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定档的消息在各方操作下很快冲上热搜第一，实时讨论不断刷新，无数质疑声旋即纷至沓来。
热评第一是∶「他们疯了？？？」
「没见过定档隔两个小时就上节目的，楚韵真开摆了呗？」
「谁知道，被骂成那样子，再不播就要被举报了吧。赔得苦茶子都不剩。」
「所以今晚楚韵第一期你们看吗？」
「不看。谁要上赶着给它送热度。」
「不看+1」
「不看+10086」
翻过一溜压倒性的恶意评论，还能看见有人在角落贱不兮兮地冒头∶「弱弱说一句，我蛮好奇的，等下就去审判。」
「……」
外面兵荒马乱，沈梨的微信工作群也在不断跳消息，成员疯狂对甩表情包互相倾泻压力，群里一时变成焦虑行为大赏。
裴珍∶「说真的，跟组三年，第一次见这阵仗。」
胡璇∶「+1。毕业几年，第一次见一个节目有这阵仗。」
边磊∶「速效救心丸jpg.」
裴珍∶「给我一把，谢谢」
胡璇∶「我踏马吃吃吃」
沈梨坐在房间书桌前，看着列表消息不断滚动，屈指想打点什么，没敲几个字，就有点热。
推开窗，初夏的微风透过缝隙扑面而来，并不凉爽，反而闷闷的。
脸都吹僵了，整个人还是抑制不住的躁。
没办法。
换谁经历这种事情都镇定不了啊！
绝大部分时候，沈梨的情绪都很稳定，堪称难得不发疯的正常人。上大学那会程意安还开玩笑说她无愧A大男生想追榜第一。
毕竟脾气好是当代大学生在社会磋磨下难能可贵的稀缺品质，加上漂亮脸蛋，简直是无所不利的杀器。
但现在不行。
现在。
她真的。特别紧张。
没在窗口呆多久，沈梨回到桌子。消息在眼前跳动，如同摩斯密码，上面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进不了脑子。
这种感觉有点像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课，但困得不行，思绪飘在天上，唯独不能固定在黑板。
没过几秒，黑板上的知识点就变成了天书。
都说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会产生异常反应，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样。
离节目开播还有一小时，手机早就下好了观看软件。成片没出来，后台堪堪挂在播放界面停住。
前几天心态尚且正常的时候，沈梨偶尔还会充当心灵导师，贴心在朋友圈转发鸡汤，自以为懂分寸地开解一下裴珍她们。
结果不是不紧张，是时候没到。
报应这不就来了。
为了压住这股突如其来的焦虑，沈梨摸起杯子，想喝口水。
然而这水杯也跟跟她作对，滑不溜秋，手不稳，好几下没拿住，费劲千辛万苦才咽进去一口。
“……”
霎时，一股子悲凉涌上鼻腔。
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被一档还没播出的节目绑死，陷入这种方寸大乱、兵荒马乱的境地。
手机消息依旧在不断往外跳，沈梨托着杯子，扒拉着随便回了几句。
窗外不断传来热气，腾腾难以忽视的热度下，她无心敷衍，头脑发晕，干脆拿起手机，推开房门。
客厅灯火通明。微弱的娱乐声从不远处传来，大理石茶几面干净通透，仿佛能照出人影。
上面歪七扭八扔了几包薯片。
外面开了中央空调，凉浸浸的，谢苏年穿了件灰色棉质卫衣，窝在沙发上看电脑。
在察觉动静的一瞬，抬眼，目光从电脑轻轻移到她脸上。
沈梨∶“……”
她扶着墙壁，虚弱解释∶“我倒水。”
“哦。”谢苏年按了下鼠标，重新看向屏幕，语气很平，“你倒。”
.
门口离餐桌有点远，沈梨以一步拆开三步走的姿势龟爬到餐桌前，英勇举起水壶，给自己续了半杯。
玻璃杯搁在桌面，碰出轻微声响。
这个点，谢苏年没有工作，明目张胆出现在客厅，还打开了电视，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也在等节目。
用的还是电脑。
来谢苏年家住来得有点急，电子设备没带全，电脑跟自己那个被迫身兼数职的手机比起来，观赏性强太多。
然而，沈梨一时半会抹不下面子，琢磨着怎么婉转又不失体面地开这个口。磨磨蹭蹭，一杯水硬是喝了五分多钟。
冰凉顺着喉管咽下，散到五脏六腑。
正在她以为自己的意图太明显，准备端着杯子狼狈逃窜时，谢苏年清凌凌的嗓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沈梨。”
手指蜷缩了一下，沈梨条件反射地回头∶“怎么了？”
谢苏年盯着她看了几秒，没有说话。
半晌，他大发慈悲地抬了抬下颔∶“过来。”
沈梨稍微心理斗争了几秒，立刻毫无骨气地认输了∶“……哦。”
嘴上很矜持，行动却很诚实。
她观察了下位置，谨慎地从另一端坐上沙发。
电脑尺寸有限，放在茶几上，想要看到，留出的位置并不多。
沈梨努力地凹了下姿势，看不到，只能一点点挪动座位。
越来越近。
侧边人身上清爽的冷调香味扑来，很淡，但很好闻。
沈梨目不斜视，没注意什么，直到浅灰色布料碰到小腿，才微微僵了僵。
停住。
谢苏年似乎也怔了一下。那阵冷调香味随之远了一点。
打从醒开始，沈梨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太对，精神紧绷，还有点儿莫名其妙的上头，种种情绪被强行压下，表现出来，就是对外界的任何动静都很敏感。
现在也是。
皮肤触碰到布料的触感被无限放大，激得她立刻移开半寸。
那小片皮肤撤开后依然不争气地微微发烫。
空调嗡嗡输送着凉气，混杂着电脑音响被调低的噪音，交织在一起，填充整个客厅。
说不上来的晕眩和微妙。
玻璃几面洁净如新，黑色游戏本旁搁了几袋零食，是前段时间他们一起去超市买的。
气氛在刚刚那个小插曲下骤然变得安静，沈梨默默别开脑袋，瞟向屏幕，逼自己将注意力放到节目上。
电脑正在播放的是个同平台综艺，不是什么很火的节目，看得出是随便挑的。
几个明星在泥地里上蹿下跳，有很努力的在搞笑。
不知是不是因为精神紧绷得过头，急需放松，又或者是这综艺真的还不错，没多久，她就看进去了。
谢苏年半靠着沙发，长腿交叠，轻轻瞥过来一眼。
可能是因为没心思梳洗，沈梨头发有点乱，拢在一边，露出洁净的整张脸和半侧肩膀。
神色专注，鼻梁秀气挺直，眼下微微泛红，似乎是没睡好，比之前清瘦不少。
视线正牢牢黏在屏幕上，后脑勺充满悲壮，大有将其盯穿的魄力。
有点好笑。
正在这时，压在沙发坐垫上的手机亮起来。
他低眸按开屏幕，聊天框最顶部缀着几条消息。
许奕∶「哥们，在等你节目」
许奕∶「图片」
许奕∶「我都快紧张吐了，心跳没有160也有140」
照片里是许奕家那个为了打游戏而买的超大显示屏，在空旷的客厅内开得十分孤独。
谢苏年垂下眼皮，不过脑子地敲字回复∶「跳这么快建议去医院治疗一下。」
对面的回应是怒甩了条长达三十秒的谴责语音。
他关上手机，没再回复。
电脑声音被调高，在安静的空间中嘈杂得很清晰。
身前只有沈梨专注的背影，意外的，并不怎么吵。
时间在流逝中飞快过去，临近八点，这档搞笑综艺刚好播完。
画面静止，所有声响跟着消失。
这档综艺出乎意料的挺有趣，沈梨看了没多久就看进去了，期间还有好几次想笑。但真的笑出来就太荒谬了。
毕竟这个空荡荡的客厅如同坟地，除了综艺声，一片死亡寂静。
播完，那点稍微被节目带走的焦虑再度涌上心头。
沈梨转过头，手心顺势覆在鼠标上，主动道∶“看节目么？”
谢苏年看向屏幕∶“嗯。”
“叮铃铃铃铃铃——”
手机闹钟尖锐响起，划破空气。
是她前几天就给自己定的开播提醒。
沈梨关掉闹钟，调出楚韵的播放界面。
客厅温度很凉，她的胸膛却砰砰直跳，好像要跳出来了。
这种感觉在节目界面闪现的刹那达到顶峰。
她深呼吸一口气。
屈指按下开播键的同时，谢苏年垂眼看她，声音很低，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安抚。
“别紧张。”
奇怪的是，她的心情，好似也在这样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中熨帖下来。
从小到大，面对任何场景，沈梨习惯了孤单一人，几乎快要忘了被陪伴是什么感觉。
在这种时刻，有个人和自己一起面对……
似乎，不是一件坏事。
.
第一期开头是织锦片段的闪回。
沈梨看到了很多剪辑碎片，有她自己在工作室做织锦的，有小桃源采风的，有工作人员的后采。
裴珍、胡璇、边磊……这些同事的脸在屏幕上闪回，最终汇成几个大字。
「楚韵第三季——织锦篇」
节目第一期和第二期时长都是一个小时，连在一起内容挺多。但沈梨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就看完了。
屏幕卡在下期预告，随后变成黑色。
播完后，两个人都没说话。
偌大的客厅，只有中央空调轻微的送气声，窗帘被风卷起一角，飘飘荡荡，寂然无声。
过了一会儿，谢苏年开口道：“怎么样？”
沈梨平复心情，想了个词∶“不负期望。”
这话是真的。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正式的成片，想说的话其实挺多的，只是脑子里东西很多很乱，全部都堵在一块儿。
无论从剪辑、拍摄还是脚本来看，这两期都称得上同类型节目的上乘。
楚韵没有丢掉前两季的专业优势，环节设置加入了很多后采的有趣片段，剪辑方式很新，热梗频出。
光看，完全不会觉得这样一部纪录片枯燥。
甚至连细节都做得很好。
料子的质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混合着金线，精巧细致，美轮美奂。
这些不起眼的角落，都被摄影机忠实且稳妥地记录了下来，最大程度保留了原本的样貌。
这几天，沈梨抽空看过捕梦的节目，照搬的上一季模式，更倾向于凸现人物，细枝末节做得远远没有楚韵好。
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得出哪个更用心。
跟谢苏年交流了几句，她摸出在一旁不断震动的手机，拿起来翻消息。
楚韵工作群早就吵成一片，胡璇在里面随时focus节目发实时感想，还有不少水群的，消息一股脑往外蹦。
裴珍∶「真的好看！」
裴珍∶「沈姐在里面美爆了！」
胡璇∶「5分16秒那个镜头……我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呜呜呜」
岑宿∶「后期是长了几个肝，能赶得这么绝」
工作人员A∶「不谢，这都是我活该做的」
「……」
自打看完节目，沈梨心头就一直有根线崩得挺紧。看到大家都在打岔，这才稍微放松了点，甩了几个表情包应景。
点开微博，本来想看看风向，首页却莫名推了个佛祖像。
博主ID「日行一善」。底下都是网友在接好运。
……好复古的名字。
博文内容声称∶每日双手合十，发自内心诚心祝祷，并吟诵阿弥陀佛，即可获得好运。
她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合起手心。
虔诚地低声念∶“阿弥陀佛。楚韵起死回生。”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谢苏年偏过头，语气有点难评∶“怎么忽然信这个？”
沈梨想了想∶“病急乱投医？”
这个情况，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热搜头条从定档变成了「楚韵播出」，底下的架势丝毫不比播出前差。
微博主持人发起投票“你觉得楚韵这两期好看吗”。底下有60%都选择了正面选项。
只有60%。
但跟此前一片倒的黑评对比，是质的飞跃。
深夜刚到，楚韵的热度节节攀升，接下来的讨论毫无疑问会更多、更热烈。
接下来的口碑发酵是一个未知数，谁也无法预测走向，但至少开播第一天，他们稳住了。
外面的天色黑下来，星星点点的晚星亮起。
刚才等节目的时候外面时间还早，节目播完半天，两个人一个蹲在茶几前看消息，一个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谁也没去开灯。
室内昏昏沉沉，唯一的光源只剩面前的电脑。
沈梨看了很久，从微博到南城论坛，各个平台都走了一遍，里面消息乱七八糟，讨论楚韵的声量前所未有的多。
她一直在翻，刷到手指发酸，眼睛也有些胀痛，这才没忍住放下手机，揉了揉肩膀。
……今天晚上恐怕又要失眠了。
要是在自己家，她说不定会直接在客厅守一晚上，但现在没那么方便，还是得乖乖回去。
这么想着，沈梨微微坐直了一些∶“时间不早，我回房去了。”
谢苏年似乎正在看什么东西，眉头轻轻拧着。长长的睫毛垂下，周身气场格外懒倦。
闻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沈梨象征性关心了对方一下∶“那你呢？”
谢苏年没看她∶“我再呆会。”
对面有事，沈梨也不扭捏，站起身，直接道∶“行，早点休息。”
她拿起手机，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
“对了。我还有个事想跟你说。”
谢苏年抬眼看过来。
窗外的月色将两人的影子拉成长长两道，拖拽在地面。
过了会，他淡淡开口∶“什么事。”
明明是挺轻易的话，刚刚看节目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酝酿了很久。
临要说出来，沈梨的嗓子却莫名有些滞涩。
她找了好几下位置，才发出声音∶“你拍得真挺好的。”
这话的内容公事公办，声音很轻，语速偏快，像是生怕被人听清楚。
但谢苏年还是听见了。
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下，倏忽间变得酸软。
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回过神，只听见不远处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沈梨已经走了。
.
回到卧室，沈梨果然如同料想般一样，失眠了。
她翻滚了足足半个晚上，后半夜好不容易囫囵睡了两三个小时，摸出手机，才早上八点。
……这作息真没救了。
屏幕挂着几个未接来电，有裴珍的，还有程意安的，时间都是昨天她睡着之后。
沈梨也不知道对面醒没醒，试探着发了条微信回去：「？」
程意安几乎是秒回。
纯情靓女∶「？」
沈梨∶「昨晚睡得早，怎么了」
对面回了长长一串省略号∶「…………」
纯情靓女∶「你心态真好」
纯情靓女∶「我一晚上没睡」
纯情靓女∶「知道为什么吗」
沈梨∶「为什么」
纯情靓女∶「姐，你去看看微博吧」
纯情靓女∶「节目爆了不知道吗？？」
沈梨本来就有点没睡醒，被她噼里啪啦砸了一大通消息，太阳穴突突的∶“你等等，什么爆了，爆了什么，这不刚播一天么。”
之前她追剧的时候也有很多粉丝喜欢focus自家正主的剧，播出第一天就拉表，自豪表示自家哥哥姐姐又新添爆剧一部。
实际上，一部剧够不够火，要看走势，讨论度和角色加成，评判相当复杂。
而爆没爆，体感就能感受到。
楚韵前两季都是热播水平，没到大爆特爆的程度。但这可是纪录片，受众最小的那批，跟偶像剧比不了，热播已经是惊人的成绩。
口碑和流量双佳，才会在开播前吸引那么多期待，出事后引来那么多拉踩。
沈梨捋了捋思路∶“不要那么心急，不如我们沉淀沉淀，再等几期看看……”
程意安∶“……”
对面沉寂半天，挤出一句∶“别沉淀了。”
“我说的那个爆，跟你想象得可能不一样。”
沈梨∶“？？？？？？”
她脑子里还在消化程意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手却像有着自己的意识，颤抖着点开了微博。
热搜前几完全被楚韵包圆，而挂在第一的词条，也在一夜之间悄悄发生了变化。
从「楚韵播出」变成了——
她的大名。
热评第一是∶「他们疯了？？？」
「没见过定档隔两个小时就上节目的，楚韵真开摆了呗？」
「谁知道，被骂成那样子，再不播就要被举报了吧。赔得苦茶子都不剩。」
「所以今晚楚韵第一期你们看吗？」
「不看。谁要上赶着给它送热度。」
「不看+1」
「不看+10086」
翻过一溜压倒性的恶意评论，还能看见有人在角落贱不兮兮地冒头∶「弱弱说一句，我蛮好奇的，等下就去审判。」
「……」
外面兵荒马乱，沈梨的微信工作群也在不断跳消息，成员疯狂对甩表情包互相倾泻压力，群里一时变成焦虑行为大赏。
裴珍∶「说真的，跟组三年，第一次见这阵仗。」
胡璇∶「+1。毕业几年，第一次见一个节目有这阵仗。」
边磊∶「速效救心丸jpg.」
裴珍∶「给我一把，谢谢」
胡璇∶「我踏马吃吃吃」
沈梨坐在房间书桌前，看着列表消息不断滚动，屈指想打点什么，没敲几个字，就有点热。
推开窗，初夏的微风透过缝隙扑面而来，并不凉爽，反而闷闷的。
脸都吹僵了，整个人还是抑制不住的躁。
没办法。
换谁经历这种事情都镇定不了啊！
绝大部分时候，沈梨的情绪都很稳定，堪称难得不发疯的正常人。上大学那会程意安还开玩笑说她无愧A大男生想追榜第一。
毕竟脾气好是当代大学生在社会磋磨下难能可贵的稀缺品质，加上漂亮脸蛋，简直是无所不利的杀器。
但现在不行。
现在。
她真的。特别紧张。
没在窗口呆多久，沈梨回到桌子。消息在眼前跳动，如同摩斯密码，上面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进不了脑子。
这种感觉有点像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课，但困得不行，思绪飘在天上，唯独不能固定在黑板。
没过几秒，黑板上的知识点就变成了天书。
都说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会产生异常反应，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样。
离节目开播还有一小时，手机早就下好了观看软件。成片没出来，后台堪堪挂在播放界面停住。
前几天心态尚且正常的时候，沈梨偶尔还会充当心灵导师，贴心在朋友圈转发鸡汤，自以为懂分寸地开解一下裴珍她们。
结果不是不紧张，是时候没到。
报应这不就来了。
为了压住这股突如其来的焦虑，沈梨摸起杯子，想喝口水。
然而这水杯也跟跟她作对，滑不溜秋，手不稳，好几下没拿住，费劲千辛万苦才咽进去一口。
“……”
霎时，一股子悲凉涌上鼻腔。
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被一档还没播出的节目绑死，陷入这种方寸大乱、兵荒马乱的境地。
手机消息依旧在不断往外跳，沈梨托着杯子，扒拉着随便回了几句。
窗外不断传来热气，腾腾难以忽视的热度下，她无心敷衍，头脑发晕，干脆拿起手机，推开房门。
客厅灯火通明。微弱的娱乐声从不远处传来，大理石茶几面干净通透，仿佛能照出人影。
上面歪七扭八扔了几包薯片。
外面开了中央空调，凉浸浸的，谢苏年穿了件灰色棉质卫衣，窝在沙发上看电脑。
在察觉动静的一瞬，抬眼，目光从电脑轻轻移到她脸上。
沈梨∶“……”
她扶着墙壁，虚弱解释∶“我倒水。”
“哦。”谢苏年按了下鼠标，重新看向屏幕，语气很平，“你倒。”
.
门口离餐桌有点远，沈梨以一步拆开三步走的姿势龟爬到餐桌前，英勇举起水壶，给自己续了半杯。
玻璃杯搁在桌面，碰出轻微声响。
这个点，谢苏年没有工作，明目张胆出现在客厅，还打开了电视，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也在等节目。
用的还是电脑。
来谢苏年家住来得有点急，电子设备没带全，电脑跟自己那个被迫身兼数职的手机比起来，观赏性强太多。
然而，沈梨一时半会抹不下面子，琢磨着怎么婉转又不失体面地开这个口。磨磨蹭蹭，一杯水硬是喝了五分多钟。
冰凉顺着喉管咽下，散到五脏六腑。
正在她以为自己的意图太明显，准备端着杯子狼狈逃窜时，谢苏年清凌凌的嗓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沈梨。”
手指蜷缩了一下，沈梨条件反射地回头∶“怎么了？”
谢苏年盯着她看了几秒，没有说话。
半晌，他大发慈悲地抬了抬下颔∶“过来。”
沈梨稍微心理斗争了几秒，立刻毫无骨气地认输了∶“……哦。”
嘴上很矜持，行动却很诚实。
她观察了下位置，谨慎地从另一端坐上沙发。
电脑尺寸有限，放在茶几上，想要看到，留出的位置并不多。
沈梨努力地凹了下姿势，看不到，只能一点点挪动座位。
越来越近。
侧边人身上清爽的冷调香味扑来，很淡，但很好闻。
沈梨目不斜视，没注意什么，直到浅灰色布料碰到小腿，才微微僵了僵。
停住。
谢苏年似乎也怔了一下。那阵冷调香味随之远了一点。
打从醒开始，沈梨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太对，精神紧绷，还有点儿莫名其妙的上头，种种情绪被强行压下，表现出来，就是对外界的任何动静都很敏感。
现在也是。
皮肤触碰到布料的触感被无限放大，激得她立刻移开半寸。
那小片皮肤撤开后依然不争气地微微发烫。
空调嗡嗡输送着凉气，混杂着电脑音响被调低的噪音，交织在一起，填充整个客厅。
说不上来的晕眩和微妙。
玻璃几面洁净如新，黑色游戏本旁搁了几袋零食，是前段时间他们一起去超市买的。
气氛在刚刚那个小插曲下骤然变得安静，沈梨默默别开脑袋，瞟向屏幕，逼自己将注意力放到节目上。
电脑正在播放的是个同平台综艺，不是什么很火的节目，看得出是随便挑的。
几个明星在泥地里上蹿下跳，有很努力的在搞笑。
不知是不是因为精神紧绷得过头，急需放松，又或者是这综艺真的还不错，没多久，她就看进去了。
谢苏年半靠着沙发，长腿交叠，轻轻瞥过来一眼。
可能是因为没心思梳洗，沈梨头发有点乱，拢在一边，露出洁净的整张脸和半侧肩膀。
神色专注，鼻梁秀气挺直，眼下微微泛红，似乎是没睡好，比之前清瘦不少。
视线正牢牢黏在屏幕上，后脑勺充满悲壮，大有将其盯穿的魄力。
有点好笑。
正在这时，压在沙发坐垫上的手机亮起来。
他低眸按开屏幕，聊天框最顶部缀着几条消息。
许奕∶「哥们，在等你节目」
许奕∶「图片」
许奕∶「我都快紧张吐了，心跳没有160也有140」
照片里是许奕家那个为了打游戏而买的超大显示屏，在空旷的客厅内开得十分孤独。
谢苏年垂下眼皮，不过脑子地敲字回复∶「跳这么快建议去医院治疗一下。」
对面的回应是怒甩了条长达三十秒的谴责语音。
他关上手机，没再回复。
电脑声音被调高，在安静的空间中嘈杂得很清晰。
身前只有沈梨专注的背影，意外的，并不怎么吵。
时间在流逝中飞快过去，临近八点，这档搞笑综艺刚好播完。
画面静止，所有声响跟着消失。
这档综艺出乎意料的挺有趣，沈梨看了没多久就看进去了，期间还有好几次想笑。但真的笑出来就太荒谬了。
毕竟这个空荡荡的客厅如同坟地，除了综艺声，一片死亡寂静。
播完，那点稍微被节目带走的焦虑再度涌上心头。
沈梨转过头，手心顺势覆在鼠标上，主动道∶“看节目么？”
谢苏年看向屏幕∶“嗯。”
“叮铃铃铃铃铃——”
手机闹钟尖锐响起，划破空气。
是她前几天就给自己定的开播提醒。
沈梨关掉闹钟，调出楚韵的播放界面。
客厅温度很凉，她的胸膛却砰砰直跳，好像要跳出来了。
这种感觉在节目界面闪现的刹那达到顶峰。
她深呼吸一口气。
屈指按下开播键的同时，谢苏年垂眼看她，声音很低，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安抚。
“别紧张。”
奇怪的是，她的心情，好似也在这样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中熨帖下来。
从小到大，面对任何场景，沈梨习惯了孤单一人，几乎快要忘了被陪伴是什么感觉。
在这种时刻，有个人和自己一起面对……
似乎，不是一件坏事。
.
第一期开头是织锦片段的闪回。
沈梨看到了很多剪辑碎片，有她自己在工作室做织锦的，有小桃源采风的，有工作人员的后采。
裴珍、胡璇、边磊……这些同事的脸在屏幕上闪回，最终汇成几个大字。
「楚韵第三季——织锦篇」
节目第一期和第二期时长都是一个小时，连在一起内容挺多。但沈梨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就看完了。
屏幕卡在下期预告，随后变成黑色。
播完后，两个人都没说话。
偌大的客厅，只有中央空调轻微的送气声，窗帘被风卷起一角，飘飘荡荡，寂然无声。
过了一会儿，谢苏年开口道：“怎么样？”
沈梨平复心情，想了个词∶“不负期望。”
这话是真的。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正式的成片，想说的话其实挺多的，只是脑子里东西很多很乱，全部都堵在一块儿。
无论从剪辑、拍摄还是脚本来看，这两期都称得上同类型节目的上乘。
楚韵没有丢掉前两季的专业优势，环节设置加入了很多后采的有趣片段，剪辑方式很新，热梗频出。
光看，完全不会觉得这样一部纪录片枯燥。
甚至连细节都做得很好。
料子的质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混合着金线，精巧细致，美轮美奂。
这些不起眼的角落，都被摄影机忠实且稳妥地记录了下来，最大程度保留了原本的样貌。
这几天，沈梨抽空看过捕梦的节目，照搬的上一季模式，更倾向于凸现人物，细枝末节做得远远没有楚韵好。
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得出哪个更用心。
跟谢苏年交流了几句，她摸出在一旁不断震动的手机，拿起来翻消息。
楚韵工作群早就吵成一片，胡璇在里面随时focus节目发实时感想，还有不少水群的，消息一股脑往外蹦。
裴珍∶「真的好看！」
裴珍∶「沈姐在里面美爆了！」
胡璇∶「5分16秒那个镜头……我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呜呜呜」
岑宿∶「后期是长了几个肝，能赶得这么绝」
工作人员A∶「不谢，这都是我活该做的」
「……」
自打看完节目，沈梨心头就一直有根线崩得挺紧。看到大家都在打岔，这才稍微放松了点，甩了几个表情包应景。
点开微博，本来想看看风向，首页却莫名推了个佛祖像。
博主ID「日行一善」。底下都是网友在接好运。
……好复古的名字。
博文内容声称∶每日双手合十，发自内心诚心祝祷，并吟诵阿弥陀佛，即可获得好运。
她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合起手心。
虔诚地低声念∶“阿弥陀佛。楚韵起死回生。”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谢苏年偏过头，语气有点难评∶“怎么忽然信这个？”
沈梨想了想∶“病急乱投医？”
这个情况，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热搜头条从定档变成了「楚韵播出」，底下的架势丝毫不比播出前差。
微博主持人发起投票“你觉得楚韵这两期好看吗”。底下有60%都选择了正面选项。
只有60%。
但跟此前一片倒的黑评对比，是质的飞跃。
深夜刚到，楚韵的热度节节攀升，接下来的讨论毫无疑问会更多、更热烈。
接下来的口碑发酵是一个未知数，谁也无法预测走向，但至少开播第一天，他们稳住了。
外面的天色黑下来，星星点点的晚星亮起。
刚才等节目的时候外面时间还早，节目播完半天，两个人一个蹲在茶几前看消息，一个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谁也没去开灯。
室内昏昏沉沉，唯一的光源只剩面前的电脑。
沈梨看了很久，从微博到南城论坛，各个平台都走了一遍，里面消息乱七八糟，讨论楚韵的声量前所未有的多。
她一直在翻，刷到手指发酸，眼睛也有些胀痛，这才没忍住放下手机，揉了揉肩膀。
……今天晚上恐怕又要失眠了。
要是在自己家，她说不定会直接在客厅守一晚上，但现在没那么方便，还是得乖乖回去。
这么想着，沈梨微微坐直了一些∶“时间不早，我回房去了。”
谢苏年似乎正在看什么东西，眉头轻轻拧着。长长的睫毛垂下，周身气场格外懒倦。
闻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沈梨象征性关心了对方一下∶“那你呢？”
谢苏年没看她∶“我再呆会。”
对面有事，沈梨也不扭捏，站起身，直接道∶“行，早点休息。”
她拿起手机，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
“对了。我还有个事想跟你说。”
谢苏年抬眼看过来。
窗外的月色将两人的影子拉成长长两道，拖拽在地面。
过了会，他淡淡开口∶“什么事。”
明明是挺轻易的话，刚刚看节目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酝酿了很久。
临要说出来，沈梨的嗓子却莫名有些滞涩。
她找了好几下位置，才发出声音∶“你拍得真挺好的。”
这话的内容公事公办，声音很轻，语速偏快，像是生怕被人听清楚。
但谢苏年还是听见了。
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下，倏忽间变得酸软。
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回过神，只听见不远处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沈梨已经走了。
.
回到卧室，沈梨果然如同料想般一样，失眠了。
她翻滚了足足半个晚上，后半夜好不容易囫囵睡了两三个小时，摸出手机，才早上八点。
……这作息真没救了。
屏幕挂着几个未接来电，有裴珍的，还有程意安的，时间都是昨天她睡着之后。
沈梨也不知道对面醒没醒，试探着发了条微信回去：「？」
程意安几乎是秒回。
纯情靓女∶「？」
沈梨∶「昨晚睡得早，怎么了」
对面回了长长一串省略号∶「…………」
纯情靓女∶「你心态真好」
纯情靓女∶「我一晚上没睡」
纯情靓女∶「知道为什么吗」
沈梨∶「为什么」
纯情靓女∶「姐，你去看看微博吧」
纯情靓女∶「节目爆了不知道吗？？」
沈梨本来就有点没睡醒，被她噼里啪啦砸了一大通消息，太阳穴突突的∶“你等等，什么爆了，爆了什么，这不刚播一天么。”
之前她追剧的时候也有很多粉丝喜欢focus自家正主的剧，播出第一天就拉表，自豪表示自家哥哥姐姐又新添爆剧一部。
实际上，一部剧够不够火，要看走势，讨论度和角色加成，评判相当复杂。
而爆没爆，体感就能感受到。
楚韵前两季都是热播水平，没到大爆特爆的程度。但这可是纪录片，受众最小的那批，跟偶像剧比不了，热播已经是惊人的成绩。
口碑和流量双佳，才会在开播前吸引那么多期待，出事后引来那么多拉踩。
沈梨捋了捋思路∶“不要那么心急，不如我们沉淀沉淀，再等几期看看……”
程意安∶“……”
对面沉寂半天，挤出一句∶“别沉淀了。”
“我说的那个爆，跟你想象得可能不一样。”
沈梨∶“？？？？？？”
她脑子里还在消化程意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手却像有着自己的意识，颤抖着点开了微博。
热搜前几完全被楚韵包圆，而挂在第一的词条，也在一夜之间悄悄发生了变化。
从「楚韵播出」变成了——
她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