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阵阵，犹如大地的心跳声，在上京城中回荡。
阮修寻着鼓声而至，他受英国公之托来找柴嘉，可还没见到柴嘉的人，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在宫门前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
阮修翻身下马，好不容易地挤开重重百姓，才看见跪在宫门前的那一抹单薄的身影。
“臣妾之夫赤胆忠心、一心向国，如今他生死未明，遭人构陷谋反，臣妾要为夫君与无故受牵连的娘家伸冤，还望圣上明察！”
柴嘉生来精致爱美，如今却是一身素衣，粉黛不施地跪在宫门前任人议论。只她一心向着宫门，字字句句慷锵有力，好似根本听不见身后人群中传来的风言风语。
宫门紧闭，威严肃穆，并不会因她的伸冤声而改变。唯有阮修实是看不下去这一幕，独自向前去想将柴嘉请起：“王妃，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圣上为了叛军之事已忙得不可开交，您又何必再让他为难？他是不会见您的！”
柴嘉抬眸看见阮修急切的脸，默默咬紧牙关，身板挺得更直了些：“圣上愿不愿见是一回事，我却不能将冤情吞入肚子里，这世上仍有公道在，必不能让我夫君无故蒙冤。”
“王妃、你......”阮修震惊于柴嘉的固执，可正想再劝，宫门却忽地打开了。
宫内走出一位太监，只见他穿着华贵且身后跟着众多宫婢与内侍，不用多想也知他是殿前伺候的人。柴嘉亦看出来了，立马又将方才的说辞正声喊了一遍：“臣妾之夫赤胆忠心、一心向国，如今他生死未明，遭人构陷谋反，臣妾要为夫君与无故受牵连的娘家伸冤，还望圣上明察！”
那太监面上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淡淡地瞥了柴嘉一眼，说道：“燕王妃，你离京是有一段时日，可如今回来，也不至于将规矩都忘了罢？如今殿内正在早朝，你却在此喧哗试图扰乱圣心，该当何罪？”
“更何况，你应当也听说了关于你夫君燕王的流言了，你如今这么明晃晃地跪在这儿，可是不知道叛国贼的亲眷也要一律处罚道理？”
话毕，他身后的几个侍卫便已蠢蠢欲动，想向前去将柴嘉拖走。
“谁敢动我？”柴嘉抬眸，直直注视着那太监的双眼，语气中没有一丝畏惧，“公公一口一个叛国贼，敢问如今可是已下给燕王定罪的诏令了？罪诏一日没下，我一日都是燕王妃。”
柴嘉言辞尖锐，震得在场鸦雀无声。
可事实证明柴嘉说得是对的，燕王谋反的流言盛行，可圣上还未给他定罪，他们确实也就没法拿燕王妃如何。
只见柴嘉话毕，那太监便示意身后的侍卫退了回去。他见柴嘉油盐不进，却还是说了句：“王妃莫怪杂家没有提醒，燕王勾结南阳王一事乃是陛下身边的密探亲眼所见的，定罪也是迟早的事。杂家见你如今既能回来，想必燕王所做的很多事你都是不知情的，既是不知情，那么想脱罪其实也并不是很难，只需尽力与他撇清关系就是了。”
“你好歹也是勋贵出身，如今却丢下尊严在这儿为他做担保，可曾想过这结果值不值？”
“深情是好，只是莫要用在了错的人身上。”
柴嘉静静地听着，哑口无言。
那太监权势虽大，想要处罚她又什么难的？只需要说一句是陛下的命令便可以了，届时也轮不到她反抗。
可奇怪的是他没有，只是留下这么一句话，让她想跪便跪到满意为止，横竖圣上是不会见她的。
宫门再次关上，日头也落了，看热闹的百姓没了乐趣，一哄而散。
阮修一直没走，登堂鼓依旧有人敲着，可柴嘉却自那太监走后便没说过一句话。
“王妃，天要黑了，回去罢。那公公是圣上身边的人，他的意思便是圣上的意思，宫门不会再开了。”他还想再劝劝柴嘉，可话到嘴边，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柴嘉双膝跪在地上，她垂头看见膝头处逐渐渗出的血，忍不住湿了眼眶：“他明明之前还答应了我，等天下太平了便要平平安安地在一起，他怎么会谋反呢？他不可能会谋反的......”
柴嘉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溃不成军。她哭得好痛，浑身都好痛，双腿好痛、眼睛好痛、肚子也好痛......可最痛的却是心，哪里都没有心痛。
“他从小就去了北疆，北疆那么冷、那么苦，难不成都是假的吗？他、他、他.......”
“王妃！”
柴嘉觉得好像每一滴眼泪都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她再也嘶吼不出一句委屈，直到双目一黑地昏去，她甚至想就这么睡过去吧，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等到再醒来，她还和萧泠在林苑温暖的泉水里。
这是她精疲力尽到晕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柴嘉再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满目华贵的幔帐。
宫殿内的烛火跳动，暖光映在了一张柔美的脸上，柴嘉的眼神顺着那烛光聚焦，才看清眼前人脸上的泪痕。
柴芝默默流着泪，却是第一个注意到柴嘉羽睫微微扑扇着的人，她一时又惊又喜，不由得攥紧了柴嘉的手：“嘉嘉，你醒了！”
“阿姐？”柴嘉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梦。
“嘉嘉，你吓坏我了......你可知我听到你没死的消息后有多开心，又可知我听见你晕倒在宫门前时有多害怕？”
柴嘉逐渐清醒，她被人扶着坐起身来，手掌触及到柴芝身上的温度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得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阿姐，真的是你吗？我、我真的不是在做梦？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要净说些不吉利的话。”
太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柴嘉顺声而望，便见一身华服的太后从屏风后缓缓走来。
相传太后被燕王谋反一事气得病卧不起，可如今一见才知太后依旧威严而雍容，丝毫没有病弱之迹。
柴嘉懵了，只下意识地想下床向太后行礼。可她被褥都没能掀开一半，便被太后一声制止了：“行礼便不必了，你一路上受了许多苦，如今身子还虚着，切忌再动了胎气。”
胎气？怀有身孕的是她阿姐，与她何干？
柴芝看出柴嘉脸上的无措，拍了拍她的手背解释道：“嘉嘉，你已有三个月的身孕，难道不知吗？”
她......她和萧泠有孩子了？
柴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沉浸在知道这消息的震惊中。
难怪当时在庄子上，施永言等人对她的身体那么着紧，想必他们也是知情的。柴嘉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她下意识笑了，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可过了会儿，她又笑不出来了，如今萧泠在哪儿还是谜团，又有谋逆的罪名，有了这个孩子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想到这儿，柴嘉不禁便将自己怀孕的事抛诸脑后了，只一心询问太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后娘娘与阿姐都安好，可见臣妾在宫外听说的风言风语都不属实，那么燕王谋反一事，圣上是否也知是误会？”
太后与柴芝相视一眼，正犹豫着如何与柴嘉解释此事，外头便传来了响动声。
是一名内侍，正慌慌张张地踏入殿内，“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太后跟前：“禀、禀告太后！城门、城门破了......”
“什么？！”
此消息来得实在太过突然，在场众人都有些反应未及。唯有太后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这才勉强稳定着人心。
柴嘉不敢置信，南阳王携领叛军一路北上、战无不败之事她是知道的，可却从来没有一道消息说南阳王等人已经抵挡上京，甚至埋伏已久，一举突破了城门。
也怪不得民间流传着燕王助纣为虐的流言，这要是没有内应，叛军又如何能有如此速度？
太后蹙眉，质问道：“上京城的守卫亲兵可都是吃白饭的吗？”
那内饰已吓得哆嗦，勉强回道：“太后赎罪......”
就在此时，原本宁静的殿外也陆续传来了叫喊声，几人定心去听，只闻有人惊呼喊道：“宫外着火啦！杀人啦！”
不知怎的，柴嘉突然就回忆起了最后在泉州城瞥见的那一刹那——原本繁荣热闹的街道上燃起熊熊大火，什么往日的辉煌都没了，只留下无尽的悲号。
她如今顾不得别的，急忙下床说道：“太后娘娘，叛军已能突破城门，想必很快就会到达皇宫......叛军一入宫，想必会先抓身份尊贵之人，这慈宁宫不可久留。”
太后思索片刻：“燕王妃说得对。”她转头吩咐自己手下的人，“你们速令后宫妃嫔们移步到静心苑，再多排人手镇守在静心苑外，不得哀家旨意，不许任何人靠近。”
静心苑原是前朝废妃的居住之处，如今已荒废了许久，太后此意也是赌叛军不会专门搜到那处。
事态紧急，众人得过太后的吩咐后便急忙行动了起来。柴嘉身体虽还不适，但此时此刻也不容她磨蹭。
太后身边的侍卫走在前方护送，连太监都提起了刀，时刻准备护卫主子。柴嘉与柴芝互相搀扶着跟在众人身后，踏出慈宁宫宫门那一刻才抬头望了一下宫门方向那边的天空。
只见本应是布满繁星的天际，映起了猩红的火光。
*
静心苑内没有点燃火烛，唯有从那破败的窗外照入的细碎月影为众人带来一丝光亮。
房内的女眷皆是承安帝的嫔妃，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轻。她们不敢大吵大闹，只能听到漆黑中隐约传来的幽咽声。
太后是将门之女，被这哭声惹得心烦，一时忍不住呵斥道：“陛下还好好的，何时轮到你们哭丧？！”
一声令下，原本哭着的嫔妃也不敢哭了，只能硬着头皮将委屈与恐惧吞到肚子里。
一时间静心苑内又再次陷入了死寂，夜风吹过院中残枝发出古怪的声响，好似这里是阴曹，不是人间。
某个昏暗的角落中，柴嘉与柴芝紧紧依偎在一块儿。
“也不知皇宫外，爹娘如何......”柴芝望着窗外萧瑟的月色，忍不住喃喃道。
柴芝见柴嘉不语，转头望了她一眼，却撞见了柴嘉若有所思的表情。
柴芝叹了口气，说道：“嘉嘉，你可是还想着燕王？”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捏了捏柴嘉的掌心，以示安慰，“你放心，燕王绝非等闲之辈，他定会平安的。”
可柴嘉并不是在想这个，她好像没听见柴芝的话，自顾自地问了句：“阿姐，你说我现在还有望出宫吗？”
“出宫？”柴芝惊讶不已，“如今太后带着众女眷躲在这儿便是为了不被叛军发现，你出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柴芝说得是实话，如今形式严峻，上京城内或许正在被叛军烧杀抢夺，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贸然出去，与撞在刀口上有何异？
只是柴芝不知柴嘉亦是有自己的考量，她回道：“阿姐你有所不知，那余老太师其实正是南阳王的岳父。”
柴芝惊讶：“余老太师致仕多年，向来低调，从未听说过他有与什么亲戚往来。”
“他嫁女儿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南阳王妃死后二人怕是生了矛盾，再也没有联系过。”柴嘉解释道。
“你想出宫，可是想去找他？”柴芝接着说道，“可若像是如你所说那样，南阳王与余老太师断交多年，你就算是找了他又用什么用？难不成这么个乱臣贼子，会因为一个曾经的岳父而放弃谋反吗？”
南阳王当然不会，可江怀远却不好说。
当初在泉州之时，她不过是和江怀远提了一嘴余老太师的事，但江怀远听过后的那神情，实在是另柴嘉印象深刻。
江怀琳亦是如此，据她所知，江怀琳当初独自偷跑来京城都是为了见一眼外祖父，想必他们之间一定是有旁人不可猜测的羁绊的。
南阳王造反，肯定会将江怀远带在身边，若余老太师的出现能唤醒他的一丝善念......
柴嘉如实和柴芝说了事情原委，柴芝听罢只是想了想，说道：“你心系国家是没错，可太后不会允许你现在私跑出去......若是你被抓到，恐怕要连累整个静心苑的人。”
柴嘉默然，顿了好久：“嗯，我知道。”
“所以我要想办法偷跑出去，而且无论事情成与不成，我都不会再回这里。”
柴芝惊愣，不敢置信道：“嘉嘉，你疯了不成？”
“我没疯。”荷香不在身边，江怀远与江怀琳的事情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此事除了她能做，再没有别的更合适的人选，“七年前萧泠独自领兵镇守北疆，如今国家有难，我是他的妻，我总不能比他贪生怕死吧？”
“......”柴芝不语，眼里却已不禁满含泪水。她又重新审视了眼前这位从小到大都娇气的妹妹，一时间只觉得万分感慨，“你是真的长大了。”
柴芝作为柴嘉的长姐，自然是要尊重自己妹妹的决定。她借着静心苑内的昏暗，令自己的贴身宫婢与柴嘉交换了衣装，后才将柴嘉悄悄绕到了后院。
她指了指墙角说道：“陛下惩罚我是假，可为掩人耳目却还是让我来静心苑住了几日。我知道此处有一个狗洞，从这儿出去便可出宫。”
时不我待，柴嘉没空揪出柴芝口中的掩人耳目到底是何意思，她只匆忙地点点头，不顾着泥土肮脏地匍匐到墙角。
她努力往外钻出，就差一步全身而入，却突然被柴芝拉住了裤脚。她回头看了眼，只见阿姐已然泪流满面，最后不舍地道了别：“你、你一定要平安。阿姐，等着你回来......”
柴嘉鼻子一酸，而后再没回应她的话，孤身消失在了皇宫之中。
*
烽火如红日，马蹄声似狂雨，硝烟弥漫，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上京城。
叛军犹如鼠蚁遍布在街道上数不胜数，柴嘉一身宫婢装扮若是被发现定是必死无疑，可如此紧急的时刻，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奔向余府，而是灵敏地躲入了一个隐蔽的角落。
也许是上天有眼，竟在此时突降了一场瓢泼大雨，将上京城笼罩在一片雾蒙蒙之中，竟也叫柴嘉穿梭在大雨之中没有被人发现。
柴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方才一路逃亡，她虽不敢停留，可也注意到了一旁叛军屠杀无辜百姓的场景。
心痛、恐惧与无助的感觉涌上心头，柴嘉的脑中不禁闪过一个想法——若是她还没见到余老太师便被人杀害了，那这一切岂不是都前功尽弃了？
想到这里，柴嘉决定要留条后路。
大雨滂沱，落在柴嘉身上犹如被石子敲打，可她好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似的，只顾着找了个有瓦遮头之处，抽出怀中的巾帕便思索起来。
若是她不幸被人发现，惨死在半路，也好歹留下个口信，能让余老太师看到并及时赶入宫中。
四下无笔，柴嘉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会儿，毅然决然地咬破了那娇嫩的指尖。汩汩鲜血涌出，她忍着疼往手帕上写下一个接一个字，无一不诉说着求助之言。
写好了字，她又迅速将手帕塞入怀中，马不停蹄地冒着大雨离开了巷子。
雷声滚滚宛如天神发怒，豆大的雨点发了狠地砸向地面溅起满是泥色的水花。柴嘉低着头，夹着怀中的染着血字的绢帕一路朝着印象中余府的方向跑去。
蒙蒙雨雾中，那座府邸已然渐渐显现在柴嘉面前。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突然，柴嘉不知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手肘，她被那股力量粗暴一扯，差点就没整个人摔倒在肮脏的水潭之中。
“大人！这里有一可疑女子！”
巨大的无助感忽地攀上柴嘉心头，甚至让她的两耳止不住地发鸣。
“此女身着宫装，想必定是偷跑出宫来替狗皇帝通风报信的！依属下看，必要将此女杀了，以绝后患才好！”
冰冷的雨水锤了柴嘉满面，她回头，迷蒙之中对上的是那双熟悉的双眼。
相隔多月不见，再见时却只剩怔愣与无言。
直到南阳王的声音传来：“远儿，还在磨蹭什么？”
柴嘉艰难地睁大双眼，只见南阳王一身铠甲，驾于一匹高大的马匹之上缓缓走来，而当他瞥见柴嘉的面庞时，顿时便了然于心：“是你。”
南阳王居高临下地看着柴嘉，可他真正关心的却不是柴嘉。只见他眼底灰暗，嘴角却勾起一分嘲讽似的弧度，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说道：“她命该如此，你就是放了一次她也终究是要撞回到刀口上。不过，若是这次你再对她心软一次，你这个太子也不必再做了。”
柴嘉好像懂了什么，莫非她当时能那么顺利地逃出泉州城，是因为江怀远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将她带着！”南阳王朝着手下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随后一扬马鞭，策马离去。
徒留柴嘉与江怀远四目相望，可雨大太，她看不清他眼里的神情，他好像也看不见她眼里难得闪过的一丝哀求。
“来人，将燕王妃绑好.......带入皇宫。”江怀远的声音夹杂在狂风暴雨之中，冷得叫人毛骨悚然。
柴嘉被人用粗绳捆绑住，怀中写好的绢帕不知何时掉落至地上。那绢帕随着地上积累的雨水水流而下不知去向何处，正如柴嘉此时的心境一般，绝望而无助。
*
上京城破，皇宫门开，叛军脚下踩着的是血河，面前冲向的是孤立无援的乾清宫。
叛军势如破竹，十分迅速地便将镇守在宫中的守卫杀得片甲不留。乾清宫被叛军重重围困，此时南阳王才从万军之中缓缓而至，一路畅通无阻地策马停在石阶之前。
陆天师依旧是那副精瘦伛偻的模样，但今时今日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被人当做疯子的道士了，他得南阳王重用后身份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如今出征驾于马上，那目下所见的士兵都要含颌相迎。
“陛下，光复晋国的宏图大业，就在今日了。”他策马行至南阳王身侧，淡淡说道。
南阳王听罢收回凝望乾清宫的眼神，应下后便翻身下马，带着身后的手下亲兵，一步一步地往正殿上走去。
柴嘉被人绑住，随着南阳王的步伐被人抗上了乾清宫。她亲眼所见曾经华丽的宫门是如何被人踢毁，宫内镇守的宫人又是如何被人残忍的杀害......直到最后她被人随意扔在冰冷的地面上时，她已经哭得近乎没有了力气。
承安帝与皇后就坐于大殿之上，眼见着南阳王杀入宫内已然是去无可去。有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此时此刻承安帝坐于龙椅之上脸上却是阴沉又淡定，南阳王亦没有直接上前厮杀，只是命人将殿门看守好，然后搬了一张木椅正坐在承安帝的前方。
乾清宫内顿时陷入一阵死寂，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突然承安帝打破了此般沉寂：“你可知谋反是要株连九族的？”
南阳王根本没将承安帝之言放在眼里，也是的，你和一个都杀到皇宫中的人说这个，与废话有何异呢？只南阳王没有去接承安帝的话，他低头示意手下递去了一份纸帛，开门见山道：“大魏气数已尽，你只管按我的要求写下一份罪己诏，我酌情饶你后宫女眷一命。”
承安帝气极反笑：“逆贼好大的口气，朕何罪之有？”
谁人不知让承安帝写罪己诏不过也是南阳王日后继位后安抚民心的一个手段罢，此事本不需诸多辩解，但谁知南阳王却真情实感了起来：“平元年间，你皇祖父南巡泉州五回，次次奢淫无度害得百姓民不聊生。他残害江山社稷、毒害民生不说，还心肠歹毒......他知泉州乃是前朝旧都，他为侮辱前朝血脉，竟多次强取当地世族官眷妻女做禁.脔，当时因此自尽伸冤之人多达上万，此乃第一罪。”
南阳王回忆起自己的母亲也是死于此事，眼神不禁又阴沉了几分。
“后你父皇继位，虽不及你祖父残暴，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北狄作乱，战死了一众将才，你父皇无用至极，竟叫了一个未及冠的小子前去应战......不过想必也正是因为战于前线的是皇子吧，你父皇才着紧的要将全国的物资都调到北疆去。但他可曾有想过南边的百姓是何等不易？！可知压榨着到了最后，南边处处都是农民起义！”说到这里，南阳王再也忍不住情绪，愤怒地将腰间佩剑一抽而出。
“是我！是我抛下了怀胎九月的妻子在家，四处周旋其中镇压起义！”南阳王字字泣血，向来沉稳的他脸上也闪现出了痛苦的情绪，“我的妻何其贤惠忠国，我为了她已然放下对你朝之恨，可你们呢？你们是如何对她的？！”
“若不是你们对泉州百姓的漠视，将这边的人力与物资调走、，南方又怎会多发起义？若没有起义，我定能留在她身边护她周全，她也不会惨死于产床之上......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她！”
柴嘉瘫坐在地上，此时已是目瞪口呆。她瞄了一眼一旁低头不语的江怀远，不知他们当年经历的竟是这样的事情。
承安帝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怒意，堂堂天子，他是绝不可能因为贪生怕死而被逼迫着写下不属于他的罪名：“当年情况北疆战情紧急，调动兵力与物资实属无可奈何之举，并非故意针对泉州。试问若是国都破了，还用分什么南方北方呢？”
“你自以为高明、重情重义，可你为了报仇残害的人命也不见得少！”承安帝反讽，细细数道，“你人为弄出那么多所为的天灾，不就是想哄骗百姓支持你谋反么？为了证明此事，甚至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能残害，你的心肠，又好到哪里去？”
“你以天雷降世为由火烧泉州城的时候，可有听见自己女儿在残骸中的求救声？”
此话一出，柴嘉的脑子顿时陷入空白。
怀琳出了什么事？
柴嘉下意识试图从一旁的江怀远处得到答案，可看见的只有他咬紧牙关不语的痛苦。
“够了！你闭嘴！”南阳王显然是被这句话激怒了，一怒挥剑而下，只闻“喳啦”一声，面前的木椅已然被砍成了两半。
“死到临头了还能说会辩，看来陛下是还没意识到如今的局面。”南阳王额间布满青筋，与先前沉稳淡定的他判若两人，“陛下不在乎自己，也得考虑一下身边人的死活......不过也是的，陛下身份高贵，就算是满城的贵人官眷为您陪葬，那也是配得起的不是吗？”
“你敢？！”
南阳王看见承安帝失了态，终才露出一个疯魔的微笑。他一眼瞥到角落的柴嘉，当机便大步走去，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往大殿中央拖去。
柴嘉本就淋了雨，浑身狼狈不堪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就这般被南阳王扯着走，直让她一路惨叫，疼出满脸的生理眼泪。
“你不是不在乎吗？正好这里就有一宫眷，横竖燕王也已死在那场大火之中，谁也救不了她了！”
南阳王提起萧泠，立马就让柴嘉清醒了起来，她反手扣住南阳王拽着她头发的手，怒吼道：“你胡说！殿下他不会死！他不会死！”
南阳王的手背顿时多了几条血痕，刺痛得让他收回动作，可也更加点燃了他的怒火：“王妃是不是在想，燕王他不应该在助我谋反吗？怎么会死在泉州城大火之中呢？”
南阳王所说其实正是柴嘉想知道的，可她没有接话，只满眼仇恨地狠狠盯着他。
“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你，当日泉州城大火，萧泠动用全部人力将你送出去，自己却只能困于火海......他死了，我亲眼看见了废墟中已被烧成焦尸的他。至于说他与我勾结谣言，我虽不知是从何而起，但想着利用也就利用了，便任其发展了下去。”
柴嘉听罢，眼泪已经不听话地夺眶而出，她不相信萧泠会谋反，更不愿相信萧泠已经死了。
南阳王盯着她的泪，冷笑道：“你倒是痴情，可惜你的陛下不怜惜，非要逼我杀你。”说罢，他突然唤了那陆天师一声，“若是死状太惨，恐你到了阴曹地府不能与夫君相认。陆天师，你去将那鸩酒取来，也算是我大发慈悲，想要成全了这对有情人！”
说罢，那陆天师竟真的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小瓶鸩酒。他面无表情地走至柴嘉面前，粗暴地捏开她的下巴，正准备将毒酒导入她的喉中。
柴嘉虽绝望，可她也没有放弃挣扎。但她一个弱女子，力气岂能与一个男人相比？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快要倒入她口中的酒，然后心里默默地诅咒，就算是做鬼也不要放过他们！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里飞出了一根箭矢，一箭射中了陆天师的眉心。
陆天师睁目倒下，手中的鸩酒随即洒了一地，柴嘉茫然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那人踏雨而来，一手长枪劈开反贼无数。
萧泠？......是萧泠！
柴嘉反应未及，转眼已被拉入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她抬眸对上萧泠的双眼，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嘉嘉！你没事吧？可有被那奸人所伤？”萧泠满眼的心疼，如此紧急的情况之下他还一心检查着柴嘉的身体，将柴嘉都问懵了。
柴嘉想，萧泠的声音原是这样的吗？她太久没听过，好像都快不认得了。可也正是因为听见了他的声音，她才确定了眼前的这是萧泠真人，终于绷不住情绪，一把扑入萧泠怀中放声痛苦了起来：“你、你怎么才来啊！我真的以为你死了，我心都碎了呜呜呜！”
“啊啊啊啊啊！救驾！救驾呀！”
本是夫妻团聚的感人时刻，怎奈皇后一声尖叫将柴嘉与萧泠二人喊回了神。眼见着萧泠带领的亲兵捉拿住南阳王，离皇帝最近的江怀远下意识地便奔上去将承安帝扣压住，眼疾手快地拔出匕首抵在了承安帝的喉侧。
“不可！”
萧泠与柴嘉同时喊出了声，如今江怀远胁有天子在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南阳王已被人拿下，他虽不知萧泠为何能够突然出现，但好歹他的儿子争气，擒住了天子：“远儿！杀了他！杀了他！”
“萧泠，你先放开我父王。”江怀远手中力度不减半分，强行镇定下来与萧泠谈判。
萧泠微微眯起眼眸，眼神忽地又森冷了起来：“江世子，有话好好说，你将刀放下。”
萧泠说罢，江怀远还未作答，南阳王却先抢先一步嘶吼道：“不！不要停下！殿外我军还在奋战，我们不一定会输！远儿，你不必管我，我死了你就是新皇！快、快杀了他！杀了他，为你的娘亲报仇！”
“江世子，本王知你内心尚存良善，你明知你父亲已然走火入魔，你何必事事听命于他？你把刀放下，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萧泠沉下声来劝阻，脚下不知不觉地朝二人的方向靠近。
“回不去的，事已至此，我不杀皇帝，你们也不会放过我们。”江怀远冷静得可怕，与歇斯底里的南阳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泠知道江怀远聪明，直到此时此刻他还在试探他，于是也不藏着掖着，直说道：“可以的。本王如今就告诉你，那日泉州城大火意外困住了许多不该被牺牲掉的人，你以为你妹妹死了，其实是本王悄悄将她救离了火海，她如今被安排在苍州养伤，本王承诺你，只要你迷途知返，本王即刻安排你兄妹二人团聚。”
听到江怀琳还活着，江怀远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动摇的迹象。他手中的力度不禁松弛了几分，可还没等萧泠去救驾，南阳王又朝着他吼了一句：“远儿！你不要被他迷惑了！复仇大计绝不可毁于一旦，你忘了你娘是怎么被害死的了么？快杀了他啊！”
“我余家的女儿，就是死也是死得清清白白，绝不可让你们给她污上叛国的罪名！”
混乱的大殿因着一阵浑厚又洪亮的声音而静了下来，众人回眸一望，才见那殿门之处不知何时被人护送而来了一位手持鸠杖、不怒自威的老者。
“外祖父......？”江怀远认出余老太师那一刻便再也瞒不住心慌，他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时竟是试了神。
江怀远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萧泠立马抓住机会冲上前去将承安帝从江怀远的手下救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等南阳王再反应过来，只见江怀远已被击倒在几米之外，而泉州叛军也已大势已去。
“不......不！！！”
雨停了，旭日东升。橘黄色的光辉打破天际，从乾清宫门直直照入，暖了满堂。
江怀远无力地听着自己父王痛苦的嘶吼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犹如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他任由着身后的士兵将他捆起来，再抬头时只见余老太师已走到他的身前。
江怀远没有见过他，却好像与他做过两辈子爷孙一般亲切。江怀远想，也许他娘亲的那对眼睛生得实在是太像余老太师，光是叫人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你为你娘亲的死自责内疚多年了，但你娘亲难产而死不是任何人的错。远儿，我的孙，让它过去吧......”余老太师的声音很轻，犹如一片羽毛轻轻落到江怀远的肩膀上；可他的话也很重，重得令江怀远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委屈，抱头痛哭起来。
南阳王执念太深，已到了余老太师都无法劝说的地步，只见他被人擒拿在地俱失威严，满头鬓青丝华发又是尽显狼狈。他似乎还是不甘心，朝着萧泠问了句：“泉州城大火那日，我亲眼看着你丧生于火海，你怎么会出现在此？”
萧泠站于南阳王身前，居高临下地凝望着他，眸光如夜色般黑暗派稠：“我与夫人一同前往泉州，日日游山玩水，不过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实则暗地之中我早已收集了你谋逆的证据，偷偷上交于朝廷。我早已猜到你那日会以祭祀为由借题发挥，只是没想到你为了制造谋反天机竟真忍心纵火焚烧整个泉州城的百姓......我见你女儿被困废墟之中，便好心救了她出来，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想到，何不以假死骗你入局？”
“我与陛下联合，故意放出消息谣传我与你勾结谋反，实则我是带着亲兵躲在暗处等待时机。从泉州到上京百里路，我刻意让你顺利破关，为的就是骗你入京，再将你全部叛军一网打尽。”
萧泠冷不丁地一口气说完，再看南阳王已是面色苍白：“我早该想到的，十七岁便能带领苍州大捷的人，怎会轻易死在一场大火之下？”
夜已去，日亦来，烧杀抢夺与冷血的兵器声消失不见，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承安帝重回龙座，威严道：“南阳王江景宣，包藏祸心，私自勾结叛逆，意欲颠覆王权，现拖入天牢，即日刺死！”
玉阶之下万千将士跪倒在地高呼着“吾皇万岁”，皇帝曰后平身，唯有余老太师长跪不起。
“余老太师何不平身？”
余老太师以头触地，语气沉重：“余家先祖乃是开国功臣，不说子子孙孙皆是有功之士，但家风严苛，以得世代清官。老臣为国鞠躬尽瘁直至三十才婚，五年后才得一女。小女萍儿秀外慧中，七岁那年因在先皇后举办的赏花会上写下一首忧国忧民的诗而得青睐，闻名于京城......二十年前，先帝因忌于泉州前朝余孽势力日日忧心忡忡，是老臣，为了先帝与国家，将唯一的女儿送去了泉州做朝廷的‘眼睛’。”
余老太师德高望重，话毕引起噤声一片。
再看南阳王，他虽沉默，可当听见自己亡妻名字之时，也再憋不住眼泪。
余老太师是何意思，只稍微懂得察言观色的人都可知。将这一切陈年往事抖出，意思不过就是说江怀远与江怀琳已是他余府最后的血脉，皇帝不看功劳也该看看苦劳，饶了这两个孩子一命。
承安帝自然也是懂的，他沉思片刻，并没有直接回应此事：“嗯，你余家的功劳，朕没有忘。至于你的需求，等朕再三考虑再给你答复罢。”
皇帝说出这番话，自然就是有回转的余地，也是至此，余老太师才终于肯从地上起身。
*
三月后，上京城又如从前那般热闹。
硝烟驱散，和平的阳光再次笼罩大地。
南阳王谋逆，理应被刺死，可江怀远却因余老太师的求情而保下了一条命，只是流放边疆，在那里倒也能和江怀琳团聚。
由于承安帝与萧泠早有准备，上京城内的死伤不算惨重，可毕竟也是经历了一场叛乱，城内许多设施被火烧毁，日后还需投入很大的人力与财力进行修缮与重建。
这日，英国公府。
“王妃，殿下今日送的是这支嵌珍珠宝石景手镯。”
平定谋反后，荷香便回到了柴嘉身边。此时她正抱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站在柴嘉面前。
柴嘉坐在妆奁之前，漫不经心地梳着乌黑的长发，听罢只回道：“送来的东西就和以前一样放好就是了，不必特意请示我。”
“可是.......”荷香面露难色，瞥了眼那柴嘉专门用来装首饰的箱子，“王妃，那箱子已满得都溢出来了，塞不进了.......”
且说平定了南阳王谋反一事后，柴嘉便又和萧泠耍起了脾气，那是死活都不肯跟着萧泠回圣上新赐下的燕王府。
其实也不怪柴嘉生气，先前她不计较是因为担心他的死活，如今知道他活着，并且还瞒了她这么多事，柴嘉这傲气一下子就又起来了。
她不肯见，萧泠却还是要来哄的。这不日日他都要亲自前来国公府一趟，轮着花样地给自己的夫人送礼物。
想到这儿，柴嘉不禁翘起嘴：“装不下就扔了罢！我才不稀罕他的东西呢。”
荷香十分犹豫地看了手上一眼，正准备拿出去扔，便又听闻自家姑娘淡淡补充了句：“算了，扔出去也是丢人，实在放不进箱子里，撇到角落便是。”
荷香如释重负，听话地将那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墙角。放好了东西，回头便瞥见了柴嘉无意识地扭了扭脖颈。
荷香聪慧，立马便问道：“王妃可是脖子酸？奴婢早听娘亲说过，女子怀孕时身子容易进风，进风了便会淤堵筋脉，导致哪哪儿都酸胀疼痛。孕妇又不好喝药，若实在不爽利，可以姜汁对水泡脚，去除体内杂风。”
柴嘉想着泡脚也舒服，于是便应了下来。
荷香转头吩咐下去，一炷香的功夫后，一阵敲门声响起。
荷香连忙去开门，可刚露出一双眼睛，她便被眼前的景象惊讶地说不出话了。她呆愣在原地片刻，反应过来后爽利地带着屋内的婢女们退下。
柴嘉听见外边没了动静，不禁有些疑惑地问了句：“荷香？可是出什么事了？”
背后没人回应她的话，只闻铜盆中微微荡漾的水声。柴嘉转过身去，只与一双熟悉的凤眸四目相望。
“怎么是你？”
萧泠一身金丝绣白袍站在柴嘉面前，手中还捧着一盆准备给柴嘉洗脚的水。
“还没消气么？你都躲了我三个月了。”萧泠挺直地单膝跪在了柴嘉跟前，扬起下巴注视着柴嘉的眼睛，颇有些......可怜巴巴的。
不说还好，一提起来柴嘉便又生气了。就因为萧泠什么都不告诉她，她才会那么担心他。一个人从庄子逃回上京城、一个人跪在宫门外为他求情、甚至一个人把这辈子能流的眼泪都流了个遍！这受得这一切苦都是因为他！
柴嘉偏过头不愿看他，忍不住嗔道：“你要死就死外边吧，我不想再管你了。我的尊严可都被你丢光了，岂是你几根金银镯子就能收买回来的？”
萧泠哽了哽，低头沉声道：“是，你说得对，都是我该死，我没想到......”他以为这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中，他以为柴嘉养尊处优、不会为了他逃出那个庄子。其实她只要在里面等到他解决完南阳王谋反的事情就好了，可她低估了她对他的爱。
“对不起。”
这三个字很深沉，充满了痛心与后悔，柴嘉听罢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可她还没看定，自己的鞋袜突然便突然被人快速地脱去了。
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正准备挣扎开，下一刻双脚便被温热的水浸满了。
萧泠的手修长而粗糙，一点一点地拂过她脚板细腻的肌肤，惹得她心里痒痒的。柴嘉想起，他们成婚那晚萧泠也这样给她揉脚......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萧泠忙碌着的身影，突然心生一股报复心，于是她咬着唇扬起洗脚水泼了他满身。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可开了个头便又难收回感情了。只见柴嘉先是泼了他满身洗脚水，然后这么多日的委屈就一下爆发了，她完全忘了眼前的这位是威风凛凛的燕王殿下，她只知道自己鼻子一酸，眼泪一流，两只脚不受控制地就朝着萧泠又踹又踢了起来。
“你这个坏男人！呜呜呜，我讨厌死你了！”她闹了好一会儿，萧泠都好像一棵松柏一般不动，直到她踹到气喘吁吁地没了力气，他才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消气了吗？我日后随你打随你踢，可嘉嘉，你别不要我......我见不到你的日子，真的忍得比在战场上还要难受。你可以恨我，别离开我。”
什么忍、什么别不要他，萧泠一番话直叫还在气头上的柴嘉噎住了气，生惹得她脸红。
柴嘉赌气道：“你那样对我，我就是不想要你了。不妨告诉你，就在你丢下我的那段日子里，我早已拟好了和离书，找好了下一个夫婿，我们孩子都有了，你放手吧！”
萧泠本还沉重，如今反倒还被她一句话逗笑了：“你说这孩子是你和别人的？”
说罢他也不气，甚至装模作样道，“可我怎么算着时日，这孩子刚好就是我们在温泉那时候怀上的......”
一些不堪入目的回忆忽然涌上柴嘉的脑中，让她急得捂住了萧泠的嘴。
萧泠却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向来冷清的眸色中透露出只给柴嘉的深情：“嘉嘉，我此生只在乎你，若是过去有欺瞒，也都全是为了你。其实......你不知，我十四岁那年就心悦于你了，我爱了你好久好久，以后也要爱好久好久，我们将从前的不愉快都忘了，以后一家人好好的，成么？”
柴嘉看着他炽热的眸光，心脏不听话地噗通噗通跳得好快。她身子热了起来，可却被萧泠话里别的事分散了注意力：“你......原来你.......”
萧泠期待着柴嘉想起来以前的事，怎知只是听到柴嘉说了句：“原来你暗恋我？”
萧泠愣了会儿，而后不禁笑了。他笑得眉眼灿烂，胸腔被酥意填满，他忍不住起身将柴嘉小心翼翼地搂入怀中，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嗯，我暗恋你，暗恋你好久了。”他低头，只见柴嘉霞飞双腮，竟然有一丝难为情。
“不气了？”
“谁说的。”
“还气呢？”
“再说吧。”
“别气了，以后家里全由你话事，我这次真的什么都听你的。”
“.......那你还得每天都送我首饰。”
“小事。”
“孩子的名字得我取，教育也要听我的，你不准有意见。”
“自然。”
“还有......”柴嘉抬眸，映出她满眼星辰，“还有，你得和我说说你当年暗恋我的事。”
萧泠紧紧握着柴嘉的手，微微一笑道：“嗯，故事可长，我能说好几晚，你别嫌我烦就是。”
柴嘉终于软了心，点了点头，任由自己靠在他的肩上。
天下太平，雨过天晴，两个身影逐渐靠近，两颗真心紧紧相依。
——正文完—
阮修寻着鼓声而至，他受英国公之托来找柴嘉，可还没见到柴嘉的人，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在宫门前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
阮修翻身下马，好不容易地挤开重重百姓，才看见跪在宫门前的那一抹单薄的身影。
“臣妾之夫赤胆忠心、一心向国，如今他生死未明，遭人构陷谋反，臣妾要为夫君与无故受牵连的娘家伸冤，还望圣上明察！”
柴嘉生来精致爱美，如今却是一身素衣，粉黛不施地跪在宫门前任人议论。只她一心向着宫门，字字句句慷锵有力，好似根本听不见身后人群中传来的风言风语。
宫门紧闭，威严肃穆，并不会因她的伸冤声而改变。唯有阮修实是看不下去这一幕，独自向前去想将柴嘉请起：“王妃，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圣上为了叛军之事已忙得不可开交，您又何必再让他为难？他是不会见您的！”
柴嘉抬眸看见阮修急切的脸，默默咬紧牙关，身板挺得更直了些：“圣上愿不愿见是一回事，我却不能将冤情吞入肚子里，这世上仍有公道在，必不能让我夫君无故蒙冤。”
“王妃、你......”阮修震惊于柴嘉的固执，可正想再劝，宫门却忽地打开了。
宫内走出一位太监，只见他穿着华贵且身后跟着众多宫婢与内侍，不用多想也知他是殿前伺候的人。柴嘉亦看出来了，立马又将方才的说辞正声喊了一遍：“臣妾之夫赤胆忠心、一心向国，如今他生死未明，遭人构陷谋反，臣妾要为夫君与无故受牵连的娘家伸冤，还望圣上明察！”
那太监面上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淡淡地瞥了柴嘉一眼，说道：“燕王妃，你离京是有一段时日，可如今回来，也不至于将规矩都忘了罢？如今殿内正在早朝，你却在此喧哗试图扰乱圣心，该当何罪？”
“更何况，你应当也听说了关于你夫君燕王的流言了，你如今这么明晃晃地跪在这儿，可是不知道叛国贼的亲眷也要一律处罚道理？”
话毕，他身后的几个侍卫便已蠢蠢欲动，想向前去将柴嘉拖走。
“谁敢动我？”柴嘉抬眸，直直注视着那太监的双眼，语气中没有一丝畏惧，“公公一口一个叛国贼，敢问如今可是已下给燕王定罪的诏令了？罪诏一日没下，我一日都是燕王妃。”
柴嘉言辞尖锐，震得在场鸦雀无声。
可事实证明柴嘉说得是对的，燕王谋反的流言盛行，可圣上还未给他定罪，他们确实也就没法拿燕王妃如何。
只见柴嘉话毕，那太监便示意身后的侍卫退了回去。他见柴嘉油盐不进，却还是说了句：“王妃莫怪杂家没有提醒，燕王勾结南阳王一事乃是陛下身边的密探亲眼所见的，定罪也是迟早的事。杂家见你如今既能回来，想必燕王所做的很多事你都是不知情的，既是不知情，那么想脱罪其实也并不是很难，只需尽力与他撇清关系就是了。”
“你好歹也是勋贵出身，如今却丢下尊严在这儿为他做担保，可曾想过这结果值不值？”
“深情是好，只是莫要用在了错的人身上。”
柴嘉静静地听着，哑口无言。
那太监权势虽大，想要处罚她又什么难的？只需要说一句是陛下的命令便可以了，届时也轮不到她反抗。
可奇怪的是他没有，只是留下这么一句话，让她想跪便跪到满意为止，横竖圣上是不会见她的。
宫门再次关上，日头也落了，看热闹的百姓没了乐趣，一哄而散。
阮修一直没走，登堂鼓依旧有人敲着，可柴嘉却自那太监走后便没说过一句话。
“王妃，天要黑了，回去罢。那公公是圣上身边的人，他的意思便是圣上的意思，宫门不会再开了。”他还想再劝劝柴嘉，可话到嘴边，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柴嘉双膝跪在地上，她垂头看见膝头处逐渐渗出的血，忍不住湿了眼眶：“他明明之前还答应了我，等天下太平了便要平平安安地在一起，他怎么会谋反呢？他不可能会谋反的......”
柴嘉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溃不成军。她哭得好痛，浑身都好痛，双腿好痛、眼睛好痛、肚子也好痛......可最痛的却是心，哪里都没有心痛。
“他从小就去了北疆，北疆那么冷、那么苦，难不成都是假的吗？他、他、他.......”
“王妃！”
柴嘉觉得好像每一滴眼泪都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她再也嘶吼不出一句委屈，直到双目一黑地昏去，她甚至想就这么睡过去吧，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等到再醒来，她还和萧泠在林苑温暖的泉水里。
这是她精疲力尽到晕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柴嘉再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满目华贵的幔帐。
宫殿内的烛火跳动，暖光映在了一张柔美的脸上，柴嘉的眼神顺着那烛光聚焦，才看清眼前人脸上的泪痕。
柴芝默默流着泪，却是第一个注意到柴嘉羽睫微微扑扇着的人，她一时又惊又喜，不由得攥紧了柴嘉的手：“嘉嘉，你醒了！”
“阿姐？”柴嘉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梦。
“嘉嘉，你吓坏我了......你可知我听到你没死的消息后有多开心，又可知我听见你晕倒在宫门前时有多害怕？”
柴嘉逐渐清醒，她被人扶着坐起身来，手掌触及到柴芝身上的温度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得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阿姐，真的是你吗？我、我真的不是在做梦？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要净说些不吉利的话。”
太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柴嘉顺声而望，便见一身华服的太后从屏风后缓缓走来。
相传太后被燕王谋反一事气得病卧不起，可如今一见才知太后依旧威严而雍容，丝毫没有病弱之迹。
柴嘉懵了，只下意识地想下床向太后行礼。可她被褥都没能掀开一半，便被太后一声制止了：“行礼便不必了，你一路上受了许多苦，如今身子还虚着，切忌再动了胎气。”
胎气？怀有身孕的是她阿姐，与她何干？
柴芝看出柴嘉脸上的无措，拍了拍她的手背解释道：“嘉嘉，你已有三个月的身孕，难道不知吗？”
她......她和萧泠有孩子了？
柴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沉浸在知道这消息的震惊中。
难怪当时在庄子上，施永言等人对她的身体那么着紧，想必他们也是知情的。柴嘉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她下意识笑了，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可过了会儿，她又笑不出来了，如今萧泠在哪儿还是谜团，又有谋逆的罪名，有了这个孩子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想到这儿，柴嘉不禁便将自己怀孕的事抛诸脑后了，只一心询问太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后娘娘与阿姐都安好，可见臣妾在宫外听说的风言风语都不属实，那么燕王谋反一事，圣上是否也知是误会？”
太后与柴芝相视一眼，正犹豫着如何与柴嘉解释此事，外头便传来了响动声。
是一名内侍，正慌慌张张地踏入殿内，“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太后跟前：“禀、禀告太后！城门、城门破了......”
“什么？！”
此消息来得实在太过突然，在场众人都有些反应未及。唯有太后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这才勉强稳定着人心。
柴嘉不敢置信，南阳王携领叛军一路北上、战无不败之事她是知道的，可却从来没有一道消息说南阳王等人已经抵挡上京，甚至埋伏已久，一举突破了城门。
也怪不得民间流传着燕王助纣为虐的流言，这要是没有内应，叛军又如何能有如此速度？
太后蹙眉，质问道：“上京城的守卫亲兵可都是吃白饭的吗？”
那内饰已吓得哆嗦，勉强回道：“太后赎罪......”
就在此时，原本宁静的殿外也陆续传来了叫喊声，几人定心去听，只闻有人惊呼喊道：“宫外着火啦！杀人啦！”
不知怎的，柴嘉突然就回忆起了最后在泉州城瞥见的那一刹那——原本繁荣热闹的街道上燃起熊熊大火，什么往日的辉煌都没了，只留下无尽的悲号。
她如今顾不得别的，急忙下床说道：“太后娘娘，叛军已能突破城门，想必很快就会到达皇宫......叛军一入宫，想必会先抓身份尊贵之人，这慈宁宫不可久留。”
太后思索片刻：“燕王妃说得对。”她转头吩咐自己手下的人，“你们速令后宫妃嫔们移步到静心苑，再多排人手镇守在静心苑外，不得哀家旨意，不许任何人靠近。”
静心苑原是前朝废妃的居住之处，如今已荒废了许久，太后此意也是赌叛军不会专门搜到那处。
事态紧急，众人得过太后的吩咐后便急忙行动了起来。柴嘉身体虽还不适，但此时此刻也不容她磨蹭。
太后身边的侍卫走在前方护送，连太监都提起了刀，时刻准备护卫主子。柴嘉与柴芝互相搀扶着跟在众人身后，踏出慈宁宫宫门那一刻才抬头望了一下宫门方向那边的天空。
只见本应是布满繁星的天际，映起了猩红的火光。
*
静心苑内没有点燃火烛，唯有从那破败的窗外照入的细碎月影为众人带来一丝光亮。
房内的女眷皆是承安帝的嫔妃，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轻。她们不敢大吵大闹，只能听到漆黑中隐约传来的幽咽声。
太后是将门之女，被这哭声惹得心烦，一时忍不住呵斥道：“陛下还好好的，何时轮到你们哭丧？！”
一声令下，原本哭着的嫔妃也不敢哭了，只能硬着头皮将委屈与恐惧吞到肚子里。
一时间静心苑内又再次陷入了死寂，夜风吹过院中残枝发出古怪的声响，好似这里是阴曹，不是人间。
某个昏暗的角落中，柴嘉与柴芝紧紧依偎在一块儿。
“也不知皇宫外，爹娘如何......”柴芝望着窗外萧瑟的月色，忍不住喃喃道。
柴芝见柴嘉不语，转头望了她一眼，却撞见了柴嘉若有所思的表情。
柴芝叹了口气，说道：“嘉嘉，你可是还想着燕王？”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捏了捏柴嘉的掌心，以示安慰，“你放心，燕王绝非等闲之辈，他定会平安的。”
可柴嘉并不是在想这个，她好像没听见柴芝的话，自顾自地问了句：“阿姐，你说我现在还有望出宫吗？”
“出宫？”柴芝惊讶不已，“如今太后带着众女眷躲在这儿便是为了不被叛军发现，你出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柴芝说得是实话，如今形式严峻，上京城内或许正在被叛军烧杀抢夺，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贸然出去，与撞在刀口上有何异？
只是柴芝不知柴嘉亦是有自己的考量，她回道：“阿姐你有所不知，那余老太师其实正是南阳王的岳父。”
柴芝惊讶：“余老太师致仕多年，向来低调，从未听说过他有与什么亲戚往来。”
“他嫁女儿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南阳王妃死后二人怕是生了矛盾，再也没有联系过。”柴嘉解释道。
“你想出宫，可是想去找他？”柴芝接着说道，“可若像是如你所说那样，南阳王与余老太师断交多年，你就算是找了他又用什么用？难不成这么个乱臣贼子，会因为一个曾经的岳父而放弃谋反吗？”
南阳王当然不会，可江怀远却不好说。
当初在泉州之时，她不过是和江怀远提了一嘴余老太师的事，但江怀远听过后的那神情，实在是另柴嘉印象深刻。
江怀琳亦是如此，据她所知，江怀琳当初独自偷跑来京城都是为了见一眼外祖父，想必他们之间一定是有旁人不可猜测的羁绊的。
南阳王造反，肯定会将江怀远带在身边，若余老太师的出现能唤醒他的一丝善念......
柴嘉如实和柴芝说了事情原委，柴芝听罢只是想了想，说道：“你心系国家是没错，可太后不会允许你现在私跑出去......若是你被抓到，恐怕要连累整个静心苑的人。”
柴嘉默然，顿了好久：“嗯，我知道。”
“所以我要想办法偷跑出去，而且无论事情成与不成，我都不会再回这里。”
柴芝惊愣，不敢置信道：“嘉嘉，你疯了不成？”
“我没疯。”荷香不在身边，江怀远与江怀琳的事情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此事除了她能做，再没有别的更合适的人选，“七年前萧泠独自领兵镇守北疆，如今国家有难，我是他的妻，我总不能比他贪生怕死吧？”
“......”柴芝不语，眼里却已不禁满含泪水。她又重新审视了眼前这位从小到大都娇气的妹妹，一时间只觉得万分感慨，“你是真的长大了。”
柴芝作为柴嘉的长姐，自然是要尊重自己妹妹的决定。她借着静心苑内的昏暗，令自己的贴身宫婢与柴嘉交换了衣装，后才将柴嘉悄悄绕到了后院。
她指了指墙角说道：“陛下惩罚我是假，可为掩人耳目却还是让我来静心苑住了几日。我知道此处有一个狗洞，从这儿出去便可出宫。”
时不我待，柴嘉没空揪出柴芝口中的掩人耳目到底是何意思，她只匆忙地点点头，不顾着泥土肮脏地匍匐到墙角。
她努力往外钻出，就差一步全身而入，却突然被柴芝拉住了裤脚。她回头看了眼，只见阿姐已然泪流满面，最后不舍地道了别：“你、你一定要平安。阿姐，等着你回来......”
柴嘉鼻子一酸，而后再没回应她的话，孤身消失在了皇宫之中。
*
烽火如红日，马蹄声似狂雨，硝烟弥漫，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上京城。
叛军犹如鼠蚁遍布在街道上数不胜数，柴嘉一身宫婢装扮若是被发现定是必死无疑，可如此紧急的时刻，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奔向余府，而是灵敏地躲入了一个隐蔽的角落。
也许是上天有眼，竟在此时突降了一场瓢泼大雨，将上京城笼罩在一片雾蒙蒙之中，竟也叫柴嘉穿梭在大雨之中没有被人发现。
柴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方才一路逃亡，她虽不敢停留，可也注意到了一旁叛军屠杀无辜百姓的场景。
心痛、恐惧与无助的感觉涌上心头，柴嘉的脑中不禁闪过一个想法——若是她还没见到余老太师便被人杀害了，那这一切岂不是都前功尽弃了？
想到这里，柴嘉决定要留条后路。
大雨滂沱，落在柴嘉身上犹如被石子敲打，可她好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似的，只顾着找了个有瓦遮头之处，抽出怀中的巾帕便思索起来。
若是她不幸被人发现，惨死在半路，也好歹留下个口信，能让余老太师看到并及时赶入宫中。
四下无笔，柴嘉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会儿，毅然决然地咬破了那娇嫩的指尖。汩汩鲜血涌出，她忍着疼往手帕上写下一个接一个字，无一不诉说着求助之言。
写好了字，她又迅速将手帕塞入怀中，马不停蹄地冒着大雨离开了巷子。
雷声滚滚宛如天神发怒，豆大的雨点发了狠地砸向地面溅起满是泥色的水花。柴嘉低着头，夹着怀中的染着血字的绢帕一路朝着印象中余府的方向跑去。
蒙蒙雨雾中，那座府邸已然渐渐显现在柴嘉面前。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突然，柴嘉不知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手肘，她被那股力量粗暴一扯，差点就没整个人摔倒在肮脏的水潭之中。
“大人！这里有一可疑女子！”
巨大的无助感忽地攀上柴嘉心头，甚至让她的两耳止不住地发鸣。
“此女身着宫装，想必定是偷跑出宫来替狗皇帝通风报信的！依属下看，必要将此女杀了，以绝后患才好！”
冰冷的雨水锤了柴嘉满面，她回头，迷蒙之中对上的是那双熟悉的双眼。
相隔多月不见，再见时却只剩怔愣与无言。
直到南阳王的声音传来：“远儿，还在磨蹭什么？”
柴嘉艰难地睁大双眼，只见南阳王一身铠甲，驾于一匹高大的马匹之上缓缓走来，而当他瞥见柴嘉的面庞时，顿时便了然于心：“是你。”
南阳王居高临下地看着柴嘉，可他真正关心的却不是柴嘉。只见他眼底灰暗，嘴角却勾起一分嘲讽似的弧度，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说道：“她命该如此，你就是放了一次她也终究是要撞回到刀口上。不过，若是这次你再对她心软一次，你这个太子也不必再做了。”
柴嘉好像懂了什么，莫非她当时能那么顺利地逃出泉州城，是因为江怀远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将她带着！”南阳王朝着手下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随后一扬马鞭，策马离去。
徒留柴嘉与江怀远四目相望，可雨大太，她看不清他眼里的神情，他好像也看不见她眼里难得闪过的一丝哀求。
“来人，将燕王妃绑好.......带入皇宫。”江怀远的声音夹杂在狂风暴雨之中，冷得叫人毛骨悚然。
柴嘉被人用粗绳捆绑住，怀中写好的绢帕不知何时掉落至地上。那绢帕随着地上积累的雨水水流而下不知去向何处，正如柴嘉此时的心境一般，绝望而无助。
*
上京城破，皇宫门开，叛军脚下踩着的是血河，面前冲向的是孤立无援的乾清宫。
叛军势如破竹，十分迅速地便将镇守在宫中的守卫杀得片甲不留。乾清宫被叛军重重围困，此时南阳王才从万军之中缓缓而至，一路畅通无阻地策马停在石阶之前。
陆天师依旧是那副精瘦伛偻的模样，但今时今日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被人当做疯子的道士了，他得南阳王重用后身份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如今出征驾于马上，那目下所见的士兵都要含颌相迎。
“陛下，光复晋国的宏图大业，就在今日了。”他策马行至南阳王身侧，淡淡说道。
南阳王听罢收回凝望乾清宫的眼神，应下后便翻身下马，带着身后的手下亲兵，一步一步地往正殿上走去。
柴嘉被人绑住，随着南阳王的步伐被人抗上了乾清宫。她亲眼所见曾经华丽的宫门是如何被人踢毁，宫内镇守的宫人又是如何被人残忍的杀害......直到最后她被人随意扔在冰冷的地面上时，她已经哭得近乎没有了力气。
承安帝与皇后就坐于大殿之上，眼见着南阳王杀入宫内已然是去无可去。有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此时此刻承安帝坐于龙椅之上脸上却是阴沉又淡定，南阳王亦没有直接上前厮杀，只是命人将殿门看守好，然后搬了一张木椅正坐在承安帝的前方。
乾清宫内顿时陷入一阵死寂，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突然承安帝打破了此般沉寂：“你可知谋反是要株连九族的？”
南阳王根本没将承安帝之言放在眼里，也是的，你和一个都杀到皇宫中的人说这个，与废话有何异呢？只南阳王没有去接承安帝的话，他低头示意手下递去了一份纸帛，开门见山道：“大魏气数已尽，你只管按我的要求写下一份罪己诏，我酌情饶你后宫女眷一命。”
承安帝气极反笑：“逆贼好大的口气，朕何罪之有？”
谁人不知让承安帝写罪己诏不过也是南阳王日后继位后安抚民心的一个手段罢，此事本不需诸多辩解，但谁知南阳王却真情实感了起来：“平元年间，你皇祖父南巡泉州五回，次次奢淫无度害得百姓民不聊生。他残害江山社稷、毒害民生不说，还心肠歹毒......他知泉州乃是前朝旧都，他为侮辱前朝血脉，竟多次强取当地世族官眷妻女做禁.脔，当时因此自尽伸冤之人多达上万，此乃第一罪。”
南阳王回忆起自己的母亲也是死于此事，眼神不禁又阴沉了几分。
“后你父皇继位，虽不及你祖父残暴，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北狄作乱，战死了一众将才，你父皇无用至极，竟叫了一个未及冠的小子前去应战......不过想必也正是因为战于前线的是皇子吧，你父皇才着紧的要将全国的物资都调到北疆去。但他可曾有想过南边的百姓是何等不易？！可知压榨着到了最后，南边处处都是农民起义！”说到这里，南阳王再也忍不住情绪，愤怒地将腰间佩剑一抽而出。
“是我！是我抛下了怀胎九月的妻子在家，四处周旋其中镇压起义！”南阳王字字泣血，向来沉稳的他脸上也闪现出了痛苦的情绪，“我的妻何其贤惠忠国，我为了她已然放下对你朝之恨，可你们呢？你们是如何对她的？！”
“若不是你们对泉州百姓的漠视，将这边的人力与物资调走、，南方又怎会多发起义？若没有起义，我定能留在她身边护她周全，她也不会惨死于产床之上......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她！”
柴嘉瘫坐在地上，此时已是目瞪口呆。她瞄了一眼一旁低头不语的江怀远，不知他们当年经历的竟是这样的事情。
承安帝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怒意，堂堂天子，他是绝不可能因为贪生怕死而被逼迫着写下不属于他的罪名：“当年情况北疆战情紧急，调动兵力与物资实属无可奈何之举，并非故意针对泉州。试问若是国都破了，还用分什么南方北方呢？”
“你自以为高明、重情重义，可你为了报仇残害的人命也不见得少！”承安帝反讽，细细数道，“你人为弄出那么多所为的天灾，不就是想哄骗百姓支持你谋反么？为了证明此事，甚至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能残害，你的心肠，又好到哪里去？”
“你以天雷降世为由火烧泉州城的时候，可有听见自己女儿在残骸中的求救声？”
此话一出，柴嘉的脑子顿时陷入空白。
怀琳出了什么事？
柴嘉下意识试图从一旁的江怀远处得到答案，可看见的只有他咬紧牙关不语的痛苦。
“够了！你闭嘴！”南阳王显然是被这句话激怒了，一怒挥剑而下，只闻“喳啦”一声，面前的木椅已然被砍成了两半。
“死到临头了还能说会辩，看来陛下是还没意识到如今的局面。”南阳王额间布满青筋，与先前沉稳淡定的他判若两人，“陛下不在乎自己，也得考虑一下身边人的死活......不过也是的，陛下身份高贵，就算是满城的贵人官眷为您陪葬，那也是配得起的不是吗？”
“你敢？！”
南阳王看见承安帝失了态，终才露出一个疯魔的微笑。他一眼瞥到角落的柴嘉，当机便大步走去，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往大殿中央拖去。
柴嘉本就淋了雨，浑身狼狈不堪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就这般被南阳王扯着走，直让她一路惨叫，疼出满脸的生理眼泪。
“你不是不在乎吗？正好这里就有一宫眷，横竖燕王也已死在那场大火之中，谁也救不了她了！”
南阳王提起萧泠，立马就让柴嘉清醒了起来，她反手扣住南阳王拽着她头发的手，怒吼道：“你胡说！殿下他不会死！他不会死！”
南阳王的手背顿时多了几条血痕，刺痛得让他收回动作，可也更加点燃了他的怒火：“王妃是不是在想，燕王他不应该在助我谋反吗？怎么会死在泉州城大火之中呢？”
南阳王所说其实正是柴嘉想知道的，可她没有接话，只满眼仇恨地狠狠盯着他。
“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你，当日泉州城大火，萧泠动用全部人力将你送出去，自己却只能困于火海......他死了，我亲眼看见了废墟中已被烧成焦尸的他。至于说他与我勾结谣言，我虽不知是从何而起，但想着利用也就利用了，便任其发展了下去。”
柴嘉听罢，眼泪已经不听话地夺眶而出，她不相信萧泠会谋反，更不愿相信萧泠已经死了。
南阳王盯着她的泪，冷笑道：“你倒是痴情，可惜你的陛下不怜惜，非要逼我杀你。”说罢，他突然唤了那陆天师一声，“若是死状太惨，恐你到了阴曹地府不能与夫君相认。陆天师，你去将那鸩酒取来，也算是我大发慈悲，想要成全了这对有情人！”
说罢，那陆天师竟真的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小瓶鸩酒。他面无表情地走至柴嘉面前，粗暴地捏开她的下巴，正准备将毒酒导入她的喉中。
柴嘉虽绝望，可她也没有放弃挣扎。但她一个弱女子，力气岂能与一个男人相比？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快要倒入她口中的酒，然后心里默默地诅咒，就算是做鬼也不要放过他们！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里飞出了一根箭矢，一箭射中了陆天师的眉心。
陆天师睁目倒下，手中的鸩酒随即洒了一地，柴嘉茫然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那人踏雨而来，一手长枪劈开反贼无数。
萧泠？......是萧泠！
柴嘉反应未及，转眼已被拉入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她抬眸对上萧泠的双眼，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嘉嘉！你没事吧？可有被那奸人所伤？”萧泠满眼的心疼，如此紧急的情况之下他还一心检查着柴嘉的身体，将柴嘉都问懵了。
柴嘉想，萧泠的声音原是这样的吗？她太久没听过，好像都快不认得了。可也正是因为听见了他的声音，她才确定了眼前的这是萧泠真人，终于绷不住情绪，一把扑入萧泠怀中放声痛苦了起来：“你、你怎么才来啊！我真的以为你死了，我心都碎了呜呜呜！”
“啊啊啊啊啊！救驾！救驾呀！”
本是夫妻团聚的感人时刻，怎奈皇后一声尖叫将柴嘉与萧泠二人喊回了神。眼见着萧泠带领的亲兵捉拿住南阳王，离皇帝最近的江怀远下意识地便奔上去将承安帝扣压住，眼疾手快地拔出匕首抵在了承安帝的喉侧。
“不可！”
萧泠与柴嘉同时喊出了声，如今江怀远胁有天子在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南阳王已被人拿下，他虽不知萧泠为何能够突然出现，但好歹他的儿子争气，擒住了天子：“远儿！杀了他！杀了他！”
“萧泠，你先放开我父王。”江怀远手中力度不减半分，强行镇定下来与萧泠谈判。
萧泠微微眯起眼眸，眼神忽地又森冷了起来：“江世子，有话好好说，你将刀放下。”
萧泠说罢，江怀远还未作答，南阳王却先抢先一步嘶吼道：“不！不要停下！殿外我军还在奋战，我们不一定会输！远儿，你不必管我，我死了你就是新皇！快、快杀了他！杀了他，为你的娘亲报仇！”
“江世子，本王知你内心尚存良善，你明知你父亲已然走火入魔，你何必事事听命于他？你把刀放下，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萧泠沉下声来劝阻，脚下不知不觉地朝二人的方向靠近。
“回不去的，事已至此，我不杀皇帝，你们也不会放过我们。”江怀远冷静得可怕，与歇斯底里的南阳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泠知道江怀远聪明，直到此时此刻他还在试探他，于是也不藏着掖着，直说道：“可以的。本王如今就告诉你，那日泉州城大火意外困住了许多不该被牺牲掉的人，你以为你妹妹死了，其实是本王悄悄将她救离了火海，她如今被安排在苍州养伤，本王承诺你，只要你迷途知返，本王即刻安排你兄妹二人团聚。”
听到江怀琳还活着，江怀远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动摇的迹象。他手中的力度不禁松弛了几分，可还没等萧泠去救驾，南阳王又朝着他吼了一句：“远儿！你不要被他迷惑了！复仇大计绝不可毁于一旦，你忘了你娘是怎么被害死的了么？快杀了他啊！”
“我余家的女儿，就是死也是死得清清白白，绝不可让你们给她污上叛国的罪名！”
混乱的大殿因着一阵浑厚又洪亮的声音而静了下来，众人回眸一望，才见那殿门之处不知何时被人护送而来了一位手持鸠杖、不怒自威的老者。
“外祖父......？”江怀远认出余老太师那一刻便再也瞒不住心慌，他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时竟是试了神。
江怀远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萧泠立马抓住机会冲上前去将承安帝从江怀远的手下救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等南阳王再反应过来，只见江怀远已被击倒在几米之外，而泉州叛军也已大势已去。
“不......不！！！”
雨停了，旭日东升。橘黄色的光辉打破天际，从乾清宫门直直照入，暖了满堂。
江怀远无力地听着自己父王痛苦的嘶吼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犹如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他任由着身后的士兵将他捆起来，再抬头时只见余老太师已走到他的身前。
江怀远没有见过他，却好像与他做过两辈子爷孙一般亲切。江怀远想，也许他娘亲的那对眼睛生得实在是太像余老太师，光是叫人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你为你娘亲的死自责内疚多年了，但你娘亲难产而死不是任何人的错。远儿，我的孙，让它过去吧......”余老太师的声音很轻，犹如一片羽毛轻轻落到江怀远的肩膀上；可他的话也很重，重得令江怀远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委屈，抱头痛哭起来。
南阳王执念太深，已到了余老太师都无法劝说的地步，只见他被人擒拿在地俱失威严，满头鬓青丝华发又是尽显狼狈。他似乎还是不甘心，朝着萧泠问了句：“泉州城大火那日，我亲眼看着你丧生于火海，你怎么会出现在此？”
萧泠站于南阳王身前，居高临下地凝望着他，眸光如夜色般黑暗派稠：“我与夫人一同前往泉州，日日游山玩水，不过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实则暗地之中我早已收集了你谋逆的证据，偷偷上交于朝廷。我早已猜到你那日会以祭祀为由借题发挥，只是没想到你为了制造谋反天机竟真忍心纵火焚烧整个泉州城的百姓......我见你女儿被困废墟之中，便好心救了她出来，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想到，何不以假死骗你入局？”
“我与陛下联合，故意放出消息谣传我与你勾结谋反，实则我是带着亲兵躲在暗处等待时机。从泉州到上京百里路，我刻意让你顺利破关，为的就是骗你入京，再将你全部叛军一网打尽。”
萧泠冷不丁地一口气说完，再看南阳王已是面色苍白：“我早该想到的，十七岁便能带领苍州大捷的人，怎会轻易死在一场大火之下？”
夜已去，日亦来，烧杀抢夺与冷血的兵器声消失不见，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承安帝重回龙座，威严道：“南阳王江景宣，包藏祸心，私自勾结叛逆，意欲颠覆王权，现拖入天牢，即日刺死！”
玉阶之下万千将士跪倒在地高呼着“吾皇万岁”，皇帝曰后平身，唯有余老太师长跪不起。
“余老太师何不平身？”
余老太师以头触地，语气沉重：“余家先祖乃是开国功臣，不说子子孙孙皆是有功之士，但家风严苛，以得世代清官。老臣为国鞠躬尽瘁直至三十才婚，五年后才得一女。小女萍儿秀外慧中，七岁那年因在先皇后举办的赏花会上写下一首忧国忧民的诗而得青睐，闻名于京城......二十年前，先帝因忌于泉州前朝余孽势力日日忧心忡忡，是老臣，为了先帝与国家，将唯一的女儿送去了泉州做朝廷的‘眼睛’。”
余老太师德高望重，话毕引起噤声一片。
再看南阳王，他虽沉默，可当听见自己亡妻名字之时，也再憋不住眼泪。
余老太师是何意思，只稍微懂得察言观色的人都可知。将这一切陈年往事抖出，意思不过就是说江怀远与江怀琳已是他余府最后的血脉，皇帝不看功劳也该看看苦劳，饶了这两个孩子一命。
承安帝自然也是懂的，他沉思片刻，并没有直接回应此事：“嗯，你余家的功劳，朕没有忘。至于你的需求，等朕再三考虑再给你答复罢。”
皇帝说出这番话，自然就是有回转的余地，也是至此，余老太师才终于肯从地上起身。
*
三月后，上京城又如从前那般热闹。
硝烟驱散，和平的阳光再次笼罩大地。
南阳王谋逆，理应被刺死，可江怀远却因余老太师的求情而保下了一条命，只是流放边疆，在那里倒也能和江怀琳团聚。
由于承安帝与萧泠早有准备，上京城内的死伤不算惨重，可毕竟也是经历了一场叛乱，城内许多设施被火烧毁，日后还需投入很大的人力与财力进行修缮与重建。
这日，英国公府。
“王妃，殿下今日送的是这支嵌珍珠宝石景手镯。”
平定谋反后，荷香便回到了柴嘉身边。此时她正抱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站在柴嘉面前。
柴嘉坐在妆奁之前，漫不经心地梳着乌黑的长发，听罢只回道：“送来的东西就和以前一样放好就是了，不必特意请示我。”
“可是.......”荷香面露难色，瞥了眼那柴嘉专门用来装首饰的箱子，“王妃，那箱子已满得都溢出来了，塞不进了.......”
且说平定了南阳王谋反一事后，柴嘉便又和萧泠耍起了脾气，那是死活都不肯跟着萧泠回圣上新赐下的燕王府。
其实也不怪柴嘉生气，先前她不计较是因为担心他的死活，如今知道他活着，并且还瞒了她这么多事，柴嘉这傲气一下子就又起来了。
她不肯见，萧泠却还是要来哄的。这不日日他都要亲自前来国公府一趟，轮着花样地给自己的夫人送礼物。
想到这儿，柴嘉不禁翘起嘴：“装不下就扔了罢！我才不稀罕他的东西呢。”
荷香十分犹豫地看了手上一眼，正准备拿出去扔，便又听闻自家姑娘淡淡补充了句：“算了，扔出去也是丢人，实在放不进箱子里，撇到角落便是。”
荷香如释重负，听话地将那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墙角。放好了东西，回头便瞥见了柴嘉无意识地扭了扭脖颈。
荷香聪慧，立马便问道：“王妃可是脖子酸？奴婢早听娘亲说过，女子怀孕时身子容易进风，进风了便会淤堵筋脉，导致哪哪儿都酸胀疼痛。孕妇又不好喝药，若实在不爽利，可以姜汁对水泡脚，去除体内杂风。”
柴嘉想着泡脚也舒服，于是便应了下来。
荷香转头吩咐下去，一炷香的功夫后，一阵敲门声响起。
荷香连忙去开门，可刚露出一双眼睛，她便被眼前的景象惊讶地说不出话了。她呆愣在原地片刻，反应过来后爽利地带着屋内的婢女们退下。
柴嘉听见外边没了动静，不禁有些疑惑地问了句：“荷香？可是出什么事了？”
背后没人回应她的话，只闻铜盆中微微荡漾的水声。柴嘉转过身去，只与一双熟悉的凤眸四目相望。
“怎么是你？”
萧泠一身金丝绣白袍站在柴嘉面前，手中还捧着一盆准备给柴嘉洗脚的水。
“还没消气么？你都躲了我三个月了。”萧泠挺直地单膝跪在了柴嘉跟前，扬起下巴注视着柴嘉的眼睛，颇有些......可怜巴巴的。
不说还好，一提起来柴嘉便又生气了。就因为萧泠什么都不告诉她，她才会那么担心他。一个人从庄子逃回上京城、一个人跪在宫门外为他求情、甚至一个人把这辈子能流的眼泪都流了个遍！这受得这一切苦都是因为他！
柴嘉偏过头不愿看他，忍不住嗔道：“你要死就死外边吧，我不想再管你了。我的尊严可都被你丢光了，岂是你几根金银镯子就能收买回来的？”
萧泠哽了哽，低头沉声道：“是，你说得对，都是我该死，我没想到......”他以为这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中，他以为柴嘉养尊处优、不会为了他逃出那个庄子。其实她只要在里面等到他解决完南阳王谋反的事情就好了，可她低估了她对他的爱。
“对不起。”
这三个字很深沉，充满了痛心与后悔，柴嘉听罢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可她还没看定，自己的鞋袜突然便突然被人快速地脱去了。
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正准备挣扎开，下一刻双脚便被温热的水浸满了。
萧泠的手修长而粗糙，一点一点地拂过她脚板细腻的肌肤，惹得她心里痒痒的。柴嘉想起，他们成婚那晚萧泠也这样给她揉脚......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萧泠忙碌着的身影，突然心生一股报复心，于是她咬着唇扬起洗脚水泼了他满身。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可开了个头便又难收回感情了。只见柴嘉先是泼了他满身洗脚水，然后这么多日的委屈就一下爆发了，她完全忘了眼前的这位是威风凛凛的燕王殿下，她只知道自己鼻子一酸，眼泪一流，两只脚不受控制地就朝着萧泠又踹又踢了起来。
“你这个坏男人！呜呜呜，我讨厌死你了！”她闹了好一会儿，萧泠都好像一棵松柏一般不动，直到她踹到气喘吁吁地没了力气，他才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消气了吗？我日后随你打随你踢，可嘉嘉，你别不要我......我见不到你的日子，真的忍得比在战场上还要难受。你可以恨我，别离开我。”
什么忍、什么别不要他，萧泠一番话直叫还在气头上的柴嘉噎住了气，生惹得她脸红。
柴嘉赌气道：“你那样对我，我就是不想要你了。不妨告诉你，就在你丢下我的那段日子里，我早已拟好了和离书，找好了下一个夫婿，我们孩子都有了，你放手吧！”
萧泠本还沉重，如今反倒还被她一句话逗笑了：“你说这孩子是你和别人的？”
说罢他也不气，甚至装模作样道，“可我怎么算着时日，这孩子刚好就是我们在温泉那时候怀上的......”
一些不堪入目的回忆忽然涌上柴嘉的脑中，让她急得捂住了萧泠的嘴。
萧泠却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向来冷清的眸色中透露出只给柴嘉的深情：“嘉嘉，我此生只在乎你，若是过去有欺瞒，也都全是为了你。其实......你不知，我十四岁那年就心悦于你了，我爱了你好久好久，以后也要爱好久好久，我们将从前的不愉快都忘了，以后一家人好好的，成么？”
柴嘉看着他炽热的眸光，心脏不听话地噗通噗通跳得好快。她身子热了起来，可却被萧泠话里别的事分散了注意力：“你......原来你.......”
萧泠期待着柴嘉想起来以前的事，怎知只是听到柴嘉说了句：“原来你暗恋我？”
萧泠愣了会儿，而后不禁笑了。他笑得眉眼灿烂，胸腔被酥意填满，他忍不住起身将柴嘉小心翼翼地搂入怀中，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嗯，我暗恋你，暗恋你好久了。”他低头，只见柴嘉霞飞双腮，竟然有一丝难为情。
“不气了？”
“谁说的。”
“还气呢？”
“再说吧。”
“别气了，以后家里全由你话事，我这次真的什么都听你的。”
“.......那你还得每天都送我首饰。”
“小事。”
“孩子的名字得我取，教育也要听我的，你不准有意见。”
“自然。”
“还有......”柴嘉抬眸，映出她满眼星辰，“还有，你得和我说说你当年暗恋我的事。”
萧泠紧紧握着柴嘉的手，微微一笑道：“嗯，故事可长，我能说好几晚，你别嫌我烦就是。”
柴嘉终于软了心，点了点头，任由自己靠在他的肩上。
天下太平，雨过天晴，两个身影逐渐靠近，两颗真心紧紧相依。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