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抱着婴孩，自然不能抱朱厌。
朱厌惶惶不安地拽着阿木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到了城镇。
一路上，他数次抬头偷偷观察阿木的神情，阿木果然若有所思地只顾赶路，没有低头看他一眼。
阿木已经用仙术探查了孩子的身体，发觉这孩子眼盲。
她毕竟不了解医术，外伤还可用仙法治愈，残疾只能带去医馆，让郎中仔细诊治。
郎中察看一番，吩咐一边的学徒喂婴孩些羊奶。
随即对阿木道：“这孩子的确有眼疾，至于能不能治好，还得等他大一些才知道。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有结果，等他三岁后，用针扎试探，才知情况。”
阿木颔首，从银袋里取了诊钱给郎中。
等阿木抱着婴孩出医馆时，朱厌正坐在街头默默看着一群孩子玩蹴鞠。
阿木卖了一包刚出炉的桂花糕，找到了他，认真交代自己的安排：“你先在这里呆着等我，吃点东西垫一垫，我带这个孩子出去一趟，两个时辰后就回来找你。”
朱厌手中拿着那包热乎乎的桂花糕，低头不看阿木，咬牙道：“走吧，走吧，你要走就走！”
阿木点头，抱着怀中吃饱喝足，正舒服熟睡的婴孩离开了。
没想到阿木说走就走，真的把他单独留下了。
朱厌抬头呆呆望着刚刚阿木还在的地方，慢慢瘪了嘴。
天彻底黑了，玩蹴鞠的孩子被家人呼唤，各回各家。
烛灯亮起，朱厌往身后的墙壁倚靠，看着眼前来往的人流。
有个乞丐凑近，眼馋地盯着他手中那包桂花糕。
还未开口乞讨，朱厌眼中嫣红，带着杀意瞪着乞丐，嘴中吐出一个“滚”字。
乞丐被这似人似猴的家伙一脸凶相地吓得闭了嘴，赶紧远离他。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
月上柳梢，街上的摊贩逐渐收摊要回家歇息了。
街上的灯笼一盏盏熄灭，最后连万家灯火也陷入黑暗。
他孤寂地坐在这个角落，恍惚间想起，自己曾经流浪时，也在街头巷尾的角落里，看着白昼黑夜，看着人家的烛火亮起又沉灭。
不过是，再靠自己生存下去罢了。
没有了元贞这个碍眼的混蛋，自己就可以随心所欲，东山再起了。
他要四处杀人，他要拢聚妖魔鬼怪作乱，他要杀了元贞所有在意的家伙。
他要杀上天庭，屠尽紫霄殿，提着玄翳的脑袋去见她。
要让她后悔得罪本大王。
第二个时辰结束了。
元贞食言了，她没有回来。
朱厌狠狠将手中的桂花糕摔在地上。
他攀上屋顶，迅速往城外跑去。
这里离妖魔界还很远，他靠自己跑也得好多年才能到。
路途艰险，他须得处处小心。
而且……说服那群妖魔再听他的，怕是难上加难。
他如今没了离火，亦丧失了法力，只不过一个废物。
战场上，他无差别地施展离火，这群妖魔定然记仇。
他这一趟，只会凶多吉少。
可是，不去妖魔界，他如何能报复呢？
他咽不下这口气。
哪怕最后被妖魔万分折辱，分而食之，他都不要放弃这能报复的稀微可能。
郊外林间，他一门心思往前冲。
心中戾气激荡，他全力加速赶路。
渐渐地，树林越来越茂密，将月光遮挡。
前方一点点只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他失了理智，只顾闷头疾驰赶路。
“砰！”
巨大的撞击声惊得林间栖息的鸟四散。
朱厌额头裂痛，眼冒金星地从树枝上坠落。
他努力伸手往四周扒拉，希望能抓住一根树枝。
最终他抓住了，抓住了一只温暖的手。
随即他被拥入怀中，眼中黑暗退散，在月光中，眼前烦人的熙熙攘攘的白点一点点散去。
阿木抱着朱厌悬于林上，她震惊地看着怀里朱厌额头那个硕大的肿包，很是不理解念叨：“大晚上的，你跑那么快干嘛？今天就挺累的，还追你追半天。”
她见那个红包鼓得厉害，正欲抬手施法为他消肿，却被朱厌狠狠扑住。
他狠狠一口撕咬住她的肩头。
“嘶——”阿木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疼得吸气。
“你发什么疯？”阿木气呼呼道，扯了扯朱厌也没能让他松开。
她心里窝火，今天被一路追杀，还想法子安顿弃婴，又急匆匆回来寻朱厌，她连口水都没有喝，要不是有仙法支撑，早就趴下了。
朱厌这个混账玩意一天天给她惹事也就算了，还动不动乱发神经。
她再好脾气也忍不了了。
阿木狠狠抽了他屁股一巴掌，凶巴巴道：“还不快住嘴！”
朱厌依旧紧紧啃她的肩。
阿木深吸口气，双手抓住他的腋下就要强行把他拔开。
对峙间，她感受到了肩头有些湿意。
阿木顿住，抬头看看晴朗的夜空，确定没有下雨。
她迟疑道：“朱厌……你在哭吗？”
“没有！”朱厌总算松口了，却依旧双爪紧紧揽住她的脖子，不肯离开。
他明明带着鼻音，却很坚定否认：“本大王才不会哭！”
阿木一愣，双手卸力，转而抱住朱厌，慢慢道：“是是是，朱厌大王才不会哭呢。”
朱厌埋头在她肩窝好一会，闷声道：“你迟到了。”
“你说两个时辰的。”
原来是在怨这个。
阿木神色复杂，她未曾想到朱厌对守时如此敏感。
的确是自己没有按时回来。
阿木清咳一声，赶紧道歉：“我的不是，大王就不要再生气啦？”
她想到了什么，一手从乾坤袋取出一物，侧开些头给朱厌扣在头上。
朱厌双手连忙戴牢头上的斗笠，坐在阿木的手臂上，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瞪大看阿木。
阿木打量着笑了：“还挺合适。”
她一手扶住朱厌的后背，安抚地顺了顺毛，给他耐心解释：“我估摸着来回两个时辰是够用的。但路上想起回到这里就太晚了，便在途中的一个村口卖了这顶斗笠，应该就是这么耽搁了一下。”
她眨眨眼，语气温柔：“朱厌大王就不要生气了吧？”
朱厌双手紧紧抓着斗笠的边缘，心里的戾气不知不觉平息。
他撅嘴冷哼一声，问道：“那个孩子呢？”
阿木微微沉下眸，叹了口气道：“我送到陈大娘家，陈大娘愿意照料他。”
阿木眼中愧疚：“他还那么小，我带着你，怕是顾不上他。”
朱厌紧紧盯着阿木，低声道：“你知道他是柳欢。”
“是。”阿木颔首：“无论他转世多少次，我都能认出来。”
她自责地垂眸道：“是我不好，没有帮到他。”
“你早就不欠他了。”朱厌见不得她这样，大声道：“本大王能够看见人身上的因果。柳欢本就与你无关了，他捡了你，你听他的话赚钱养他，你们谁也不欠谁。这辈子的他，就是因为上辈子杀孽，才会转世成瞎眼弃婴，你救他已是对他有恩。”
阿木闻言，认真问：“柳欢的杀孽？”
朱厌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睛，吞吞吐吐道：“就是本大王送他回了一度春风，他夜深人静时落锁起火，趁乱四处杀人，最后也死在大火里。”
阿木闭了闭眼，消沉地垂下脑袋。
“呐，元贞。”朱厌紧张道：“你在怪我吗？怪我送柳欢回去。”
阿木不说话，只是抬眼沉默看他。
朱厌见状有些慌张，他瘪嘴道：“你一定怪我了。”
“我不止推了柳欢去作恶，我还杀了很多人，还杀了很多神仙，你肯定很恨我。”
朱厌咬牙又道：“不过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的，你要是恨我，就杀了我给他们报仇，本大王无所谓。”
是的，本大王敢作敢当，他无所谓的，元贞想杀就杀。
“唉。”月色下，阿木长长一声叹。
她深沉地看着朱厌：“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直接说了。”
她一本正经道：“我没钱了。”
朱厌一怔。
她继续道：“为了让陈大娘照顾好孩子，我把身上所有钱财给她了。然后——我想治好孩子的眼睛，打算先搁置你的事情，先去蓬莱求取仙药。”
“哦。”朱厌没有异议，反正他也不喜欢听那些玩意，元贞带着他去哪里逛都行。
阿木微笑看他道：“既然朱厌大王心存悔意，何不祝我一臂之力。”
“什么意思？”
“无名前辈说过，蓬莱求药困难，需破蜃兽幻境，无论妖魔人神都不例外。唯同为远古神兽才能无视限制进入，所以到时候还请朱厌大王去跟蜃兽商量商量，取个治眼疾的仙药。”
“哦？”朱厌眯了眯眼：“你刚刚听我一番话，心里莫不是在高兴可以跟我开这口？”
阿木肃然：“不，是在敬佩大王的虚心反省。”
她咧嘴一笑：“怎么样，大王不用以死谢罪，这个赎罪方式是不是很棒！”
朱厌见她笑颜，顿时牙痒痒，嗷呜一口狠狠又在阿木肩头添新伤。
空地上燃起一小堆火焰，阿木把早就凉透的桂花糕在旁边暖了暖。
朱厌蹲在一边闻着糕香，催促道：“可以了可以了。”
阿木奇怪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回街口找你时，就只看见这包桂花糕。你也是，不喜欢吃也不能浪费啊。”
朱厌接过阿木递过来的桂花糕，边吃便含糊道：“你管我。”
阿木无语地歪头看他狼吞虎咽，把自己的这块也给他：“吃吧吃吧，咱们接下来没钱买这个了。”
朱厌却推了回来，挺起了胸脯道：“怕什么？有本大王在，还能缺钱？”
阿木好奇道：“你有什么生财之道？”
朱厌：“大街上都是人，随便拿一个钱袋就是了。”
“那是偷。”阿木下意识严肃道：“不能偷，偷是不对的。”
“啧，那就在路边伏击那些为富不仁的商户。”
“那是抢，也不好吧。”
“那就通知当地的地痞流氓，让他们定时交钱来，不然要他们好看。”
“那我们岂不是也是收保护费的流氓了，不行不行。”
“喂，要想发财就得没点道德，你不能什么都要。”朱厌苦口婆心劝她。
阿木算是看出来了，朱厌的手段就是先前流浪时习得的那些方法。
这些她也知道，要能做早就做了。
而用着仙法跟着朱厌狼狈为奸，四处敛财，无名前辈知道了，怕是气得连夜托梦吧。
她挫败地摇头道：“不，不行，我们要清清白白地生活。”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风餐露宿，实在不行就去城镇寻点短工赚钱。
虽然不吃不喝也能活着，但身上没两个子真的虚。
想到这里，阿木掰下手中一半桂花糕给朱厌道：“委屈你了，跟我混成这个德行。”
朱厌别扭地拿过桂花糕，哼道：“本大王才不跟你计较。”
折腾了一天，总算可以好好歇息养神。
阿木躺在草堆上正抱胸逐渐入眠，却被身边一阵琐碎声惊醒几分。
迷迷糊糊抬眼一看，朱厌蹭了过来，蹲在她旁边，看她睁眼，便捂着脑门委屈道：“元贞，我刚刚脑袋撞疼了。”
阿木叹了口气，抬手施法轻揉他的肿包，无奈道：“以后不要夜跑了，跑也不要那么快。”
朱厌乖乖低头由着她揉着，脑袋上的包渐渐消退，阿木的动作也迟缓了。
她困极了，朦朦胧胧间又打起了瞌睡，揉脑门的手也垂了下去。
朱厌捂了捂脑门，已经不疼了。
他便就地躺下，枕着阿木的胳膊缩成一团，安心在元贞身边睡去。
蓬莱位于东海与北海之界。
阿木带着朱厌一路曲折赶去。
阿木一面低调前行，为了不碰见天庭的神仙，尽可能不上天乘云，生怕有路过的神仙认出她，引起不必要的牵扯，甚至于惊动玄翳。因此她大多带着朱厌在人间赶路，更好地随时藏匿自己的行踪，更为了保护好化作原形的朱厌。
一面尽可能照顾好朱厌的需求。
或许是相处的时间久了，朱厌不似刚刚开始一样处处与她对着干。
虽然臭毛病还是一堆，动不动要求这要求那的，但阿木觉得已然好多了。
她倍感欣慰，感觉自己的头疼状况少了许多。
投桃报李，风餐露宿一阵，她就在城镇落脚，寻了短工挣了钱，就先带朱厌吃顿好的，再满足他的爱美之心，带他去逛帽摊。
故而日积月累，祥云钱袋依旧瘪瘪的，乾坤袋里面倒是装了不少朱厌的各色帽子。
这么一路前行，等他们抵达蓬莱时，已然过去了十年。
带着瓜皮帽的朱厌懒洋洋地被阿木抱着，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子，把玩着手里的毛茸茸的虎头帽。
“我们好像到了蓬莱。”阿木转悠一圈后确定方位。
朱厌转眼打量了一番眼前海雾缭绕里似有似无的山，把虎头帽用两指夹着示意阿木收起来道：“嗯哼，接下来就看本大王的吧。”
阿木把虎头帽收进乾坤袋，蹲下身将他放在地上。
她看着信心满满的朱厌，很是不放心，她用手顺了顺他身上翘起的白毛，面露担忧，嘴里忍不住交代：“进去后好好跟人家交流，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咱们再另想办法就是了，你可别着急乱发脾气，到时候让人家揍了，我都搭不上手进去救你。”
“哎呀，元贞你好唠叨。”朱厌嘴上嫌弃，但还是一动不动地由着她给自己顺毛。
阿木看他的小模样，目光忧虑：“不然还是我们一起进去吧，你先和他好好聊聊，我尽快破幻境进去陪你。”
她是真的担心以朱厌这小身板会被欺负，那个蜃兽三界知名的软硬不吃，朱厌现在法力全无，连小妖都能抓他，她心里很虚。
“才不要。”朱厌撇嘴道：“省点你的力气吧，老实在这等本大王回来，你别瞎操心。”
言罢，他转身就往蓬莱跑，还边跑边回头喊：“不许跟来，本大王能行！”
阿木站起来，视线跟随着朱厌一路跑进幻境内消失不见了。
她踌躇了许久，原地打坐了下来，紧紧看着朱厌消失的方向，心里打定主意，三天内要是朱厌还不出来，她就进去闯幻境。
朱厌也没有跑多久，就视若无物地迈进幻境，穿过幻境构出的虚像后就到了一处天地，幽深的山谷内芳草密布，远处瀑布悬挂，下方一汪深渊。
朱厌嗅了嗅鼻子，背着手大摇大摆地穿过和他齐高的兰草，行至深渊潭边。
远处瀑布下落，荡来的水纹在潭面渐渐呈现一张脸。
“咦？”这脸发出一声惊讶。
旋即，如同潭面倒影一般，那张脸出现在了朱厌的身边。
朱厌倒是镇定，面向突然出现在身边宛若七八岁人类男孩的蜃兽。
蜃兽赤着身体，头顶有两个尖尖的小角。
他淡蓝色的眸子倒影着带着瓜皮帽，似人似猴的朱厌。
蜃兽食指含在嘴里，与朱厌对视许久，把含得湿漉漉的手指伸出指着瓜皮帽道：“我要这个。”
“不给。”朱厌当即拒绝。
“好吧。”蜃兽失望道。
他凑近一点嗅了嗅朱厌，淡蓝得似冷漠的眸内露出新奇，欣喜问道：“朱厌，是你吗？我的兄弟。”
“我不认识你。”朱厌少年老成模样地背手站着，冷淡道。
蜃兽却高兴极了，一把搂住朱厌的肩：“兄弟，你终于记起来看我了。”
他见朱厌的神情笑道：“你肯定又转世了，哈哈哈哈，你二百二十二世和三百世的时候都来做客过，这应该是你第五百五十世。你好久没来了，我要无聊死了。”
朱厌挣了挣他的搂抱，皱眉道：“不要随便抱我，我这一世又跟你不熟。”
“没事——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你好好跟我讲讲这一世你又干了什么大事。”蜃兽熟练地拉住朱厌往山谷里的洞穴而去。
“哇，你这一次干了票大的。”蜃兽啧啧称奇。
朱厌刚刚豪情壮志地给这位刚刚谋面的好兄弟回顾了一下自己率领妖魔界跟仙界作对，一身离火威风凛凛，毁灭三界不在话下。
蜃兽连忙追问：“那兄弟为何搞成这个模样，你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的。”
面对蜃兽发自内心的疑惑，朱厌波澜壮阔的心顿时风平浪静，他一口饮尽杯中清露，遮掩道：“往事不可追矣。”
“哦……”蜃兽又问：“那你最后打赢那个天界太子了没？”
朱厌勾唇得意一笑：“我赢了，他的手下都跑过来给我当手下了。”
蜃兽眼睛发亮给他鼓掌：“不愧是你呀。”
朱厌心里舒坦多了，他抬头看了看洞外的光亮，眨眨眼，才想起自己还有要事。
他问道：“你这里可有给凡人医治好眼疾的仙药？”
“哎呀，多的是，你想要什么口味的？”蜃兽随意道。
朱厌眼珠子一转，歪嘴笑道：“给我苦味的。”
“没问题。”蜃兽答应。
朱厌又指了指桌上吃得差不多的几道珍馐：“这几道菜能不能再给我打包一份。”
蜃兽又是答应。
蜃兽送心满意足的朱厌到出口处，不舍道：“你下次早点来啊，我好喜欢听你说话。”
朱厌拍了拍他的肩：“好，我没事多想想你，说不定下次转世就记得过来了。”
蜃兽开心地点点头。
眼前幻境突然如水波一般颤抖，蜃兽叉腰道：“有个家伙来闯蓬莱了，看来我又有得吃了。”
朱厌一愣，忙道：“可是个有仙法的凡人？”
“哇。”蜃兽一脸崇拜：“兄弟你太厉害了，这也知道。”
朱厌心里暖洋洋的，赶紧催促道：“放她出去，别伤她，她——她是我的心腹。”
阿木一脸莫名其妙地被幻境弹了出来。
她环顾四周，她到底是没进去，还是已经进去了，现在就是幻境里？
正当她纳闷时，一个身影四爪朝地迅疾地向她冲了过来。
然后一头撞进阿木的怀里。
阿木被他扑得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朱厌从她怀中扬起脸，眼中亮晶晶叫道：“元贞！我回来了！”
阿木抱着他认真打量，确定朱厌毫发无损，松了口气。
她把那顶瓜皮小帽给他戴正，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蜃兽可有为难你？”
朱厌有些心虚，他在里面被蜃兽宴请，吹嘘一通，忘记了时间。
他一手举起蜃兽给的乾坤袋笑道：“蜃兽是我的朋友，我拿到药了，还给你带了好吃的。”
阿木摸了摸他后背的毛，放心地展颜一笑。
归程的路熟悉了许多，用了八年回到了陈大娘家中。
阿木抱着朱厌隐身观察这座记忆中的农家。
院门口有一群儿童正围着一个布衣少年嬉闹道：“瞎子、瞎子！”
少年静静站着，拄着盲杖由着他们闹。
“滚！都给我滚！”还未等阿木解围，一个姑娘举着扫把冲出来。
儿童一哄而散，嘴里还叫嚷：“二妞来救童养夫咯！”
“闭上你们的臭嘴！”二妞狠狠把扫把挥舞一圈。
少年脸上露出笑容：“二妞姐，你来了。”
二妞赶紧去牵他：“长安，不是说了，出去记得叫我，我保护你。”
长安握了握她手，随即从袖袋内拿出一包绿豆糕：“你昨天不是想吃村口的绿豆糕吗？他家早早就收摊了，你还要帮娘去干活，我就自己买一点回来给你。”
二妞接过绿豆糕，低声道：“仙姑给你留的钱，不要总是给我买东西。”
长安握紧她的手，笑得温柔：“我的钱都给二妞姐也没事，长安心甘情愿。”
二妞霎时脸红，当下羞得就要逃走，却又不能让少年一个人，只好小心牵着他回家，嘴里结巴：“长安，你、你就爱逗我。”
长安虽见不到她羞涩的神色，却能听见她的心跳，眉头舒展，眉梢的痣也随之微动。
阿木抱着朱厌站在一边看完了全程。
朱厌支着下巴冷哼：“咱们风尘仆仆给他求药，这家伙恩恩爱爱，本大王好不爽。”
阿木低眸欣慰一笑：“我却觉得这样很好。”
她在厨房找到了独自打理灶台的陈大娘。
十八年过去，陈大娘老了许多，曾经风韵豪爽的女人，如今两鬓掺白，面容慈和。
阿木现身一礼：“陈大娘，好久不见。”
陈大娘被突然出现的阿木惊得手中抹布掉落，看着阿木好一会，惊喜道：“仙姑？”
阿木亦对她和善一笑。
陈大娘连忙上前两步，仔细瞧着阿木：“仙姑果然一点都没变。”
她欢喜道：“仙姑回来了，我去喊二妞和长安来拜见。”
“欸，”阿木拦住她，笑道：“不必了，我不见他们了。”
她取出已经炼成丹药的仙药，放在灶台上，嘱咐道：“这药是给长安治眼疾的，你给他服下便好了。这些年，多亏陈大娘照料，元贞拜谢！”
言罢，她又是深深一礼。
陈大娘把手用力蹭蹭，却又不好意思去扶阿木，只能看着她行礼，连声道：“仙姑客气了，客气了。长安乖得很，又聪明。那年我丧子，仙姑送了我这么好的孩子，是我该谢谢仙姑。”
说着就要给阿木跪下，却被阿木挽起。
寒暄几句，知道如今陈大娘的男人在县城的买卖做得不错，陈大娘操持家事，二妞和长安一切都好。
说到这里，陈大娘有些踌躇向阿木道：“这俩孩子的感情一天比一天好，我想着孩子大了，如果姻缘如此便成亲，不知仙姑是否允许？”
“我当然祝福。”阿木笑道：“长安是陈大娘家的孩子，如果他们都愿意，便都好。”
“好，好，好。”陈大娘欢喜不已：“仙姑到时可要来喝喜酒。”
阿木却微微摇头：“我不会再来了。如今前尘因果已了，长安也有了新生活，他该朝前看，不该再被前事纷扰。”
几月后的良辰吉日，陈大娘家办了喜宴，高朋满座，村里儿童在鞭炮声里嬉闹。
“你说不来了，结果还是悄悄回来看他们拜堂。”朱厌窝在阿木怀中嫌弃道。
阿木笑眼弯弯：“与爷爷的最后一眼，我想记住他过得很好。”
“放心，你这个神仙庇护，他这辈子生得再不好，也过得好了。”朱厌用尾巴拍了拍她的手，双手揽着她的脖子撒娇：“既然今天是好日子，咱们也去吃顿好的吧。”
“我没钱。”阿木无奈。
“没事，我想吃你做的鱼汤了。”
“这个可以，我们得先去捞条好鱼。”
“我来我来，本大王最会捞鱼了。”
……
朱厌惶惶不安地拽着阿木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到了城镇。
一路上，他数次抬头偷偷观察阿木的神情，阿木果然若有所思地只顾赶路，没有低头看他一眼。
阿木已经用仙术探查了孩子的身体，发觉这孩子眼盲。
她毕竟不了解医术，外伤还可用仙法治愈，残疾只能带去医馆，让郎中仔细诊治。
郎中察看一番，吩咐一边的学徒喂婴孩些羊奶。
随即对阿木道：“这孩子的确有眼疾，至于能不能治好，还得等他大一些才知道。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有结果，等他三岁后，用针扎试探，才知情况。”
阿木颔首，从银袋里取了诊钱给郎中。
等阿木抱着婴孩出医馆时，朱厌正坐在街头默默看着一群孩子玩蹴鞠。
阿木卖了一包刚出炉的桂花糕，找到了他，认真交代自己的安排：“你先在这里呆着等我，吃点东西垫一垫，我带这个孩子出去一趟，两个时辰后就回来找你。”
朱厌手中拿着那包热乎乎的桂花糕，低头不看阿木，咬牙道：“走吧，走吧，你要走就走！”
阿木点头，抱着怀中吃饱喝足，正舒服熟睡的婴孩离开了。
没想到阿木说走就走，真的把他单独留下了。
朱厌抬头呆呆望着刚刚阿木还在的地方，慢慢瘪了嘴。
天彻底黑了，玩蹴鞠的孩子被家人呼唤，各回各家。
烛灯亮起，朱厌往身后的墙壁倚靠，看着眼前来往的人流。
有个乞丐凑近，眼馋地盯着他手中那包桂花糕。
还未开口乞讨，朱厌眼中嫣红，带着杀意瞪着乞丐，嘴中吐出一个“滚”字。
乞丐被这似人似猴的家伙一脸凶相地吓得闭了嘴，赶紧远离他。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
月上柳梢，街上的摊贩逐渐收摊要回家歇息了。
街上的灯笼一盏盏熄灭，最后连万家灯火也陷入黑暗。
他孤寂地坐在这个角落，恍惚间想起，自己曾经流浪时，也在街头巷尾的角落里，看着白昼黑夜，看着人家的烛火亮起又沉灭。
不过是，再靠自己生存下去罢了。
没有了元贞这个碍眼的混蛋，自己就可以随心所欲，东山再起了。
他要四处杀人，他要拢聚妖魔鬼怪作乱，他要杀了元贞所有在意的家伙。
他要杀上天庭，屠尽紫霄殿，提着玄翳的脑袋去见她。
要让她后悔得罪本大王。
第二个时辰结束了。
元贞食言了，她没有回来。
朱厌狠狠将手中的桂花糕摔在地上。
他攀上屋顶，迅速往城外跑去。
这里离妖魔界还很远，他靠自己跑也得好多年才能到。
路途艰险，他须得处处小心。
而且……说服那群妖魔再听他的，怕是难上加难。
他如今没了离火，亦丧失了法力，只不过一个废物。
战场上，他无差别地施展离火，这群妖魔定然记仇。
他这一趟，只会凶多吉少。
可是，不去妖魔界，他如何能报复呢？
他咽不下这口气。
哪怕最后被妖魔万分折辱，分而食之，他都不要放弃这能报复的稀微可能。
郊外林间，他一门心思往前冲。
心中戾气激荡，他全力加速赶路。
渐渐地，树林越来越茂密，将月光遮挡。
前方一点点只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他失了理智，只顾闷头疾驰赶路。
“砰！”
巨大的撞击声惊得林间栖息的鸟四散。
朱厌额头裂痛，眼冒金星地从树枝上坠落。
他努力伸手往四周扒拉，希望能抓住一根树枝。
最终他抓住了，抓住了一只温暖的手。
随即他被拥入怀中，眼中黑暗退散，在月光中，眼前烦人的熙熙攘攘的白点一点点散去。
阿木抱着朱厌悬于林上，她震惊地看着怀里朱厌额头那个硕大的肿包，很是不理解念叨：“大晚上的，你跑那么快干嘛？今天就挺累的，还追你追半天。”
她见那个红包鼓得厉害，正欲抬手施法为他消肿，却被朱厌狠狠扑住。
他狠狠一口撕咬住她的肩头。
“嘶——”阿木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疼得吸气。
“你发什么疯？”阿木气呼呼道，扯了扯朱厌也没能让他松开。
她心里窝火，今天被一路追杀，还想法子安顿弃婴，又急匆匆回来寻朱厌，她连口水都没有喝，要不是有仙法支撑，早就趴下了。
朱厌这个混账玩意一天天给她惹事也就算了，还动不动乱发神经。
她再好脾气也忍不了了。
阿木狠狠抽了他屁股一巴掌，凶巴巴道：“还不快住嘴！”
朱厌依旧紧紧啃她的肩。
阿木深吸口气，双手抓住他的腋下就要强行把他拔开。
对峙间，她感受到了肩头有些湿意。
阿木顿住，抬头看看晴朗的夜空，确定没有下雨。
她迟疑道：“朱厌……你在哭吗？”
“没有！”朱厌总算松口了，却依旧双爪紧紧揽住她的脖子，不肯离开。
他明明带着鼻音，却很坚定否认：“本大王才不会哭！”
阿木一愣，双手卸力，转而抱住朱厌，慢慢道：“是是是，朱厌大王才不会哭呢。”
朱厌埋头在她肩窝好一会，闷声道：“你迟到了。”
“你说两个时辰的。”
原来是在怨这个。
阿木神色复杂，她未曾想到朱厌对守时如此敏感。
的确是自己没有按时回来。
阿木清咳一声，赶紧道歉：“我的不是，大王就不要再生气啦？”
她想到了什么，一手从乾坤袋取出一物，侧开些头给朱厌扣在头上。
朱厌双手连忙戴牢头上的斗笠，坐在阿木的手臂上，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瞪大看阿木。
阿木打量着笑了：“还挺合适。”
她一手扶住朱厌的后背，安抚地顺了顺毛，给他耐心解释：“我估摸着来回两个时辰是够用的。但路上想起回到这里就太晚了，便在途中的一个村口卖了这顶斗笠，应该就是这么耽搁了一下。”
她眨眨眼，语气温柔：“朱厌大王就不要生气了吧？”
朱厌双手紧紧抓着斗笠的边缘，心里的戾气不知不觉平息。
他撅嘴冷哼一声，问道：“那个孩子呢？”
阿木微微沉下眸，叹了口气道：“我送到陈大娘家，陈大娘愿意照料他。”
阿木眼中愧疚：“他还那么小，我带着你，怕是顾不上他。”
朱厌紧紧盯着阿木，低声道：“你知道他是柳欢。”
“是。”阿木颔首：“无论他转世多少次，我都能认出来。”
她自责地垂眸道：“是我不好，没有帮到他。”
“你早就不欠他了。”朱厌见不得她这样，大声道：“本大王能够看见人身上的因果。柳欢本就与你无关了，他捡了你，你听他的话赚钱养他，你们谁也不欠谁。这辈子的他，就是因为上辈子杀孽，才会转世成瞎眼弃婴，你救他已是对他有恩。”
阿木闻言，认真问：“柳欢的杀孽？”
朱厌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睛，吞吞吐吐道：“就是本大王送他回了一度春风，他夜深人静时落锁起火，趁乱四处杀人，最后也死在大火里。”
阿木闭了闭眼，消沉地垂下脑袋。
“呐，元贞。”朱厌紧张道：“你在怪我吗？怪我送柳欢回去。”
阿木不说话，只是抬眼沉默看他。
朱厌见状有些慌张，他瘪嘴道：“你一定怪我了。”
“我不止推了柳欢去作恶，我还杀了很多人，还杀了很多神仙，你肯定很恨我。”
朱厌咬牙又道：“不过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的，你要是恨我，就杀了我给他们报仇，本大王无所谓。”
是的，本大王敢作敢当，他无所谓的，元贞想杀就杀。
“唉。”月色下，阿木长长一声叹。
她深沉地看着朱厌：“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直接说了。”
她一本正经道：“我没钱了。”
朱厌一怔。
她继续道：“为了让陈大娘照顾好孩子，我把身上所有钱财给她了。然后——我想治好孩子的眼睛，打算先搁置你的事情，先去蓬莱求取仙药。”
“哦。”朱厌没有异议，反正他也不喜欢听那些玩意，元贞带着他去哪里逛都行。
阿木微笑看他道：“既然朱厌大王心存悔意，何不祝我一臂之力。”
“什么意思？”
“无名前辈说过，蓬莱求药困难，需破蜃兽幻境，无论妖魔人神都不例外。唯同为远古神兽才能无视限制进入，所以到时候还请朱厌大王去跟蜃兽商量商量，取个治眼疾的仙药。”
“哦？”朱厌眯了眯眼：“你刚刚听我一番话，心里莫不是在高兴可以跟我开这口？”
阿木肃然：“不，是在敬佩大王的虚心反省。”
她咧嘴一笑：“怎么样，大王不用以死谢罪，这个赎罪方式是不是很棒！”
朱厌见她笑颜，顿时牙痒痒，嗷呜一口狠狠又在阿木肩头添新伤。
空地上燃起一小堆火焰，阿木把早就凉透的桂花糕在旁边暖了暖。
朱厌蹲在一边闻着糕香，催促道：“可以了可以了。”
阿木奇怪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回街口找你时，就只看见这包桂花糕。你也是，不喜欢吃也不能浪费啊。”
朱厌接过阿木递过来的桂花糕，边吃便含糊道：“你管我。”
阿木无语地歪头看他狼吞虎咽，把自己的这块也给他：“吃吧吃吧，咱们接下来没钱买这个了。”
朱厌却推了回来，挺起了胸脯道：“怕什么？有本大王在，还能缺钱？”
阿木好奇道：“你有什么生财之道？”
朱厌：“大街上都是人，随便拿一个钱袋就是了。”
“那是偷。”阿木下意识严肃道：“不能偷，偷是不对的。”
“啧，那就在路边伏击那些为富不仁的商户。”
“那是抢，也不好吧。”
“那就通知当地的地痞流氓，让他们定时交钱来，不然要他们好看。”
“那我们岂不是也是收保护费的流氓了，不行不行。”
“喂，要想发财就得没点道德，你不能什么都要。”朱厌苦口婆心劝她。
阿木算是看出来了，朱厌的手段就是先前流浪时习得的那些方法。
这些她也知道，要能做早就做了。
而用着仙法跟着朱厌狼狈为奸，四处敛财，无名前辈知道了，怕是气得连夜托梦吧。
她挫败地摇头道：“不，不行，我们要清清白白地生活。”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风餐露宿，实在不行就去城镇寻点短工赚钱。
虽然不吃不喝也能活着，但身上没两个子真的虚。
想到这里，阿木掰下手中一半桂花糕给朱厌道：“委屈你了，跟我混成这个德行。”
朱厌别扭地拿过桂花糕，哼道：“本大王才不跟你计较。”
折腾了一天，总算可以好好歇息养神。
阿木躺在草堆上正抱胸逐渐入眠，却被身边一阵琐碎声惊醒几分。
迷迷糊糊抬眼一看，朱厌蹭了过来，蹲在她旁边，看她睁眼，便捂着脑门委屈道：“元贞，我刚刚脑袋撞疼了。”
阿木叹了口气，抬手施法轻揉他的肿包，无奈道：“以后不要夜跑了，跑也不要那么快。”
朱厌乖乖低头由着她揉着，脑袋上的包渐渐消退，阿木的动作也迟缓了。
她困极了，朦朦胧胧间又打起了瞌睡，揉脑门的手也垂了下去。
朱厌捂了捂脑门，已经不疼了。
他便就地躺下，枕着阿木的胳膊缩成一团，安心在元贞身边睡去。
蓬莱位于东海与北海之界。
阿木带着朱厌一路曲折赶去。
阿木一面低调前行，为了不碰见天庭的神仙，尽可能不上天乘云，生怕有路过的神仙认出她，引起不必要的牵扯，甚至于惊动玄翳。因此她大多带着朱厌在人间赶路，更好地随时藏匿自己的行踪，更为了保护好化作原形的朱厌。
一面尽可能照顾好朱厌的需求。
或许是相处的时间久了，朱厌不似刚刚开始一样处处与她对着干。
虽然臭毛病还是一堆，动不动要求这要求那的，但阿木觉得已然好多了。
她倍感欣慰，感觉自己的头疼状况少了许多。
投桃报李，风餐露宿一阵，她就在城镇落脚，寻了短工挣了钱，就先带朱厌吃顿好的，再满足他的爱美之心，带他去逛帽摊。
故而日积月累，祥云钱袋依旧瘪瘪的，乾坤袋里面倒是装了不少朱厌的各色帽子。
这么一路前行，等他们抵达蓬莱时，已然过去了十年。
带着瓜皮帽的朱厌懒洋洋地被阿木抱着，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子，把玩着手里的毛茸茸的虎头帽。
“我们好像到了蓬莱。”阿木转悠一圈后确定方位。
朱厌转眼打量了一番眼前海雾缭绕里似有似无的山，把虎头帽用两指夹着示意阿木收起来道：“嗯哼，接下来就看本大王的吧。”
阿木把虎头帽收进乾坤袋，蹲下身将他放在地上。
她看着信心满满的朱厌，很是不放心，她用手顺了顺他身上翘起的白毛，面露担忧，嘴里忍不住交代：“进去后好好跟人家交流，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咱们再另想办法就是了，你可别着急乱发脾气，到时候让人家揍了，我都搭不上手进去救你。”
“哎呀，元贞你好唠叨。”朱厌嘴上嫌弃，但还是一动不动地由着她给自己顺毛。
阿木看他的小模样，目光忧虑：“不然还是我们一起进去吧，你先和他好好聊聊，我尽快破幻境进去陪你。”
她是真的担心以朱厌这小身板会被欺负，那个蜃兽三界知名的软硬不吃，朱厌现在法力全无，连小妖都能抓他，她心里很虚。
“才不要。”朱厌撇嘴道：“省点你的力气吧，老实在这等本大王回来，你别瞎操心。”
言罢，他转身就往蓬莱跑，还边跑边回头喊：“不许跟来，本大王能行！”
阿木站起来，视线跟随着朱厌一路跑进幻境内消失不见了。
她踌躇了许久，原地打坐了下来，紧紧看着朱厌消失的方向，心里打定主意，三天内要是朱厌还不出来，她就进去闯幻境。
朱厌也没有跑多久，就视若无物地迈进幻境，穿过幻境构出的虚像后就到了一处天地，幽深的山谷内芳草密布，远处瀑布悬挂，下方一汪深渊。
朱厌嗅了嗅鼻子，背着手大摇大摆地穿过和他齐高的兰草，行至深渊潭边。
远处瀑布下落，荡来的水纹在潭面渐渐呈现一张脸。
“咦？”这脸发出一声惊讶。
旋即，如同潭面倒影一般，那张脸出现在了朱厌的身边。
朱厌倒是镇定，面向突然出现在身边宛若七八岁人类男孩的蜃兽。
蜃兽赤着身体，头顶有两个尖尖的小角。
他淡蓝色的眸子倒影着带着瓜皮帽，似人似猴的朱厌。
蜃兽食指含在嘴里，与朱厌对视许久，把含得湿漉漉的手指伸出指着瓜皮帽道：“我要这个。”
“不给。”朱厌当即拒绝。
“好吧。”蜃兽失望道。
他凑近一点嗅了嗅朱厌，淡蓝得似冷漠的眸内露出新奇，欣喜问道：“朱厌，是你吗？我的兄弟。”
“我不认识你。”朱厌少年老成模样地背手站着，冷淡道。
蜃兽却高兴极了，一把搂住朱厌的肩：“兄弟，你终于记起来看我了。”
他见朱厌的神情笑道：“你肯定又转世了，哈哈哈哈，你二百二十二世和三百世的时候都来做客过，这应该是你第五百五十世。你好久没来了，我要无聊死了。”
朱厌挣了挣他的搂抱，皱眉道：“不要随便抱我，我这一世又跟你不熟。”
“没事——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你好好跟我讲讲这一世你又干了什么大事。”蜃兽熟练地拉住朱厌往山谷里的洞穴而去。
“哇，你这一次干了票大的。”蜃兽啧啧称奇。
朱厌刚刚豪情壮志地给这位刚刚谋面的好兄弟回顾了一下自己率领妖魔界跟仙界作对，一身离火威风凛凛，毁灭三界不在话下。
蜃兽连忙追问：“那兄弟为何搞成这个模样，你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的。”
面对蜃兽发自内心的疑惑，朱厌波澜壮阔的心顿时风平浪静，他一口饮尽杯中清露，遮掩道：“往事不可追矣。”
“哦……”蜃兽又问：“那你最后打赢那个天界太子了没？”
朱厌勾唇得意一笑：“我赢了，他的手下都跑过来给我当手下了。”
蜃兽眼睛发亮给他鼓掌：“不愧是你呀。”
朱厌心里舒坦多了，他抬头看了看洞外的光亮，眨眨眼，才想起自己还有要事。
他问道：“你这里可有给凡人医治好眼疾的仙药？”
“哎呀，多的是，你想要什么口味的？”蜃兽随意道。
朱厌眼珠子一转，歪嘴笑道：“给我苦味的。”
“没问题。”蜃兽答应。
朱厌又指了指桌上吃得差不多的几道珍馐：“这几道菜能不能再给我打包一份。”
蜃兽又是答应。
蜃兽送心满意足的朱厌到出口处，不舍道：“你下次早点来啊，我好喜欢听你说话。”
朱厌拍了拍他的肩：“好，我没事多想想你，说不定下次转世就记得过来了。”
蜃兽开心地点点头。
眼前幻境突然如水波一般颤抖，蜃兽叉腰道：“有个家伙来闯蓬莱了，看来我又有得吃了。”
朱厌一愣，忙道：“可是个有仙法的凡人？”
“哇。”蜃兽一脸崇拜：“兄弟你太厉害了，这也知道。”
朱厌心里暖洋洋的，赶紧催促道：“放她出去，别伤她，她——她是我的心腹。”
阿木一脸莫名其妙地被幻境弹了出来。
她环顾四周，她到底是没进去，还是已经进去了，现在就是幻境里？
正当她纳闷时，一个身影四爪朝地迅疾地向她冲了过来。
然后一头撞进阿木的怀里。
阿木被他扑得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朱厌从她怀中扬起脸，眼中亮晶晶叫道：“元贞！我回来了！”
阿木抱着他认真打量，确定朱厌毫发无损，松了口气。
她把那顶瓜皮小帽给他戴正，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蜃兽可有为难你？”
朱厌有些心虚，他在里面被蜃兽宴请，吹嘘一通，忘记了时间。
他一手举起蜃兽给的乾坤袋笑道：“蜃兽是我的朋友，我拿到药了，还给你带了好吃的。”
阿木摸了摸他后背的毛，放心地展颜一笑。
归程的路熟悉了许多，用了八年回到了陈大娘家中。
阿木抱着朱厌隐身观察这座记忆中的农家。
院门口有一群儿童正围着一个布衣少年嬉闹道：“瞎子、瞎子！”
少年静静站着，拄着盲杖由着他们闹。
“滚！都给我滚！”还未等阿木解围，一个姑娘举着扫把冲出来。
儿童一哄而散，嘴里还叫嚷：“二妞来救童养夫咯！”
“闭上你们的臭嘴！”二妞狠狠把扫把挥舞一圈。
少年脸上露出笑容：“二妞姐，你来了。”
二妞赶紧去牵他：“长安，不是说了，出去记得叫我，我保护你。”
长安握了握她手，随即从袖袋内拿出一包绿豆糕：“你昨天不是想吃村口的绿豆糕吗？他家早早就收摊了，你还要帮娘去干活，我就自己买一点回来给你。”
二妞接过绿豆糕，低声道：“仙姑给你留的钱，不要总是给我买东西。”
长安握紧她的手，笑得温柔：“我的钱都给二妞姐也没事，长安心甘情愿。”
二妞霎时脸红，当下羞得就要逃走，却又不能让少年一个人，只好小心牵着他回家，嘴里结巴：“长安，你、你就爱逗我。”
长安虽见不到她羞涩的神色，却能听见她的心跳，眉头舒展，眉梢的痣也随之微动。
阿木抱着朱厌站在一边看完了全程。
朱厌支着下巴冷哼：“咱们风尘仆仆给他求药，这家伙恩恩爱爱，本大王好不爽。”
阿木低眸欣慰一笑：“我却觉得这样很好。”
她在厨房找到了独自打理灶台的陈大娘。
十八年过去，陈大娘老了许多，曾经风韵豪爽的女人，如今两鬓掺白，面容慈和。
阿木现身一礼：“陈大娘，好久不见。”
陈大娘被突然出现的阿木惊得手中抹布掉落，看着阿木好一会，惊喜道：“仙姑？”
阿木亦对她和善一笑。
陈大娘连忙上前两步，仔细瞧着阿木：“仙姑果然一点都没变。”
她欢喜道：“仙姑回来了，我去喊二妞和长安来拜见。”
“欸，”阿木拦住她，笑道：“不必了，我不见他们了。”
她取出已经炼成丹药的仙药，放在灶台上，嘱咐道：“这药是给长安治眼疾的，你给他服下便好了。这些年，多亏陈大娘照料，元贞拜谢！”
言罢，她又是深深一礼。
陈大娘把手用力蹭蹭，却又不好意思去扶阿木，只能看着她行礼，连声道：“仙姑客气了，客气了。长安乖得很，又聪明。那年我丧子，仙姑送了我这么好的孩子，是我该谢谢仙姑。”
说着就要给阿木跪下，却被阿木挽起。
寒暄几句，知道如今陈大娘的男人在县城的买卖做得不错，陈大娘操持家事，二妞和长安一切都好。
说到这里，陈大娘有些踌躇向阿木道：“这俩孩子的感情一天比一天好，我想着孩子大了，如果姻缘如此便成亲，不知仙姑是否允许？”
“我当然祝福。”阿木笑道：“长安是陈大娘家的孩子，如果他们都愿意，便都好。”
“好，好，好。”陈大娘欢喜不已：“仙姑到时可要来喝喜酒。”
阿木却微微摇头：“我不会再来了。如今前尘因果已了，长安也有了新生活，他该朝前看，不该再被前事纷扰。”
几月后的良辰吉日，陈大娘家办了喜宴，高朋满座，村里儿童在鞭炮声里嬉闹。
“你说不来了，结果还是悄悄回来看他们拜堂。”朱厌窝在阿木怀中嫌弃道。
阿木笑眼弯弯：“与爷爷的最后一眼，我想记住他过得很好。”
“放心，你这个神仙庇护，他这辈子生得再不好，也过得好了。”朱厌用尾巴拍了拍她的手，双手揽着她的脖子撒娇：“既然今天是好日子，咱们也去吃顿好的吧。”
“我没钱。”阿木无奈。
“没事，我想吃你做的鱼汤了。”
“这个可以，我们得先去捞条好鱼。”
“我来我来，本大王最会捞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