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小悠张开万分不想分离的眼皮,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那个怪人的家里。

    屋内很整洁,床很舒服,被褥很柔软,小悠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床头整齐摆放了几件衣裙,小悠挑了件鹅黄色的换上。

    她推开门,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一个哈欠打到一半,院落中的景致呈现在眼前,小悠半张着嘴呆愣愣看了好一会儿。

    昨日天色已暗,没有发觉院中竟有一棵大榕树,和她曾经在杨府后院的那棵榕树简直一模一样。

    小悠走到榕树下,想起自己坐在树下的秋千上迎着风荡,想起哥哥爬到树上看落日,想起清清喊她回家,想起她因为回家迟了被父亲训,于是抱着父亲的胳膊撒娇……

    脸上渐渐浮现浅浅的笑,仿佛又被这棵树带回了过去,她伸出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有蚂蚁在爬上爬下的忙碌着,它们也在经营自己的家。

    “你很喜欢这棵树?”

    小悠吓了一大跳,朝院门看去。娥北晗依旧一席白衣,长身玉立,纤尘不染。

    小悠边回忆边缓缓说:“我家曾有一棵一样的树,也是这么大,这么高,哥哥还帮我在树干上扎了个秋千,我总爱坐在秋千上看我养的花。我养了好多好多花,满满一整个后院都是。”

    北晗柔声说:“这里,你也可以养花。”

    小悠不知话中用意,又看向娥北晗,他斜倚在院门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小悠。朝阳打在他脸上,将他的笑勾勒出几分似真似幻的暖意。

    “我已经不养花了,花开得再好,也还是会枯萎凋谢,最终什么也留不下。”

    北晗没有接话,两人静立了一会儿,小悠问北晗:“你的伤好些了么?”

    北晗满不在意地说:“无碍。”

    小悠也不知应该再说些什么,只好说:“那便好。”

    北晗仔细端详着小悠,鹅黄色的纱裙将小悠的皮肤衬得格外白皙,一把青丝随意挽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头发垂在修长的脖颈上,一双桃花眼如泉水般清澈见底。

    他走到小悠身旁,对小悠说:“走吧,给你备好了早饭,等你一起吃,没想到你是只懒虫,连累我挨饿。”

    小悠一脸狐疑,他等她吃早饭?

    北晗见小悠没动静,想要伸手拽小悠,小悠侧身一躲,忙说:“你带路,我自己走。”

    北晗也不恼,走在前面,小悠跟在后面。

    宅中很安静,不时有婢女走过,一个比一个漂亮,小悠拽拽北晗的袖子问:“你家的侍从怎么都是女的。”

    北晗说:“看着舒心。不过你放心,她们和我可没有什么别的关系。”

    “我有什么好放心的。”小悠把北晗的袖子甩开。

    不一会儿,两人在食案前坐下,婢女端上来一盘汤包,一盘桂花米饼,一盘红枣蜜饵,两碗八宝粥。

    小悠不可置信的看向北晗:“这是楚国的菜式。”

    北晗神态自若:“你尝尝,可还满意。”

    小悠夹了一块儿桂花米饼放进嘴里,又喝了口八宝粥,记忆中的味道从嘴巴蔓延开来。

    “中午还给你准备了鲫鱼,听说你们楚地的人都很爱吃鱼。楚地的厨子并不难找,难的是用料取材,不是当地的东西总归是做不出当地的味道。这鱼就是从楚地打捞了,放进青铜冰鉴里运来的。”北晗说着喝了一口茶:“不过对于我来说,算不上难。”

    小悠咬了一口白嫩的汤包,鲜美的汤汁涌进嘴里,被汤汁浸润的陷团入口爽滑,甜咸适中,小悠细细咀嚼着,贪婪地享受着汤包的每一丝味道。

    她对北晗感激道:“即便曾在楚国,也难吃到这样好吃的汤包,娥将军费心了。”

    北晗笑着说:“这里是中原,你不必叫我将军。我叫你小悠,你便叫我北晗吧。”

    小悠看着满桌子的饭菜,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她咬了咬嘴唇,对北晗说:“已经打扰将军一晚,实在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今日我就另寻住处,不劳将军费心餐食了。”

    北晗笑看着小悠说:“去住客栈还不如住我这里,你不必过意不去,冷香丸的价值远胜于此,就当作是我偿还于你了。”

    他那神情,看起来倒像是真心实意的。

    小悠若再推脱倒显得矫情。

    “那便再麻烦你几日,等我好好想想去处。其实我在中原也是有朋友的,只不过我还没找到他们。”

    “哦?”北晗挑眉:“什么朋友?”

    小悠边吃边答:“他叫景江陵,是楚国贵族。”

    “景江陵?”北晗重复着,似乎有些意外。

    小悠点头道:“只不过战乱连连,我并不确定他是否……”

    想到有可能会发生的意外,小悠有些难过,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也没有提及熊兰韵,兰韵是亡国公主,大概凶多吉少。

    见小悠神情凄凄,北晗说:“你放心,无论他是生是死,我都会替你寻到他的下落。”

    听了这话小悠心中很踏实,也许是因为这一桌楚国菜肴,也许因为他此刻言语间的笃定,也许因为,他是战无不胜的月氏战神。

    城东永益街李氏首饰铺。

    冯萧走进铺子,店里小厮迎上来,“客官,看点什么?”

    冯萧并不看那小厮,问道:“老板在吗?”

    “呦,您来的不巧,我们老板不在店里。您想看点什么,我帮您拿就成。”

    冯萧亮出咸阳守卫的腰牌,小厮低头看了眼腰牌,又抬头看了看冯萧,陪着笑躬身说:“原来是军爷,您且坐着稍等,我去叫老板来。”

    冯萧四处打量着首饰铺,不一会儿,老板就从后堂疾步走了出来,对冯萧拱手道:“军爷前来,有失远迎,不知军爷想选件什么首饰?”

    冯萧手中把玩着一个青铜刺猬挂件,“这些首饰,都是从漠南运来的?”

    “没错,大漠那边的人做的首饰精致,这个刺猬的寓意是平安,佩戴的人可以像刺猬一样保护自己,图个吉利。大人若喜欢尽可拿去,就当小人的见面礼了。”

    “不必。”冯萧放下手中的刺猬,“我听说,你从漠南运来的,除了首饰还有些别的什么。”

    老板低着头眼睛一转,“漠南苦寒,近年与漠北之间战争不断,有死了丈夫儿子的女人就想着卖身来中原,无论做点什么,饿不死就行。”

    冯萧叹息:“都是些可怜人。”接着看向老板,正色道:“前几日有一位叫杨悠的姑娘进城,也是来卖身的?”

    “不不,那姑娘不同,她没有卖身,她是搭了我的车来游玩的,据说有失散多年的朋友在这里,没准过些日子还要搭我的车回去。”

    冯萧松了口气:“那她现在何处?”

    “车马队进了咸阳,我把她放在城东街市她就独自走了,并未询问去往何处。”

    冯萧有些失望,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案几上,“如果再见到那姑娘,还请老板在店门挂一面红色旗子,到时自会有人来询问,必当重谢。”

    老板拱手作揖:“不敢不敢,小人一定时时留意。”

    首饰铺不远处依旧停了辆马车,冯萧离开首饰铺快步跑去,垂手立在马车窗前。

    “公子,那位杨悠姑娘是来咸阳游玩的,顺便寻找朋友,店老板并不知晓她的去处。”

    扶苏坐在马车中,闭目沉思。寻人?如果是咸阳城中有人要找他扶苏,那他绝不可能现在还没得到消息。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人就是小悠,他几乎笃定,小悠来咸阳了,只不过没有来找他,那她会去找谁呢?

    冯萧迟迟不见扶苏出声,自责道:“小人有罪,杨姑娘没有用真名,又是男子装扮进的城,所以底下人疏忽了,小人实在该死。小人已经命人搜寻了整个咸阳的客栈,客栈入住都需要查看通关文牒登记,可并没有发现杨姑娘的名字。”

    良久,马车里才传出声音:“你去查一查,她曾在楚地与何人交好,交好之人又在何处。”

    冯萧干脆的应喏。

    扶苏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去庭尉府吧。”

    庭尉府中,硝烟弥漫,几个老头正怒气冲冲争论着什么,就差要拍桌子跺脚了,张口闭口却依旧是之乎者也。

    庭尉李斯在一旁坐着喝茶,偶尔争论声大了,他就揉揉耳朵。

    这样的争论,庭尉府每日都要上演好几出,最后由他这个庭尉做最终决断。

    此次,皇帝陛下要重建学宫,揽天下人才,选出饱学之士成为咸阳学宫的博士、学士,为国效力。武将打天下,文人治天下。这些文人将成为国之栋梁,影响国家走向。皇帝陛下很重视这件事,而陛下把这件事交由长公子殿下负责,同样彰显出了对长公子殿下的重视。

    这几年,陛下越来越倚重长公子,长公子也的确展示出了自己的才干,虽未加冠却已立府,只是府中还未有女子,多少人想把自己族中女眷塞进去,可惜都被公子打着太极挡了回去,听说王绾那老家伙也送去了人,不得不提防。

    正想着,侍卫通传长公子殿下到,几个老头停止了争论,李斯起身相迎,正欲行大礼,扶苏快走几步上前拦下:“先生不必多礼。”

    李斯起身,请扶苏上坐。

    “殿下,学宫博士的名册已拟好多日,都是饱学之士,文采斐然,我们几个也都没有什么异议。可这学士人选,有一人实在难以抉择。”

    李斯将那人的卷宗呈到扶苏面前。扶苏看着卷宗顶头的名字,念:“娥,北,晗。”

    李斯应到:“正是此人。此人……”

    不等李斯继续说下去,旁边一个老头就抢先说:“此人在几次遴选考试中成绩斐然,年纪轻轻便如此学识渊博,此后必成大器,前途不可估量啊!”

    又有一个老头说:“可他一个荒野蛮人,非我华夏儿女,怎能入我大秦学宫?”

    “荒野而来又如何,能有如此学问就不是蛮人。”

    李斯眼见着又要吵起来,厉声呵道:“公子在此!岂容喧哗。”又放低声音道:“火气都收一收,收一收。”

    屋内安静下来,目光汇集到扶苏身上,扶苏合上卷宗,娓娓而谈:“我大秦还未统一六国之时,父皇曾下过一道《逐客书》,将秦国之内的六国之人驱逐出国。当时,先生李斯一篇《谏逐客书》呈上,父皇看了大为震撼,这才重新召回六国之人。那篇《谏逐客书》父皇让我们几个皇子读过,字字珠玑,句句箴言”

    李斯听言拱手说:“公子谬赞。”

    《谏逐客书》出自李斯之手,彼时李斯还只是秦国的一个小官。当年,韩国派人游说秦王,让秦王修建渠道,以此耗费人力财力,就无法攻打韩国了。秦王发觉此事后,听从了宗室大臣的禁言,认为其他国家来秦国的客卿都是意图不轨,下令驱逐客卿。李斯也在被驱逐之列,他在被逐的途中写下了《谏逐客书》。

    《谏逐客书》中,李斯先讲了秦国自秦穆公以来就重用六国之人,列举六国之人对秦国的种种贡献;又讲了各种女乐珠玉虽非秦地所产,却被喜爱的事实,说明六国客卿对秦国的重要。

    扶苏继续说:“‘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我大秦之所以能统一中原,少不得六国之人出谋划策,如今朝堂之上,哪里还分什么秦国人楚国人还是魏国人。漠南之人有如此学问,若想效忠大秦,理应重用,如果因出身摒弃,与当年摒弃六国之人有何不同。父皇既能重用六国之人,那漠南人我们也可一用。毕竟父皇的谋略,远不拘泥于中原。”

    几个老头听到《谏逐客书》时,就已经知晓扶苏决断,也就不再多言了,听完扶苏此番言谈,更是只好拱手应喏。

    就在扶苏低头查看卷宗时,李斯深深看了一眼扶苏,年仅十九,心思缜密,胸怀天下,已有帝王之姿,李斯不得不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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