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载雪,明月薄之,尧都一场大雪来的突然,戚澜早上一开门就被满院雪色晃花了眼。

    崔伯知道她早起练功,放着别的地方来不及收拾,先在她常站的梅树下扫出了一片空地。

    戚澜扬了扬脸算道谢:“谢了崔伯,您老人家真有心。”

    崔伯老实,呵呵笑着答应,接着挪动着脚步扫别的地方。

    庭院里的积雪反射出璀璨的银光,戚澜托着下巴坐在檐下看崔伯扫雪,解了绳子的秋蓝扑腾着穿梭在扫起的一堆堆雪里。把刚扫干净露出砖色的空地又敷上一层雪色。

    “快把它拴上吧,也不嫌烦。”戚澜翘着二郎腿,整个人被日光渡了一层金色,她石榴红的圆领袍松松垮垮的穿在她身上,料子用的是很好的织金锻,漫天雪色中格外扎眼。

    “撒撒欢吧,一个活物,整日拘在那多憋啊。”崔伯扶着扫帚喘气,微微驼着背。

    “进屋歇歇吧,哪里轮得到您老人家这么劳累。”戚澜晒的有点困,说话声音都懒得抬起来。

    “害,扫了几十年了,不自己扫还难受。”崔伯叹了口气,继续挥舞扫帚。

    “留一块吧,那儿,还有梅花树下那片,留着别扫了,怪好看的。”

    “嗯,是好看,丰年好大雪啊。”崔伯年纪很大了,扫一会儿歇一会儿,停下不扫的时候就和戚澜搭几句话:“多好看,铺的平平整整的,厚厚的,白白的。”

    正说着,秋蓝一个飞扑滑跪,正滑在梅树下,把戚澜欣赏了一早上的一片雪地滚了个乱七八糟。

    “嘶!”戚澜气了个倒仰在窗台上抓起一把雪就砸了过去。

    岂料这狗仗人势,蹿去崔伯身后躲的严严实实,也不见一点愧疚神色,尾巴翘的老高,晃荡的起劲,嘴角还得意地翘着。

    戚澜气的一头扎进青黛肚皮里,它又一直趴在阳光下,一身的白毛晒的暖洋洋的,戚澜把脸扎进去就不想拿出来,贴着它肚子上的软毛慢慢蹭。

    这猫除了戚澜见人就抓,唯独戚澜和它闹不脑,肚皮朝上四仰八叉的躺。

    崔颂下早朝归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这两个月每天都是如此,人都以为戚总督该多兵荒马乱的想法子回守备军,谁知道她在家呆的不要太舒服。

    人不在军营,就远程操控连城和竺青未,这俩人隔三差五就拎上两瓶酒来拜访一下,三人天南海北扯上半天。崔颂有时候在家里遇见,也只是略一点头,没有加入他们的打算,看戚澜不见一丝愁云的眉宇,进展应该是相当不错。

    他起初还当戚澜放心不下她的守备军,还提过几次要不同陛下说说情,就回去吧,多大点事呢。

    没曾想戚澜在家乐得自在,起的老早风生水起的耍一通剑,剩下的大好时光都是自己的,人生标语就是四个大字,吃,喝,玩,乐。

    她美其名曰闭门思过不能出门,实则是那两条金贵的腿一步都懒得迈。

    今天要吃西街的烧鹅,明天要吃东街的酥肉,早上想要看看捏泥人的手艺到底如何,晚上又觉得泥人不能吃,还是不如糖人有用,使唤的月白天青腿没个闲时候,有时候连崔颂放在戚澜身边谷雨都都被使唤去跑腿。

    谷雨一个暗卫,生生被当成了杂役,每每被支使去买这买那,总提心吊胆戚澜是要把他支开密谋些个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经常走出一半再突击折返攀上某个隐蔽的墙头,温习一下自己的老本行,却只看见一个躺的四仰巴扎毫无忌惮的闲人。

    多次刺探无过,遂放弃。

    至于她自己,表面上毫不知情,实际上什么风吹草动都了然于心,也懒得管,由着谷雨疑神疑鬼,反正废的不是她老人家的力。

    怎么会有这么自在的人呢,崔颂想。

    “我说兄台,你能不能换个色的衣服,这青天白日的天天穿一身白袍,好像个孤魂野鬼。”闲人戚澜开始寻找今天可管的闲事。

    她说话时脸也没有离开猫肚子,声音闷闷的在一堆猫毛里透出来。

    崔颂瞟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入了冬,手脚越发冰凉,再加上连日熬夜,眼底发青,满脸倦容,越发显的形销骨立了。

    确实有点像个孤魂野鬼,崔颂自嘲的想。

    没等他顾影自怜啊完,不请自来的戚澜已经刷的拉开了衣柜,毫不客气的翻找起来。

    “妈呀,这一柜子青青白白,你搁这里面小葱拌豆腐呢。”

    戚澜不死心往下翻了几下。发现除了朱红色的官袍,确实只有青白两种颜色。

    “过誉了,哪有咱俩清白啊。”崔颂在桌边坐下,随口说道。

    屋子里寂静了两秒,崔颂才意识到自己开了个不尴不尬的玩笑,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冒昧了,突然被戚澜拽到了眼前。

    我说怎么库房里都是花花绿绿的,敢情素的都跑你这来了,什么破衣服,快都扔了吧,整几件亮堂显气色的,你这都什么尺寸,我叫人给你做。

    她手上带着握刀执剑一般不容抗拒的力道丈量起崔颂的腰围,崔颂入冬身体就一天坏过一天,起的猛了走的快了心就有一阵没一阵的狂跳。

    他一惊,浑身的气血都涌上了脸,呛的猛然咳嗦了起来,尴尬的按下了戚澜的手:“好了。”

    戚澜让他的反应下了一跳,不至于吧这也算不上非礼,怎么就吓成这样。

    崔颂的自责一扫而空,多虑了,谁能有她冒昧啊。

    不等崔颂咳完,戚澜已经指挥着天青把崔颂的衣柜清空了。

    “哎,哎不是……”栓完马回来的惊蛰看见天青抱着自家公子的衣服往外走,还以为崔颂被扫地出门了,登时脚下一软。

    这不得成了整个尧都的笑话。

    天青:“闪开啊,不帮忙还要挡路。”

    惊蛰:“这是我家公子的。”

    天青:“废话,不然还能是我家小姐的?”

    惊蛰:“要搬也是我搬,管你什么事。”

    天青把衣服往月白手里一塞,搭上惊蛰的肩膀,挤眉弄眼的说:“我说,这相府,谁最大?”

    惊蛰躲开她的胳膊肘:“自然是我家主人”

    天青不依不饶的再次提点上去:“其次呢~”

    “其次?”天青觉得这个问题怪怪的,但还是回答:“夫人吧。”

    “那你多个屁的嘴,算老几呢。”天青朝天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他,扬长而去。

    青黛嫌雪地冰脚,又想过去找戚澜玩,只得顺着檐下窄窄的一条没有积雪的地方走,右后脚踩左前脚的足迹,迈着端端正正的猫步,轻轻巧巧的蹦进屋里,绕着戚澜的腿蹭。

    “哎呦我的宝贝,冰爪子不,给你做双鞋。”

    戚澜抱起青黛,顺势倒在椅子上,半死不活的不想动弹了。

    “你说,该做一双还是两双。”戚澜靠着椅子背,伸腿勾崔颂的袍子。

    “不用省着那些料子,想做个一二十双也无妨。”崔颂眼睁睁看着她沾着雪水的靴子踢脏自己的衣角,忍了忍没有后退,

    “哎呀不是!你就说,做一双还是两双。”

    崔颂不明所以:“你想的话,就两双吧。”

    “为什么。”戚澜还是不依不饶。

    崔颂已经分不清石榴红色的衣袍更亮,还是戚澜笑意盈盈的眼睛更亮了。

    “又不说话了。”戚澜忍无可忍的扯了扯嘴角

    “青黛又不是人,它有四条腿,四只脚,当然要做两双鞋。哈哈哈哈。”戚澜自娱自乐的笑了两声。

    崔颂实在不知猫有四只脚有什么好笑,但看她笑的前仰后张,还是配合的勾了勾嘴角:“你玩吧,我还有事。”说罢就抬腿往外走。

    “别走,别走。”戚澜拽住了他的袖口,崔颂停步,垂首看着被扯住的衣袖。

    “你一天天急着干嘛啊。”戚澜拽着袖子往里拖,把人带得近了几步,又一个抬腿把人扫在椅子上,“你累不累。”

    “还好。”

    “好什么啊拉磨的驴一样。”戚澜拎起茶壶想给他倒茶,发现壶里空空如也。

    “惊……”崔颂刚想喊惊蛰添茶,就被戚澜摆手制止。“算了算了,你不渴。”

    崔颂:“……”他其实挺渴的,无所谓了,反正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无言已对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人就是这样善于找台阶下,没有台阶硬造台阶,哪怕这台阶迈下去得摔个半死呢,反正摔的是他不是她。

    范正辞还等着自己商量怎么安顿五经馆的学生呢,自己回来换个衣服的功夫,怎么就被她给拖住了,崔颂正想的出神。

    袖子又被戚澜给拽了过去,连手都拽到了两人中间的小几上“雪天路滑,你也心疼心疼你那几匹马,在家歇歇嘛,我都要无聊死了。”

    崔颂心安理得的享受了戚澜难得放缓语气的嗔怪:“我说给你说情回守备军,你不去。”

    “大冬天怪冷你不休息我还要休息,我们暨北冬天都不打仗呢,你不知道在家歇着有多得劲。”戚澜不情愿都写在脸上了。

    崔颂:“……”他知道。这人每根头发都透出一个闲字,不知道是要羡慕死谁。

    戚澜一下一下的扯着人家袖子:“我每天在家只能找崔伯聊天,你小时候那点事,都快给我说包浆了。”

    崔颂浑身一僵,把自己二十年所有丢人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迟疑着问:“都说了什么。”

    戚澜见他紧张,得意的呼的一下把手里的衣袖扔开:“想知道?”

    崔颂点了点头。

    “陪我玩啊。”

    崔颂:“……”

    这人怕不是老天爷派来克自己的吧,自己一生行善积德,怎么摊上这么一桩孽缘。

    “陪我去兰若寺吧,还个愿。”崔颂拉回自己的袖子,抚平褶皱,不咸不淡的说。

    “中。”戚澜斩钉截铁的答应了,这回不替崔颂心疼他的马了。

    “你去换什么愿。”崔伯说天太冷,硬把戚澜从马上拉下来塞进了扯里,她就嘴不闲着的盘问着崔颂。

    “你猜。”崔颂果断抓住了这个能扳回一局的大好时机。

    戚澜撇撇嘴。

    兰若寺坐落在城外落霞山的半山腰,出城路过守备军军营的时候,戚澜探头盯着不放,半个身子探都出去了,本来就为数不多的责任心总算是没被悠哉的生活消磨殆尽,仅存的一点还略微的折磨了一下她的良知。

    创业未半而中道撂挑子还是有一点缺德的。

    “也没有全撂吧,我这叫运筹帷幄之中。”她安慰了自己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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