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

    “九王爷?”

    这是段玉书第二次听人提起九王爷。

    上一个提起九王爷的人,正是孟辰安的徒弟罗景明。

    当时罗景明带萧鸿烨来陵阳,之后罗景明暗中跟踪段玉书被他发现。

    段玉书两次出现在罗景明面前时做了不同的易容,但不知为何却被罗景明一眼看穿。

    他发现罗景明跟踪自己之后,故意将罗景明引至树林中,并将其按在地上。

    段玉书问了罗景明是如何与萧鸿烨相识,罗景明便在回答中提到了九王爷。

    ——“两年前,九王爷在府中设宴,我随夫子前去赴宴,有幸跟太子殿下在宴会上相识。”

    罗景明口中提到的“九王爷”便是如今辰国皇帝唯一的兄弟。

    安顺王,萧延熙。

    段玉书回忆起,那位九王爷正是当今皇帝的弟弟。皇帝封他为安顺王,一直照顾有加。听说他身体欠佳,皇帝也没有要他参政率兵,许他逍遥一生。

    如此推算,太子与罗景明在那位闲散王爷府中相识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段玉书总觉得,如今众人口中的这位九王爷与他模糊回忆中的九王爷似乎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段玉书记忆中的萧延熙不仅从未体弱多病,而且还用兵如神。

    三十年前辰国与北境交战,正是萧延熙带兵出征,与北境几度周旋,到最后北境才甘愿和谈,不再入侵辰国。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身体欠佳,成了个闲散王爷?

    “太子府大火那夜,因为凌长风一直没来跟我交换身份,所以我曾经去太子府附近,想看看能不能联络上凌长风。但是最后还是担心会暴露我与他交换身份的事情,所以我没敢过于靠近太子府。”

    孟辰安坐下来,回忆着当年发生的事情。

    “我在太子府外面等凌长风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周围鬼鬼祟祟地徘徊。那人虽然做了平民打扮,但是看他的身形却像是常年练武。我记得他脚上穿得是一双皂靴,上面绣了一只飞鹰。”

    “飞鹰!”

    听孟辰安提到飞鹰,段玉书下意识地看向韩洌,果然见韩洌也面色紧张。

    “太子府大火之后,我一直觉得当时见到的这人有古怪。我暗中找了许久,一直也没有找到这个人。直到后来我带景明去九王爷府上赴宴,发现王府中的近侍都是穿着这种绣了飞鹰的皂靴。”

    孟辰安的话让段玉书想起自己年幼时,这位九皇叔经常会来看自己。后来他年岁减渐长,这位九皇叔倒是再不曾来过太子府看他。

    现在想想,九皇叔不再来太子府看他时,正好是他大约三四岁的时候。

    而韩洌被选中作为他的替身的时候,是三岁。

    绣了飞鹰的皂靴。

    九王爷的近侍。

    三四岁时便不再来的九皇叔。

    三岁时被选为替身的韩洌。

    几个时间点上,不同人的不同行为却都严丝合缝地互相衔接。

    这一切会是巧合吗?

    段玉书其实并不愿意相信萧延熙夺走了自己的一切,但是这一切的“巧合”又让他不得不怀疑也许萧延熙真的跟这件事有关。

    毕竟火烧太子府并且替换太子这件事,并非寻常人能轻易做到。段玉书早就怀疑这件事一定有自己身边的人参与,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可疑。

    只是他远在他乡回忆往昔的时候尚且能保持冷静地去思考这件事,如今已经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地方,离家可以说仅有一步之遥,他的心反而乱了。

    当孟辰安真的把萧延熙的嫌疑摆在面前时,段玉书反而又不太敢面对这一切。

    一边是他期盼许久的亲情,一边是可能十分残酷的真相,这让他心如刀割。

    但是他也清醒地知道,无论真相令自己如何痛苦,也不能沉浸在虚幻的假象中。

    最终段玉书还是决定找机会去安顺王府调查一番,即便萧延熙不是这一切事件的始作俑者,至少当日孟辰安看见了安顺王府的近侍,想必也能从萧延熙身上探听到关于太子府大火的消息。

    “既然九皇叔与当年的事有关,那等我伤好之后再去夜探安顺王府。”

    “不可!”孟辰安立刻阻拦,“如今敌暗我明,我断不可能让殿下去冒险。”

    “你我既已师徒相认,就不要再把我当做‘殿下’了。”

    听了段玉书的话之后,孟辰安的脸色缓和下来,没有了刚刚的急躁,多了些慈爱和关心。

    “你既然愿意叫我一声‘师父’,我当然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孟辰安略一思索。

    “你先安心养伤,等下次九王爷再设宴时,你们就假扮成我的学生,随我一同前去赴宴。”

    孟辰安说“你们”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韩洌。

    “可是罗公子他……”

    “景明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去跟他说你们同我一起去拜会九王爷的事情。”

    “那就有劳师父了。”

    段玉书虽然不太相信这个理由能说服罗景明,但是看到孟辰安势在必得的样子,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你先安心在这里养伤,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我知道你们不便出去抛头露面,有什么事情我和景明都会帮你们办妥。”

    孟辰安又再细心嘱咐了段玉书两句,而后才离开。

    等到孟辰安走后,韩洌关好房门,见他身影已经走远,才又回到段玉书身边。

    段玉书还在想去安顺王府调查萧延熙的事,就见韩洌一脸严肃地来到自己面前。

    “怎么了?”

    段玉书看得出,韩洌有话想说。

    “你真的相信他吗?”

    “他身上的伤和我刺伤他的那件事,确实是这世上只有我和他两人知道的秘密。”

    虽然段玉书刚开始也有所怀疑,但是在看到孟辰安身上的伤,又听到孟辰安说那件只有他们二人才能知道的事之后,他心中的怀疑也随之烟消云散。

    “可是他到最后也没有回答,为什么他能确认现在的萧鸿烨是冒牌货。”

    “……”

    段玉书无法回答韩洌,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服自己。

    ——“亲自教导过疼惜过的学生,我当然不会认错。”

    他希望孟辰安所说的话是真的,可是孟辰安所说的这句话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会认为如今的萧鸿烨并不是真正的太子。

    今日孟辰安这一番话,最终把他们引向了萧延熙。

    也许这个问题的答案,能在他们去调查安顺王府的时候找到。

    此时的段玉书并不知道,日后带领他们去见萧延熙的人并不是孟辰安,而是薛怜心。

    只是此时的薛怜心,还没等到那个让她决定去安顺王府,令她差点暴露此生最大秘密的人。

    那便是在阿碧的预想中一定会来找薛怜心的那个人。

    千仞卫捕风使,宁无尘。

    宁无尘的这一趟陵阳之旅收获颇丰。

    他不负“捕风使”之名,窥探到了三个人的秘密。

    一个死人。

    两个活人。

    宁无尘为了调查跟薛怜心和阿碧一起回到陵阳的薛老太太而夜探薛家,在薛老太太的房中,他看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景象。

    当时宁无尘躲在薛老太太房间的窗外,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房中,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她像是在轻声哄着孩子一样,口中念念有词,手上还轻轻摩挲着怀里那个东西。

    宁无尘原本以为是薛老太太在发疯。

    他跟薛老太太的交集并不深,薛怜心带着疯了的薛老太太回陵阳这事差不多算得上是人尽皆知,他也有所耳闻。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薛怜心讳疾忌医,他身为陵阳城最好的大夫,可薛怜心从来没有找过他去给薛老太太看她的疯病。

    不过说到底,这疯病也要看致病得原因,也不是寻常用药便能医治。

    后来薛怜心倒是确实是找宁无尘去给薛老太太看了病,不过看得不是疯病,而是烧伤。

    薛老太太的屋子被烧了,她被困火场,吸入浓烟昏迷不醒。

    宁无尘没看见薛老太太发病,从她身上的伤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也只能说先用些名贵药材吊着命,也许她自己会醒过来。

    这是宁无尘跟薛老太太仅有的交集,他也从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如今看到她疯成这个样子,宁无尘觉得她看起来倒像是失了孩子的母亲,也许她的疯是因为失去了自己的儿子薛远山,受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倒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宁无尘后来想到薛怜心状告罗家的那件案子里,这个薛老太太已经神志清醒恢复正常,当时公堂内外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可能有假。

    薛怜心尚在京城,薛家再无其他子嗣,这薛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到底是什么人?

    于是他跃上了房顶,估算好了薛老太太正上方的位置,悄悄移开了一块瓦片。

    他顺着瓦片移开后露出的洞口向下看去,他亲眼所见的景象,有如晴天霹雳。

    宁无尘看到薛老太太的怀中抱着的根本不是个人,居然是一个牌位。

    那牌位上面所写的,赫然是薛怜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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