不从心。齐家背靠圣尊教,受圣尊教管制,可以打着训练护院的名号训练杀手,在生意场上也经常会有些涉及见不得光的买卖,很多生意人都会养一些杀手,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说得通了。”

    我想了想,若是这样的话,齐家恐怕早就和圣尊教勾结,盯上张家了。

    “你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带点饭菜回去吧,我先替你一会儿。”

    谢允诚见我话题转变如此快,倒也没说什么。

    我们三个吃了饭,谢允诚临走前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我收拾着碗筷,有些犹豫该怎么说。

    “圣尊教动用齐家的人埋伏在张家,意味着他们也联络不上胡秋烟,所以胡秋烟的行踪我们两方至今都没有线索,小胡如今向我们倒戈,侯哥在医院养伤,我担心他们会来报复……”

    目前的情况显得我们有些举步维艰,每一步都像是盲人摸象,只能摸索到一部分的真像,我们一行人就像走在没有指向的森林里,四周都是雾蒙蒙的。

    谢允诚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医生说过几天侯哥就能出院了,到时候在家多休息几天就能帮上忙了,你说对吧,侯哥?”

    侯淳见我转头看他,忙点头:“对对,医生说我恢复得可快了,还有三四天就能出院了!”

    “好吧,那你出院那天如果我们手头上没事儿就来接你,如果我们没时间就让老师来接你,好吗?”

    “好啊。”

    “有事儿喊高医生,二楼左边第三件办公室,你注意休息,别太劳累。”谢允诚交代了几句,轻轻带上了门。

    侯淳见谢允诚走远了,才开口:“姜姐,我虽然叫你声‘姐’,但是其实我比你大多了。这些天你对我们两个都是真心的,我们也不瞎,所以我也想替你分担一些。”

    我拖了张椅子坐下:“分担啥呀,你这还伤着呢,先专心养病吧。”

    “姜姐,或许在之前,我是焦虑和愤恨的,我的女儿还在他们手里,生死未卜。如今我跟着你做事儿,教里肯定也知道了。其实我早就不清楚女儿是不是还活着,可能早就被他们杀了,也可能被他们抓去像小胡那样被训练成杀手,总之我这辈子再和女儿相见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了。但是我还是愿意相信你,我相信若是我家姑娘还活着你一定会帮我带她回家,若是姑娘不在了,你也能帮我报仇。”

    “但是我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成的事,你是要做大事的,所以总是格外劳神些,我希望你能保重自己,我和小胡两个才有希望,我们所有人才放心,你觉得呢?”

    我捂着脸摩擦了几下,我确实是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我的力量太小了,时刻处在焦虑之中,齐家、张家和商家三个家族千丝万缕、蛛网一样的关系让我的脑子一时之间像唐僧进了盘丝洞,脑瓜子就像被蛛网裹了一层又一层密不透风的。

    “侯哥,谢谢你。”我把头靠在床沿,刚吃完午饭果然容易让人产生困意。

    我感觉后脑被一层温热的东西覆盖,这层温热忽远忽近,没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

    我是被闯进屋子里的阳光照醒的,冬天的阳光是冷色的,太阳要落下的时候泛白的阳光格外刺眼,我只好眯着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光。

    “醒了?早知道让你躺旁边小床上睡了,手麻了吧?”是吴林风的声音,我感觉到有只手帮我拉了拉肩膀上的毛毯,难怪一点都不冷。

    “我睡了多久啊?”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午觉睡得格外沉,我甚至不知道吴林风什么时候进来的,想想也是后怕,若是圣尊教的人来袭击就危险了。

    我拍拍胸口,搓着手顺顺睡麻了的手腕。

    侯淳坐在床上看着吴林风给他带的晚报,随口道:“吃完饭大概十一点多,你大概十一点四十睡的,现在是四点半,你睡了五个小时,你这是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我是两点半来的,孝昌买了几车过冬的炭火,我们帮着收拾了一下,一来就看见你睡着了。”吴林风给我倒了杯水,“你这些日子还做噩梦吗?”

    我抬起左手给他看了看手上的镯子:“没呢,上次老师帮我把镯子修好了。”

    大概是老天爷垂怜,老妈为我所求的银镯倒是真起了作用,铃铛修好以后那团黑雾再也没有纠缠过我。我这些天嗜睡大抵也是因为天气渐冷,我又熬了几次大夜的原因吧。

    “刚才医生来查房,说是三天后就能出院,我算算时间,那天我们可能手上有活儿,你看下……”

    “我知道,我和侯哥商量过了,拜托老师来接侯哥,这样也安全些。”我起身拍了拍衣角,拿起毯子叠好准备回家。

    “你回去记得去趟厨房,”吴林风见我准备回家,放下手中准备给侯淳擦身子的毛巾,“你家老爷子给你炖了梨汤,说你到了冬天老咳嗽,让我交代你一定要记得喝。”

    我出门前对着屋里摆手告诉吴林风我听到了。

    每年的冬天老师都会给我炖梨汤,我从小跟随老师学艺,一到冬天就容易咳嗽,或许是先天不足吧,还是幼儿的时候是妈妈在照顾我,后来上学以后跟着老师的时间多了,照顾我的任务又被老师接走,只有放假的时候才回到家里。

    想妈妈吗?肯定是想的,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妈妈,尤其是现在,我一个人横冲直撞跑进的世界,我真想不到若是那天老师没有出现在那片林子里,我该多么无助。

    侯淳说得对,我确实是不用这么焦虑的,这不是还有老师吗?

    我回到家就往厨房跑,街上的风带着枯黄变脆的树叶打在脸上,街上的路人都变少了,我提着在街边买的橘子露在外头的手指冻得生疼,只想好好喝口梨汤暖暖身子。

    我刚踏进厨房就看到一片熟悉的衣角:“回来啦?来喝碗梨汤。”

    我捧着温热的梨汤小口小口酌,梨汤不烫但是足够暖和,老师在一旁看着小泥炉上的瓦罐,脸上被火光照得红红的。

    “为师这几天呢也没做什么,就是帮徒儿你看看人,所以我的好徒儿这些天累坏了吧?”老师就坐在火炉旁看我喝梨汤,我从来没见过老师皱着眉头,好像他总会都像现在这样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也从来想象不到老师皱起眉头发愁的样子。

    可就是老师这样笑着,我却感觉眼睛酸酸的。

    “老师……我不累,我多睡几天就好了,就是这几天有点嘴馋,想吃糖葫芦……”我搓了搓眼睛,先把马上要流出来的酸涩揉回去。

    老师拿着汤勺又给我添了一点梨汤:“小狐狸在堂前加了个小炉子,你喝完就去烤烤火吧。”

    我背对着厨房的门,老师绕过我往外走,碗里的梨肉在勺子和碗的间隙上下漂浮,我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上面只挂着几片褐色的叶子。

    胡夏明跑跑跳跳地闯了进来:“姜姐,去烤火吧,我在堂子里头加了个小炉子,堂里现在可暖和了!”

    说着,他端起小烤炉上的瓦罐往外走:“姜姐,冬天到了!”

    “是啊,冬天到了。”

章节目录

轮回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去冰乌龙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去冰乌龙奶并收藏轮回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