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荷香熬的猴头菌粥,柴嘉很快就又躺回床上去了,她将自己的脑袋蒙到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要她一阖眸,自己与萧泠曾经相处的那些点滴就会浮现在她的眼前,等到再睁眼之时,窗外的天色早已清明起来,而她抬手一摸,才发现满脸都是泪痕。

    这庄子山清水秀,四下无人,有着荷香无微不至的照料,这样清闲的日子柴嘉也过了好几天。

    这日,柴嘉用着早膳,心中一直想着关于施永言的事。

    柴嘉觉得,简直可以用“狡猾”这两个字来形容这个人。

    先不提这几日以来他刻意避开柴嘉以回避她问他关于萧泠的事,就说他故意净给庄子内安排一些来自乡下的丫头与小子,就可以知道此人城府有多深。

    这些乡下的丫头与小子,几乎都是因家境贫寒而主动卖身出来做苦役的,恐怕穷极一生都没去过一次皇城,恐怕连什么叫君臣观都不懂,更别提认识她这个王妃。

    没有这样的观念也就不会轻易地被贿赂,只知道拿钱办事,听从施永言的一言一句。身边都是这样的一群人,柴嘉更是不可能轻易地找机会离开此处。

    这几日柴嘉算是想明白了,这个荒郊野岭一般的地方,没有身份与尊荣,但只有施永言说的话是好使的,故而她只能见到施永言,才有讨价还价的机会。

    柴嘉没有吃饭的心思,坐在座椅上一遍又一遍地搅合着面前的红枣燕窝羹,脑海中只思考着究竟要如何才能见到施永言。

    荷香看在眼里,不由得说了一句:“夫人别搅了,再搅羹凉了,吃下去对身子可就不好了。”

    为了低调,庄子里所有人都不会称呼柴嘉王妃,只称呼一句夫人。

    柴嘉听罢看了荷香一眼,淡淡地叹了口气,有些不情不愿地将那燕窝勺起往嘴里含了一口。

    自她醒过来后荷香对她的身子便是格外的紧张,上下床要扶着、如厕也要扶着、甚至恨不得吃饭的时候把这些珍馐美馔亲自送到她口中才好。

    咦?对呀,他们最是关心她的身子了.....

    “嘶——”想到这里,柴嘉忽然开始了她那蹩脚的演技,捂着肚子便开始叫疼。

    荷香最看不得柴嘉不舒服,立马跑过来道:“夫人您、您怎么了?可是肚子疼?”

    柴嘉故作痛苦,秀气的眉毛都扭到一块儿去了:“你给我吃了什么呀?这燕窝是不是不干净?怎的我肚子这么疼?”

    荷香显然是因为什么慌了神,立马勺起那燕窝闻了闻:“不会吧?这燕窝是今早先生才给我的呀......”

    看见荷香正中下怀,柴嘉这才睁开一只眼睛,装模作样道:“是他拿来的?那正好,你去把他叫过来看看。”

    “啊?”荷香愣了愣,“可先生他说过......”

    眼见着荷香那瞻前顾后的神情,柴嘉立马便不满了起来。这施永言是何方神圣?怎么连从小跟着自己的丫头都能撬动去听他的话?

    “究竟他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荷香,如今你家姑娘肚子都要疼成这样了你还在这儿犹犹豫豫的,是不是非要我死在你面前了你才开心?”

    “呸呸呸!姑娘不许诅咒自己!奴婢......奴婢这就去了!”荷香咬了咬唇,终究是把心一横往外跑去。

    柴嘉沉默着看着荷香急切地背影,她顿了顿,直至她跑出房间她才起身缓缓走向了荷香为她放置衣物的那个箱子旁。

    ......

    等到荷香再回来,身后跟了两个男人。

    一个是柴嘉见过的施永言,还有一个是陌生面孔,只他带着个药箱子,不用想也知道是个大夫。

    柴嘉挨着榻,与施永言对视了一眼,可谁都没有先开口。

    气氛一时安静的有些诡异,反倒是荷香先向着那大夫说了话:“大夫,我家夫人吃了几口早膳便嚷着腹痛了,您瞧瞧看是不是因为吃的东西太凉了,寒到了肚子?”

    只见那大夫有模有样地打开了药箱,而后拿了一张丝帕敷在柴嘉的腕处便开始把起了脉。

    他思索片刻后,转身对施永言说道:“依夫人的脉象来看,恐怕先前食用过江湖药散留下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恢复,气血方面还需格外调理......除此之外,腹中情况良好,早上的餐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那大夫收回帕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现在是关键时期,夫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把体质调理好,这样以后的日子才会轻松些......”

    柴嘉依旧没说话,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反而是荷香,听见她身体没什么大碍之后,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施永言与大夫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只是微微点点头。既是知道了柴嘉身子无碍,转身便要带着那大夫往外面走。

    可他还没离开几步,身后便霎时间传来了荷香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姑娘不可!”

    施永言被荷香的喊叫声叫得身躯一震,下意识地往回望去,只见柴嘉缩在里侧,不知何时抓着一把短剑正紧紧地对着自己的喉咙。

    施永言能认出来,那把短剑是萧泠的贴身物品。

    房内四周的仆从都被这一幕吓呆,那大夫更是吓得将药箱都摔到了地上。

    施永言反应迅速,立马折回到柴嘉跟前,只他还没站定,只见柴嘉红着双眼地先开口了:“施先生,这些时日我待在这儿,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夫君有可能已经战死在外,便心如刀割,夜夜不能昧......我不知你可否懂我,有时我真的在想,我不如就这么随他去了好。”

    殉情是假,恐吓是真。

    施永言如何听不懂柴嘉的言下之意,他默了默,随后便是这么些日以来的第一次妥协,当下便让房间内的所有人退了下去。

    “王妃,你先将刀放下,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好好谈?”

    柴嘉并不听劝,手上抓着短刃的力气没有轻下半分。她红着眼,本是装模作样的,如今却是越说越动情,甚至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不放。不是我不想和你谈,是你一直躲着我,逼我走到这一步的。”

    施永言沉默了。

    其实他先前是没有见过柴嘉的,更是不知道她是怎样执拗的性子。本以为从大户人家里出来的闺秀都是娴静好拿捏的小姑娘,但当眼见着她手中的利刃逐渐刺到脖颈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面临一个十分棘手的困境。

    “不是在下不想说,而是您就算再盘问一千个人,恐怕也没人能与您准确说出殿下的行踪。”

    施永言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这不禁让柴嘉慌了神:“你说什么?”

    “此时没有外人,在下也不必瞒您什么。”施永言淡淡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时局动荡,当日在泉州城走得急切,殿下只吩咐了我一句一定要带您远离尘烟,等待所有事尘埃落定再带您回京安置......可这一路上走得并不易,我们只能顾着保护王妃您,殿下那边,我们亦失联了许久。”

    “其实王妃您见殿下的最后一面,也是我们见殿下的最后一面。”

    柴嘉懵了,她眨了眨眼 ,豆大的泪水不争气地便自己落了下来:“你跟着他这么久,竟没想过重新联络他?”

    “七年前的我也许会想方设法去寻找殿下的消息,因为那时我是他的幕僚,本职便是为他出谋划策、镇守北疆;可如今的我却不会,因为如今的我只用做一件事,那便是守护好您。”

    “与世隔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若要别人不发现你,首先便是不能暴露自己。”

    柴嘉哑口无言,心里堵得发疼,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权力之争最是残忍,殿下如今待着的地方想必也是世间最凶险的地方。刀剑无眼,我如何会让您去找他呢?”

    柴嘉一时竟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似乎有一种梦碎了的感觉。

    她失落地垂下了头,也不知沉思了多久,才终于抬头道:“我不去找他,可在这里我也活得不开心。”

    “你的眼线遍布庄子的每一个角落,我连出房门走走都不自在。更何况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你这么监视我,我只怕我要忧郁而死。”

    施永言没说话,他想了想,终究还是软了态度:“这是小事,只要王妃能想通,将他们调走又有何难。”

    柴嘉点了点头,默默放下了抓着短刃的那只手。

    施永言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随后补充了一句:“他们可以不像从前一般那么严格地守着王妃,可王妃要答应我,将这利器交于我保管......不然为了王妃的安全着想,我不会答应王妃的请求。”

    施永言这是怕柴嘉在他不在的时候偷偷做傻事。

    柴嘉默了会儿,最后看了眼萧泠赠与她的短刃,随后还是将它交到了施永言的施永言的手中。

    “还有,我思念殿下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我见你身边有带着专属的大夫,不如今夜就叫他为我开一剂能好好安睡的药罢。”

    施永言将手上的短刃收好,抬眸却见柴嘉说话时日渐消瘦的面颊,他心想如今柴嘉手边没了利器,应当也不会伤害到自己,又瞧着她听过萧泠的事后性格好像蔫吧了一样,顿时有些于心不忍:“这是自然,不仅要给王妃开利眠的药,想必还得养气血......”

    *

    施永言的确是一个守信的人,他收了柴嘉的短刃后,说好了会将安排在柴嘉身边的人手减少,到了晚上便真的减少了。

    在柴嘉强烈要求下,大夫给柴嘉开了助于安眠的药,可不知怎的自柴嘉昏迷醒后便越来越吃不得苦味,于是大夫只好为她将那安神的药剂磨了一包无味的粉末。

    在庄子里的夜晚总是寒凉,吹过的风是干涩而寒冷的,不知怎的柴嘉便推断出这不是在南方了,也许自己被施永言带到了京城附近的郊野地带藏着。

    也是因为晚上寒冷,荷香也已经习惯了在每晚柴嘉入睡前给她添多一个暖炉在身边,。夜也不例外,在她看着柴嘉将那安神药冲泡在水中饮下后,便独自跑到偏殿去给柴嘉取暖炉去了。

    荷香安置好暖炉,才又回去,却只见柴嘉正坐在床上痴痴地望着窗户外边,尚未入睡。

    荷香也没多想,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她心中只是无限地心疼着柴嘉:“夫人喝过大夫给的安神药后可有疲惫的感觉?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了吧。”

    柴嘉将目光从窗户那边移了回来,淡淡地说了句:“暂时没什么倦意,只觉得口渴得紧,可能是药效还未生效。”

    她说罢,指了指自己床畔小桌上的茶壶:“你给我再倒点水吧,总觉得喉咙很干。”

    荷香应下,添好了水,将杯子递给了柴嘉。

    只见柴嘉拿起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便道:“这水味道怎怪怪的,可是放久了生了味?”她说罢,顺势便将杯子换给了荷香,“你尝尝看,是不是怪怪的。”

    “不会吧,傍晚的时候才换过的。”荷香又接过杯子,被柴嘉哄着喝了好几口,最后待她确认了水没有问题,柴嘉又叫她重新再去添一杯新的。

    柴嘉喝了几口新添过的水,才心满意足地将钻回了被子里睡下。可就在荷香正要退下留柴嘉一人睡觉时,却听见柴嘉忽然唤了她一声:“荷香,你别走,将外衣脱下陪我睡一晚吧。”

    荷香转过身,似乎有些惊讶。

    她虽为贴身婢女,可始终也只是婢女,与主子之间也还是有天差地别的鸿沟的,如何能与自己的主子同眠?

    “夫人,这不合规矩......”

    “怎么不行?你的规矩难道不就是由我来定的么?何况我可不信,难道我小时候没有因着打雷下雨害怕过,让你夜晚待在我身边陪我睡觉吗?”

    荷香垂着头,忽然感觉压力山大,顺带着头也晕晕的。

    其实柴嘉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大家闺秀们从小便有自己的闺房,哪个没有在年幼时因着害怕寂寞而叫贴身侍女陪同的经历?

    上一次荷香陪姑娘入睡,还是因为她太过伤心了.......唉,不提也罢!

    柴嘉见荷香犹豫,又说道:“我如今心里真的难过的紧,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么?”

    柴嘉也算是拿捏了荷香的忠心,直到她听到了这一句,才终于妥协,将外衣脱去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柴嘉的床。

    可惜荷香并不知,柴嘉并没有将大夫开的安神药吃下,而是趁着她外出去拿暖炉的时候偷偷地下到了杯子里,然后方才又哄着她喝了下去。

    于是荷香也并没有能陪着自家主子入睡,反而是自己,一沾上那柔软的床垫便立马睡着了。

    柴嘉确认了荷香陷入熟睡,这才蹑手蹑脚地爬下了床,悄悄地换上了荷香方才脱下的外衣。

    施永言的话,柴嘉只能信得六成。

    她的性格向来轰轰烈烈,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更不可能被人困在一个地方享受着所为的“安稳”......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自己觉得有意义的路上。

    柴嘉收拾好自己,回眸看了眼床上被她用棉被包得死死的荷香,一时竟还觉得有些愧疚......

    可那也是没办法的,若她找到了萧泠,想必荷香也会为她感到开心。

    就这般在房内待到了清晨时分,柴嘉终于走出了房间。

    此处偏僻,天好似也亮得比旁的地儿晚些,此时太阳尚未升起,黑暗之中仅带着一丝淡淡的清亮。

    柴嘉穿着荷香的服饰,又刻意模仿了荷香平日走路的姿势,周遭的仆从竟也只是看了眼,并没有发现什么。

    她一口气走到了庄子的出口处,只见此处的人手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出口旁还建了个简陋的马桩,正有仆从悠悠闲闲地喂着马。

    柴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心里悄悄生了计划,只还没等她有下一步动作,那站着负责看守的某个仆从便先开口叫住了她:“哎!那边站着的那个,你是何人?!”

    柴嘉被喊了一声,不由得定住了脚步,只能回头强装淡定。

    只是还不等她想好如何作答,那人就又先一步替她回答了:“可是荷香姐姐?”

    柴嘉眼珠一转,心想这站在庄子出入口处的仆从应当是没什么机会见到自己与荷香的,分不清二人倒也正常,于是她接着那人的话茬顺着便道:“嗯,是我,怎么?”

    只见那人一听见柴嘉承认了自己是荷香立马便略微羞涩了起来,想来他年纪也不大,有些扭捏地说道:“向来有所耳闻荷香姐姐的美貌,如今一看才知名不虚传......噢对了,荷香姐姐前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受夫人之命来瞧瞧庄子。”柴嘉的心思早已跑到了一旁马窖处,只顾着想待会儿要如何夺马逃走,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栓马的地方。

    那小子见柴嘉对马感兴趣,立马接着道:“荷香姐姐可是来看马的?我们这儿靠谱得很,无论是哪儿都看管的很好,安全问题更是不必担心的。”

    “当真?我瞧着这马瘦得很,可不像你说的那样好.......不如你牵过来给我细细瞧瞧?”

    “牵过来?”那小子听罢心生疑窦,心想荷香一个婢女如何能懂识马之道?可他从前向来平庸,从未得过什么人的青睐,想到如今难得一遇身份高人一等的婢女姐姐,一时生了邀功之心,便还是听话地去前去将马牵了过来。

    只是他不知道,眼前这位看起来身形薄弱的姐姐并不是婢女,而是从小练过马术的燕王妃。只见就在他放松警惕之时,柴嘉抓准时机地拼尽全力踢了他一脚,然后迅速拉住马绳跨上了马。

    不过转眼的功夫,柴嘉便扯着缰绳以极快的速度驱赶开了周边的人,驾着马飞奔而走了。

    那小子被一脚踹到了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等他反应过来,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忽然涌现出来,令他不禁顿时泛起恐惧,只得连忙喊道:“夫、夫人跑了!来人啊!快去叫施先生!”

    东边的晨光终于浮现,隐蔽的庄子四下只留下一顿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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