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路上耽搁了许久,等到云梦时已经是深秋。

    树叶上染上秋意,连风都变得萧瑟起来,大雁忙着南飞,农民忙着收谷,秋天时的云梦,是落叶漫天飞,落在水面上,惊起小圈的涟漪,是月下影子中,一对对眷侣互通心意,老婆婆抚着孙女的头,屋顶炊烟袅袅,正值丰收之季,满街香气四溢。

    世人皆说秋天凄凉,是个悲伤的季节,可凤瑞锦觉得秋天胜过于春,秋天有着春天没有的烟火人间,有着夏天没有的自然和谐,有着冬天没有的温暖快乐。

    秋天是个浪漫的季节,见证了许多不期而遇和久别重逢。

    一切都刚刚好。

    好巧不巧赶上当地的祭火节

    祭火节的由来是因为正值寒冷之际,人们在这一天烤火,带着面具上街游行,冬天可防寒保暖。

    远处正放着鞭炮,引导人们的视线,凤瑞锦远远望去,也觉热闹,一群带着面具的小孩围在鞭炮旁蹦蹦跳跳地玩耍,凤瑞锦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眉头。

    再往环顾四周了一圈,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眉头越皱越深,凤瑞锦拉着一个路人问道:“这里的建筑之前都是这样的吗?”

    路人被凤瑞锦有点凶的样子下了一跳,审视了一眼凤瑞锦,道:“不是啊,之前许多建筑都被淹在水里了,这些都是重建的。”

    哪位路人被放开后,快速地就跑,而凤瑞锦还呆呆得站在原地。

    直到顾景言叫第三声的时候,凤瑞锦才反应过来。

    “殿下,你还好吧?”

    凤瑞锦大概是迷糊了,胡乱回道:“还好还好。”

    可光她那样子,哪里像是还好。

    眼神空洞,表情变幻莫测,像是大脑陷入了死循环一般,突然毫无缘由的在大街上走起来,越走越快,终于在一处酒楼停下。

    顾景言像是被传染了一般,在看见酒楼名字后,也开始皱眉头了。

    “浮宁楼”顾景言小声念出酒楼的名字。

    但似乎每念一次,记忆就更深一分。

    对于凤瑞锦来说,当她看见这个名字时,就已经完全想起来了。

    这座城原本的名字不叫云梦,而叫宁洲。

    云梦这个词是因为水神才改的。

    记忆的尘埃再次被扫开,回忆漫漫,时光回溯。

    五百年前。

    凤瑞锦年仅十八岁就得道圆满,晋升水神。

    不巧的是,晋升礼前夕。

    云梦大洪!

    这次洪水来的措手不及,百姓惊慌失措,流离失所,纷纷跑到水神殿去请愿,乞求神明降临,收回洪水。

    可洪水是天灾,是一道劫难,哪是凤瑞锦想收回就收回的,即使强行收回,代价也很大。

    原本只要等洪水过去,神明再救济,便可收获更多信徒。

    凤瑞锦明白这个道理,但到底不忍。

    不顾众神阻拦,还是下了凡。

    不过她并没有用真身现露在众人面前,而是化为人身,带着一柄素伞走了。

    说是素伞,其实凤瑞锦的法器。

    一抹浅绿色融在雨中,悠悠行于雨中,豆大的雨点打在伞面上,萧萧的风吹起那件不染尘的白衣,她在雨中行走,纵是狂风暴雨,她脚下的步伐也无丝毫动摇。

    这次的灾情比凤瑞锦想象的要严重,许多人还在水中飘荡,但大多都是尸体,被割的腐烂,水面被染成了红色,曾经烟雨濛濛的宁洲一夜之间变成了血城。

    壮阔的血水之中,还有几个黑点时不时冒出来,拼命呼救,他们被困在尸体中,泪与血水融在一起,化作一把尖利的锋刀,狠狠扎入凤瑞锦心中。

    可根本没有用,没有人会去救他们。

    人是自私的,只为自己着想。

    可神是无私的,可以为救人献出自己的生命。

    凤瑞锦拿起一块飘在水面上的木块,朝人群扔过去,顿时,四面八方的人涌过来,争夺那一块木板。

    凤瑞锦走了,她去找治洪水的方法了,仙力不是用之不竭的,她不能靠仙力救助所有人。

    可她也知道,如果仙力都不能救,还有什么可以。

    凤瑞锦逆流而上,路上看见幸存者就丢过去一块木头。

    在凤瑞锦又丢了一块木头后,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座水神殿。

    这是唯一一座没有被淹的水神殿了,鬼使神差地凤瑞锦走了进去,经历过雨水的冲击,屋顶也掉了大半,室内都要打着伞,就连矗立在殿中央水神像都被淋了水。

    这可是对神明的大不敬,可凤瑞锦确实丝毫不在意,只是淡淡看来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到也是奇怪,这偌大的水神殿一个避难的人都没有。

    这一扫就看见了一位少年坐在角落,蜷缩着身子,时不时还颤抖两下。

    凤瑞锦本来不想管的,可终究还是不忍心。

    凤瑞锦轻轻走上去,把披风披在少年身上,道:“你一个人在这吗?”

    少年抬起头,暗淡无光的眼眸下全是悲伤,嘴角处还有一处淤青,但脸却白如玉,到不像是普通平民更像是被家人抛弃的世家子弟,高挺的鼻梁,乌黑发亮的头发,精致的桃花眼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雨水滑落,像是在流泪一般,惹人心疼,明明脸上还有很多伤口,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但却有一丝矛盾的美。

    少年也仅仅是看了凤瑞锦一眼,也不说话,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她。

    良久,他才冷声开口道:“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这句话让凤瑞锦心猛得一停,不知道怎么回他。

    少年仿佛已经习惯,又自顾自的开口道:“算了,没有人会救我的,连我的父母也不会”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

    明明还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话语间却满是沧桑。

    凤瑞锦突然就动了那个心思,她真的想拯救他们。

    人们拜神,他们才有了法力。

    可若是神连自己的信徒都救不了,那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怕什么天道轮回,魂飞魄散。

    她半笑半哭道:“我会救你们的。”

    这个世界是救赎的。

    爱终将会降临。

    如果没人来救你,那换我来救你。

    留下这句话,凤瑞锦起身就要离开。

    一道声音从身后想起:“水神殿下,是你吗?”

    凤瑞锦一笑,原本她是不想删除记忆的,如今看来是不得不删除了。

    眨眼间,漫天枫叶随光而起,围绕着少年。

    对于少年来说。

    仿佛是一场梦一般,在梦境崩塌的前一刻,我选择最后看你一眼。

    在光中,凤瑞锦回头,温声道:“忘了我吧。”

    恍惚间,少年惊醒,冲出殿门,朝天大喊道:“我永远不会忘了你的,永远不会。”

    后来……

    少年真的没忘,他再醒来时,身边有一片火红的枫叶,他将枫叶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看着枫叶傻笑。

    出乎意料似的。

    水灾第二天就好了,举城同庆,只有少年一人坐在水神殿前,闷闷不乐。

    无人知道,洪水退去是凤瑞锦用内丹换来的。

    内丹是蕴含内力的地方,失去内丹意味着从此再不能修专门的神道,只能学一些杂法。

    神仙不修仙法,到学杂法,真是可笑。

    可那又怎样。

    凤瑞锦从不后悔。

    再后来。

    每逢雨季,少年都会去水神殿坐着,任谁赶也赶不走,可惜,他再也等不到那位神明了。

    最后。

    少年也走了,不知道是被谁带走了,只留下一只栀子花放在水神殿前。

    他们在光照的枫叶下相遇。

    那么,在秋天,枫叶漫天的时候,他们终将重逢。

    宁洲悠悠,佳人同心,

    水生云梦,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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