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收拾好,她去了南大街看种梨堂的生意。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扑鼻的玫瑰香气,只见张杜仲全副武装,一副研究人员的模样,正在调制配方。

    白荷见她,忙给她沏茶道:“你快尝尝,这是杜仲大夫新研制的蜜枣茶,补气血的,最近卖的可好了,可惜就是每天限量五十包,一开门就被抢光了。”

    “十点开门?”张末璃尝了一口,确实味道不错。

    “没错,你还有十分钟清净的时间。”张杜仲隔着口罩道。

    十点整。

    “吱呀”一声,大门一开,瞬间屋子里就挤满了人。

    有穿着旗袍的小姐,有没睡醒的高级妓,有留着山羊胡的老爷,还有雍容的妇人。

    白荷应酬的游刃有余,一张巧嘴口生莲花,片刻,货物就售空了。

    白荷打开柜子,拿了两块香皂与两瓶玫瑰油,朝她抛个媚眼道:“我给你留了几样。”

    “看来,让白姐姐帮我掌柜,实在是我与张神医的福分。”张末璃笑道。

    “你快别夸我了,我大字不识,每日的账本都要张大夫辛苦记下,张大夫不但要配料,还要记账坐诊,这种梨堂最辛苦的就是张大夫了。”白荷道。

    “他是个烂好人,喜欢辛苦,这周末又要免费诊病了。”张末璃道。

    “你就是个奸商。这些玫瑰花卉尽是你暖房产的,你自产自销,简直赚的盆满钵满,这周末的诊病的药费你来付。”张杜仲道。

    “张海客上勾栏院都要支我的钱,我不赚怎么养的起你们这些挥金如土,不食烟火的败家公子。”张末璃道。

    “对了,我新研制了几样补品,你今日没事给张坤带去些。”张杜仲还不知她与张坤的事。

    “喔。”张末璃饮完最后一口,忽然离开了种梨堂。

    望着她的背影,张杜仲叹了口气,道:“我进来越发摸不准她的性子了,阴晴不定的。”

    白荷忽然想起什么事来,一拍脑门道:“忘了把绣好的香囊给她了。”

    “什么香囊?”

    “她不是一直想要个赐福的香囊吗,马上就快十五了。”

    张杜仲一愣,他记得张末璃当时分明将那寺庙的香囊扔在了地上,此刻又怎会与白荷要个新的?

    ……

    晚上,听说张海客查出了给明月心的小厮送纸条之人的线索。

    结果极其扯淡,‘它’利用的事码头上的一群孤儿。

    张末璃直觉‘它’的另一个外号应该叫福尔摩斯。

    于是她跟着张海客在码头寻找那群孩子,在江边闲逛时,见二月红码头的生意有声有色。

    污浊的江水打在岸上,激出一层白沫。

    她想起刚来长沙时,与张若阳血洗红家港的场景,不由得弯了嘴角。自明月楼那晚后,张若阳便接了调查张遥的命令,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去你的兔崽子,敢偷老子的鱼!”随着一声叫骂,张末璃只见一个精瘦的渔夫,按住一个十来岁孩子,不停地殴打。

    那孩子起先一动不动,后来竟趁渔夫放松警惕,一下从水里扯出一只九爪勾来,顿时勾瞎了渔夫的一只眼。

    渔夫捂住眼,呜咽一声,像一头受伤的老兽。那孩子趁着空挡逃出来,飞快地跑着,却不想夜色太深,仓皇间撞在了她身上。

    她“哎呦”一声,被撞倒在地,丫鬟身手不错,一把就揪住了那孩子。

    “刚干完坏事,就跑得这么急。”她觉得有趣,当目光落在孩子脸上与那九爪勾上,她的笑容一下凝注了。

    她见过这孩子。

    而这九爪勾,正是死去的那个胖水鬼的武器。

    孩子的眼神异常犀利,冰冷,如同一只小兽,瞬间跑开,张末璃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笑道:“小鬼,吃过我的辣子面,如今怎么不认得我了。”

    孩子一愣,手紧紧攥住九爪勾。

    “你这钩子哪来的?”她道。

    “江边捡的。”

    她了然,想到这小鬼时常在江边闲混,或是那胖水鬼死后,他将这九爪勾捡了回来。

    丫鬟打发了那渔夫,让他去种梨堂找张杜仲治疗眼睛。

    她带着小鬼又来到江边的面摊。

    “张小姐,好久不见。”丫头笑得甜美,见到她一旁的孩子,皱眉道,“你是不是又做了坏事,怎么一身血迹。”

    “你认识他?”她问。

    “这小子叫陈皮,是个孤儿,常见他在江边抓螃蟹,偶尔若有客人剩下的饭菜,我也会分给他些。”丫头道。

    “这小子身手不错,灵活的很。”她道。

    丫头端上两碗辣子面,道:“什么身手,不过是偷鸡摸狗罢了。”

    陈皮听她这么说,似乎不服气,一双丹凤眼狠狠瞪着丫头。

    张末璃看着煞气满满的小鬼,只觉得有趣,道:“我看你还不饿……”她刚要拿走面碗,就被陈皮一把抢了过去。

    “对了。”张末璃忽然想起身上有几份香皂与精油,便赠与了丫头。

    丫头忙道:“张小姐,使不得,这东西太贵重了。”

    张末璃笑道:“好物赠美人,收下吧。”

    一碗热腾腾的辣子面吃得二人满面红光,感觉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那陈皮小鬼整个头快扎进辣子碗里,油蹭了一脸,嘴里呼啦呼啦地喝着剩下的汤汁。

    “你这么急做甚,后面有老虎追你。”她不由道。

    可话一出口,她也是一愣,曾几何时,也有人如此对她说过。

    陈皮根本听不进她的话,眼里只有辣子面。

    “小鬼,你这么喜欢辣子面,不如以后跟着我,每天都要面吃。”她忽然道。

    陈皮忽然抬起头,脸上还有红油,但眸子很冷,道:“真的?”

    “比珍珠还真。”

    丫头见张末璃要收留陈皮,心里也很高兴。

    “你要什么。”陈皮道。

    不想这十来岁的小人,一开口竟如此老成。

    张末璃一笑道:“要你帮我杀人。”

    “杀谁?”陈皮果断道,那冰冷的凤眼中没有一丝犹豫。

    “杀所有要杀我的人。”张末璃淡淡道。

    丫头听到这话,手忽然一顿,面色白了几分。她望着陈皮几眼,顿生怜惜。

    这孩子如此瘦小,若是去杀人,怕是也没几天可活了。

    陈皮一向观察入微,丫头的举动他自然看在眼里。

    陈皮看着眼前卖面丫头这双白嫩嫩的手,又看了一眼张末璃的。

    二人的手虽然都白嫩,却很是不同。

    张末璃的手指细细的,看起来像早春的柳条;卖面丫头的手因常日干活,手指虽也纤细,但看起来强壮了许多。

    陈皮第一次对女人有概念,是通过这两双手。

    “你慢慢吃,既然我答应了你,便不会反悔。”陈皮听到耳旁,江边的冷风伴着她懒散的声音。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口气吃了三碗辣子面。直到肚皮吃得鼓鼓的,从椅子上下来都弯不下腰才罢。

    丫头看到这一幕,掩嘴一笑,声音清脆地像银铃一样,仿佛世间最纯粹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陈皮望着那笑容,怔神。

    可惜笑着笑着,丫头忽然咳起来,显然是着了风寒。

    “你又病了?”张末璃叹口气道。

    “没事,老毛病了。”丫头笑笑。

    “周末去张杜仲那看看。”她道。

    她带着陈皮一路回到张府。

    吩咐丫鬟将陈皮洗刷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

    丫鬟带着陈皮进屋时,她正侧卧在床上看一本游记。

    她懒散地抬眼瞧了瞧,却发现这小子还算眉清目秀,只是眉宇间总带着一股阴郁之气。

    若从面相上讲,这种人以后不是横死,也是一生杀戮。所以,她让这小子帮他杀人,倒也不算罪孽深重。

    “你就叫陈皮?”她问。

    陈皮点头,目光中依旧带着警惕。

    “你识字吗?”

    陈皮摇头。

    “过来。”张末璃朝他招招手,拿起笔墨,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道,“你可以不认字,但必须认得我的名字。”说着,将那张纸递到他手里。

    “你多大了?”她问。

    “不知道。”陈皮道。

    张末璃挑挑眉,打量着他道:“你这瘦弱的样子,现在也不能替我杀人……”

    话未说完,她只听到陈皮冷冷道:“我能。”

    “那好,我管你温饱,你替我杀人,我们就这样定了。”她道。

    “我如何信你。”陈皮冷道。

    她歪头想了想,朝陈皮招手。

    陈皮将信将疑地走上前,却被她一把勾住了小拇指。

    “那就……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了谁就是小狗。”

    陈皮的眼色一下暗了,道:“我不是小孩子。”

    张末璃有趣地看他,道:“行,谁变了……谁就孤独终老。”

    “孤独终老有何可怕。”陈皮道。

    张末璃望着窗外,淡淡道:“少年不识愁滋味。”

    “况且,谁能活过百年。”陈皮道。

    他只听到一个字,干脆的一个字——“我”

    儿时的陈皮并没想到,一时戏言,他最终竟真落得这么个下场。

    半月后。

    时至初夏,窗外瓢泼大雨。张海客腰间别了一把普通的三尺剑,往门外走去,似乎此刻还要出任务。

    看着那把三尺剑,她不由得又想到了张遥,又想起他那时舞的那把一刀被人劈断的破剑。

    连张若阳,不过三尺剑一支的嫡系,都有一把寒月刃,而他堂堂族长继承人,却只有一把普通的破剑!

    自从张遥走后,张瑞桐便成了族长,张瑞山与他本是兄弟,因意见相左,两人分道扬镳,各持张家一半势力,却谁都没得到张家的核心秘密。

    “在这里,没人会相信毫无保障的诺言,即便是挚友。”

    张遥当年的那番话,直到今日她方有几分领悟。或许,当年张遥为张瑞桐下相思蛊,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见她凝神想事,白荷抱着一盒针线走进来,不声不响地将一个东西放在了床上。

    张末璃一看,是个锦囊,比寺庙发的不知要精致几倍,上面不但绣了“平安”二字,背面还有一朵荷花。

    “这么快就绣好了!”她问。

    白荷笑道:“喜欢吗?”

    “喜欢,真好看。”她爱不释手地看着那锦囊道,“做这个要费不少功夫吧。”

    “不用,手熟了就简单的很。”白荷道。

    张末璃见白荷的盒子里还有布料,道:“你教教我,我也想试试。”

    张末璃选了银灰的布料,白荷给她打底绣了“平安”二字与荷花的轮廓,她就拿着针线填色。

    一个天的时间,就在绣香囊上打发了。

    晚饭时,不见陈皮。

    这些时日,她将陈皮送到六门学刀,每日这个时候,他早该回来,今日却不见人影。

    “怕是去哪疯玩了吧。”丫鬟道,“我看他今日背了一个竹篓,往江边走了。”

    见外面雨势变小,张末璃道:“出去找找,顺便透透气。”

    于是,她与丫鬟二人打着油纸伞,就往江边闲走。

    江边的面摊早就收摊,码头上的商船也都铺了一层防水布,货物运到一半,工人都聚在房檐下抽烟打牌,见两个女人走来,眼神纷纷落在二人身上。

    张末璃视若无睹,说是来找陈皮,也就是漫无目的地在江边逛着。

    走着走着,一块绣着竹叶的月白袍子映入眼帘。

    入耳便是:“张小姐好雅兴。”

    她不用抬眼,也知这人是谁,敷衍道:“二爷好雅兴。”

    二月红的眼看向她湿了的鞋,便道:“张小姐可否赏光,进来喝杯茶暖暖。”

    “不必了,你有没有见到一个背竹篓的小子。”她从头至尾,都没看向二月红。

    “不曾。”

    “打扰二爷了。”她说罢,刚要走,却又被那月白的袍子挡住。

    二月红嗤笑道:“张小姐果真一言九鼎,答应了霍当家的事,如今贯彻得不错。”

    张末璃脚下一顿,雨又大起来,水泼一般地落下来,油伞似乎有些撑不住,终究折了枝干。

    张末璃一不留神,就被雨水冲个满脸。

    她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道:“二爷,雨太大了听不清,我们改日再会吧……”

    话没说完,她忽然被拽进一个充满檀香的怀抱。

    “无意于我?可我偏不让你如愿。”二月红冷道。

    她大半个身子已经被雨淋湿,此刻又被他牢牢抱着,抬眼一瞧,江上竟有一条游船没来得及归港。

    在这种天气还来游江,也就是陆建勋那种蠢货。

    她一把推开二月红。

    “二爷,我没时间跟你玩才子佳人的游戏。”她道。

    “这由不得你。”二月红眼色阴沉道。

    张末璃被他这句话逗笑了,雨水冲的她睁不开眼,丫鬟忙为她撑伞。

    “我心不由我,难道由你?”她道。

    她一抬头,见不远处游船下,一个穿着黑衫的少年也抱着一个容貌与她相似的女孩。

    是张坤和明月心。

    灰沉沉的路,她不小心跌了一跤,摔掉了鞋,一双凝脂般的脚十分显眼,顿时,工人的眼神便落在她的脚上。

    果然,她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二月红抱了起来。二月红在这方面,是很识人意的。

    他也弃了伞,将她抱在怀中就往屋里走。她将头靠在二月红肩上,二月红笑了笑。

    张坤自然也见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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