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难走,两人下轿子换成骑马,崔颂看着隐没在雾气中的庙宇:“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大哥你看清楚,今天下雪。”戚澜煞风景的打断。

    “我母亲诚心礼佛,本想将我养大,看着我成家立业,就到这寺里清修,可惜她没等到那一天,就去陪父亲了。”崔颂触情生起情来。

    戚澜没进过几次寺,好奇的四处打量着,天气不佳,人也少,寺里静谧又清幽。

    “暨北没有这样的寺吗?”崔颂见她目光毫不避讳的和菩萨对视,腰板挺的也不知道是谁该拜谁。

    崔颂刚想给她解释寺里的规矩,就想起上一个同她谈规矩的人已经在殿上被骂了个哑口无言了,默默的把话咽回了肚子。

    “有的,少。”戚澜拨了拨房顶垂在到自己眼前的经幡。

    “暨北军户多,经常要出征作战,祈福的人应该多才是。”崔颂问道。

    戚澜伸手描着彩绘的柱子,不带语气的笑了声:“神明若悲天悯人,定不会叫世间生灵涂炭,何况他们这安稳的住所,还得仰仗我们一刀一剑拼出来呢,与其说保我们,不如说保自己。”

    崔颂点了香,高举过头顶上方,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戚澜抱臂斜倚在殿外的柱子上,看着檐下的惊鸟铃出神,湛湛晴空,林海绿涛,真是个终了此生的好地方啊。

    这人怎么就非倚着点怎么东西,崔颂回过头百思不得其解。

    “行了吧,走吧,这烟味呛的慌。”戚澜看见崔颂出来,在鼻尖扇了扇,转身就要出去。

    “大师。”崔颂突然拱手行礼。

    戚澜定睛一看,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五六十岁的模样,袈裟雪白,朴素陈旧但干净整洁。

    “好久不见含章了。”老和尚双手合十。

    “俗务缠身,心神不宁,总觉的来了会扰了观音大士清净,今日难得清闲,携夫人来还愿。”

    “戚澜,这是兰若寺的主持,慧空大师,大师精研佛法,又云游四海,各地的医术都学了些,于我身心都多有助力。”崔颂半转了身子笑盈盈的向戚澜介绍。

    慧空转向戚澜,戚澜冷不防对上他深沉的目光,好像一下子跌进一汪清亮的深潭,沉静平稳,恰似兰若寺一般空灵。

    空谷幽兰,大抵如此。

    “总督少年英豪,有您守尧都一方安宁,是大周之幸。”慧空合掌向戚澜行了一礼。

    “还行吧,混口皇粮。”戚澜平淡的说

    她实在不擅长和这群专会夸夸其谈讲大道理的和尚打交道,紧挨着崔颂站着,手背在身后悄咪咪拉他腰带,示意他赶紧从这处脱身快走。

    “戚大帅在暨北为大周出生入死,不如一同进殿,求个平安吧。”慧空轻缓的迈着步子走近。

    “不用了,戚澜虽资质愚笨,不通佛法,却也知道在家居士所持的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淫邪,四不妄语,五不饮酒。说来也巧,我精通上一大半,怕是与佛祖相看两相厌。”戚澜在旁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戚澜!”崔颂皱着眉头喝止。

    “无妨无妨,去留与否,信或不信皆是缘。”慧空还是慈眉善目的神态,并不因戚澜的失礼变上分毫。

    崔颂许久不见慧空大师,本想促膝长谈一番,却怕戚澜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只得匆匆告辞离去了。

    “咳咳。”气温随着太阳的滑落而凉了下来,崔颂骑在马上,断断续续的咳嗦起来。“我小时候经常生病。”

    戚澜后悔自己嫌外袍厚重碍事扔在车里,不然还能给崔颂披上“看出来了,你现在也经常生病。”

    “小时候一生病,咳咳,母亲总来兰若寺给我祈福,慧空大师云游在外时学了些医术,也经常给我调理一下。不知真是神明垂怜还是什么别的,每次在兰若寺回去真的感觉好多了,后来母亲就故去了,在没人来为我祈福了。”崔颂舍不得兰若寺离开视线,刻意将马蹄放缓了。

    “他若真是垂怜你,何苦叫你咳上二十多年。”戚澜不以为然。

    她印象里崔颂只是白,近乎透明的白,所以才觉得他穿白衣服像个孤魂野鬼,到底是什么脸色也没仔细端详过,今天他咳嗦才频频去看他的脸色,仔细看才发觉原来不是亮白,是灰白,好像陈旧的老墙皮,踹一脚掉下一大片那种

    没想到自己还有英年守寡的风险,

    峰回路转。

    好消息,可算是看见了山脚等候着的马车。

    坏消息,车边多了个人,面生,但认识,是兵部那个陈宴如。

    今天怕不是专程出门寻晦气的,怎么一个两个都来煞风景。

    崔颂看见他就知道又有麻烦上门了,而且能让他火急火燎的赶到山下等自己,那多半是个大麻烦。

    两人招呼还没打完,提心吊胆了一路的戚澜就把崔颂半搀半推的塞进了车里,崔颂无奈的坐在车里。“玄乙上来坐吧,这天太冷总督不放心了。”

    陈大人性格沉稳,年纪和崔颂差不多大偏偏给自己蓄了把美髯,听了末尾这句隐隐感觉有点不大对劲儿,怎么个不对劲法他还没体悟到。

    戚澜把崔伯在车上备好暖手的小炉塞进崔颂手里,一边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崔伯真是心思缜密,这种临时起意的匆忙出门也能面面俱到把犄角旮旯都考虑清楚。

    崔府没有女主人这些年崔伯得顶半个贤妻良母吧。

    陈宴如道了声“有劳”就要上车。

    可戚澜一条腿还在车里,挡着门口,转头看见欲言又止的陈大人,才讪笑着撤回腿“你们聊,你们聊。”

    “你也上来吧,牵绳冻手。”崔颂说。

    陈大人看着你一眼我一语的两个人,莫名有一种搅合了人家美好时光的罪恶感,不进反退。“也没什么急事,回去再谈也来得及,总督请吧。”

    “戚澜不是外人,无妨的。”崔颂说道。

    戚澜也撤下腿,对陈宴如比了个请的手势。

    天青见三个人站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形谦让起来惊的眼睛都不会眨了,牵着马同月白耳语:“果真是入乡随俗,总督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有礼了。”

    等三个人好不容易稳稳当当的坐在车里,陈宴如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努力了好几次,才找回谈正事的状态。

    “齐王的事,我查出一些眉目了。”

    崔颂摩挲着手里的手炉“哦,此事你不是一直有眉目?”

    陈宴如急的够呛:“这次不一样,探子查出了秘密为齐州输送物资的暗线,大到兵甲炮火,小到绷带伤药,无所不有,源源不断。”

    崔颂苦笑道:“都是一个样,上次加高城墙可以说是防患于未然,这次就可以直接照搬,反之只要他不把刀架在皇帝的脖子上,太后总有理由袒护就是了。”

    “那又怎么样!”陈宴如更急了。“就算就此事参他一本不成,也要顺腾摸瓜把他身后倒卖军需的贩子打下来,这都什么乌烟瘴气的肮脏事,丧尽天良去发国难财,早就该处置处置了!”

    戚澜本来兴致缺缺的倚在一边昏昏欲睡,被倒卖军需四个字炸了一哆嗦,不动声色的支起了耳朵。

    偷偷把这人骂了一遍,’“就你清高,就你光明磊落,那你朝廷不给,我们可不就得走点不为人知的路子嘛。”她本来还想问问父兄有没有什么靠谱渠道,好给守备军充盈一下呢,计划直接夭折。

    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啊,怎么一个两个都来寻晦气,戚澜的后槽牙磨了又磨。

    陈宴如余光撇到戚澜的身子微妙的偏过来些许,半阖的眼睛也睁开了点,就猜到这家人手底下多半也不干净。

    但这能一样吗,反了十个齐王,也不会反一个戚大帅啊,不过既然这话让她听了去,多半也会知会家里一声,稍微收敛些,把自己择的干干净净。

    “不管怎样。”陈大人把头一扬“这事我查定了。”

    崔颂知道这人一根筋,也不指望说服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越是发这种大财的买卖,越是穷凶极恶之徒,况且盘踞一方的势力,背后靠山的来头也不会太小,你要打掉这条黑市,齐王会坐视不管吗?若勾结到一起的还有朝廷要员,这种事查起来都是剪不断理还乱。”

    陈宴如一接到消息,就头脑发热的跑去寻崔颂,在山下凉快了半天,车里又有一股若有若无清清凉凉的香气。一股抓到敌人尾巴的狂喜渐渐淡去,剩下了有漫无边际的混沌。

    他撑着额头抵在支起的双手上,不接话了。

    崔颂知道他这几年疯了一般的凭着直觉去找齐王的破绽,要说齐王绝无二心他也不信,但总不能这样漫无目的的折腾。

    他想了想说:“先别急了,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过几天喝新法一起颁几条关于走私的严令,制造点风声,虽然不能治其根本,但风声鹤唳,只要不是不怕死一心找死的,总是要避避风头,缓兵之计吧,一时半会也没有让他有大动作的机会。”

    “怎么没有。”陈宴如蓦的抬头,“不出一月就是年关百官宴,今年什么年头您忘了?那是太后的六十六岁大寿,齐王顶顶大的孝子,怎么可能不来?”

    崔颂呼吸一窒,这几天病的稀里糊涂,怎么把这茬忘了,不对,没忘,前些天还叫戚澜百官宴上求情来呢,怎么还能觉得齐王天高水远的没事来不了尧都呢,真是糊涂了 。

    陈宴如就来报个信,也没想到就立马把问题解决,话已带到,他就告辞了,婉拒了崔颂把他捎回去的邀请,马不停滴的逃离了有戚澜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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