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观颐和崔颂在廊下不紧不慢的走。

    侯观颐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还是想找补一下,说:“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是从来不会无趣了。”

    崔颂无奈的笑笑,说:“岂止,简直有趣的过了头。”

    侯观颐说:“率性而为,坦坦荡荡,倒也自在。”

    崔颂仰面吹着不急不躁的晚风,微凉的空气把酒气上头的一点热气吹散了:“不算什么好事,这是是最可怕的一种人,一个人,什么也不信,当一个人什么也不信时,她就无所畏惧,信佛的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因果轮回报应相抵,信道的主张尊道贵德,道法自然,清净无为,可她呢,她只信她自己。”

    侯观颐也停了脚步,看向崔颂,说:“不瞒您说,我就想做这样的人,凭心而动,自在!”

    凭心而动。

    崔颂的心颤了一下,想到了老师留给自己的那张字条,都在说凭心而动,可自己的心究竟是什么呢?

    “凭心而动,你想怎么动?”

    “等风头过了,保下幽州百姓,我就辞官回乡,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啊。”

    “官做的不顺?”

    “也并非,大人不知,我家本是幽州一个小村镇,祖坟冒了青烟才出了我这么一个进士,进尧都任职的时候,一家人恨不能路过只狗都揪着耳朵通知一遍我家子孙飞黄腾达了,尧都难混,地方也不好干,尤其这一阵子新令下来要削减官员,又开始争相收授贿赂,根本扼制不住,我看着他们油嘴滑舌的嘴脸真是作呕,恨不能自己把自己裁了算了。”

    风吹树叶的动静在夜里越发明显,密集的声音潮水般在耳边涌动。

    酒气催人胆,侯观颐也不像席上那么拘谨了,索性把话说开:“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是有求于戚总督,幽州布防一塌糊涂,尧都守备军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我一个地方官,没什么可拿来回报的,但今后若有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

    崔颂不置可否,意味不明的说:“这你得找她商量去,跟我说没用,我俩可是不太熟呢。”

    第三天,崔颂坐在戚澜屋里,看戚澜细致的擦佩剑。

    忽然说道:“听说了吗,北狄分裂成了东西两部分,北狄王的大儿子那仁和萨仁各自统领一部分。”

    戚澜霍然起身,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哥没告诉我。”

    崔颂毫不内疚的笑着说:“告诉你了,叫我截下了。”说罢扬了扬手中的信。

    戚澜看见信纸的封口处是暨北特有的腊封已经被拆开,尽量忍住不张口骂人,攥着剑柄的手紧了紧,说:“世人都道崔家公子君子风范,真是好一个,君子!”

    崔颂看着她憋气的样子,竭力压制着上扬的嘴角,生怕自己稍表现点快意就被戚澜一剑劈了。

    解释说:“不是我自己拦的,是你的秋蓝,临走前自己叼到了我眼前。”

    戚澜翻了个白眼,丝毫不跟他遮遮掩掩,说:“就该让你和那个侯观颐打交道去,你俩一人说半句真的,半句

    假的,再剩半句藏在肚子里的,俩人凑不出一句真话。”

    说罢想了想,解了剑,换了把刀配上,接着说:“不就是怕我爹和齐王串通一气,给你们来个南北夹击,要我说,你们就是闲的,自家里乱成一团尚顾不过来,还要疑心别家是不是要谋你们的天下,真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干的不好要罚,干的好了要忌惮,没好时候了。”

    崔颂平淡的说: “古往今来,功高盖主,没有不被忌惮的。”

    戚澜险些气的背锅气去:“那又怎么样?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崔颂见她火了,从善如流的给她顺了顺毛:“太平自然见得,兵部接到消息连夜商讨了方案,已经定了远攻近交的政策。”

    “远交近攻?”

    “也可以说是稳定和监视”崔颂解释道:“见缝插针的尽量结交其中一方,稳定它不受另一方的的威胁,不要跟另一方联合,和另一边断绝政治上喝经济上的联系。”

    “还有。”崔颂看了看戚澜的脸色如常,才继续说:“还说,要是能维持暂时的和平,暨北的守备军,可以削减了。”

    戚澜霍然起身,说:“放他娘的狗屁,做的什么春秋大梦,该放心的不放心,不该放心瞎放心,那群饿狼就算自

    家自杀自灭起来,也咽不下觊觎我朝的野心。”

    戚澜越想越气,又绕了回去:“我倒是忘了,把我弄来尧都就是为了做个人质,说起来你还做了蛮大的牺牲。”

    “你怨我?”崔颂犹疑的说到。

    “怨个屁,我拍死你。”戚澜作势去抽刀。

    又说:“离间计还勉强可以,应该一鼓作气消灭他们,永绝后患。”

    崔颂见她气的东说一句西说一句,说的颠三倒四的。

    刚想安慰几句。

    “拿来吧你。”戚澜一把夺过崔颂手的信纸,看了一行就折好递给天青。

    抬头打发崔颂:“快走吧你,别烦我。”

    相隔不远处,戚澜偏头和天青嘀咕:“他有病吧!截我的信!”

    “您不是也截了他的。”天青也低声说道。

    戚澜辩解道:“可是我给他放回去了。

    ……

    一行人没走出多远就一脸僵硬的在路中间勒住了马。

    一支几十人的小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左手腕上都系着一条红布,破破烂烂的,看起来不像什么凶神恶煞的匪徒,脸上紧张兮兮的,略显滑稽。

    队伍的两边各有一人举着一面写着替天行道的旗子,歪歪斜斜的支棱着。

    为首的一人是个彪形大汉,举着一把豁了口的杀猪刀,怎么看都是滥竽充数。

    戚澜梗了半天说不出话,好半天才用鞭子指着眼前的一群人对侯观颐说:“这就是你所谓的山匪?”

    侯观颐面上也有些挂不住,毕竟叫这样的一群人收拾的团团转属实是有点丢人现眼了。

    戚澜一脸莫名其妙:“这不就是一群地痞流氓。”

    “胡……胡胡胡胡说”那大汉闻言大怒,说道:“你你你,你,你才是地痞,痞,痞!”

    戚澜觉得好笑,说:“你这人,长得挺有山匪的潜质,可惜是个结巴,威风折了一半,我认识不少好大夫,要不跟我走,我给你治治,你治好了结巴,保你雄风大涨,威慑八方。”

    “你你你……你放……放屁,谁,谁跟你走,我可可,是劫道的。”

    那大汉咣当一声把刀插进了地里。

    戚澜撇了撇嘴。

    她的刀是上任守备军总督当天崇光帝亲赏的,长两尺半,铜制鎏金,锻造精良,雁翎刀形上阴刻夔龙纹,刀背开了双血槽。

    别说锋锐劈砍,一般轻甲也能破开。

    戚澜喜欢的不行,平时不佩刀也要时不时拿出来擦上一擦,今天好不容易拿出来配上了,就让它对这样一把杀猪刀……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戚澜仰天长叹。

    又在心里赞叹了一遍自己的宝贝刀,突然想起它还没名字,让崔颂给取一个吧,刚张嘴觉得现在说多少有点不合时宜。

    好歹是山匪,勉强给个面子吧。

    崔颂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人虽然结巴,但身后的小喽啰却没有瞧他不起,也不敢抢话,威信还是在的。

    那大汉说到自己是劫道的,好像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什么任务一样,扶着刀念起了口号:“此,此此树是我我……栽,此路是我开,开开……”

    “要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戚澜等不及他,跨在马上快嘴替他说了。

    “用……用你接?!”土匪头子不但结巴,还有点嘴斜眼歪。

    “我……我问你,你……你是丞相吗”大汉歪头仰视着戚澜说。

    “是。”戚澜就大言不惭的给自己升了官。

    大汉突然长出了脑子,对戚澜的话显的半信半疑,转头问身边的一个小弟:“丞……丞相,是,是男的还是女的。”

    那个小弟也显得不太聪明,犹豫的说:“好像是男的吧。”

    戚澜:“……”

    崔颂:“……”

    侯观颐:“……”

    戚澜在马上默然:“就这也配叫山匪?”

    “大胆!”大汉气的结巴都痊愈了,举刀扑向戚澜。

    天青执了长枪在马上,见状伸枪在扑过来的大汉脚下轻描淡写的一拨,那壮硕的身躯就摔了个四仰八叉。

    戚澜哭笑不得,说:“要不你们走吧,就算剿了你们,我脸上也没光,缺钱还是缺粮,去州衙役领,或者干脆跟我们走,天天把脑袋别裤腰上过活,好受么。”

    那大汉爬起来,似乎有所犹豫,但还是一瞬间坚定了什么信心一样,指着侯观颐说:“那……那你,把……把他,给我杀了。”

    “杀了他你们连领粮领钱的地方也没了。”戚澜颇为无语。

    “啊不不,不,是他。”大汉见氛围不对,又指向了崔颂。

    戚澜已经一个字也不想说了,竭力耐着性子看着这个结巴慌慌张张毫无头绪的演独角戏。

    还有闲心陪着换几句:“行呢,听你的,你说怎么解决他俩,解决了你和我一起去治治你的结巴呗?”

    “你……你,给我上!”大汉恼羞成怒,对身后的小喽啰门一挥手。几十人一下子蜂拥而上,杂乱无章,毫无纪律可言。

    “保护丞相。”侯观颐手里的缰绳已经被冷汗浸湿,心中叫苦不迭,他没想到去个府衙也能遇上这,身边只带了十几个亲兵,这对上百十号人,就算对面是一群酒囊饭袋,未免也寡不敌众,这崔颂要在自己的地界上出来问题罪名可就大了。

    戚澜护在崔颂身前,拔了刀替他拍倒了一个冲上来的山匪,看了他一眼说:“又欠我一个人情。”

    崔颂在马上欠了欠身道:“多谢。”

    戚澜见说话间已经又有几个山匪被训练有素的亲兵打翻在地,痛苦的在地上哀嚎着。

    她砍向其中一人的刀刃在快碰到皮肉的瞬间翻转,在砍到一人身前的时候刀刃换成了刀背,把他击倒在地,转头冲专心杀戮的亲兵喊道:“不要伤他们性命”

    山匪有百十人,侯观颐带的亲兵只有十几人,看似寡不敌众,实际所谓的山匪就是一群流民,刀都抓不稳,全然不是亲兵的对手。

    亲兵砍他们切菜一样利索。

    随着一蓬蓬血雾的爆起在地上滚做一团,戚澜使着大刀看起来和软剑一般灵巧,上下在手中翻飞着,被击中的人却大多只是受了轻伤。

    她夹着马肚窜出混乱的包围圈,夔龙刀穿梭在人群中,顷刻间就带倒了二三十人,右手挡开阻拦的人,左手顺道拨过崔颂受惊的马头,扯着缰绳要把他也带走。

    不料不远处的山头上破空而来一支箭矢,正对崔颂而来,戚澜拽着他马头的手没松开,急急挥刀到他身前挡下,冷不丁没防住刚才刀下留住的人。

    她看他们都是普通百姓,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就是受了蒙蔽或活不下去才走这条险路,一时心软,都只是打伤而不是打死。

    没想到这人毫不领情,戚澜挥刀挡剑的空隙,竟挣扎着伤腿站起来,一刀刺向了戚澜执刀的胳膊,破开衣袖晕开了血。

    戚澜闷哼一声,刀锋一转削了他的脑袋,向下睨着的眼睛露出凶光:“忘恩负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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