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龙刀饮了血,血槽被浇筑显现了殷红的纹路,刀身在龙口中伸出,金龙吞口,显得张牙舞爪,阴森可怖。

    另一座山头又呼啦一声惊起一群飞鸟,戚澜一惊,猛地转过身,隐隐约约在灌木树丛间看到了一群群埋伏好的人。

    东一从,西一从,看不清多少人,但居高临下处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持有弓箭,已是瓮中捉鳖之势。

    拦路的那一伙人已经没有能站着的了,死的死伤的伤,亲兵们也大多挂了彩,纷纷喘着粗气站着,惊疑不定的环顾四周埋伏的人影。

    “好家伙。搁这等着我呢。”戚澜不怒反笑,她胳膊淌着血,顺着手背蜿蜒而下。

    “栽了。”侯观颐眼前一黑,险些坐不住马。

    戚澜甩了甩刀上的血,突然换了个无害的笑容,扬起笑脸对不远处被一伙人簇拥着的好像是匪头的人喊道:“嘿!你们赢了,来把我们抓回去吧!”

    她生的好看,一张脸不笑时冷冷清清,沉稳大度,笑起来又神采飞扬,十足的少年意气。

    煞风景的就是她脸上还有不知谁飞溅上去的血迹,配上笑容只显得不伦不类,明明是示弱投降的话,却听得对面的匪头毛骨悚然,好像胜券在握的是她似的。

    “围住他们。”匪头下了命令。

    尚能行动的几个亲兵左顾右盼起来,敌人人数众多已经不知该从何打起了。

    “别打了,又打不过。”戚澜懒洋洋的说。

    山上的土匪冲下来,带起一片尘土飞扬,呛的崔颂掩鼻咳嗽。

    迫于戚澜恐怖的战斗力,没人敢上前,只是在十步开外松松的围着。

    戚澜仍旧拉着崔颂的马头,挥了挥刀,说:“走吧。”

    还不忘忙里偷闲和崔颂耳语:“守备军总督给你牵马,你福气大了。”

    崔颂:“感激涕零。”

    他被戚澜护的好好的,端端正正从头到尾丝毫不乱,最凌乱不过是衣摆沾了点血迹。

    戚澜又看了看自己漏了洞的袖子和血淋淋的胳膊,分外不满,伸手在崔颂干净的袖子上蹭了一把,蹭的人家满袖血污。

    崔颂不恼,问道:“疼吗?”

    戚澜嘴角压了压:“你哄哄我,就不疼了。”

    侯观颐在后面听的头皮发麻,心说这俩人是真有闲心,也真会分场合,还默默的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戏真多,他俩才来了两天不到,自己心里已经住了个南曲班子,没日没夜的唱个不停。

    留下看家的土匪见着他们簇拥着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回来,险些以为自己的山头易了主,纷纷停住脚步看猴一样看着他们。

    戚澜实在绷不住了,又想哭又想笑,翻身下了马。

    背着手溜达到山匪头头眼前,完全没有作为阶下囚的态度,自来熟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知道我是谁吗。”

    山匪头坚定的回答:“丞相。”

    戚澜当时就疯了。

    天下真的又蠢到这个地步的人才吗,能把猪杀明白就不错了,当什么山匪啊,直接拉低了这个行业的整体水平。

    那个结巴的大汉也在后面赶了上来,说道:“不……不是,她她她她她。”

    他越急越说不出来,山匪头可没戚澜那么好的耐性,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被戚澜用没伤的另一只手当空握住,没有落下去。

    大汉情急之下竟然完整的说了出来:“丞相是个男的!”

    真不如不拦,倒省了这句废话。

    戚澜觉得自己从未如今日这般崩溃。

    低头缓了半天,才捡起了一点和他们对话的勇气,尽量心平气和的说:“走吧,进去说。”

    所谓的议事厅,就是个稍微宽敞点的房子,所谓的宝座,就是个不知道披了个什么动物皮毛的椅子,隐隐散发出一阵腐臭气。

    戚澜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也没能坐下去,索性就抱臂站着,居高临下看着匪头,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叫什么?”

    “阿古拉。”匪头用粗狂的声音回答说。

    侯观颐觉得更荒唐了,他居然就……老老实实回答了?那和审犯人又什么区别,他们可是被抓回来的,怎么看被审的也应该是他们吗?

    戚澜心头一跳,不是中原名字,北狄人怎么会在幽州,难道?

    戚澜对上他的眼睛,想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端倪,无奈只看到了他眼神中清澈的愚蠢。转头叹了口气。

    一直默不作声的崔颂抬头说道:“知道什么是朝廷命官吗?”

    阿古拉摇摇头。

    崔颂面无表情的解释道:“是朝廷任命的身居要职的官员,谋害朝廷命官,是谋逆犯上的大罪,按律当斩首,亲族流两千里,妻奴充作官奴。”

    他本以为这行人是无知流民,谁知道这群人听到后果后却并不多惊慌,一双双麻木而毫无生机的眼睛注视着他,没有一人嚎哭,也没有一人求饶,更没有群情激奋。

    阿古拉愤然起身,说道:“你是在要挟我们吗?没用的,反正我们也已经叫你逼的没有活路了。”

    崔颂不明所以,说:“萍水相逢,素不相识,我怎么会逼你们。”

    阿古拉惨然一笑,说:“老天爷不下雨,是天灾,是不修德政的天谴,从几千几百年之前就有这个说法,你倒行逆施,变祖宗法治,触怒上天,降下天罚,这可不是我们污蔑你。”

    如果说这话的是自己的同僚,崔颂还有心解释。

    可这群人大字不识一箩筐,才思敏捷的崔公子就只有词穷的份,不咸不淡的说:“你们误会也正常,朝廷政令虽然不能周全的给你们每个人都解释清楚,但你若有难处,我可以想办法给你解决。”

    阿古拉依旧咄咄逼人:“是,我们老百姓不懂你们那些之乎者也,我们就想好好过我们的日子,朝廷要是做的对,我们哪敢不支持,可它若是逼的我们没有活路,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受死。”

    说罢猛的掀翻了桌子,斩钉截铁的下了定论:“所以你必须死。”

    戚澜:“……”

    怪不得这帮土匪打的旗号是替天行道,敢情是把自己当成了清君侧的英雄人物了。

    戚澜心里盘算着对策,心说自己草率了,强龙压不了地头蛇,他们虽然表面上荒唐可笑,但看起来是铁了心要崔颂的性命,要是群起而攻之,自己胳膊还伤了,真不一定护的住崔颂。

    退后对侯观颐悄声说道:“报信的出去了吗?”

    谁知道侯观颐一脸不知所以,回答说:“送什么信?”

    “蠢货。”戚澜骂了一句。

    不报信搬救兵,难道要自己单枪匹马杀出去吗?

    懒得再同他墨迹,戚澜偷空给天青递了个眼色,两人磨合了十几年,天青立刻心领神会。

    几个山匪不稀奇,可这么有“雄才大略”的山匪就稀奇了。

    谁给他们的胆子拦下朝廷命官?

    侯观颐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到,又是谁给这群山沟沟里的人报的信?

    这群人连丞相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又是谁告诉他们这是不修德政引起的天灾?

    是谁在传递消息?是谁在散布流言,这群人的领头到底是谁?

    崔颂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陷进了一个怪圈,迷迷蒙蒙什么也说看不清楚。

    “谁告诉你们杀了他就了事的?”戚澜扬声问道:“他就是个做官的,你们杀了他,朝廷再任一个就是了,总不能因为这个人死了,朝廷就不做事了。”

    山匪们面面相觑,那拦路的大汉对阿古拉说:“对……对对啊,她她她说的好像有点点点道理。”

    “放屁。”阿古拉啪的拍了大汉后脑勺一把:“对个屁,你到底是那一边的。”

    此话一出,戚澜刚绷起的神经一下子就断了,实在是太好笑了,真应该把这对卧龙凤雏带回去,塞进暨北守备军里,给父亲兄长找找乐子。

    还没等戚澜笑完幽州巡抚刘同,就带了一队人马,风卷残云的把整个山头收拾了个一干二净。

    刘同听说丞相和总督大驾光临,没待几天就让占山为王的土匪截了去,吓得神魂颠倒的滚了过来,趴在地上请罪:“大人恕罪,恕罪,兵马调动需要层层奏报,报到我这的时候难免有些耽搁。”

    戚澜看着他带来的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真心不理解调这么几个人有什么好报的,说:“真不错,怎么报的?请命来收尸吗。”

    刘同稍微一抬头就看见戚澜满手干涸的血迹和撕裂的衣袖,吓的立马把头低了回去。

    崔颂跟着戚澜进屋,说:“郎中马上就来,你胳膊没事吧。”

    “早好了。”戚澜满不在乎的说。

    单手扯了腰带随手一扔,正要脱了褂子看伤,看崔颂杵在哪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还特意意味深长发看了他一眼,谁知道他非礼勿视的好教养是不是都扔在了山匪营里,还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胳膊看。

    行,那可真是不错,戚澜不管他,把褂子甩下来扔在了一边。

    半日来戚澜身上清清冷冷的瑞龙脑香都让飞扬的土腥味遮住了,汗液的味道混着土气,熏的崔颂有点头晕。

    褂子一甩,熟悉的香气又若隐若现的席卷进崔颂的鼻腔。

    他追着气味的来源,看到了戚澜里衣上栓的香囊。

    “怎么挂在里面?”崔颂问。

    戚澜:“挂在外面晃来荡去的碍事。”

    丝绸缝制的香囊精巧可爱,竹子绣工精良挺拔俊秀,一看就不是她的手笔。

    崔颂盯了半晌,忽然鬼使神差的伸手拽了过来。

    香囊系在束起的衣带上,叫他一扯连系带也抖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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