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王两个儿子年少老成,进攻的势头比往年猛了许多啊。”戚澜看着家书轻啧了一声,对一旁喝茶的崔颂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暨北今年军费减了一小半,这一夏打的不易。”天凉了,茶水的热气在崔颂眼前氤氲出一片水雾,看不太真切崔颂的面容。

    戚澜隔着水雾看向他,虽说看了一年看的惯了,还是稍稍惊艳了一下:“是啊,可北狄折腾了一年,愣是没能向前推进一步,陛下高兴,买马的钱批给我了。“

    戚澜提起这事有些雀跃:“我已经给大哥写了信,让他给我备一批好马,来年春天我亲自回去领过来。”

    崔颂看她眼角眉梢的喜悦,笑意加深了,说:“好啊,届时改革的事落实的差不多了,我也跟你去暨北看看。”

    “真的!”戚澜不可置信道。

    崔颂为了改革忙了一整个夏天,好像比自己初见他时更瘦了。

    “夏装显得人单薄。”崔颂如是说。

    戚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一伸手把他的手腕捞了起来。

    崔颂僵了一下,却并未抽回来,老老实实让她攥着。

    戚澜把这崔颂的手腕,按了好一会,煞有介事的说:“你这脉怎么跳的乱七八糟的。”

    崔颂打小儿身体就不好,病看的多了自己都成了半个大夫,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诊脉诊出这么个“通俗易懂”的说法。

    抬眸说:“你还会医术?”

    戚澜一把甩开崔颂的手腕看向了别处:“不会,我瞎说的。”

    “……”崔颂静默片刻笑道:“说的挺好。”

    崇光十一年,第一场秋雨降下的时候,阁老楼鸣谦被崇光帝很有礼貌的请回家休养几天。

    不熟知的人听见这位年逾七十的老臣回家修养以为是小事一桩,会认为是陛下体恤老臣。

    两个品阶不高的小官走在刚下过雨后积水遍地的小路上,鼻尖充斥的不是雨后清新的泥土香气,而是多年在官场滚打摸的经验让他们嗅到的,山雨越来风满楼的潮气。

    其中一人左顾右盼一番,转过头低声对另一人说:“这可是天大的事,这位三朝元老在咸德帝年间展露头角,在先帝时期也是朝廷的半边天,先帝故去时把崇光帝托付到了两位阁老手中,没想到陛下这么不留情面。”

    “是啊。”另一人附和道:“继位初期,齐王虎视眈眈,又有一味纵容幼子胡闹的徐太后,崇光帝可谓是举步维艰,没有楼阁老这位叱咤风云的老臣坐镇,龙椅上坐的是不是当今圣上还不一定,更遑论陛下这把龙椅坐的安不安稳了。你说陛下这么一闹,岂不是……岂不是忘恩负义嘛。”他一只手屈指在另一只手心里敲着,痛心疾首的说着。

    “哎呦!这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要让人听见告你一状,这尧都哪还有你站脚的地方。”另一人闻言瞪大了眼睛,作势要伸手捂他的嘴

    “让人听见怎么了,咱们台官不就是干这个的嘛!犯君颜色,进谏必忠,不避死亡,不重富贵,谁不知道楼阁老一直反对崔相的改革,此番把楼阁老请回家了,那显然就是崔相胜出。”

    “哎呀,这中丞都没说什么,咱们这,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胡说,台中无大小,何况崔相如今风头正盛,楼阁老看似一时式微,可这百足之虫,那什么而不僵,也就过个一两月,陛下还不得好声好气迎回来,他们现在忙着巴结崔相,那只是锦上添花,可咱们要是能帮衬上楼阁老,那结下的可是雪中送炭的情谊。”

    两人一路叽叽咕咕着走远了。

    这两人一个叫王庭,一个叫尚宇,是御史台的台官。

    夫妻本是同林鸟,所以楼阁老党羽下这波攻崔颂的城门,自然而然殃及了戚澜这条池鱼。

    属实是无妄之灾,飞来横祸,是戚澜想要骂娘的程度了。

    那两个台官聚在一起说小话的三日后,戚澜正和连城嗑瓜子,和这些人待在一起比和崔颂带在一起舒服多了,和崔颂待在一起,浑身僵直,戚澜想到此处 ,一阵恶寒。

    俩人你一个我一个,一盘瓜子一会儿就成了两堆瓜子皮。

    “嘎嘣”戚澜磕完了最后一个瓜子,拇指和食指捻了捻,清了清嗓子。

    门外来了个太监,请戚澜入宫一趟,声称陛下有话要问。

    戚澜不耐烦的啧了一身,拍打着身上掉落的瓜子皮屑,“什么事啊,不能在这说?”

    小太监恭恭敬敬低着头,“这奴才不知。”

    戚澜钱要到了就不把人家当回事,深叹了一口气,随手捞起了一旁搭着的披风,同小太监一起入了宫。

    戚澜被御史台参了一本,罪名:宣德门纵马。

    戚澜听完一下就炸了:“屁,我入宫的次数这一只手都掰扯的过来,那次不是让人带着规规矩矩的走进来,纵你个大头鬼的马,他照镜子看看自己像马吗?”

    参她的就是那个王庭,他从政也十几年了,还从未见过如此粗俗的……官员。

    本来打好的腹稿一下子全化作飞灰,“你你你,我有证据。”

    “你有什么证据?你不在你御史台待着,每天在宫门口待着看我怎么进门?怎么样啊,我一步迈几尺?走了几步啊?今天你说不出,干脆别回御史台了,来我们守备军吧,每天就在城门盯着,我看你比守城的好使多了。”戚澜断定他是没事找事,能找到这么无聊的事也是难为他了。

    “你你你……我有证人。”王庭指着一个躲一边的卫兵装扮的人。

    “哦~道听途说啊,那能可信吗?我掏钱雇个人,告你在宣德门小解,你认是不认。”

    “戚澜,不得无理。”崔颂到了,沉声在她身后喝止。

    “哪都有你。”戚澜又翻了个白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抱怨了一句。

    崔颂:“……”

    心道:“同感。”

    方才戚澜一开口,王公公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火药味,又差了那个叫戚澜的入宫的小太监,去暖阁叫正在和几个大臣商讨新法的崔颂。

    崔颂放下手中划拉的破破烂烂的稿纸,长叹了一口气,小太监见谁都叹气,自己也想叹气,不敢罢了。

    崔颂边走边问:“什么事?”

    小太监不敢说不知,又没得到命令不敢说的太多,含含糊糊的说:“不是好事。”

    幸好崔颂没在细问,几步进了中天殿,正好听见戚澜出言不逊,眼前一黑。

    崇光帝见救星到了,赶紧招呼:“含章,来的正好,清官未必断不了家务事,朕也是不知该如何办。”

    王庭:“大人明察,下官查出戚总督于前一年冬季宣德门纵马,马入宣德门,卫士本要呵斥,谁料总督却视而不见,扬长而入,素闻总督掌管守备军,行事跋扈,还曾去户部闹过,说是讨守备军的军费,依下官来看,守备军驻扎京城,又能有多大的开支?要说是不满户部已久,替她父亲出气也不为过。”

    戚澜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想起来是有怎么一回事,自己纵马跑得快,还差点没撞到人,但自己随后就被哥哥拉住了,好像也没在宣德门跑几步,事后也没人说什么,原来是搁这等着我呢,失策啊失策。

    她心里反应过来,面上还是波澜不惊,“这话不对,就算当时的确多骑了几步,可那时皇上也并未授我总督官职,怎能说总督视而不见,扬长而入呢?”

    “你,你这是诡辩,和白马非马有什么区别?”

    “你管我鬼辩还是仙辩,再说了,当时我初入尧都,这宫里的门一道套一道,我哪知道那个是宣德门,你这么关心,怎么不亲自到暨北把我领进来,仔仔细细给我讲讲这个门那个门?”戚澜抱着臂,一脸不屑:“马后炮!”

    “是啊。”崇光帝见有空隙,赶紧打圆场:“那时候戚澜初来乍到的,这些细枝末节,不知道也是正常,下不为例就是了,何况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多骑几步也省力。”

    他正画一副兰花图,好容易调出最理想的花瓣颜色,就被个御史火急火燎拉来听吵架。

    他现在管她什么宣德门纵马还是西华门东华门纵马,只要不是在他画室纵马,都无所谓。再不结束,墨要干了,再重新调未必那么出彩。

    崇光帝都发话了,王庭却还是紧咬不松口:“陛下,越是细微之事越应该注意,若不加以严惩,人人都在这些细微之处做手脚,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何况大周乃礼仪之邦,礼不可废啊陛下。”

    崇光帝听人说话就觉得言之有理的毛病又犯了,一脸犯难的看着崔颂。

    崔颂刚一张口,话音未出,王庭已经抢占了先机,他一跨步走到戚澜面前。

    “宣德门纵马,你认不认。”

    戚澜已经吵的不想再吵了,她确实不知道宣德门外要下马,在暨北,不论什么门,只要不是家门,她一律纵马。

    破罐子破摔的叉了腰,重心换到左腿上,歪歪斜斜的站着,“是,纵马了,王大人没数数踩碎了几块砖?我赔?哎,要不从户部欠我的银子里扣吧,您老人家去试试那钱有不多好要,届时再来参我在户部跋扈的事,没准你也冒了火气,咱俩一块儿跋扈。”

    “陛下,总督已认罪。”王庭说不过她,就捡自己想听的部分断章取义。

    “不是……这怎么还叫罪了呢。”戚澜无语至极。

    王庭不等她说完,拔高了音量继续说:“总督跋扈,恐怕是知道身后有人撑腰吧,当时总督入都,知道自己嫁的是当朝丞相,自然飘飘然什么规矩都不放在心上,如今更是,臣听闻总督在守备军中专断独行,把守备军弄的好似她家亲军一般。想必也是崔相在身后支持了,崔相架走了楼阁老,此时,春风得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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