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泠与她对上视线,见她一身男装,不禁怔住。

    显然今日的相遇出乎他所料。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不远处却传来了掌柜的声音:“殿下?”

    他正端着一壶竹叶青,准备献上给萧泠。

    柴嘉光是听见他的声音就已吓得僵硬了身子,那掌柜的方才见过她,怎会认不出她的男装?若是被认出来,她的名声怎办?

    可当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时,面前的萧泠却已挡在她前边,将她整个人夹在了自己和墙壁之中。

    “......”

    他生得高大,挡在柴嘉跟前,影子能将她包裹起来。

    他身上那股雨后初晴的松针味,淡雅而苦涩,在她的鼻尖与空气相|融。

    萧泠不疾不徐,只淡淡问了掌柜的一句:“怎么?”

    掌柜瞥见他身后遮不住而露出的墨青色衣角,心知不可过问,装着傻笑道:“无甚,就是今日楼里得了好酒,小的想着拿给殿下您尝尝。”

    “拿进去吧。”

    掌柜的得了指示,端着酒迅速地走了入厢房,最后还不忘把门关上。

    走廊之中鸦雀无声,二人又贴得近,仿佛连呼吸都要交|缠在一起。

    柴嘉反应过来,学着男人样沉着嗓子咳了两声。

    “柴小娘子。”

    好了,也没有装的必要。

    她还是乖乖地行了个礼,却因身着男装而有些不伦不类:“见过殿下。”

    微弱的烛光在她脸庞跳动,夺取萧泠那淡漠的目光。柴嘉还低着头,没能瞧见他的喉结微动。

    柴嘉再抬眸,只见他已往后撤了一步,伴着嘴边“嗯”了一声当做回礼,转身便往厢房走去。

    柴嘉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一时摸不着头脑。

    几十日未见过,婚约也没了,再相遇时又是这样奇怪的场景,他竟然没有一点反应,既不好奇也不恼怒,只用一个“嗯”来搪塞她。

    柴嘉生了一股无名气,下意识问道:“殿下难道没有什么想问的?”

    萧泠停下脚步,偏过头去看她,只见她颇是愤愤不平的模样。

    他说:“柴小娘子想我问吗?”

    其实早在方才她叫完萧泠之后,她便后悔了。瞧瞧自己现在这模样,一身男装,这如何解释?难不成要直接与萧泠说,说自己是专门过来看男子,好和你对比一下吗?

    柴嘉咬唇扣着手指,愣在原地那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不想。”

    柴嘉紧张时总爱玩手指,像个小孩似的,惹得萧泠都不禁弯了弯眉眼。

    “你不想我便不问,这样不好么?还是说,你有话想问我?”

    柴嘉对上他的视线,沉默着。

    她确实有话想问。

    萧泠直直地站在她面前,双手抱胸前,等待着她的问话。

    柴嘉的世界万籁俱静,只剩她和萧泠两个人。她听着莫名而来的紧张跳动声,樱红的双唇微启微合,洁白的贝齿里迟迟就是蹦不出一个字。

    她撇开眼神,将自己鬓边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硬着头皮转移话题:“碧霞楼的山海兜里包有鱼肉,殿下不爱吃鱼,记得避开此菜。”

    萧泠听罢,眼神暗了暗,等柴嘉再看他,只能见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顿了顿,走回厢房,边走边留下了一句:“好,听你的。”

    墨梅阁的房门再次合上,柴嘉站在房门外,左手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胸膛......还好,他没有追究。

    她就这般站了许久,突然反应过来:等等,她还是没见到龚侍郎呀!

    *

    墨梅阁内。

    萧泠径直走回座位坐下,执起面前的玉杯,淡了一口酒。

    龚正清坐在他的对面,见他回来打趣了句:“殿下出去寻酒,回来心情像是变好了。”

    萧泠不语,没有否认,只淡淡勾起唇。

    龚正清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菜肴,对着萧泠说道:“殿下,这味山海兜是碧霞楼的特色,您可一定要尝尝。”

    她叫他别吃山海兜。

    虽不懂她为何会误会他不吃鱼,但......她方才那番话,算不算也是一种关心呢?

    萧泠那满是灰霾的内心,第一次稍稍清晰了起来。

    他没有去夹那味菜,转而向龚正清问道:“这么些天过去了,龚侍郎考虑得如何?本王的马毬会,你可有兴趣参加?”

    龚正清其实和燕王并不熟,他根本不知道为何这燕王办赛事,要邀请自己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可他知道燕王地位非常,不是能够随意得罪的人,于是灿烂地笑了笑回道:“殿下的盛情难却,下官自然是要去的。”

    萧泠得到了龚正清的答复,默默点头。

    只要龚正清如期而至,他就能真的弄清楚柴嘉的想法了......

    *

    近日以来上京城各家不过都只在谈论一件事,那便是凯旋而归的燕王即将在城郊举办马毬会,听说还邀了太后和圣上一同观看。

    各个贵族世家接了帖子,无一不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他们之中有些人是好奇这位燕王究竟长何样;有些是想巴结这位英雄权贵;有些则如龚正清一般,畏于皇家权势,不得不应。

    总而言之,在这么个燕忙莺乱,花柳飘摇的时分,马毬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柴嘉作为国公之女,和邓雪萝这位安平侯府的嫡次女必然是要参加的。

    这日,柴嘉坐到了邓雪萝的马车里,随着她一同前往上京城郊。

    马车内摊着一个攒盒,里边放满了零嘴儿,这也是为何柴嘉总爱和雪萝一块儿出行。

    柴嘉拿了一个果脯放入嘴中,同雪萝抱怨着前几日的事:“所以我和我阿兄就又吵起来了,我说墨梅阁里的不是龚侍郎,他却非说是。”

    雪萝听罢,又递过去一块豌豆黄:“你可别气了。你瞧你,出去要被外人气,回府还要被阿兄气,我娘常说,生气多了会影响容貌呢。”

    柴嘉的嘴塞得满满,觉得雪萝说得有道理。

    她这脸长得好,可不能被气坏了。

    雪萝看着柴嘉,不由对她感叹了句:“唉,瞧着你被这赐婚的事弄得心烦,我也难受。我是觉着吧,这自己的人生,还是要自己活得清楚明白些才好。”

    柴嘉听罢,咀嚼着的小嘴停了下来,不禁思考着雪萝的这一番话。

    没过多久,这马车也停下了,柴嘉掀开窗帘,才发现已经到达了京郊目的地。

    柴嘉跟在雪萝身后,正要下车时,她却瞧见那车夫朝着雪萝伸出了手——邓雪萝没有看他,白净细嫩的小手搭到那满是茧子的大手之上,任由他将她牵下马车。

    这一瞬怪异烙在了柴嘉心里,她回头去看那个车夫,却只能瞧见他结实的背影。

    “怎么了?”

    雪萝将柴嘉唤回,柴嘉心里虽觉奇怪,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这骑马击鞠本是军营里兴盛的玩意儿,如今逐渐在贵胄豪门中流行,男子门策马击球,而女子则在一旁吃茶叙话,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活动。

    今日圣上没来,太后却来了。

    众人踏入大会现场,都会先去同太后和燕王见礼,之后便是男的跑到一堆,女的坐在一块。

    柴嘉和雪萝也是如此,二人相伴走到太后面前,向她请了安。

    与往日不同的是,太后今天没有过多地关注柴嘉,应了她的问安,便让她二人自行找位子坐下。

    柴嘉才刚坐下,那边便听闻鼓声响起。

    只见几个男子骑着马从一处涌出,说笑着奔至赛场之上。

    柴嘉扇着扇子,听闻隔壁桌的贵女们讨论到:“没想到那传闻竟是错的,这燕王殿下不但长得不可怖,还十分英俊呢...瞧他那身姿,今日的马毬赛定是很好看的。”

    柴嘉顺着话语眺望,只见萧泠今日一身石青色锦袍,骑着一匹白驹,不紧不慢地跟在众男之后。

    他好似抬头望了柴嘉一眼,却并不明显,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凉棚之下已有几女激动而笑:“瞧啊,燕王殿下看过来了。”

    “......”

    柴嘉不语,装作悠闲地用团扇扇着风。

    身后又有一女问道:“这第一场要怎么比?”

    “我听我爹说,第一场是燕王殿下对龚侍郎呢!”

    柴嘉本还很淡定,听完这两个名字以后立马坐不住了。她刚探出头去,便瞧见萧泠和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已然站到了一起。

    柴嘉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忍不住细细看向那个白衣男子。

    不会吧,他不会就是龚侍郎吧?

    其实这龚侍郎生得白嫩清秀,很是符合当下文人的审美。

    可是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柴嘉和燕王相处地多了,如今再看他们站在一块,竟破天荒地觉得这龚侍郎真是瘦若竹竿,被风一吹就会倒去。

    柴嘉看着心想,他这小身板,恐怕自己掉入水里他都是捞不起来的,要如何做她顶天立地的夫君,护她周全?

    这龚侍郎和燕王相比,可真是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那身后还有不害臊的贵妇人,见状直接点评了句:“美男战将军,这一局可是好看!”

    马毬赛还未开始,也不知是烈日太大了还是怎的,惹得柴嘉双眼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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