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斜眼看了崔颂一眼,话说道这个份上,傻子也该听出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却在哪端了。

    “放肆。”崇光帝斥道:“你就事论事,不要胡乱揣测。”

    崔颂身来了,心还在暖阁思量新法的实施呢,冷不防一盆脏水泼了上来,皱起了眉头 。“戚总督之事,我知之甚少。”

    王庭仍不放弃:“微臣没有胡乱揣测,要知道这夫妻本是同林鸟……”

    “快拉到吧,难不临头我俩也各自飞,就俩字,不熟,他那池子失火,也煮不到我这条鱼身上啊。”

    戚澜觉得王庭每一句话都大有可反驳之处,看这人把崔颂也拉下了水,他又难得的收起笑脸皱起眉头,还觉得颇为好笑。

    王庭看这人一副任你你如何兵荒马乱,我自气定神闲的架势,说道:“下官十分好奇,总督似乎总是如此神清气爽,仿佛从来没有什么烦心事一样,怎么做到的?还望不吝赐教。”

    戚澜两手一摊:“很简单,不要跟愚蠢的人发生争执就好了。”

    “总督您这就错了,下官认为……”

    “是是是你对,你说的都对。”戚澜都没等他说完,就摆着手打断。

    得,身体力行。

    王庭本以为此行万无一失,为防崔颂护妻,还特意计划了几种把祸水引向崔颂的说辞,没想到戚澜伶牙俐齿,根本用不到崔颂开口。

    他心一横,扑通一下跪在了崇光帝面前:“戚总督这样您也看见了,分明就是谁都不放在眼里,崔相和这样一人同住了近一年也没给调教好,可见是御内无方了,眼下崔相在此,微臣认为不但要罚戚总督,崔相也有责任吧。”

    戚澜一愣,不知道这盆脏水怎么东南西北泼完这个泼那个,看着王庭,后槽牙都咬的生疼,掐了下手心避免自己一激动上前把这人踹死,微微勾起嘴角,不紧不慢踱到王庭眼前。

    一板一眼的说: “去你妈的。”接着转身便跑。

    这可真是石破惊天了,中天殿打建起来殿里就没出现过这四个字,乍一听恐怕地砖都觉得晦气。

    王公公哎呀一声,一跺脚,一挥浮尘,急忙上前去拦,可戚澜长腿一迈就没了踪影,门口的侍卫都没反应过来。

    得,御前失仪。

    崇光帝惊的目瞪口呆,心里有点大仇得报的喜悦

    “勇敢勇敢我的朋友,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早不想在这坐着了。

    至于崔颂,按理说他本该是疾言厉色的怒斥一番的,可不知怎么的,众人惊愕中竟然笑了一下,这笑不是平日里端出来给人看的纯属礼节的微笑。

    就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好笑,就笑了一下。

    大抵被御史台摧残的久了,各种子虚乌有的罪名都要拿来论上一论,被指责的人还要好言好语的解释,稍有不满反驳者,不免又要被扣上恼羞成怒的罪名,以至于人们全然忘记了这个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回府的路上,还遇上了来看热闹的连城和竺青未,戚澜平时看这二人简直是守备军的肱骨之臣,这时满心不顺,他俩也就变成了狐朋狗友。

    戚澜知道自己图一时痛快的后果是什么,出了殿门就有点后悔。

    幸亏她心比较大,想着最多不过是卸了她的官,让她在府里安生的待着,待就待待呗,戳猫逗狗的生活也不错,就是可惜了自己刚收拾出眉目的守备军,还便宜了御史那小子,平白无故的算计,到头来还顺了他的意。

    连城迎了上去,不想戚澜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略过去,一言不发的径直向前走。

    竺青未不明所以道:“总督怎么回事,鲜少这么蔫儿啊。”

    连城锲而不舍的跟上去:“你猜我们来干嘛?”

    戚澜一笑:“给我收尸?”

    “不敢不敢,怎么了这一脸的愁云惨淡,有生之年还能听见您的倒霉事,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快说来听听,让我们乐呵乐呵。”

    “一天放不出个好屁,能有什么事,就是马蹄在宣德门踩了踩,又不是踩在他们脸上,结果一个御史急了眼了。”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骂回去。谁还不会动嘴皮子了。”

    “那眼下怎么办?”连城觉得这事不小,脸上隐隐又担忧之色。

    “你怎么就知道问怎么办,回你守备军待着去,我回府待几天,又没罚我的俸,浑水摸鱼混皇粮呗,最好明天就把我遣回暨北。”

    十月初一,新的商法自尧都开始全面推行,严查各家商铺盈利所得,按盈利多少分等级加税。

    四美楼早忘了半年前的刀光剑影,短暂的紧张了几天就又沉进温柔乡里。

    “最近新颁下来的法令,听说了吗?”哄哄嚷嚷的大堂里隐隐约约传出几声议论。

    “听说了,不瞒您说”两个车夫坐在角落里就着一碗面窃窃私语:“折腾来折腾去,不就为几个钱嘛。”

    “君子爱财嘛,连金尊玉贵养大的丞相大人也不能免俗。”车夫饱经世事的脸上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

    “哎,我说句不该说的,前几天我车上拉了两位大人物,说这次楼阁老,就是被崔相一本参败了的。”他压低了声调,畏畏缩缩的说。

    另一人正待凑上去细问,周遭几人的目光也不动声色的偏过来几分,左右手各拎一盏茶壶耍杂技似的小二就横插在了两人中间,阻挡了投射过来的目光。

    “客官,这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您抬头看看。”小二笑嘻嘻的弯了腰说。

    两人一抬头,就看到墙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莫谈国事。

    “客官,都是平民百姓,嚼这个舌根干嘛呢,左右轮不到咱们说话,您诸位也知道这楼上雅间常有贵客,这要是吹来阵风把您这话吹到什么人耳朵里。”小二压低了声音,鬼气森森的说:“您说,这人没了脑袋,拉车可怎么看路啊。”

    车夫一个冷战,咽了口口水,不敢多言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楼阁他们的弓箭算是瞄准了你这只出头鸟喽。”方询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扇背敲哒着桌角。“这城里风言风语,可都说你贪财呢。”

    “倒不是楼阁老授意。”崔颂伸手接了一片打着旋落下来的叶子,转着圈摩挲着,“楼阁老毕竟是高风亮节之辈,不屑于制造舆论,用这些不入流的流言蜚语的,新法一道道推下去,免不了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就拿官府放钱给百姓一条,放贷的富户自然不满,恨不得新法立刻灰飞烟灭。”

    “你平时盘核桃,盘玉石,盘珠子也就算了,现在怎么抓着啥盘啥,连片树叶子也能盘起来。”方询看着在崔颂指尖转来转去的树叶,感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日子,诉状和奏折飞雪一般的往京城里刮,都快把陛下给淹了。”

    崔颂低敛了眉目:”乌合之众,不足为惧,陛下虽为人过于和缓,可明辨是非还是做的到的。”

    “话是这么说。”两人坐在院子里喝茶,方询却频频往里面瞟。

    崔颂知道他看什么,忍着不说,这小子自打戚澜在家反省,隔三差五就要探听一下他们的进展,他们卡在个半生不熟的节点,能有什么进展,偏生方询不信邪,非说崔颂金屋藏娇。

    崔颂无奈的摇头,摊上这么个上天入地的小祖宗,铁屋子也要给拆了。

    “这谏官的体制也该改一改,一来这些年文官泛滥,又没什么事给他们做,常常是一点小事被翻来覆去咀嚼上好几遍,好像那个骆驼嘴里的草料,咽下去又吐出来的,二来这些文人从小受各大先贤“荼毒”,总觉的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明大义,清君侧的神圣使命,所以隔三差五便有个什么人因为点什么鸡毛蒜皮的错误被拉上御史台口诛笔伐一番,各路文人大显身手,做上几篇文章,文章往往引经据典,辞藻华丽,最出彩者的文章几经传颂,风光无限,只差逼的受害人自挂东南枝,妻儿老小举身赴清池,只是通常嚷嚷几日便也作罢,下派官员一一查探发现都是写无稽之谈,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方询自从打定主意的站在崔颂这边,整个人从头到尾焕然一新,看起来比崔颂还像个改革狂热分子,看东也不顺眼,看西也不顺眼,恨不能把尧都的土都往下挖三尺换一遍。

    崔颂微微闪身,避开他铺天盖地的吐沫星子,说道:“不急,徐徐图之。”

    “只是稍微动了点皮毛反应已经这么大了,要是真像你说的一样大刀阔斧的干起来,天下就要乱套了。”

    方询托着腮:“多动也是动,少动也是动,越慢就会留给他们越多准备反抗的时间,你到底有什么底气,能这么沉得住气。”

    “你也不是没听见那些人怎么议论你,他们说……说……”方询欲言又止。

    “他们说我急功近利,败坏祖制,说崔家几代攒下的清名,在我手里毁于一旦。”

    “说我无非是想借新法捞些银子,官府代替富商放出贷款收得的利息迟早会流进我的口袋。”

    “说我贪心不足蛇吞象,在权倾朝野还不够,还要致使戚澜在守备军揽权拉拢暨北,再加兵权。”

    “说我忘恩负义目无尊长,煽动陛下与楼阁老离心自己渔翁得利。”

章节目录

风雪千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燕衔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燕衔青并收藏风雪千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