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嘉是哭着回府的。

    这便是流言蜚语的威力——伤人无形。

    诚如柴嘉这种自尊心强的人,怎么可能拉下脸向爹娘询问赐婚事宜?何况这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不想显得自己很在意,在爹娘门外踌躇半晚还是折回了闺房,将不安吞回了自己肚子里。

    柴嘉尚且还能逃避伤心事,但柴岳可就没有逃避的资本了。

    距离蛮蛮飞走已有几天,这日一辆马车驶离了国公府,往上京城最繁华的中心大道走去。

    柴嘉坐于窗边,单手撑着脸,浑然一副赌气的模样。

    柴岳见她这般不禁摸了摸自己额上的汗,腆着脸往她那边挪了几下,哄道:“美妹妹,乖妹妹,好妹妹!你怎么还生气啊?阿兄真的知错了,如今不就正带你去碧霞楼潇洒来将功赎罪吗?咱们待会儿专点你爱吃的,什么杏酥饮、樱桃煎、酒蒸鸡......全部统统给你来上一遍才好!”

    柴嘉想起前几日在临安侯府经历的那几番憋屈,仍觉下不过这口气。于是她转过脸去,依旧不搭理柴岳。

    柴岳心里难受,拉过她的手说道:“你别气了,我真不是故意弄丢你的鸟。都怪那个王畔!他当时说得倒好,我还以为是什么鸟禽选美大赛,不然我怎会借用你的鸟?谁知我前脚刚到,它就被人抢去斗了......”

    柴岳不描述还好,一描述直接勾起了柴嘉的伤心事,她光是想到蛮蛮被别的鸟打得浑身伤痕的样,心脏就如同被人锤了一样疼,瞬间红了眼眶。

    “你......你别哭呀!”

    柴岳平日虽像个纨绔,可偏就感情这方面没什么造诣,是最不能看女人哭的。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他妹妹。

    “你不都向爹娘告状了嘛,阿爹也打了我好几下板子了,你......你若是还觉得气,那你也来打我出气吧!”

    说罢他抓起柴嘉的手便往自己的臀上揍,还没等碰到就被柴嘉一手挥开。

    “谁要碰你的腚?!”

    柴嘉的眼里恢复了神气,虽是被气的,可在柴岳也觉得总比她死气沉沉的好。

    两兄妹在马车里绊着嘴,不知不觉二人已到达碧霞楼。

    柴嘉半推半就地被柴岳带入碧霞楼,她心里虽还不能原谅柴岳,可碧霞楼再怎么说也是上京城内最高档的酒楼。

    来都来了,不吃白不吃。

    那掌柜的瞧见柴岳这个老熟人,立马笑开了花:“柴世子来啦?今日楼里得了竹叶青,可要品尝一番?”

    柴岳听到那酒名,立马向掌柜打了个眼色:“咳咳,今日我带家妹而来,就不必了。对了,还是给我留墨梅阁吧,我在那儿坐得舒服。”

    掌柜听罢抬头遥望一番,讪讪道:“世子,墨梅阁可不行,今日有贵人。”

    柴岳闻言蹙眉,什么贵人?他不就是贵人吗?

    掌柜的见柴岳不理解,往前一步对他耳语几句。

    “......”

    柴嘉在后边看着,不知二人在商讨些什么。不出一会儿,柴岳便妥协了,带着柴嘉跟着掌柜的往另一间厢房里走去。

    小厮入内,燃起檀香,点上琉璃灯,又为二人烹上一壶香喷喷的茶,这才带着方才点过的单静静告退。

    柴嘉看着柴岳为她悉心斟茶的模样,终于才肯主动说上一句话:“方才你和那掌柜的,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柴岳不以为然:“没什么,就是我想要的厢房被人先占了,不是什么大事。”

    柴嘉“哦”了一声,端起茶杯自顾自地抿了一口。

    上京城的街道益发兴盛繁华,云阁碧槛,行人如织。

    她透过窗往外看,瞧着路上那些个走过来穿过去的男子,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婚事。于是她佯装不经意地问了句:“阿兄可知道龚侍郎?”

    柴岳不明所以:“龚侍郎......噢,你说的是礼部侍郎龚正清吧!”

    什么礼部侍郎,什么龚正清,柴嘉根本听都没听说过。

    其实也不能怪她孤陋寡闻,实是因为这个人确实是近两年来才有点名气。龚正清的身世并不是秘密,他出身寒门,得了圣上的青睐才能爬到今日的位置,也是因此一举成为了许多官员的模范。

    此时厢房的门被打开,几个小厮端着五花八门的菜肴进来。

    柴嘉看了眼满桌的菜,觉得没什么胃口,等那几个小厮退下,她继续问道:“你见过他吗?他品性如何?样貌好吗?”

    柴岳夹了口菜,回忆一番:“圣上爱贤,能让他欣赏的人想必品性不会太差;至于样貌嘛......文文弱弱,清清瘦瘦,也算过得去吧!”

    柴嘉听罢若有所思,她心里焦灼,情不自禁地绞着手帕。

    “过得去是能过到哪里去嘛......和燕王比如何呀?”

    柴岳心眼大,平日只知吃喝玩乐,不曾打听过任何传闻。如今他听柴嘉这么一问,只觉震撼不已,吓得他嘴里吃到一半的鸡肉都掉了下来:“你你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喜欢龚侍郎还是喜欢燕王啊?!”

    柴嘉下意识捂住柴岳的嘴,她真是受够自己这个“笨”阿兄了。

    “嘘!我谁都不喜欢!”

    她松开手,换来的却是柴岳的疑问:“不喜欢你对比他俩做甚?”

    “......”

    其实柴嘉自己都解释不清个所以然来,只能郁闷地从碟里夹了个核桃仁。

    柴岳默默放下筷子,双手抱胸盯着柴嘉看了会儿,问了句:“嘉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被最亲的人这么一关心,柴嘉心里不禁泛了酸,只能将事情的原委与柴岳诉说。

    说罢她如释重负,可还不忘补充一句:“你别和爹娘讲,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柴岳听过前因后果,抿了一口茶,玩笑道:“这么听来,我觉得你还是喜欢燕王殿下多一点。”

    柴嘉嗔他:“你还开玩笑!”

    柴岳转了转杯子,打趣道:“那你难不成是讨厌他?讨厌救命恩人的人,你恐怕是全天下第一个呢。”

    柴嘉闻言沉默,无法反驳。

    其实她也不是完全讨厌他,她只是......只是......

    “我和燕王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受伤后做得那么梦仍历历在目,燕王讨厌的东西她都喜欢,这样如何能和谐共处?不是要委屈他,就是要委屈自己。

    不巧,柴嘉正是个绝对无法委屈自己的女子。

    “而且,我还见过他沾血......”

    说到这里柴岳才真的明白,萧泠这个“救命恩人”当得是真憋屈。

    萧泠那日确实是救了柴嘉,可他杀人的模样也深深烙印在了柴嘉的心中。它像一个疙瘩,虽不致死,但时不时地膈应你一下,清又清不掉,移又移不走。

    “即然你接受不了,横竖现在又不用和他成亲,还纠结什么呢?”

    柴嘉垂下了眸子。

    是啊,横竖如今她和燕王也没关系了,这不就是她先前把握着燕王的喜好而恶心他想达到的效果吗?为什么还要纠结?

    归根结底,也许她就是因太后为她快速地换了姻亲对象而别扭。

    她不是在意燕王,也不是在意龚正清,她就是好奇,好奇为何太后和燕王对她的态度如此模棱两可,不清不楚。

    柴嘉抱怨:“我就是讨厌他们将我当成一个物件,想塞给这个就塞给这个,想送给那个就送给那个。”

    柴岳闻言淡淡一笑:“既然你不想被当成物件,当下就是个掌握主动权的好时机。”

    “什么?”

    柴岳握拳伸出拇指往门外一指:“那个龚侍郎,如今正在墨梅阁里和友人吃酒呢。你说你不想被动,不如现在就自己去瞧瞧他长什么样?说不定他长到你心坎里了,郎情妾意的,你嫁得心甘情愿,也就算不上‘物品’了。”

    这种行为当然是不合规矩的,只是柴岳不是什么严肃的哥哥,柴嘉也不是什么古板的妹妹,二人才能一拍即合。

    柴嘉此时还在故作矜持:“这全场就我一人穿得这么漂亮又显眼。若被人发现我堂堂一个国公府小姐干出这样的事,岂不丢死人了。”

    “这还不简单?马车上有我备用的衣裳,为了妹妹你的终身幸福,借你穿会儿又如何?”

    柴嘉认真地考虑着,不得不说,还真是知妹莫若兄。柴岳这两句建议,倒是真说到柴嘉的心里了。

    她真好奇这所谓的龚侍郎长什么样。

    少时,柴岳的仆从便拿来了他的衣衫,柴嘉躲在屏风后换上,再走出来,俨然是俏皮版的柴岳。

    柴岳提着杯,饶有兴趣地望着她:“怪不得总有人误会我俩是双生,你办上男装后倒真能沾上点我的玉树临风。”

    原来柴家人的自恋是遗传的。

    柴嘉没理会柴岳的自吹自擂,难得有个能去看看龚侍郎的机会,她不愿错过。

    她手脚利落地收拾一番,拍了拍衣摆便往门外走去。

    只见那厢房的木门刚关上,她又折了回来,将头探入厢房内,鼓着腮对柴岳补充了句:“我可只原谅了你十之四五,赎罪之路还长着呢!横竖也得等阿兄你将我的蛮蛮找回来,我才能真正作罢!”

    木门被“啪”一声关上,柴岳坐在房内被柴嘉斗得忍俊不禁,只得乖乖地继续和手下讨论“寻鸟”的事宜。

    *

    柴嘉跟随着厢房外的房名板子寻去,终于找到了那名为“墨梅阁”的厢房。只见那厢房又大又华丽,想来是酒楼专门招呼贵客而用的。

    柴嘉假装是路过的酒客,倚靠在墨梅阁的墙边。她本想趁着小厮进去端茶倒水之时偷偷往里边瞧一眼,看看那龚侍郎到底是什么样,可当她盯着那道高大的木门之时,她却不知为何生了怯。

    其实女子对不安的预知还是很准的,诚如此时柴嘉正踌躇在门外,那头这大门就这么忽地一下被打开了。

    柴嘉看见他,一双杏眼不由得瞪大。

    柴嘉撞见的不是她想窥探的龚侍郎,而是那个在她心里一直阴魂不散的男人。

    一别几十日,柴嘉又见到了萧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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