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淅淅沥沥的雨。

    张若阳背着三尺剑,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正在门口等她,见她红肿着双眼,挑了挑眉。

    他抬头又看看这座吴家府邸,多半明白几分,朝她近前走了一步,用黑伞罩住了雨夜中她纤细的身躯。

    他就像是她的影子。

    从清末时一起习剑,到后来成为她的暗卫,二人之间早已形成一种默契。

    她抬头欲哭不哭地看向他的那一眼,他只觉得胸口一闷,放在以往,他只会静静看着她。

    但今夕不同往日,张墨白死了,张遥死了,她的多半旧人已长埋黄土。

    他不耐烦地“啧”了声,左手将那黑伞朝上一抛,在黑伞腾空的瞬间,他的右手揽住她的颈,左手挽住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在伞落时,左手不紧不慢地接住了正好落下的伞。

    将张末璃送至门口的吴邪,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这人的身手竟如此了得。

    那伞一升一落间,他竟然就将这姑娘抱在怀中,二人看起来关系匪浅。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耳边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她感受到张若阳滚烫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过来,她的头靠在他紧实的胸膛上,神情淡淡的。

    “天授不会只有一次,他会反复忘记你,无论你与他相认与否。”张若阳忽然开口,“若如此,相见不如不见,徒添烦恼罢了。”

    “嗯。”她应了一声,“我知道。”

    这么多年,或许是因为她自己幼时生活优越,便总是见不得那些陷于泥沼的男人。像幼时坎坷,生来无父,又不得母亲偏爱的张遥,像孤身于大宅数十载,后又跌下神坛的张坤。

    她总是容易同情这些可怜人,然后施于关爱,后又被这些缺爱的人缠住,与她生死纠缠。

    当年的张墨白将她抚养大,若知今日,绝不愿她有如此姻缘。

    像是张海客,张杜仲,自己这样同样出生优渥的人,就好像上天已经足够眷顾他们,她便不会对这样的人多加关注,或许是认为他们不需要。

    因此,可能注定是张遥,是张坤。

    “张家人长寿,或许非一死生为一世,若是天授,忘记前尘,便为一世。”他抱着她朝老宅走去,声音一如既往冷如冰霜。

    “你为长生神女,又何必为一世情爱所扰。”

    她的双眸一颤。

    “张家既奉你为神,我亦然奉你为神,既为神,便不需受人间凡情所扰。”

    “张坤天授,你欲救张遥复生,一切不过是追逐终极,殊途同归,无需多情。”

    雨噼啪地落在黑伞上,随着他的每句话,重重砸下。

    “你说得对。”仿佛拨开云雾见天明,她喃喃。

    故人虽长埋黄土,但死为生之始也,天道轮回,此为常理,无需伤情。

    她的心情平复了很多,静静靠在他的胸口,一身疲惫,欲要闭眼睡了,却隐约见到江南老宅的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形站在雨中。

    来人也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他依旧穿着张末璃在地摊随手买的白T,外穿一件连帽外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见到他,张末璃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刺进心脏,尖锐而细密的疼。

    她明白张若阳所言为事实,也知道该怎么做,可是,每当见到这身形,依旧难以知行合一,她的心还是会动,会疼。

    悟道与证道,确实是两回事。

    张若阳也停下了脚步,安静地与来人对视,唤了声,“族长。”

    那双墨眸紧紧盯着眼前二人的身影,张坤苍白着一张脸,就那样形单影只地站在雨幕中,他的脸一如既往,淡淡的神情,令人无法看出他的所思所想。

    “张末璃。”他开口唤道,声音很缓,像是将这三个字在舌尖研磨。

    她双目微睁,不曾想这片刻,他便已经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对于张坤而言,这三个字像是个诅咒,自他想起,便不停循环在脑中,直到见到眼前人才停止。

    更像是一种折磨。

    张坤不由得想起,黑瞎子说,他们曾经是仇人。

    看来确实如此。

    仅凭忆起的这些碎片,自己被迫离开母亲,从墨脱被董灿带到东北张家,后又为张墨白转世,终日孤身被困于老宅,这一切好似是这女人一手操控。

    只因她期待张墨白复生。

    所以她在自己的耳边说,等他长大。

    可他不是张墨白,也并没有获得张墨白的记忆,之后便堕下神坛,遭众人唾弃。

    他的一切苦难,皆来自于她。

    那淡然的墨眸中,浮现出恨意,这女人如今依旧在利用他探求终极,“这人便是你现在的刀么。”

    他的声音低沉,毫无感情。

    张末璃读到他的心声,脸上略显疲惫,轻声道:“我利用你怎么了。”

    张坤欲要读取她的心思,却发现这女人神思清明,心中什么都没有,与之前大不相同。她的神色冷漠,看着他像是看着一把弃掉的刀。

    “这一次你又要复生谁。”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张遥。”他冷哼一声,手中青筋暴起,紧攥黑金古刀的刀柄。

    “这么快便放弃复生张墨白了么。”他轻扯嘴角,似是嘲讽,墨色的眼眸中一片冷意。

    “对,弃了。”她从张若阳的怀中下来,顺手将他朝后推了几步,走出了黑伞的范围,也进到雨幕中。

    她冷着一张脸,忽然笑了,道,“知我利用你,便恨上我了?”

    她不由得笑了几声,笑声越来越大,当年他是如何利用自己,一步步走上族长之位的。

    他下泗州古城,直奔那处放着她的棺椁,取走铜铃时,便开始利用她了不是么。

    当年在张家古楼为张瑞桐求药,张坤明知不可为而为,利用张遥对她的心软,不仅为他自己争取了十年的时间,还毁掉了陨玉甲。

    那时的她还不懂,明明毫无胜算,张坤竟做出这样以卵击石的事来。

    后来才明白,张坤此人当年就是如初见时那样,认为她已经活得够久了,应该死了。所以他是故意毁掉陨玉甲的。

    或许他毁掉陨玉甲时的想法,是来日将她与张遥一起诛杀,却未曾想来日他爱上了她,于是变成了让她与张遥反目,所以才用换血一事激她,想让她觉得只有他才是可以依靠的。

    却未曾想她摔碎了玉镯,又因没了陨玉甲,魂魄无法固摄于体内,才造成后来诸多荒唐。

    就像后来在鲁王宫他杀掉活尸时所讲的那几句话一样。

    他厌恶这些因为长生而产生的贪得无厌的东西。

    可当年的张遥听信了她的话,放过了张坤,多年后的张坤却没有放过他。

    张坤一直利用她,巩固自己的势力也罢,哪怕是租界的一块地,哪怕是两次大婚,第一次他用来拓双头蛇图,试图解密长生,第二次他将自己推上张家的神坛,为了巩固他自己的地位,复兴张家。

    这样的人,后来竟用陨铁链锁住彼此,说永远不要离开他。

    哈哈哈哈哈哈。

    永远不要离开他。

    怎么可能。

    “怎么,我利用不得你么!”她双眸中尽是怒气,抽出持恒。

    长似身形的环首苗刀。

    她单手提起这沉重的刀,薄凉着一张脸,道:“不如我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她将持恒的长刃,周身一转,提刀上下快速地,狠绝地斩。

    黑金古刀如同当年,再次对上持恒,一黑一白,刀光凛凛。

    此时的她,完全不同那日在小院中与他的打斗,只见她的脸上是森森寒意,眼神中是不同于人的冷血,分明是黑色的瞳仁却隐约闪耀着金光,像极了一条冷冰冰的蛇。

    张坤接下她的几斩,了然她此时是动用了血脉的力量。

    她每一斩的气力都大得出奇,斩空便将地上劈开三尺,她舞着那把张遥留下的,与她身形并不符合的环首苗刀,似是刀刀都能破解他的进攻。

    张坤不由地皱起眉,她所练刀法,竟与自己如出一辙。

    一招一式,皆与他同。

    但她所舞刀法,也不尽与自己相同。

    张末璃重复着那日张遥与张坤对决时的一招一式。

    若不是哥哥替她挡了人替之术的反噬,他怎么会输!

    她将当年对决的一招一式记在脑中,日日夜夜地练刀,自新婚那夜,她未曾有一日不想将这刀刺进他的心中。

    可那时的他,早已杀不死了。

    是啊,新婚那夜,他仗着她爱他,利用她不忍他死去,得到了永生。

    哥哥。

    你若泉下有知,定是会恨妹妹的不争气吧。

    见眼前的环首苗刀被她舞得越发癫狂,攻势残忍,眼见着锋利的苗刀势如破竹,就如当年一般刺入了张坤的左肩,他眼中闪过难以置信,闷哼一声。

    刹那间,刀刃划过筋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是那样清晰。

    同时,沉重的黑金古刀重重一挥,伴随着飞沙走石,也直朝她的胸口而去,她闪躲时,虽然避开了胸口位置的要害,却也难逃这一刀。

    张坤未曾想,她刺向他的肩膀,黑金古刀方向即是会正好对着她的胸口。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令他感到心脏钝痛,他从未如此疼过,甚至窒息,他的手青筋暴起,奋力想将刀从她胸口的位置移开,可还是重重劈在她的肩上,亦如当年他想收势时,早已为时已晚。

    沉重且锋利的黑金古刀生生砍断了她的肩上的骨头。

    “张末璃!”张若阳双目圆睁,大喊一声,不再置身事外,而是提起三尺剑,挡住黑金古刀这一斩的余力。

    这一切,只因苗刀若刺穿他的肩,黑金古刀这一招式所对应的位置就是对方的心脏。

    苗刀是用刺,黑金古刀是用劈。

    自然后者危及更广。

    虽是劈中肩膀,但也危及心肺一脉,令她不由地顿时倒地,吐了几口血。

    她模糊地看着黑夜中,暴雨如刀,她朝天空中伸手,轻声道:“哥哥,见我未曾替你报仇,你定会恨妹妹吧……”

    骨头几乎碎的分崩离析,那声音令墨眸微睁,顿时全身失力,瞬间将黑金古刀扔在地上,相似的记忆席卷而来,他不由地重重摔在地上,头疼似炸开般。

    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令他抱着头,痛苦的□□。

    雨骤然转急,大雨倾盆。

    他倒在地上,溅起泥水,她买的那件白T此时早已被血渍和泥水染杂,脑中如风暴般席卷着他,即便如此,他口中不停地念着她的名字,艰难地在泥泞处朝她倒下的位置爬去。

    雨幕中,尽是他痛苦的□□,他死死攥住张末璃的手,不肯放。

    张若阳神色焦急地检查她的伤情,怒道:“你杀了她两次,还想杀她第三次吗!”

    “她本是舞剑,习刀并不长久,这刀并不合她的身形,如今可与你过招不过依仗记住了当年张遥那一招一式,强行运用血脉的力量……而你居然来真的!”

    张若阳知晓张末璃的想法,所以亦如当年,没有插手,可未曾想……

    张坤的实力,即便是失忆,当年在神坛上,他一人战张家百余高手,就算他用出五成功力,张末璃也难以承受。

    张若阳几乎是怒吼道:“你可知,她若想对付你,只需用那双眼睛,根本无需刀剑!”

    她不过是想证明,她的哥哥本不会输。

    “胜负真的重要吗!”张若阳朝怀中的张末璃怒道。

    “我的胜负不重要。”

    “但我的哥哥,并不……比别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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