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了面,两人摆了桌子,便肆无忌惮的吃了起来。

    “方才……为什么那么叫我?”

    “记得之前我坐在岸边伤心欲绝,说你体会不到一个人在这世上的孤独,你说再不济你当我哥来着。”

    “你还记得?”

    “记得的,我现在答应还来得及么?”

    “其实……那时我并非一时兴起。”

    那么久远的事情他竟也搬出来作了伏笔。菀繄感动之余,眼里含了一层泪水:“张顺哥哥,你人真好,你怕我不信,还编了一个这样的故事来安慰我。”

    张顺一脸认真的对她道:“我没有在哄你,我说的是真心话。”

    说完见她仍不信,急得直挠头,“哎呀,你竟不信我,我该怎么让你相信呢?”

    挠着挠着,他顺畅的发髻上就翘起了一缕呆毛。

    菀繄也并不知道该信与不信,见他这样,只是哄着他说道,“好,我信我信。”

    张顺惊喜道:“你果真信?”

    菀繄点点头,“我小时候做梦都想要一个哥哥呢,你当我哥,我还怕你后悔呢。”

    “我如何后悔?”

    菀繄伸出小手指停在空中,笑道:“我怕疼,不想歃血为盟。咱俩拉钩约定!”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好了,现在咱俩盖章了,以后你就是我哥了,你得护着我。”

    “那肯定啊。”

    菀繄吃了口面,叹道:“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小时候和娘也能少受些苦。”

    张顺不愿她再想到伤心往事,于是玩笑道:“亲哥啊,那有啥难的,你改名叫张菀繄不就行了。”

    菀繄一听,将桌上的蒜瓣往他身上丢,“你咋不叫宋顺呢?”

    噗——

    张顺没忍住将饭喷了出来。

    “哎呀你这人,这么大了还喷饭!”

    两人说笑着,不觉夜幕降临。张顺见她心情好了,这才装作不经意间突然问她。

    “为什么离山啊?”

    菀繄笑着的脸瞬间一僵。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

    菀繄点点头。

    “真有人欺负你啊?谁啊?你说,我给你做主!”

    菀繄紧紧捧着碗,低头抿着唇,许久,从嘴里咬出了两个字,“吴用。”

    张顺大骇。他知道菀繄与吴用情意深重,也清楚吴用在菀繄心里的地位。如今听到这个回答果真不可置信,“这……军师?”

    事到如今,菀繄便将事情经过与他说了。

    军师处事一向谨慎细微,竟然仅凭这样一幕被蒙蔽双眼,也不问前因后果便武断地将她许配给他人。张顺对此表示不解。

    “按理说,军师不该是这样的人。”他奇怪的挠挠头,猜测道,“难不成军师老糊涂了?”

    菀繄冷笑:“老糊涂?他这如意算盘打得比谁都精明,他就是不想要我了,嫌我是个累赘。不如随便许给他的哪个兄弟,还能赚点人情。”

    张顺想的头痛也没想明白,最后承诺道:“这样吧,等明日雨停了,你随我回山。他若当真如此待你,此番就算是闹得天翻地覆,我也帮你。”

    “别这样。”菀繄拉住他,“他拿我做人情,我离了他便是,梁山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你万不可闹事。”

    张顺看着她,没有回答。晚膳后,收拾了碗筷,暂且住了一夜,待第二日清晨,雨果真停了,可菀繄的病却愈发严重起来。

    她发热的厉害,头脑混混沌沌,身子皮肉就像是针扎般的疼。

    张顺看了一眼了外面的天气,低头开始纠结。

    他知道病情耽误不得,若如现在找个大夫抓几副药,修养调理又不知道耽误多久,况且这里物质短缺,实在不是养病的好去处。

    而这里离梁山不远,如若现在出发,快马加鞭一日夜便可抵达。只要到了梁山,有安道全在,一切都好说。

    他在心里考虑一番,对菀繄道:“菀繄,恐怕还要苦你再忍耐一日。你放心,到了梁山安神医定把你医好!如今你这身子骑不得马,我去寻辆马车。”

    他说完,未等菀繄阻拦,就像只轻快的小鹿冲出了门。

    下过雨的地面潮湿,枯叶陷在泥土里,他像一阵清风掠过,却在大门开门的瞬间差点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他吓了一跳,猛然抬头,看见来人,不由睁大了眼睛:“军师!”

    吴用携一身风霜,喘息未定,见到张顺的瞬间也微微一愣。

    菀繄听见外面有声音,往外看时,见张顺从大门口返了回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浑身疼痛的厉害,仍旧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道:“怎么了?”

    张顺慢吞吞的走进屋,脸色不太自然。

    菀繄强硬笑了笑,“你咋了?”

    张顺朝外面看了一眼,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菀繄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她透过窗子看到吴用立在院子里,四目相对的那刻,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蛰的一下,眼圈一红,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可那声先生终是没有喊出来,哽在嗓子里。

    最终她垂下头,淡淡道:“哥,将窗户关了吧,我有些冷。”

    张顺僵了僵,应了声好,便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了。又回头,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神色看着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着离了屋子。

    不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你怎么又……”菀繄以为是张顺,正欲发问一抬头看见吴用的时候,整张脸都僵住了。

    她立刻背过身去,“您来干嘛?”

    吴用站在门口,身后的湿冷与屋内热气交替相撞,惹得角落新添的柴火迸溅出不安分的火花。

    他一路奔波,未曾有一刻停歇,心里时刻缠绕的那句,“先生你当真不懂我的心吗?”更是像酷刑一样,在他心里反复折磨着他。

    如今看到她一张蜡黄的小脸,心里就像被刀剜了一般疼,恨不得立刻将她将她搂在怀里。

    未语泪先流。他没想到自己如此悲怆般的不能自已,还没开口泪珠顺着脸直接就滑了下来。

    菀繄尽力控制着所有的情绪,颤抖着两只手紧紧的抓着被褥,几欲陷到她每一寸皮肤里。

    吴用含泪看着她,一步一步缓慢的走近她身边,将声音放得很低,就像是哄熟睡的婴儿一样轻柔,“菀繄,跟先生回去吧。”

    她抓着被子的手怔地一松,眼里含着悲凉,音色平淡而落寞:“梁山不是我的家,这里才是。”

    生冷绝望的话听在他耳,如冷箭穿心,他道:“这里是你的家,梁山亦是。”

    她听了,仍旧抱着双膝背对着他,不作半点回应。袖子里露出一小截手臂,明晃晃地晾在空中。

    他盯着那白皙纤细的手腕,晃了心神。那截白皙光滑与他滚烫的掌心相碰,一丝微凉直沁到他心头。实在是没了法子,这般一遍又一遍地求着她,“菀繄,听话,跟我回去,好吗?”

    他轻声细语地哄着她,高高在上的军师何曾如此卑微。

    可菀繄只觉得心酸,她甩开他的手,嘲讽般的露出一个笑,“您何必呢?”

    说罢,这才终于回过头来面对他。

    她长发散落腰间,眼里含着的泪堪堪垂落,一张苍白的小脸怨恨看着他,却带着病态的凄美。

    吴用只觉得心头狠狠一震,唾液划过嗓子夹杂着撕扯般的疼。昔日这朵明媚的向阳花全都是因为他,如今竟这般虚弱。

    他阴毒计谋使尽也没有过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悔恨过,握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地轻轻一松,如今他再也舍不得使任何力气对待这朵易碎的花,最终只红着眼,哑着嗓子唤了声:“菀繄。”

    这两个字狠狠敲进宋菀繄心头,眼中那滴清泪也随之悄然而落,她猛然起身朝他推去,嘴里忍不住的哭喊着:“你走!你走!我不要你来!”

    她一个劲的把他往外推,吴用能够感到她生了病的身子虚弱的使不上力,便由着她推搡着往后退。

    她已哭得泣不成声,吴用看得更是心痛,在最后那身子几欲摔倒前,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抱住她,紧紧的搂在怀里,任她捶打,嘴里一遍一遍地说着:“先生错了,先生错了……”

    菀繄挣脱不过,才终于倚偎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声音悲怆,近乎肝肠寸断,憋了那么久的委屈终于彻底释放。

    “您,您怎么忍心……您知道我这段日子有多难过吗?坏人!混蛋!你怎么能将我嫁给燕青!我不是物件儿,我不是!”

    吴用只管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任泪水不断滚落。

    直到怀里的人哭得没力气了,抽噎声渐渐小了,她这才终于叫了声“先生”,听到这两个字,吴用心里总算是踏实。

    他将她横抱而起,轻轻的放到床榻上,贴着她的耳边说道:“我们回家。”

    张顺回来的时候,见菀繄靠在吴用怀里已沉沉睡去,他脚步不由放轻,朝外指了指,表示马车已经备好。

    吴用怕吵到怀里的人,就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于是用眼神示意自己知道了。

    雨后湿冷的空气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土腥味,乡间小路被雨水浇的泥泞,吴用扶着菀繄坐上回梁山的马车,他撩了袍子上车,掀开帘子却看到那丫头瑟缩着靠在角落里,撑着眼皮喃喃叫了声:“先生。”

    他瞧着她虚弱的样子,一阵心疼,虽觉得多余还是忍不住回头嘱咐了句:“慢些。路上颠簸。”

    张顺扬鞭,“自然,军师放心。”

    吴用解了身上的披风系在菀繄身上,揽着她轻声道:“睡吧。先生陪着你。”

    车轮滚过在泥泞的乡间路,将那些被雨水打落的枯叶深深地攆在泥土里,马儿不住蹄,向着梁山的方向而去。

    是谁在她的眼上遮了糖纸,五彩斑斓的世界都失了真,混混沌沌的入梦去,可梦里却不踏实,这段日子的难过反复缠绕着她,嘴里呢喃着,“不要,不要抛下我……”

    马车一路晃动,她一双冰冷的小手藏在他宽大的袖子里,藏在他炙热的掌心中,面颊贴着他胸前的衣襟,透着他热烈的心跳。

    “不会。先生再也不会将你送给别人了。”

    许久,耳边这样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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