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用那里打探到了消息,宋菀繄心情极好,可指望着把宋江说通这条路,莫说吴用了,便是诸葛孔明在世,恐怕也束手无策。

    总之事已至此,至于结局到底能不能成改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次日,菀繄便软磨硬泡的拉着吴用去庙里为梁山乞求平安。

    “我以前不是个迷信的人,可自从我亲眼见证许多事后,才发现无常鬼尚且有情,何况神呢?”宋菀繄如是说。

    这是整个郓城县最大的寺庙,她小时候偷偷来过很多次,而真正许下心愿却是在二十多年前,她还是吴府算命姐姐的时候。今日一半的因果也可算是还愿。

    两人怀着虔诚之心徒步上了山,寺庙在半山腰被山竹翠林包裹住,满院香烟萦绕,好似半个仙境。

    宋菀繄穿着一件水蓝色琉璃裙,腰间一抹红色压襟点缀,虔诚的跪在佛像前,满室的檀香盈盈绕绕笼罩了半个身子,清风吹起她绦带长发,烟雾飘散,宛如降仙。

    佛门乃清净之地,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摇摇晃晃的朝贡前走去,踉跄着摔到蒲团上,伸手便朝宋菀繄摸去,却被妇人一把拉过来,低声呵斥:“平儿,不可造次!不记得出门时娘怎么和你说的了?”

    妇人向一旁的僧人略带歉意的施礼后,抱起孩子迅速离去。小男孩的声音脆生生的毫不遮掩:“嫦娥,嫦娥。”

    “别胡说。”

    吴用将手里的香双手奉上,点在香炉里,侧头朝宋菀繄看去。

    “恭喜这位先生,是上上签!”

    吴用眼眸柔软,目光灼灼地盯着佛前的女子,嘴上不走心的回应着:“请师父解签。”

    解签文的和尚叙述的绘声绘色,吴用并非全都入耳,心中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低头一笑,这才把目光从宋菀繄身上收回。

    寺庙下有一棵姻缘树,来来往往求姻缘的男女很多,上面挂着满满一片红丝绳,被风吹得漫天飘扬。

    “太好啦!若照签文所说,梁山前途可谓是一片平坦!光明无限!”

    两人从大殿出来,吴用站在门口的阶梯上,向着不远处遥遥望去,红色的丝带在他眼中荡漾。菀繄顺着他的方向看了看,问:“先生也想去姻缘树下许愿吗?”

    “呃,我只是……”

    “反正来都来了,走吧走吧!”

    未等他反应,宋菀繄便拉着吴用来到树下,向树下僧人讨了红绳,学着别的姑娘放在手里,闭着眼睛掌心合十的祈祷。

    “神明在上,我与先生在此许下誓言。永远不得辜负彼此,生死与共万万年。”

    两人一同将红绳系在老树上,吴用却看着红绳有些失神,他想起宋菀繄曾在他耳边说过“我要永远和先生在一起”这样的话,那时他嗤笑她可知道何为永远?人生较之于天地莫不及蜉蝣一世,怎么敢说永远?

    “万万年……”他目光遥遥,神色带着渺不可及的悲戚,伤感到无处可寻的尽头时,转头看向宋菀繄:“你这丫头,倒敢要。”

    “这有什么不敢的。”

    宋菀繄刚要辩驳,树下的僧人突然开口:

    “我瞧着二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此生若不尽,来世还会再相见。”

    “听见了吧。”宋菀繄骄傲的看了一眼吴用,挽着他的手跳下台阶,往回走,“我就说嘛,老天爷这辈子让我生晚了这么多年,下辈子肯定要补偿我的!再说了,即便是神明不许,那只有今生我也是知足的。”

    听她这样说,吴用有些不愿意了:“哎,既然话说出口了就莫要反悔,当着神明的面怎可儿戏?依我看,就要这万万年。”

    宋菀繄便笑,心想这么大人还总跟孩子似的较真儿。两人牵着彼此的手沿着下山的路慢慢走,来往人络绎不绝,上山的人与下山的人擦肩而过,目光交错间竟真成了别人眼中令人羡艳的神仙眷侣。

    吴用心里被头顶的太阳晒得饱胀,侧头去看宋菀繄,她正巧也偏了头瞧他,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话语不必再说出口早已了然于心。

    一路走到山脚下,他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方才我见着树下解姻缘的僧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然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你可识得?”

    “先生也觉得熟悉?”宋菀繄讶然,“我也觉得好像一位故人啊。”

    她低头仔细想了想,没想起来,便暂且抛却脑后。下山的路很长,她好久不曾这么愉悦,一会儿跳起来够头顶的树叶,一会儿又踢脚下的石子,忽然脑海中一张年轻的面容与老僧的模样瞬间重合。这个图像进入大脑时,她不由得吃了一惊!

    她忽然立住,许久才不可置信的回头朝寺庙的方向望去。然而寺庙被山峦翠松包裹着,已经离他们太远,只余周身袅袅散发出一些云烟。

    吴用问:“你想起来了?”

    她激动的正要脱口而出,转眼对上吴用那张脸时,所有的话忽然哑在了嗓子里。

    “他……”

    她最终摇了摇头,释然一笑:“没有。”

    “走吧。”

    等到彻底下了山,暮色已四合,星辰漫天。

    “先生,你累不累?咱们休息会儿吧。”

    她自从得知吴用为了救自己不惜损耗精元,宋菀繄恨不得将自己的寿命分一半给他。为数不多的出门也要时时担心他的身体状况,稍微走的久了,就要问问。

    吴用几次无奈笑她“我哪有这么娇弱”,她也全然当了耳旁风。

    两人在山下找了处避风的地方坐下,宋菀繄开始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朝着空中一吹,须臾间飞来一只信鸽,她将事先准备好的纸条绑在鸽子腿上,爱抚地摸了摸它,将它放飞。

    “臭臭,快点飞!这里冷得很!别冻坏了先生!”

    “咕咕。”信鸽快速扑扇着翅膀,纵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了。

    吴用疑惑地向这边偏了身子,问:“做什么呢?”

    “嘿嘿,您不知道了吧。我给小七哥传个信,叫他派人来接应咱们。这里走水路直通往大寨门口,特近,而且还安全。”

    吴用冷哼一声:“你们几个整天厮混在一起竟研究这些东西,看样子没少偷偷溜出来玩。”

    “您怎么这么说呢!这多有用啊。要不一会儿我自己回去,您自己留在这儿过夜。”

    吴用掐住她的腰,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拉,附身压过去:“你敢。”

    “我……”宋菀繄对上吴用突然放大的脸,心脏好像是漏了一拍。

    “嗯?”

    “那个。”宋菀繄用力推他,“您冷不冷?”

    “还好。”他自然答应着,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宋菀繄暗自推了几下没推动,彻底藏不住羞怯了,在他怀里乱打一通:“您、您又使坏!一说不过我就这样!吓唬人!”

    吴用看着这只小白兔表现出令人满意的反应后,突然手一松,自顾端坐好,任她慌乱:“这么害羞,以后可怎么办呢?”

    “啊?……什么?”

    “没什么。”

    “我都听见了。”

    吴用伸手将身后的氅衣一扯,把一旁的小姑娘盖了个严实,接着朝她头顶一拍:“老实呆着吧。该问的不问,不该问的天天问。”

    宋菀繄被厚重的氅衣遮盖住大半个身子,瑟缩在他的怀里,被他的体温烘得热热的。不多时,便困意袭来。

    “暖和吗?”吴用问。

    怀里的小脑袋动了动:“嗯。”

    冬日的松柏常青,傲然挺立在群山之间,层层叠叠把此时此刻的凉亭包裹起来,头顶的弯月高悬,两人相依为在亭子里,四周一片静谧。

    “先生,我有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胸前传来细小的声音,“先前在小酒馆闲聊时,我给他们讲过,如今在梁山上都传遍了,可我却从未亲口和你说过。”

    “有关我死后的故事。”

    吴用:“我知道。”

    “你知道?”宋菀繄吃惊,“可我还没说呢!”

    “那你说说看。”

    “我和他们说的那些怪力乱神,全当作故事讲的。可有一件事,我没向任何人说过,我在回来的过程中,我看到我站在一排陈列架前,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草药的味道,还有一个穿着很奇怪的男人,但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知道那不是属于我的记忆,可那种感觉又让我觉得那就是我经历的事情。”

    “我不敢对任何人说起,因为我不知道那些记忆是怎么回事。你说会不会在我死而复生的这个过程中出了隐患?我身体里的魂魄已经掺入了别人的记忆?”

    “先生,你说我还是我吗?”

    “我一直很担心。我只想要纯粹的自己,我不想当别人,我只想做宋菀繄。”

    “先生,我该怎么办呢?”

    这件事吴用的确没有料到,不过他听后,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而是慢慢仰头,看向亭角悬挂的月亮,露出皎洁清冷的模样,难得认真的开口:

    “我问你,你对我的真心可掺有半分虚情?”

    宋菀繄立刻摇头:“没有!”

    吴用道:“在这个世上,唯有一人会真心真意的爱吴加亮,那就是宋菀繄。也唯有吴加亮是真心真意的爱着她,至死不渝。所以你说,你现在是谁呢?”

    她傻乎乎的回答:“宋菀繄。”

    吴用笑道:“你说似此星辰非昨夜,可千百年来任岁月如何变迁,沧海如何桑田,这月亮,也唯此一个。”

    菀繄看着他,他的脸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可她能够想象的出来他的神色,忽然特别想哭。

    “先生,我想亲亲你。”

    不等她说完,吴用低头主动吻了下来。

    被温暖的体温包裹住,宋菀繄紧紧抱住他,退散夜里的寒冷,她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感受冲击着自己,此时此刻,他们的灵魂属于彼此。

    她摇摇欲坠地挂在他的身上,声音带着哽咽:“小时候看您在村子里巧言令色的模样,我就偷偷的想,先生的这张嘴巴好生厉害,这里面的舌头究竟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借着月色,吴用瞧着她问:“那尝出来了吗?”

    菀繄眼圈红红看着他,更想哭了。

    “看来是没有。”吴用轻笑,“那便再尝。”

    扣着她的后脑勺再一次吻下来,双双倒在凉亭的长椅上,倒在苍茫的月色下,缠绵悱恻不可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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