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敖溎的龙鸣出了问题。”明悦一脸认真分析。

    阿木没有搭茬,抱着胸站在门后,感受屋外看守的数量,好一会才担忧道:“不知道殿下如何了。”

    敖漠亲自领兵拦截,又位处西海领域,他们全身而退的胜算几乎没有。

    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玄翳让他们不要冲动,面露从容地跟敖漠交涉。

    玄翳的身份摆在那,敖漠倒也不敢真的撕破脸,强行请他们回了龙宫。

    “放心,殿下是天界太子,西海龙族再嚣张,也不敢动殿下一根汗毛。”明悦坐在凳子上劝慰阿木。

    阿木眼中忧虑并没有减弱半分,垂下的睫毛一颤,低声道:“殿下身上还有伤啊。”

    明悦一愣,旋即继续宽慰:“可是殿下看起来很好,刚刚抓妖的时候也很稳当,想来伤应该没大碍。”

    阿木不再言语了,她太知道玄翳故作从容的表面功夫了。

    侍女给玄翳上了茶,退了下去。

    仔细端着这杯茶,玄翳也不喝,只是看着。

    他一直很神奇,在水底的龙宫,怎么做到在水中泡茶喝酒的。

    小木头应该也很好奇这点吧,想到阿木,玄翳心里柔软,如果今日可以顺利回天庭,他便可以解决一切了。

    处理完西海的罪行,便有了由头取消天赐良缘的说法,他会让父君母后接纳阿木,阿木便是他的了,他们可以一直相伴恩爱。

    他想明白了,阿木不是选择,她是他不能放手的唯一。

    可惜,还是意外拖住了,不过无妨,此事也不是敖漠想压就压得下来的,他迟早会回天庭。

    想到这里,玄翳眼眸清亮透彻,放下茶盏,静静等待敖漠。

    敖漠在议政殿大发雷霆,目之所及的装饰品都被摔毁。

    龟丞相心疼地看着地上摔坏的千年红珊瑚,又不敢上前拦发火的敖漠,只好看着他摔个干净。

    最后,敖漠喘着粗气坐在榻上,眼内殷红,沉声道:“去请太子。”

    话音刚落,早在外面等候的敖淞便进来了,沉默地跪在一地狼藉中给敖漠行礼。

    敖漠俯视跪着的敖淞,语气沉重:“你也知道了,说说看,你有何办法救你弟弟。”

    敖淞微微低头,垂眼看地上的碎片,没有言语。

    龟丞相见状,连忙上前行礼道:“陛下,老臣倒是有想法。”

    敖漠示意他继续,龟丞相老道又沉稳地分析道:“现在我们尚不知玄翳殿下以何名头抓捕二殿下,不过看玄翳殿下抓完就急急离去的形容,老臣以为,当年珠镇一事怕是瞒不住了。”

    敖漠眼中凝重,点头道:“是,他玄翳敢直接抓人就走,说明已对珠镇之事了然于心,溎儿无非此事值得他如此行事。”敖漠思及此,面色难看,如果珠镇的事情还是让天庭知晓了,不光敖溎,怕是整个西海龙族都会被牵连。

    龟丞相察言观色,知晓龙王此时的心思,又轻声道:“陛下莫急,凡事都有转圜余地。”

    敖溎注视他催促:“快快说来。”

    龟丞相便道:“事理之外还有情。诚然这件事,是我们西海理亏,但西海龙族可与天庭的关系盘根错节,即使要判案,也得顾及各自的颜面。且不说咱们三公主与玄翳殿下有着天赐良缘,当年天族立天庭统管众仙家,四海龙族愿意臣服,天族为表四海龙族忠心,给了券符……”

    “住嘴!”一直沉默的敖淞突然严厉打断,龟丞相赶紧闭了嘴。

    敖漠起身走到跪着的敖淞面前:“你是怎么想的?”

    龟丞相焦急地额间冒汗,心中祈祷太子不要顶撞,老实附和就好。

    敖淞自然知道此时的境况,他苦笑着,还是抬头与风雨欲来的敖漠对视,恳切道:“父王,弟弟杀人毁镇是事实,西海已铸成大错,理应知错就改,而非一再逃避。”随即而来的是敖漠一耳光,龟丞相着急忙慌地想要扶住敖淞,敖淞却已稳住身形,不顾耳鸣眼花,又道:“我知父王舍不得弟弟,我亲自跟着玄翳回天庭,陪弟弟受刑分担罪罚。”

    敖漠俯身双手揪住敖淞的衣领,目眦欲裂,苦口婆心道:“你是存心想让我失去两个儿子吗?敖淞啊,你先是西海龙族,才是天庭的臣,你身为大哥,应该想的是不让这个家分崩离析!”

    敖淞看着父王的模样,心中酸涩,他目光沉静又带着固执,一字一句道:“我是大哥,也是西海龙太子。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西海子民白白残害,哪怕是亲弟弟所为。”

    敖漠大失所望,狠狠摔开敖淞,厉声道:“将太子压下去,禁足寝殿不得外出!”

    “这……陛下……”龟丞相不知所措,看着敖淞被两个侍卫带了出去。

    敖漠看着敖淞被带离后,顿时失去了气力,坐在了榻上,神容苍凉。

    龟丞相不敢多嘴,只好乖乖跪着等候。

    许久,敖漠开口吩咐:“你去宗庙取了券符,我写封奏信,你亲自拿着去天庭,单独求见天帝,把二者交他过目。”

    龟丞相明了,犹豫道:“天庭甚远,此去往返恐怕需小一月,能留得住玄翳殿下这般久吗?”

    敖漠深深叹了口气:“你架海龙马赶去会快些,玄翳那边,本王自有办法安抚。”

    海龙马是龙王出远行专用,龟丞相深知重担在肩,连忙答应。

    待事情处理完,敖漠定了定神,前去见玄翳。

    他带着亲和的笑容进了殿,上前对久等的玄翳拍了拍肩,慈和道:“前些日子忙着,好在湘儿带着你转了转西海,与天庭相比,西海也是别有一番景致吧。”

    玄翳静静站着,任由敖漠套近乎,听完一笑道:“西海挺漂亮的,晚辈看得很知足,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然紫霄殿的案头要放不下奏章了。”

    “欸,”敖漠摆了摆手,笑道:“你好不容易来趟西海,本王这才腾出时间想好好招待殿下,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又道:“你得留下陪本王好好喝酒,日后咱们是一家人了,更得多聊聊。”

    玄翳脸上笑意淡了些许,看着敖漠道:“陛下,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在这说这些闲话呢?”

    敖漠脸上的笑意一僵,目光阴沉,他没想到玄翳会在他的地盘主动捅破窗户纸,当真是看出龙族不敢对他如何,连虚与委蛇也不愿意。

    敖漠收起了慈和的笑容,慢慢走到首座坐下,威严看着玄翳:“你想把我儿子怎样?”

    玄翳闻言叹了口气,无奈道:“陛下,不是我想怎样,而是二殿下触犯天规,理应受罚。”

    “依天规,我儿当何处罚?”敖漠冷眼问道。

    “肆意屠杀一镇凡人,诱发朱厌之乱,当诛杀。”玄翳迎上敖漠的眼神,如实道。

    “啪!”敖漠狠狠拍了手下的桌子,桌子四分五裂,敖漠起身怒视玄翳:“黄口小儿,莫要过分!”

    见玄翳无动于衷,敖漠深吸一口气:“这里可是西海,你如此有恃无恐,不怕我囚杀你们?”

    玄翳目光熠熠,镇定自若道:“天规三界皆知,龙王陛下一查便知,玄翳何来过分?”顿了顿,他似笑非笑道:“倘若陛下想与天庭翻脸,早该在结界前杀了我们,而不是带回来茶水相待。”

    敖漠语噎,他深吸口气,重新坐下。

    玄翳也不多说什么,如今敖溎在他们手上,敖漠又无法赌上所有,只能困住他们一时。

    “事已至此,本王无话可说。”敖漠神色委顿开口:“我不拦殿下,只求殿下让我和溎儿最后见一面。”

    玄翳摇了摇头,慢慢道:“等到了天庭仙狱,晚辈一定安排您与二殿下见面。”

    “你!”敖漠算盘落空,恼羞成怒瞪住玄翳。

    玄翳别开眼不跟他较真。

    敖漠一时想不到好对策让玄翳放敖溎出来,见玄翳油盐不进的从容模样,焦躁地握了握拳头。

    他看着玄翳,突然道:“本王自然是拿殿下没办法,可那两个仙侍就难说了。”

    玄翳指尖微微一颤,面上不显,只是笑道:“堂堂龙王,也会为难两个小仙侍吗?”

    敖漠见他从容的神情,一时又拿捏不准玄翳的心理,若是杀了两个仙侍,玄翳记上一笔,回去添油加醋倒是坏事。

    但要安抚玄翳暂时留在龙宫,趁机救出敖溎,实在渺茫。

    思前想后,心生一计。

    敖漠叹了口气:“本王也不希望再生杀戮,那老龙拉下脸,求求殿下答应这事。”

    玄翳抿嘴沉默看他。

    敖漠咬咬牙,心中不舍,还是道:“纵然这孩子犯下滔天大罪,但却是个好兄长,平日里最宠爱的就是湘儿。殿下又与湘儿命定姻缘,本王请求殿下,在杀溎儿前,先与湘儿定下亲事,让他走得安心些。”

    “不行!”玄翳当即否决,他看着敖漠:“这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

    多次被拒绝,敖漠也破罐破摔,胡搅蛮缠道:“本王一求再求,殿下如此铁石心肠,以至于对湘儿的婚事退避三尺,莫不是看不上这天赐良缘?你们天族这是瞧不起我龙族!”

    玄翳听他上升问题,暗自咬牙,却客气笑道:“陛下严重了,只是仓促定亲,怕是与礼不合,委屈了公主,想来二殿下也不愿看着疼爱的妹妹为他潦草完成终身大事。”

    敖漠死咬不放:“怎会潦草!我早早就为湘儿定亲备好厚礼,早些时候天后也多来商议相看,都在等殿下点头罢了。如今西海龙族遇上这祸事,殿下是想反悔了?不行,玄翳殿下不给个说法,我便请殿下多做客几日。”

    玄翳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

    他清楚龙王的拖延策略,但闹这一出戏,他不可能答应,拒绝的话,又有落井下石之嫌,留下话柄,不利于四海龙族和天庭和谐。

    当真可恶!

    见玄翳神色有变,敖漠放心了,微笑道:“注定的姻缘,迟早都是一家人,玄翳太子仁德,想来知晓孰轻孰重,做个顺水情义,既定了亲又了结溎儿心愿,稳固四海龙族与天庭关系,一举多得岂不好吗?”

    玄翳抬眸看敖漠,面无表情道:“我若答应了,定亲后再杀敖溎岂非不仁不义?”

    敖漠被道破这层心思,也不慌张,只是笑道:“定了亲,殿下想做什么,西海龙族自当鼎力相助,那孽畜做错事,你这个妹夫要清理门户,本王无话可说。”

    他不好再逼,呵呵笑道:“无妨,殿下可以慢慢考虑,龙宫自会好生招待。”

    原本玄翳胜券在握,料定敖漠困住他不过几日,不敢真幽禁他。

    没想到会把敖湘的婚事推出来,让他进退两难,变成他留下不是,离开也不是。

    敖漠让他考虑,也就没再明着看守他们了。

    玄翳见到了阿木和明悦,把敖漠的要求说了。

    阿木不可思议:“他们做错了事,为什么为难的是我们?”

    明悦解释道:“没办法,殿下和公主有天赐良缘,天庭也不能不顾及西海龙族的颜面。”

    阿木心里明白了玄翳的尴尬位置,缓缓道:“所以说,如果殿下不答应定亲,就没法离开龙宫回天庭给敖溎定罪,答应了,又不好杀敖溎?”

    “是啊,殿下不答应,就有看不起西海龙族之嫌;答应了,再杀敖溎,怕是有损殿下的名誉。”明悦挠了挠头:“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答应了,到时候给敖溎判个严重点的活刑。”

    阿木略一思考:“或者,杀了敖溎后,殿下再娶公主,岂不是两全其美?”

    明悦眼睛一亮:“是啊,这样既能公正,又不至于寒了四海龙族的心。问题是,现在龙王就要殿下先定亲。”

    阿木弯了弯唇:“管他呢,咱们想个办法先偷跑回去杀了,再马上来提亲,他就没得说了。”

    “妙啊。”明悦很是欣赏阿木的思路。

    “谁说我要娶敖湘了?”一直沉默听他们讨论的玄翳突然道。

    “咦?”明悦傻眼了,殿下是不想娶公主吗?

    玄翳凤眸深沉,对明悦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对阿木说。”

    “哦好的。”明悦奇怪地看了眼面色不佳的玄翳和面无表情的阿木,结果迈出玄翳在房间布出的结界时,不小心听见玄翳咬牙切齿的一句:“你当真希望我娶敖湘?”

    明悦站在屋外,怔愣回头看紧闭的屋门。

    玄翳神色复杂,又恼怒又不可置信又很委屈。

    阿木有些头疼,心里叹口气,开口安抚道:“你别生气,身上的伤还没好啊。”

    玄翳本来一肚子的情绪被这句关怀镇住了。

    阿木见玄翳面色微微舒缓,耐心道:“殿下,娶不娶公主是你和公主的事情。但是,敖溎必须要杀,这与朱厌之乱关联重大。”

    玄翳刚消下去的情绪又沸腾,他口不择言:“朱厌!朱厌!朱厌!自我们重逢,你心心念念都是他,你可有把我放在心里?”

    ”殿下!”阿木微微皱眉拦住了玄翳接下来的话,她躲开玄翳炙热的眼神:“你先冷静冷静,我先出去给你倒茶。”

    说罢,阿木转身想要离开,还没打开房门出去,就被玄翳压住了房门。

    玄翳围困住阿木,低头看她:“你转过来看着我。”

    阿木捏紧了拳头,深吸口气,转过来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玄翳。

    玄翳凤眸深情,他认真看着阿木,与她四目相对,说出了那句想了很久的话:“阿木,我喜欢你。”

    阿木心尖一颤,下意识要低下头,掩盖脸上神情,却被玄翳抬起了下巴。

    玄翳让她避无可避地听完自己的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动了对你的情爱,我曾逃避过你的喜欢,但后悔莫及。如果我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意,我们会早一点在一起了,你不会离开我那么久,也不会现在这样冷情。阿木,我想娶的只有你,那日柳欢让你带我隐世,明知这是不负责任的荒唐,但却很期待你会答应,哪怕你也同样动心,我亦欢喜。”

    他低头将要吻落在她唇上,动情低诉:“我把我的心思说清楚,你莫要推开我了。”

    阿木微微侧开脸,这个吻落空了。

    玄翳怔仲地松开阿木的下巴,仔细打量阿木的神情。

    阿木不敢看他,垂眸只道:“殿下,你不该说出来。”

    玄翳看着看着,心里明白了什么,将脑中的猜测一点点说出来:“你,一直知道我的心思,先前一直在装傻故作不知?”

    阿木皱着眉头,听见这话,把头埋得更低。

    “哈。”玄翳不由自主地讽笑出声,他仓惶后退两步,不再圈着阿木,眼睛却紧盯着她。

    玄翳眼中不自觉溢满泪水,他自嘲笑道:“什么时候,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了。”旋即又笑道:“小木头,你学东西学得真快啊,这就出师了。”

    阿木被这话刺得心里一痛,抬眼撞入玄翳悲哀的眼内。

    玄翳狼狈地滚下泪,他问她:“好风凭借力。你愿意回到我的身边,只是为了更好追查朱厌?”

    阿木愣愣看着玄翳的模样,心中窒息,却无可辩驳。

    好一会,她才道:“殿下,我们不是志同道合吗?”

    玄翳看着她只是问道:“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阿木不忍伤他亦不愿欺瞒,心中急速组织语言,希望能让玄翳冷静下来。

    “回答我。”玄翳语气坚决,不给阿木思考的时间。

    “喜欢过。”阿木闭了闭眼,坦率看着他直言。

    玄翳与她对视,苦笑好一会,轻声道:“所以,如今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急火攻心,玄翳的伤开始痛了起来,他咽下喉间血腥味,不把虚弱展示出来,面色逐渐平静。

    最后不再看阿木,背过了身,淡淡道:“我明白了,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说这些话,你走吧。”

    阿木张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又放弃了,转身与玄翳相背,推开房门离开了。

    阿木走后,玄翳强撑的情绪奔溃,一口压下的血痰咳出。

    他似下坠般,缓坐在地上,无助地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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