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山静，春蛰语。
茹昭蹚着一蓬蓬没膝的灌丛，草露湿了鞋，她行得蹒跚，脚一抬一落，蜢虫便似飞袭来的暗器一般劈头盖脸的蹦上颈子来，很明显，她成了此地的不速之客，但久留也并非她之本愿，只是……离那黑铮铮椴林后的点点火光且还有段距离。
忽而，前方草声异动，她半阖目凝瞧，水眸一颤，酸了鼻头，下一秒化成归巢的雏鸟飞也似地扑进那人影的怀中。
“二哥……”她环紧他，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脖颈……亦或是肩膀？却已然无暇分辨，只道似片膏药般，贴得很紧……
“你这不晓事的妮子！可知现下是何时辰？”
武松此遭确是动了肝火，嗔怒诘问震醒半片林子，枝头的夜枭遑遽拍了拍羽翅飞远，连声啼鸣都未留下……
茹昭伏于他肩头的耳朵，硬生生强挨这一记虎啸，不禁脑壳一缩，怯溜溜的歪进他的胸口去。
“对不起……”
他低着眉，垂着眼，见她一副鹌鹑埋头的模样窝在自己的怀中，半晌，只得无奈叹息一声，固了固兜托她腰肢的掌，蓦地瞥见几抹零星血点晕着了她的衣衫，靛青衫沾了红，开成了绛紫花，倒绘成了布料底色的暗纹。
“你这是伤哪了？”他将她拉开，漆眸一凛，沉声：“出了甚么事？是谁干的？”
茹昭连忙摇头，半晌垂眸道：“回时路上遇了些杂兵，不妨事。”
“朝廷已调兵欲围剿这少华山，若我得知，必不许你下山，你也是，一向知晓轻重，怎的今日这般莽撞的跑下山去？”
“此事容后小妹再与二哥详尽道来，朝廷又调了军马？”
“离此地最近，永兴军路的绥德军。”
“朝廷竟然动了守境军？”茹昭吃了一惊，嗔目少顷，思绪一转，又道：“不过……如此一来可遣的兵马数量必定有限。”
“你也无需忧心，公明哥哥已差人马到此协助少华山撤离华州。”
“甚么？”茹昭凝了面色，方又复问，“撤去哪？”
“自是并入梁山，是时顽守少华山无疑是坐以待毙。”武二蹙眉欺近一步，疑惑道，“昭妹？”
“二哥……”茹昭略退一分，稳了稳神，抬眼，“明日我需赶去青州城。”
“这个节骨眼儿你跑回去做甚？”
“适才在山下小妹偶然得知了朝云的消息，此刻镇守青州城的人……是她。”
“你说甚么？”武二紧锁眉头，复又摇首，“她也在攻讨梁山的呼延灼军中？”
“是。”
“你可知眼下三山已与公明哥哥为盟，一同攻打青州城。”
“我知。”
“你要去助她？”
“我是去救她。”
武松面色一凝，漆眸压着愠怒，沉声质询：“昭妹是要舍弃二龙山？舍弃我？”
“二哥，可是忘记我应了你甚么？”茹昭近前一步，清眸柔情四溢，素手攀上他的面颊，拨去他鬓边的青丝，“往后但凡落雪，我都陪着二哥白头……”
“如此，又怎会背弃你？”茹昭温煦一笑，欲言又止，垂首良久，怔目：“可我不能看着她入死局。”
他扶住她的肩头，重重摇撼一下，柔了声：“昭妹，你明知公明哥哥不会伤她性命。”
茹昭摇首，木着眼光，讷讷：“青州城虽不及华州城这般固若金汤，可若取之，也绝非易事，僵持下去难保双方不会铤而走险，鱼死网破。”
“你觉得青州守的住？”
“昔日清风寨一战青州各路舆图我勘得仔细，青州若取守势，滋要将青州城四门衢路要口扼死，城内便成了水泄不通的铁桶，虽辄长战，但城破只是早晚的事。”茹昭凄然一笑，复又喃喃，“那家伙想必也心里清楚……”
“你欲从中斡旋？”
“可试。”
“辰时差人备马两匹，同师兄与少华山弟兄说清原由后便启程。”
“二哥……”
“休要多言，我不放心你一人。”
青州，梁山一连攻城七日不下，便将四垣外道固封守死，但有飞马途经要道必然截下，以免斥候做眼抑或通外求援。茹昭同武松一路行于此，正遇北路巡守的阮小五。
“五哥！”茹昭一勒缰绳，滚鞍下马，匆遽一揖，赶至阮五跟前。
“茹医师？”阮五一惊，继而急走两步近前，压声道，“你去了那里？前些时日山上传闻你叛逃，可是真的？
“五哥信我？”茹昭沉吟少顷，眱向阮五。
“五哥自是信你。”阮五攒眉道，“只是……”
正说着，却见武二下马近前，阮五正色打量一番，抱拳，“敢问这位好汉……”
“五哥，这位便是景阳岗打虎的武都头。”茹昭含笑引荐，又道，“二哥，这位是石碣村阮氏三雄之一，阮五哥。”
“久闻阮氏兄弟大名。”
“哈哈哈，武都头的打虎名号才是如雷贯耳。”
一番相见后，阮五又问向茹昭，“此番来这青州是为何？”
“小女是为破这青州城献策，烦请五哥引小女去见宋大哥。”茹昭正色道，“小女自有计赚这青州城。”
“妹子。”五哥凝瞧她半晌，似有话不吐不快，忖思一番，语重心长：“妹子，你可要想清楚，眼下战况紧迫，你如今身份亦不明朗，所言之计众人又能信得几分？”
“有武二在此作保。”武二言道。
阮五看向武松，良久颔首道，“如此也好，那我便遣人送你二人回大营。”
“多谢五哥。”
申正二刻，梁山营寨为防敌军夜遁早燃了火把，茹昭与武二经杨志相引径入主营帐，但见正于帅案处商议攻城之法的宋江与吴用。
闻声，二人抬眼一瞧，宋江展颜一笑，起身快步踱来，目光灼灼似有泪光，诉不尽的是重逢喜：“兄弟！”
武松纳头一拜，“公明哥哥。”
宋江连忙扶住武松，一双点漆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瞧，凝噎良久，方道：“一别多年，兄弟一切可还安好？”
“劳哥哥记挂，兄弟一切都好。”武松莞颜，面色少了几分硬冷，更添些许炙情。
“昭妹子，离山这些日子你可还好？”宋江目光辗转至茹昭，一手搭上她肩膀，关切问询：“妹子，何故不辞而别？可是叫大哥好生牵挂。有甚么不顺心的尽可同大哥讲，何苦负气出走！”
“哥哥，妮子年幼，与哥哥添了不少麻烦，日后我必定多加管束。”武松一揖复又轻拎着茹昭的肩膀就前送了送。
茹昭心领神会，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一拜，“宋大哥，小妹这厢给您赔罪。”
宋江再度扶住茹昭，温言，“都是自家兄妹，那有甚么隔夜的怨。”
茹昭觑着宋江面色，又观察吴用神情，见他似有言语……
茹昭收回目光：“宋大哥，有些话小女不吐不快，想同哥哥单独讲来。”
宋江含笑，言道：“昭妹子，帐内里又没外人，何必多此一举？”
茹昭闻言，面无改色，“哥哥，小女此番前来是为将功赎罪。”
宋江颔首一笑，良久，“好，如此你我兄妹二人便叙旧一番，还请先生与武松兄弟暂歇片刻。”
待二人踌躇离帐，宋江缓步回帅案，坐定，笑意容依旧，直言：“妹子有何谋划，但说无妨。”
茹昭沉吟半晌，自嘲一笑，“如今小女之言，宋大哥还能信几分？”
“信与不信，某心下自有决断，妹子但说无妨。”宋江唇畔笑语未变，只静静瞧她，耐心十足的待她言语。
茹昭迎上他的目光，“宋大哥应当清楚眼下青州城破只是迟早的事。”
“妹子着实心明眼亮。”
“那守城之人是小女族妹。”茹昭缓语道，“是故为免刀兵，徒增伤亡，小女愿作说客，劝降族妹。”
“昭妹子当真愿意？”
“茹昭愿下军令状。”
月照角端弓，城楼门之上，张朝云露坐星斗之下，细细擦拭掌中角端弓，缱绻意切，像是摩挲一位多年相濡以沫的情郎。
“你向来只对这些硬冷的物件儿多情。”
银瓶炸破夜潭的冷寂，张朝云抬眼一瞭，复又垂眸唇角一提，“端牛之角，触手生温，可比人心易暖。”
见她未再言语，她自顾自又道：“重重围困，你能进的了这城，想来也是受人之托……”
“你的卦还真是从未落空过……”茹昭轻笑一声，将手中物件儿掷向她，又道：“不过，你大概是算错了对象。”
“甚么？”话音未落，张朝云于虚空一捞，稳稳接住了那圆筒，盯睛，原是一缿筒，忽而猛一瞠目，“你从哪里得来的！”
“跑死两匹马从华州带来的消息。”茹昭说着一边踱步近来，慢条斯理的搓着虎口，待见到朝云发穴时劈头就是一记手刀。
“我草！”
张朝云吃痛的惨叫回荡于城楼，久久未散……
“你做什么！”张朝云一跃而起，逼上茹昭跟前，劈手揪住她前襟。
“你手下的密探叫我给你带句问候。”茹昭清眸辗转一飘，打她开她的手，“那疯狗差点害我高位截瘫。”
“你都知道了？”
“嗯。”
“不问些什么？”
“你愿意说实话吗？”
“我尽量……”
“统领你们的是张肃？”
“是。”
“你究竟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我父亲没死。”
茹昭错愕一瞥，渐渐的厌恶之意横生，“他竟拿自己族弟的性命要挟？”
“倒也不是。”张朝云按着她的肩膀，莞尔一笑，“左右我无处可去，相比安稳，镜阁司更适合我。”
“那你更应当知道……”茹昭凝瞧她的眼，正色，“你不该守在这里。”
“逃吧，朝云，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逃？”张朝云讽刺笑着眱一眼城下，“用飞的？”
“舆图是我画的，我自能保你离开。”
“那梁山那边你又要如何交代？”朝云挑眉：“想来应有人亦为你作保。”
“青州城留下，便不算失约。”
“哪会这么便宜……”朝云眱向她，“你觉得宋江会容忍你二次叛逆？”
“这不是你该烦恼的事。”
张朝云垂眸，苦笑……
“阿昭，你听过宿命吗？”
“甚么？”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个体能控制的事物运行发展有限，事实上，从前的从前，我可不信这些……”她含笑凝着她的眼，“我所做的一切抗争，无非是在加速推进，那个结果。”
“朝云……”
“阿昭，我加入梁山。”
“甚么？”
“我知道，你在用命做赌，阿昭。”
但至少，阿昭，我不会让你做我的帕特罗克洛斯。
茹昭蹚着一蓬蓬没膝的灌丛，草露湿了鞋，她行得蹒跚，脚一抬一落，蜢虫便似飞袭来的暗器一般劈头盖脸的蹦上颈子来，很明显，她成了此地的不速之客，但久留也并非她之本愿，只是……离那黑铮铮椴林后的点点火光且还有段距离。
忽而，前方草声异动，她半阖目凝瞧，水眸一颤，酸了鼻头，下一秒化成归巢的雏鸟飞也似地扑进那人影的怀中。
“二哥……”她环紧他，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脖颈……亦或是肩膀？却已然无暇分辨，只道似片膏药般，贴得很紧……
“你这不晓事的妮子！可知现下是何时辰？”
武松此遭确是动了肝火，嗔怒诘问震醒半片林子，枝头的夜枭遑遽拍了拍羽翅飞远，连声啼鸣都未留下……
茹昭伏于他肩头的耳朵，硬生生强挨这一记虎啸，不禁脑壳一缩，怯溜溜的歪进他的胸口去。
“对不起……”
他低着眉，垂着眼，见她一副鹌鹑埋头的模样窝在自己的怀中，半晌，只得无奈叹息一声，固了固兜托她腰肢的掌，蓦地瞥见几抹零星血点晕着了她的衣衫，靛青衫沾了红，开成了绛紫花，倒绘成了布料底色的暗纹。
“你这是伤哪了？”他将她拉开，漆眸一凛，沉声：“出了甚么事？是谁干的？”
茹昭连忙摇头，半晌垂眸道：“回时路上遇了些杂兵，不妨事。”
“朝廷已调兵欲围剿这少华山，若我得知，必不许你下山，你也是，一向知晓轻重，怎的今日这般莽撞的跑下山去？”
“此事容后小妹再与二哥详尽道来，朝廷又调了军马？”
“离此地最近，永兴军路的绥德军。”
“朝廷竟然动了守境军？”茹昭吃了一惊，嗔目少顷，思绪一转，又道：“不过……如此一来可遣的兵马数量必定有限。”
“你也无需忧心，公明哥哥已差人马到此协助少华山撤离华州。”
“甚么？”茹昭凝了面色，方又复问，“撤去哪？”
“自是并入梁山，是时顽守少华山无疑是坐以待毙。”武二蹙眉欺近一步，疑惑道，“昭妹？”
“二哥……”茹昭略退一分，稳了稳神，抬眼，“明日我需赶去青州城。”
“这个节骨眼儿你跑回去做甚？”
“适才在山下小妹偶然得知了朝云的消息，此刻镇守青州城的人……是她。”
“你说甚么？”武二紧锁眉头，复又摇首，“她也在攻讨梁山的呼延灼军中？”
“是。”
“你可知眼下三山已与公明哥哥为盟，一同攻打青州城。”
“我知。”
“你要去助她？”
“我是去救她。”
武松面色一凝，漆眸压着愠怒，沉声质询：“昭妹是要舍弃二龙山？舍弃我？”
“二哥，可是忘记我应了你甚么？”茹昭近前一步，清眸柔情四溢，素手攀上他的面颊，拨去他鬓边的青丝，“往后但凡落雪，我都陪着二哥白头……”
“如此，又怎会背弃你？”茹昭温煦一笑，欲言又止，垂首良久，怔目：“可我不能看着她入死局。”
他扶住她的肩头，重重摇撼一下，柔了声：“昭妹，你明知公明哥哥不会伤她性命。”
茹昭摇首，木着眼光，讷讷：“青州城虽不及华州城这般固若金汤，可若取之，也绝非易事，僵持下去难保双方不会铤而走险，鱼死网破。”
“你觉得青州守的住？”
“昔日清风寨一战青州各路舆图我勘得仔细，青州若取守势，滋要将青州城四门衢路要口扼死，城内便成了水泄不通的铁桶，虽辄长战，但城破只是早晚的事。”茹昭凄然一笑，复又喃喃，“那家伙想必也心里清楚……”
“你欲从中斡旋？”
“可试。”
“辰时差人备马两匹，同师兄与少华山弟兄说清原由后便启程。”
“二哥……”
“休要多言，我不放心你一人。”
青州，梁山一连攻城七日不下，便将四垣外道固封守死，但有飞马途经要道必然截下，以免斥候做眼抑或通外求援。茹昭同武松一路行于此，正遇北路巡守的阮小五。
“五哥！”茹昭一勒缰绳，滚鞍下马，匆遽一揖，赶至阮五跟前。
“茹医师？”阮五一惊，继而急走两步近前，压声道，“你去了那里？前些时日山上传闻你叛逃，可是真的？
“五哥信我？”茹昭沉吟少顷，眱向阮五。
“五哥自是信你。”阮五攒眉道，“只是……”
正说着，却见武二下马近前，阮五正色打量一番，抱拳，“敢问这位好汉……”
“五哥，这位便是景阳岗打虎的武都头。”茹昭含笑引荐，又道，“二哥，这位是石碣村阮氏三雄之一，阮五哥。”
“久闻阮氏兄弟大名。”
“哈哈哈，武都头的打虎名号才是如雷贯耳。”
一番相见后，阮五又问向茹昭，“此番来这青州是为何？”
“小女是为破这青州城献策，烦请五哥引小女去见宋大哥。”茹昭正色道，“小女自有计赚这青州城。”
“妹子。”五哥凝瞧她半晌，似有话不吐不快，忖思一番，语重心长：“妹子，你可要想清楚，眼下战况紧迫，你如今身份亦不明朗，所言之计众人又能信得几分？”
“有武二在此作保。”武二言道。
阮五看向武松，良久颔首道，“如此也好，那我便遣人送你二人回大营。”
“多谢五哥。”
申正二刻，梁山营寨为防敌军夜遁早燃了火把，茹昭与武二经杨志相引径入主营帐，但见正于帅案处商议攻城之法的宋江与吴用。
闻声，二人抬眼一瞧，宋江展颜一笑，起身快步踱来，目光灼灼似有泪光，诉不尽的是重逢喜：“兄弟！”
武松纳头一拜，“公明哥哥。”
宋江连忙扶住武松，一双点漆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瞧，凝噎良久，方道：“一别多年，兄弟一切可还安好？”
“劳哥哥记挂，兄弟一切都好。”武松莞颜，面色少了几分硬冷，更添些许炙情。
“昭妹子，离山这些日子你可还好？”宋江目光辗转至茹昭，一手搭上她肩膀，关切问询：“妹子，何故不辞而别？可是叫大哥好生牵挂。有甚么不顺心的尽可同大哥讲，何苦负气出走！”
“哥哥，妮子年幼，与哥哥添了不少麻烦，日后我必定多加管束。”武松一揖复又轻拎着茹昭的肩膀就前送了送。
茹昭心领神会，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一拜，“宋大哥，小妹这厢给您赔罪。”
宋江再度扶住茹昭，温言，“都是自家兄妹，那有甚么隔夜的怨。”
茹昭觑着宋江面色，又观察吴用神情，见他似有言语……
茹昭收回目光：“宋大哥，有些话小女不吐不快，想同哥哥单独讲来。”
宋江含笑，言道：“昭妹子，帐内里又没外人，何必多此一举？”
茹昭闻言，面无改色，“哥哥，小女此番前来是为将功赎罪。”
宋江颔首一笑，良久，“好，如此你我兄妹二人便叙旧一番，还请先生与武松兄弟暂歇片刻。”
待二人踌躇离帐，宋江缓步回帅案，坐定，笑意容依旧，直言：“妹子有何谋划，但说无妨。”
茹昭沉吟半晌，自嘲一笑，“如今小女之言，宋大哥还能信几分？”
“信与不信，某心下自有决断，妹子但说无妨。”宋江唇畔笑语未变，只静静瞧她，耐心十足的待她言语。
茹昭迎上他的目光，“宋大哥应当清楚眼下青州城破只是迟早的事。”
“妹子着实心明眼亮。”
“那守城之人是小女族妹。”茹昭缓语道，“是故为免刀兵，徒增伤亡，小女愿作说客，劝降族妹。”
“昭妹子当真愿意？”
“茹昭愿下军令状。”
月照角端弓，城楼门之上，张朝云露坐星斗之下，细细擦拭掌中角端弓，缱绻意切，像是摩挲一位多年相濡以沫的情郎。
“你向来只对这些硬冷的物件儿多情。”
银瓶炸破夜潭的冷寂，张朝云抬眼一瞭，复又垂眸唇角一提，“端牛之角，触手生温，可比人心易暖。”
见她未再言语，她自顾自又道：“重重围困，你能进的了这城，想来也是受人之托……”
“你的卦还真是从未落空过……”茹昭轻笑一声，将手中物件儿掷向她，又道：“不过，你大概是算错了对象。”
“甚么？”话音未落，张朝云于虚空一捞，稳稳接住了那圆筒，盯睛，原是一缿筒，忽而猛一瞠目，“你从哪里得来的！”
“跑死两匹马从华州带来的消息。”茹昭说着一边踱步近来，慢条斯理的搓着虎口，待见到朝云发穴时劈头就是一记手刀。
“我草！”
张朝云吃痛的惨叫回荡于城楼，久久未散……
“你做什么！”张朝云一跃而起，逼上茹昭跟前，劈手揪住她前襟。
“你手下的密探叫我给你带句问候。”茹昭清眸辗转一飘，打她开她的手，“那疯狗差点害我高位截瘫。”
“你都知道了？”
“嗯。”
“不问些什么？”
“你愿意说实话吗？”
“我尽量……”
“统领你们的是张肃？”
“是。”
“你究竟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我父亲没死。”
茹昭错愕一瞥，渐渐的厌恶之意横生，“他竟拿自己族弟的性命要挟？”
“倒也不是。”张朝云按着她的肩膀，莞尔一笑，“左右我无处可去，相比安稳，镜阁司更适合我。”
“那你更应当知道……”茹昭凝瞧她的眼，正色，“你不该守在这里。”
“逃吧，朝云，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逃？”张朝云讽刺笑着眱一眼城下，“用飞的？”
“舆图是我画的，我自能保你离开。”
“那梁山那边你又要如何交代？”朝云挑眉：“想来应有人亦为你作保。”
“青州城留下，便不算失约。”
“哪会这么便宜……”朝云眱向她，“你觉得宋江会容忍你二次叛逆？”
“这不是你该烦恼的事。”
张朝云垂眸，苦笑……
“阿昭，你听过宿命吗？”
“甚么？”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个体能控制的事物运行发展有限，事实上，从前的从前，我可不信这些……”她含笑凝着她的眼，“我所做的一切抗争，无非是在加速推进，那个结果。”
“朝云……”
“阿昭，我加入梁山。”
“甚么？”
“我知道，你在用命做赌，阿昭。”
但至少，阿昭，我不会让你做我的帕特罗克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