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慈宁宫。

    秋日朝晨的灰气被微风遣散,露出云上赤轮。顺着晃眼的日光而下,只见华贵大气的宫殿下直直地跪着一人。

    殿外围站着一圈宫人,他们双目垂下,皆像是提着一口气,一动不敢动。

    突然,殿内走出一名年迈的太监,他弓起腰背走至那人身边,佞笑道:“燕王殿下,今日这太阳毒辣,若是太后娘娘不肯见,您就回了罢!”

    萧泠从早晨跪到现在,却丝毫不为所动:“见不到太后,本王不会起身。”

    萧泠生得高大,跪着但仍显挺拔。老太监虽服侍宫中贵人多年,却也被萧泠身上那股少见的冷冽与威容惊出了额间细汗。他不动声色地抹走滚落下的汗水,正纠结要如何与殿内的太后复命。

    母子斗气,受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诚如今日燕王来访,太后置气不理,这慈宁宫上上下下的宫人都被“折磨”得不成样了。

    老太监正这么苦涩地想着,背后慈宁宫的门却徒然打开了。他回头一见被李嬷嬷扶着走出的太后,立马识趣地跪倒在地。

    太后一言不发,眼神却冷如冰霜,看得一众宫人腿都软了半分,唯独萧泠不慌不忙,甚不含糊地朝她行了礼:“儿臣望母后赎罪。”

    太后抿了抿唇:“你何罪之有?”

    萧泠低着头,逐字逐句道:“儿臣曾在北疆七年,如今又要奉命南下,母后对儿臣有教养之恩,儿臣却总离宫远去,不能在您身边尽孝,这是其一;其二,儿臣今年已二十有二,却还令母后担忧,实是令人惭愧。”

    太后无言,却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萧泠不是她亲生的,派他远去的却是自己的亲儿子,怎么她就会心疼呢?

    也许正因如此,又或许是她老了心软了,越是看着这个不是亲生的“儿子”尽瘁事国、受苦受难,她就越是不舒坦。

    当初萧泠一个少年,为何主动向先帝请缨北上镇敌,这其中的缘由没人比她更清楚。

    可太后当了一辈子尊贵之人,她无法扯下面子去说开这些,故而只能同自己置气。

    她站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跪拜着的萧泠,犹如七年前那样。只是这次她眸中多了几分不舍与难过,语气也比从前柔和了许多:“你去吧,哀家不会怪你。”

    *

    萧泠离开了慈宁宫,此行的主要原因只是与太后告别,他知道太后心里没再怪他,只是处于某些缘由还闷着气。

    他刚踏出慈宁宫不久,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萧泠回头,才见原来是太后身边的那个老太监。

    老太监年纪大了,腿也不及萧泠的长,一路追出来已然是气喘吁吁。

    “殿......殿下留步。”

    萧泠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问了句:“公公何事?”

    那老太监也不敢耽误时分,喘了几口气便连忙从怀中掏出两个绣花精致的荷包,小心翼翼地将其递给萧泠:“殿下,这里边是娘娘在武阳峰寺上为您求的一对平安符,说是开过光的,她让您和王妃好生保管着。”

    萧泠站在原地有些迟疑。

    老太监见他如此,特意笑着补充了句:“娘娘心里还是惦记着殿下的,方才她不记得,如今吩咐老奴一定要交于殿下手中呢。”

    萧泠深沉的眸色动了动,终究是伸手将那荷包接了过来。

    *

    萧泠回府时,只见府中上下仆从往来,手里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他一路朝着柴嘉所居的锦绣堂走去,边走只是边冷冷地扫过一眼,并未多言。

    屋内,柴嘉正翻着书册,一抬头看见萧泠,立马起身凑了上去:“殿下回来了?”

    “我听王府里的下人说你早上就入宫了,怎的现在才回?可是圣上为难你了?”

    萧泠看着柴嘉疑问时情不自禁蹙起的眉毛,心里顿时顺了许多。他缓缓脱下披风,一边说道:“几日之后我们就要启程南下了,我今日是去拜别太后的。”

    在柴嘉的认知之中,太后惯是疼爱萧泠的,应该也不会太令他难堪。柴嘉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可不知又想先到了什么别的,又鼓起了腮帮子:“你早上要去拜别太后也不叫上我,要让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有多不懂规矩呢。”

    萧泠觉得有些好笑,他去太后那儿是要受罪的,他怎么舍得要柴嘉陪他一块儿?

    “我今早醒的时候你还流着口水,我见你睡得那么香,怎么忍心叫你起床。”

    柴嘉心虚地看了眼周边的婢女,当即反驳道:“你胡说,我睡觉可从来不流口水。”

    萧泠被她惹得弯了眉眼,顺势指了指自己的胸:“是真的,你不信我可以脱衣裳让你闻一下,这儿到现在还有你的口水味。”

    这一句话说的就让人有些浮想联翩了——王妃的口水能沾惹到王爷胸前的皮肉上,难不成他们是裸着睡的?

    四周的婢女闻言皆红着脸垂下头去,唯独柴嘉明明羞得要死了还要据理力争:“那、那也是因为我的背伤了,趴着睡觉导致的。”

    萧泠没有反驳她,正想伸出手将她拉入怀中,突然想起之前二人的约定,将手停顿在了半空中。

    “可以牵吗?”他问。

    萧泠问的是疑问句,可语气中却丝毫没有请求的意思,似乎他心里有十足的底气,信柴嘉绝不会拒绝他一般。

    不过柴嘉还真没有拒绝,她只是表面上气哄哄地将头扭去另一边,一只小手却还是诚实地搭了上去。

    婢女们见状识趣地退下了,唯留柴嘉与萧泠二人在房中。

    萧泠触上柴嘉的手,抓紧时机与其十指相扣,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

    萧泠的骨架大,修长的大手很轻松地就握住了柴嘉的盈盈细腰,他缓缓凑到柴嘉那透着霞色的耳朵旁,轻声说了句:“你羞什么?我又没嫌你。其实你的口水是香的,我喜欢的紧。”

    柴嘉总算是被他惹得说不出话了,她坐在萧泠的腿上只觉得身子愈来愈热,烫得她坐立难安。

    她发现自己以前对萧泠貌似有很深的误会——她以为萧泠是一块冰封的木头,没想到这木头每到她面前就狡猾得很,专以逗她害羞为乐。

    说话间,柴嘉忽地感觉腰间一紧。

    柴嘉从小可谓是天之骄女,被英国公夫妇养在府里十几年,浑身都是细皮嫩肉,敏感得不行。诚如当下她腰上的肉被萧泠一抓,她便痒得忍不住轻嗔。

    说好的没她的许可不能随意摸她呢?

    柴嘉脸颊粉红,眉眼却写满了娇艳的不悦。她下意识抓住萧泠的手腕,正欲发作,萧泠却在此时将她放开了。

    她有些懵,顺着萧泠的视线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腰间多了一个精美的荷包。

    “里边是太后求的平安符,同我的是一对,今后你便好好带着罢。”

    柴嘉的手情不自禁地攀上了腰间系着的荷包,她摩挲着荷包表面上凸起的纹路,突然感觉这荷包有些沉甸甸的。想到自己之前因为赐婚的事对太后那么抗拒,如今太后却对自己那么好,她的鼻子不由自主地酸了起来:“能有太后娘娘做母后,真是我们的福气......”

    萧泠失笑,眼里多了几分难以诉说的柔情:“说起来,这都是你的功劳。”

    这句话柴嘉听得清楚,心里却不太明白。

    她知道萧泠不是太后亲生的,这是上次在武阳峰时太后亲口和她说的。可是太后为什么要将萧泠收入名下,这和她一个长居于宫外的国公之女有什么关系?怎么还能是她的功劳呢?

    柴嘉奇怪,她的大脑好像缺少了某一个角落,每当她需要思考的时候便会陷入死一般的虚空,什么都无法调动。

    她本想借机问些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描述这种感觉。萧泠传了午膳,她看着门外来来回回端菜的仆从,终究还是没将疑惑问出口。

    柴嘉看着眼前满满一桌各式各样的菜式发了呆,倒是萧泠先小心翼翼地引出话题:“嘉嘉,你真的舍得放弃上京城的一切,孤身陪我南下么?”

    柴嘉回过神来,反问:“我怎么就是‘孤身’了?不是还有王府的随从们吗?还有荷香,还有你......”

    萧泠无奈地轻轻摇摇头。

    此孤身非彼孤身。

    身边没有能帮助自己的亲人,没有志趣相投的朋友,不能做自己想做的......

    七年前他就是这样去北疆的,甚至连下人都没几个,这才是萧泠口中的孤身。

    气氛烘托到了这里本就有点伤感了,谁知柴嘉却突然朝着萧泠说了句:“殿下,我和你讲个秘密如何?”

    萧泠抬眸,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小时候最喜欢偷看我兄长私藏的江湖话本。”

    “我以前最喜欢里边一个叫花三娘的人物,她有着绝世无双的容颜,爱好装扮自己却武功高强,平日里最看不惯欺负弱小的事。她与夫君燕大侠为国为民,一人持剑一人持枪保家卫国成了叱咤江湖的存在。”

    萧泠从前从未听过柴嘉偷看话本的事,一时听起却也有些新鲜,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嗯,然后呢?”

    柴嘉眨眨眼:“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他们隐退山林,过上了两人一娃一狗的幸福生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有一颗崇拜英雄的心。我知道我不是武功高强的花三娘,可我夫君却铁了心要做保家卫国的燕大侠,既然如此,其实我也是愿意做守在他背后的那个人的。”

    “咳咳……当然前提是你不能把我丢下。所以,你不必再纠结了,说不定我爹爹和阿娘可能比我更想我去陪你呢。”

    柴嘉还在说着,萧泠的关注点却飘到了另一个地方。

    “嘉嘉。”

    “嗯?”

    萧泠骨节分明的长指有节奏地拍打着桌案,有些别扭地问道:“那个燕大侠,是怎样一个形象?”

    柴嘉思索片刻,回答道:“什么形象……?只记得说他‘剑眉星目,肌肤洁白如雪,身上散发着清幽檀香,简而言之就是看上去肤白貌美,但实际武力强大的阳光少年郎。’”

    肤白貌美?阳光开朗?

    原来她小时候喜欢这样的形象?可是那与冷冰冰、阴沉沉的自己相差甚远啊。

    她是怎么喜欢上自己的?

    萧泠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他想,要不自己改日也敷敷粉好了......

章节目录

怎敌王爷倾慕我多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顾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顾芋并收藏怎敌王爷倾慕我多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