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他放下胳膊不再靠在墙边，而是大步向她走了过来，把什么冒着热气的东西往她手里一塞。
于月圆吓了一跳，低头查看才发现竟是一盒冒着热气的牛奶，她不禁微微一怔：“这么偏僻的地方，你从哪弄来的？”
“怎么样？贴心吧？”江燎一屁股坐到她身边的栏杆上，眉毛挑了挑，“有这么贴心的学弟，你几点回家?”
于月圆将吸管插入牛奶盒中小小喝了几口，带着奶香的温热抚慰了她一上午都滴水未进的胃部，也驱散了雨水带来的丝丝寒意，她满足地喟叹了一声：“我四海为家。”
见江燎扬了扬眉一幅不满的样子，她不禁露出几分笑意，想学着他的样子坐到栏杆上，却被铁栏杆冰得一哆嗦，只好老老实实站着：“开玩笑，不过还是谢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这才像话嘛，”江燎把外套脱下，扔在身边的栏杆上，扬扬下巴，“喏，坐。”
于月圆在他身边坐下，一靠近才发现他内里的白色T恤被雨淋湿，透露出些许肌肤的颜色，头发也透着些许湿意，蔫哒哒贴在额上，像只被雨淋湿的大狗狗。
“你都不擦一下，会感冒的吧？”于月圆担心地站起身来，想去休息室内给江燎拿几块干毛巾，却被他轻松按了回来。
“多大事，”江燎毫不在意道，“你学弟我身强体健，从不感冒。”
“谢谢你，”莫名又听见于月圆的道谢，江燎转头看她，却见她微微低着头，看不见神情，“热牛奶是你冒雨去上个园区买来的。”
“你干嘛那么笃定？”江燎嗤笑一声，却见她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自己，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无奈一笑，只好举手做投降状：“好好好，你猜对了，我做好人好事攒功德还不行吗？”
“你平时积的功德早就够上天堂一百次了吧，”她带着小小的抱怨意味嘟囔着，“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女孩的视线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只是含蓄地低头望看着地面，几根湿发乖顺贴在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勾勒出颈部优美的曲线，坐在她身边，可以清晰看见她粉嫩的唇瓣微微张合，语气中带着责备，却轻得简直像一根羽毛，在他心尖轻轻挠了挠。
江燎喉结轻轻滚动，浅灰色的眼眸中透露出浓重的侵略性。
“你……干嘛不说话？”女孩迟疑地回过头来，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地缭绕在身边，江燎狼瞳微微扩大，他抓住她在自己眼前不断晃动的手指：“抱歉，走神了。”
于月圆对他时不时就神游天外早就习以为常，她习惯性地微微用力想抽回手，却没有抽动。
江燎将她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蹭了蹭，带来丝丝痒意，像某些犬科动物一般，令人觉得奇怪与脸热。
“你……”在干什么？
于月圆的话还未说出便被江燎打断，她抬眼看他，却被他浅灰色眼瞳中浓烈的进攻意味惊到。
“学姐，你会选谁？”江燎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手腕上，他看着她，眼神令她想起蛰伏的肉食野兽，“我好想知道。”
于月圆不禁下意识后仰身躯，江燎却寸寸紧逼，明明是占据压迫地位的猎食者，他的语气却格外示弱可怜：“告诉我，好不好？你会不会选其他人？”
若是现在还看不出端倪，那就不是人类而是木头了，只是小动物般躲避猛兽的本能令于月圆僵在了原地，她无法回答江燎的问题，只能试图唤起他的理智：“江燎，你……”
见到她眼中的犹豫，江燎握住她手腕的力度一松，他深深望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终于泄了气：“嗯，我错了。”
于月圆终于脱离了桎梏，她条件反射般站起，退开江燎五米远，尴尬的氛围渐渐两人间升腾，只是好像只有她能察觉。
江燎依旧看着她，于月圆几乎在他头顶幻视了一对耷拉下去的犬科耳朵。
“我先进去了。”她微微垂下头，躲开他的视线。
她转身离开，却觉得如芒在背，直到走进休息室的前一秒，她还感觉到江燎在身后注视着她的背影。
*
浮浮沉沉的混沌意识中，江燎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阵阵发热，头脑意识也变得混沌，来电的通知音吵得他头昏脑胀，他勉强伸手按下了接听键。
江鹤枫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我在忙，才看到消息，你怎么生病了？稀奇。”
“我是你亲生的吗，”江燎拖长了声音抱怨着，鼻音有些浓重，“你就承认吧，我是你不小心从M国的垃圾箱里捡回来的。”
“怎么说话呢？胆子肥了啊，”电话那边传来细微的翻阅纸张的声音，“温度量了吗？”
“38.9摄氏度，还差0.1摄氏度可能需要邀请好友砍一刀助力。”刚被放下的温度计还在桌面上微微滚动，江燎倒是有心情开玩笑。
他自记事起就很少生病，一生病却是来势汹汹。
“哎哟，这高烧了，”江鹤枫轻轻啧了一声，似乎觉得为难，“你今天也别上课了，请假回家吧。”
“感冒药在客厅左二抽屉，你先喝点应付着，我晚点就回家。”
江燎懒洋洋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并不需要带什么额外的东西，套了件卫衫便可以离开，现在是上课时间，A大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只偶尔有被他惊飞的野斑鸠扑棱翅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江燎一放空思绪，一个女孩子就仿佛自然而然地占据了他的脑海，有关她的回忆仿佛倒带一般，擅自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在纷杂的记忆中寻找着，终于找到了记忆深处一幅似乎被刻意藏起来的画面。
蝉鸣阵阵，窗外斑驳的树影下，她安静地伏在桌子上睡着，夕阳打在她的侧脸上，映出毛茸茸的金光。
“滴滴。”
热水烧好的提示音将江燎的思绪拉回，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却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挺理直气壮的，生病的人就是容易多愁善感啊！
放任自己进入胡思乱想状态的后果很快到来，他眼前浮现出植物园中女孩与其他人近乎依偎地一起看着地图的场景，并不熟识的苦涩滋味突然充满了口腔，江燎果断地放下杯子。
什么破感冒药苦成这样！
也许这种药要和糖一起吃才不苦，可是他讨厌吃糖，那就不喝了。
江燎拒绝承认“失恋”的苦涩之类的东西，他决定专心坐在沙发上等着江鹤枫回来，昏沉的头脑却不支持他的想法，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发烧时的睡眠是最难熬的，不仅身体上忽冷忽热，梦境还乱七八糟惹人心烦，江燎不自觉地紧紧皱起了眉。
突然，他觉得好像有人轻轻擦去了他额上的汗水，温度偏低的手指触碰他滚烫的额头，带来丝丝凉意，感受到这只令他觉得舒适的手将要抽离，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它。
江燎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挑挑眉道：“我不知道你还有我家大门的指纹权限。”
于月圆抿着嘴唇，显然是被他突然醒来吓到了：“我敲了敲门，然后发现门没关……”
“哦，是我忘了，”江燎松开了她的手腕，咧嘴一笑，“抱歉啊，生病了，现在记性怎么不好。”
“又是江老师让你来的？有书要拿？我去给你找。”他站起身来，下一秒便感到一阵头重脚轻。
他的胳膊被女孩轻轻抓住，在确认他重新站稳之后又立刻放开，女孩抬眼看他，眼中有很久未见的拘谨，令江燎心底再次生出苦涩的滋味。
他突然回想起自己也曾经这样扶稳过女孩，还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揽过她的肩膀，这样的动作，以前是怎么轻易做到的呢？
江燎暗暗骂了自己几句，便听于月圆向他解释道：“本来和江老师约好今天拜访一个老教授，但她好像忙忘了，快到时间了也没有回我信息……我怕耽误事，就想直接来这找她。”
“嗯，她现在确实不在，不过等会就回来了。”心中悄悄燃起的小小火苗被一盆凉水浇透，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缘故，江燎觉得自己好像被抽离了全部的气力。
于月圆的注意力却没有全放在江鹤枫身上，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问道：“你发烧了？是不是昨天被雨淋着凉了？”
“不是——”江燎立即否认，“是晚上睡觉踢被子。”
“哦，”虽然不知道为何他如此笃定病因，于月圆还是点点头继续道，“你没喝药吗？怕苦？”
江燎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指瞥到茶几上只动了一口的感冒药，他身体一僵：“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忘记喝了。”
说着，他伸手拿起还残着些余温的感冒药，一口喝了下去。
“等等，”于月圆震惊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试图阻止，“我是想问你要不要糖，这种牌子的感冒药很苦啊！”
江燎面色不变地将杯子放下，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面前人的神情动作所占据，又怎么会注意到嘴中的苦味。
而且——
她在关心我！江燎顿时觉得心口涌起甜滋滋的感觉，他的声音不自觉夹了起来：“对我来说没什么的。”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因为感冒而越加磁性与沙哑的意味，充满吸引力，于月圆有些不自在地低头：“那，我回去了。”
于月圆走到玄关，无意间回头，发现江燎愣愣地坐在沙发上望着黑屏的电视出神，她心里突然升起愧疚。
再怎么说，也不应该把一个生病的人独自丢在家里，而且，江燎极有可能是为了她才着凉感冒，这样一走了之，未免也太不人道主义了。
她思考片刻，便停下脚步转身道：“你能吃姜吗？”
“你说什么？”江燎将脸上的傻笑一收，转头又是一幅平静的表情。
“我问，”于月圆一边无奈地加大声音重复，一边重新换好鞋向他走去，“你能吃姜吗？我给你炖姜汤，喝了好得快。”
“当、当然可以啊，”江燎不禁站起身来，“你要给我炖汤啊？”
于月圆点头：“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妈妈就会给我炖姜汤。”
“姜在这边，我给你拿！”江燎的行动突然迅速起来，简直像突然病愈了一般。
于月圆被他的活跃吓了一跳，连忙阻止：“你躺好休息啊，我来就行。”
她打开冰箱，思考着将需要的食材一一拿出：“还有萝卜，那可以做姜丝萝卜汤，正好要入冬了。”
其实无论她做什么，江燎都会干净地喝光的。
但他没有出声，只是站在冰箱边静静看着她，视线细细地描摹着她的面目。
糟了，他的体温好像又升高了。
江燎被半推着回到沙发上重新躺好，他听见厨房里传来细微的水流声、锅碗碰撞的声音。
眼皮越来越重，生病毕竟消耗了他的心力，他很快又睡着了。
只是这一回没有忽冷忽热的感受与光怪陆离的梦境，他睡得很好。
……
一只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江燎意识朦胧地睁开眼，看见了自家亲妈松开的眉头：“行啊，我一回来就退烧了。”
“你怎么才回来啊——”江燎坐起身，发现头脑并不昏沉，顿时有了精力批判自家不负责的亲妈，“再回来晚点，你都见不到你亲爱的儿子了。”
“这不有人照顾嘛，”江鹤枫挑挑眉，“厨房的汤谁给你做的？还热着呢。”
江燎心中一空，四下张望了一会，她果然已经离开了，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层毯子。
淡淡的不舍与跳跃的欣喜，组成了极为复杂心绪，紧紧缠绕着他，令他无法抽离心思来回答江鹤枫的问题。
江鹤枫心思缜密，光从他脸上的神情便看出端倪：“难道是女孩子？”
她没问是哪个女孩子，但她心中好像有一个确切的人选。
“不是，”江燎下意识张口否认，极力掩藏真实的情绪，他浮夸地表演了一个体力不支，“江教授，有点人道主义精神好不好？我都这样了，拷问就免了吧。”
“少贫嘴啊，”江鹤枫忙了一天也累了，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去自己房间休息，躺沙发上别又着凉了，还有，明天回学校记得把假条补上。”
江燎顺从无比地一一应了，江鹤枫意外地挑眉：“心情不错啊？”
“还行吧，”江燎抱着毯子要回房间，闻言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只是困扰很久的题目好像找到解法了。”
江鹤枫往茶杯中倒着热水，细微的水流声与她的声音一起传来：“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C大那边已经有回复了，他们通知是十月份开学。”
明明是期待已久的好消息，却突如其来得好像一桶刺骨的冰水，将江燎拉回了现实。
他愣了几秒，才用玩笑的语调道：“这……我怎么突然觉得有点恋家了，不想去了呢，他们那里的食物好像说是巨难吃，万一适应不了呢？”
“傻小子胡说什么，”江鹤枫坐在藤椅上，优雅地将茶杯举到面前，“你在E国要是想家，我随时飞过来看你行了吧？”
江燎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怀中的毛毯，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慌感席卷了他心中残存的那一点沾沾自喜。
要快一点了，必须再快一点。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急剧地跳动，需要他用力地按住，它才不至于撞破他的胸腔。
于月圆吓了一跳，低头查看才发现竟是一盒冒着热气的牛奶，她不禁微微一怔：“这么偏僻的地方，你从哪弄来的？”
“怎么样？贴心吧？”江燎一屁股坐到她身边的栏杆上，眉毛挑了挑，“有这么贴心的学弟，你几点回家?”
于月圆将吸管插入牛奶盒中小小喝了几口，带着奶香的温热抚慰了她一上午都滴水未进的胃部，也驱散了雨水带来的丝丝寒意，她满足地喟叹了一声：“我四海为家。”
见江燎扬了扬眉一幅不满的样子，她不禁露出几分笑意，想学着他的样子坐到栏杆上，却被铁栏杆冰得一哆嗦，只好老老实实站着：“开玩笑，不过还是谢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这才像话嘛，”江燎把外套脱下，扔在身边的栏杆上，扬扬下巴，“喏，坐。”
于月圆在他身边坐下，一靠近才发现他内里的白色T恤被雨淋湿，透露出些许肌肤的颜色，头发也透着些许湿意，蔫哒哒贴在额上，像只被雨淋湿的大狗狗。
“你都不擦一下，会感冒的吧？”于月圆担心地站起身来，想去休息室内给江燎拿几块干毛巾，却被他轻松按了回来。
“多大事，”江燎毫不在意道，“你学弟我身强体健，从不感冒。”
“谢谢你，”莫名又听见于月圆的道谢，江燎转头看她，却见她微微低着头，看不见神情，“热牛奶是你冒雨去上个园区买来的。”
“你干嘛那么笃定？”江燎嗤笑一声，却见她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自己，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无奈一笑，只好举手做投降状：“好好好，你猜对了，我做好人好事攒功德还不行吗？”
“你平时积的功德早就够上天堂一百次了吧，”她带着小小的抱怨意味嘟囔着，“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女孩的视线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只是含蓄地低头望看着地面，几根湿发乖顺贴在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勾勒出颈部优美的曲线，坐在她身边，可以清晰看见她粉嫩的唇瓣微微张合，语气中带着责备，却轻得简直像一根羽毛，在他心尖轻轻挠了挠。
江燎喉结轻轻滚动，浅灰色的眼眸中透露出浓重的侵略性。
“你……干嘛不说话？”女孩迟疑地回过头来，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地缭绕在身边，江燎狼瞳微微扩大，他抓住她在自己眼前不断晃动的手指：“抱歉，走神了。”
于月圆对他时不时就神游天外早就习以为常，她习惯性地微微用力想抽回手，却没有抽动。
江燎将她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蹭了蹭，带来丝丝痒意，像某些犬科动物一般，令人觉得奇怪与脸热。
“你……”在干什么？
于月圆的话还未说出便被江燎打断，她抬眼看他，却被他浅灰色眼瞳中浓烈的进攻意味惊到。
“学姐，你会选谁？”江燎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手腕上，他看着她，眼神令她想起蛰伏的肉食野兽，“我好想知道。”
于月圆不禁下意识后仰身躯，江燎却寸寸紧逼，明明是占据压迫地位的猎食者，他的语气却格外示弱可怜：“告诉我，好不好？你会不会选其他人？”
若是现在还看不出端倪，那就不是人类而是木头了，只是小动物般躲避猛兽的本能令于月圆僵在了原地，她无法回答江燎的问题，只能试图唤起他的理智：“江燎，你……”
见到她眼中的犹豫，江燎握住她手腕的力度一松，他深深望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终于泄了气：“嗯，我错了。”
于月圆终于脱离了桎梏，她条件反射般站起，退开江燎五米远，尴尬的氛围渐渐两人间升腾，只是好像只有她能察觉。
江燎依旧看着她，于月圆几乎在他头顶幻视了一对耷拉下去的犬科耳朵。
“我先进去了。”她微微垂下头，躲开他的视线。
她转身离开，却觉得如芒在背，直到走进休息室的前一秒，她还感觉到江燎在身后注视着她的背影。
*
浮浮沉沉的混沌意识中，江燎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阵阵发热，头脑意识也变得混沌，来电的通知音吵得他头昏脑胀，他勉强伸手按下了接听键。
江鹤枫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我在忙，才看到消息，你怎么生病了？稀奇。”
“我是你亲生的吗，”江燎拖长了声音抱怨着，鼻音有些浓重，“你就承认吧，我是你不小心从M国的垃圾箱里捡回来的。”
“怎么说话呢？胆子肥了啊，”电话那边传来细微的翻阅纸张的声音，“温度量了吗？”
“38.9摄氏度，还差0.1摄氏度可能需要邀请好友砍一刀助力。”刚被放下的温度计还在桌面上微微滚动，江燎倒是有心情开玩笑。
他自记事起就很少生病，一生病却是来势汹汹。
“哎哟，这高烧了，”江鹤枫轻轻啧了一声，似乎觉得为难，“你今天也别上课了，请假回家吧。”
“感冒药在客厅左二抽屉，你先喝点应付着，我晚点就回家。”
江燎懒洋洋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并不需要带什么额外的东西，套了件卫衫便可以离开，现在是上课时间，A大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只偶尔有被他惊飞的野斑鸠扑棱翅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江燎一放空思绪，一个女孩子就仿佛自然而然地占据了他的脑海，有关她的回忆仿佛倒带一般，擅自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在纷杂的记忆中寻找着，终于找到了记忆深处一幅似乎被刻意藏起来的画面。
蝉鸣阵阵，窗外斑驳的树影下，她安静地伏在桌子上睡着，夕阳打在她的侧脸上，映出毛茸茸的金光。
“滴滴。”
热水烧好的提示音将江燎的思绪拉回，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却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挺理直气壮的，生病的人就是容易多愁善感啊！
放任自己进入胡思乱想状态的后果很快到来，他眼前浮现出植物园中女孩与其他人近乎依偎地一起看着地图的场景，并不熟识的苦涩滋味突然充满了口腔，江燎果断地放下杯子。
什么破感冒药苦成这样！
也许这种药要和糖一起吃才不苦，可是他讨厌吃糖，那就不喝了。
江燎拒绝承认“失恋”的苦涩之类的东西，他决定专心坐在沙发上等着江鹤枫回来，昏沉的头脑却不支持他的想法，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发烧时的睡眠是最难熬的，不仅身体上忽冷忽热，梦境还乱七八糟惹人心烦，江燎不自觉地紧紧皱起了眉。
突然，他觉得好像有人轻轻擦去了他额上的汗水，温度偏低的手指触碰他滚烫的额头，带来丝丝凉意，感受到这只令他觉得舒适的手将要抽离，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它。
江燎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挑挑眉道：“我不知道你还有我家大门的指纹权限。”
于月圆抿着嘴唇，显然是被他突然醒来吓到了：“我敲了敲门，然后发现门没关……”
“哦，是我忘了，”江燎松开了她的手腕，咧嘴一笑，“抱歉啊，生病了，现在记性怎么不好。”
“又是江老师让你来的？有书要拿？我去给你找。”他站起身来，下一秒便感到一阵头重脚轻。
他的胳膊被女孩轻轻抓住，在确认他重新站稳之后又立刻放开，女孩抬眼看他，眼中有很久未见的拘谨，令江燎心底再次生出苦涩的滋味。
他突然回想起自己也曾经这样扶稳过女孩，还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揽过她的肩膀，这样的动作，以前是怎么轻易做到的呢？
江燎暗暗骂了自己几句，便听于月圆向他解释道：“本来和江老师约好今天拜访一个老教授，但她好像忙忘了，快到时间了也没有回我信息……我怕耽误事，就想直接来这找她。”
“嗯，她现在确实不在，不过等会就回来了。”心中悄悄燃起的小小火苗被一盆凉水浇透，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缘故，江燎觉得自己好像被抽离了全部的气力。
于月圆的注意力却没有全放在江鹤枫身上，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问道：“你发烧了？是不是昨天被雨淋着凉了？”
“不是——”江燎立即否认，“是晚上睡觉踢被子。”
“哦，”虽然不知道为何他如此笃定病因，于月圆还是点点头继续道，“你没喝药吗？怕苦？”
江燎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指瞥到茶几上只动了一口的感冒药，他身体一僵：“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忘记喝了。”
说着，他伸手拿起还残着些余温的感冒药，一口喝了下去。
“等等，”于月圆震惊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试图阻止，“我是想问你要不要糖，这种牌子的感冒药很苦啊！”
江燎面色不变地将杯子放下，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面前人的神情动作所占据，又怎么会注意到嘴中的苦味。
而且——
她在关心我！江燎顿时觉得心口涌起甜滋滋的感觉，他的声音不自觉夹了起来：“对我来说没什么的。”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因为感冒而越加磁性与沙哑的意味，充满吸引力，于月圆有些不自在地低头：“那，我回去了。”
于月圆走到玄关，无意间回头，发现江燎愣愣地坐在沙发上望着黑屏的电视出神，她心里突然升起愧疚。
再怎么说，也不应该把一个生病的人独自丢在家里，而且，江燎极有可能是为了她才着凉感冒，这样一走了之，未免也太不人道主义了。
她思考片刻，便停下脚步转身道：“你能吃姜吗？”
“你说什么？”江燎将脸上的傻笑一收，转头又是一幅平静的表情。
“我问，”于月圆一边无奈地加大声音重复，一边重新换好鞋向他走去，“你能吃姜吗？我给你炖姜汤，喝了好得快。”
“当、当然可以啊，”江燎不禁站起身来，“你要给我炖汤啊？”
于月圆点头：“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妈妈就会给我炖姜汤。”
“姜在这边，我给你拿！”江燎的行动突然迅速起来，简直像突然病愈了一般。
于月圆被他的活跃吓了一跳，连忙阻止：“你躺好休息啊，我来就行。”
她打开冰箱，思考着将需要的食材一一拿出：“还有萝卜，那可以做姜丝萝卜汤，正好要入冬了。”
其实无论她做什么，江燎都会干净地喝光的。
但他没有出声，只是站在冰箱边静静看着她，视线细细地描摹着她的面目。
糟了，他的体温好像又升高了。
江燎被半推着回到沙发上重新躺好，他听见厨房里传来细微的水流声、锅碗碰撞的声音。
眼皮越来越重，生病毕竟消耗了他的心力，他很快又睡着了。
只是这一回没有忽冷忽热的感受与光怪陆离的梦境，他睡得很好。
……
一只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江燎意识朦胧地睁开眼，看见了自家亲妈松开的眉头：“行啊，我一回来就退烧了。”
“你怎么才回来啊——”江燎坐起身，发现头脑并不昏沉，顿时有了精力批判自家不负责的亲妈，“再回来晚点，你都见不到你亲爱的儿子了。”
“这不有人照顾嘛，”江鹤枫挑挑眉，“厨房的汤谁给你做的？还热着呢。”
江燎心中一空，四下张望了一会，她果然已经离开了，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层毯子。
淡淡的不舍与跳跃的欣喜，组成了极为复杂心绪，紧紧缠绕着他，令他无法抽离心思来回答江鹤枫的问题。
江鹤枫心思缜密，光从他脸上的神情便看出端倪：“难道是女孩子？”
她没问是哪个女孩子，但她心中好像有一个确切的人选。
“不是，”江燎下意识张口否认，极力掩藏真实的情绪，他浮夸地表演了一个体力不支，“江教授，有点人道主义精神好不好？我都这样了，拷问就免了吧。”
“少贫嘴啊，”江鹤枫忙了一天也累了，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去自己房间休息，躺沙发上别又着凉了，还有，明天回学校记得把假条补上。”
江燎顺从无比地一一应了，江鹤枫意外地挑眉：“心情不错啊？”
“还行吧，”江燎抱着毯子要回房间，闻言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只是困扰很久的题目好像找到解法了。”
江鹤枫往茶杯中倒着热水，细微的水流声与她的声音一起传来：“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C大那边已经有回复了，他们通知是十月份开学。”
明明是期待已久的好消息，却突如其来得好像一桶刺骨的冰水，将江燎拉回了现实。
他愣了几秒，才用玩笑的语调道：“这……我怎么突然觉得有点恋家了，不想去了呢，他们那里的食物好像说是巨难吃，万一适应不了呢？”
“傻小子胡说什么，”江鹤枫坐在藤椅上，优雅地将茶杯举到面前，“你在E国要是想家，我随时飞过来看你行了吧？”
江燎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怀中的毛毯，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慌感席卷了他心中残存的那一点沾沾自喜。
要快一点了，必须再快一点。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急剧地跳动，需要他用力地按住，它才不至于撞破他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