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泽旷千里，腾骑纷往来①。
今年的秋狝阵仗之大，永肃围场内站满宗亲贵族，一边谈笑一边拉弓射箭，真是好不热闹。
柴嘉久居深闺，鲜少能见到这样的景象，可还没等她多看两眼，便被自家阿姐一把拉住了袖子。
柴芝走在她身旁，见状压了压声线：“帷帽带好些，莫要随便乱看。”
柴嘉虽不满地撅了撅嘴，可到底还是听了阿姐的话，她将面前帷帽垂下的纬纱盖紧了些，然后低头跟上阿姐的步伐。
二人来到皇后所在的营帐，按着规矩向皇后行了礼，又互相寒暄了一番，而后才被领到各自的位置上坐下。
此次秋狝皇后身边不但有宫里几位资质深厚的娘娘作伴，更是连公主甚至是宗亲贵女都一并请了来，故而营帐内便坐了许多华贵女眷，满是轻声笑语。
不过，最令人惊奇的却是今年秋狝向来宠冠六宫的董贵妃竟没出席，有传言说董贵妃是犯了错事被皇帝责罚了这才不能前来，但事情的真相如何也没人敢问，毕竟大家都知道皇后与贵妃不对付，更不可能在这么个日子傻傻跑到皇后跟前去关心一个与她不合的女子。
柴嘉正坐在位置上吃着零嘴，无意往前方瞥了一眼，便问道：“阿姐，皇后娘娘正拉着说话的那个姐姐是谁呀？怎的以前从来没见过？”
柴芝定睛瞧了瞧：“你没见过也正常，那位是昭勇大将军的嫡女，赵娘子。她从小跟着大将军在北疆长住，是最近才回到上京城里来的。”
“原来如此。”柴嘉点点头，只觉得这位姐姐与皇后娘娘谈笑间颇有气质，一点儿也不似在边疆长大的那样。不过她对她的印象也只停留在此，旁的也没再多想。
过了一会儿，几个宫人不知端了些什么从营帐外走了进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扬起，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柴嘉顺声而望，只见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她跑到皇后身边，笑盈盈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柴嘉虽是第一次见她，可也猜到那便是当今皇帝最疼爱的嫡公主萧云瑛。
“母后您瞧，这野兔肥不肥？这可是儿臣第一次独自猎中东西呢！”
皇后见着女儿，笑意也柔了几分，却还是忍不住逗逗她：“真是独自？你大皇兄不曾帮忙吗？”
萧云瑛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吧，儿臣承认确实是有人帮了我……但不是大皇兄，大皇兄正忙着自己的事情呢，没空管我，是七皇兄帮我的，他射东西可准了！”
萧云瑛机灵，与皇后的对话惹得周遭女眷都不禁柔笑起来，皆叹国母与公主间的互动有爱。
柴嘉与柴芝也不例外。
但柴嘉也没沉浸在这场景中多久，因为不知何时从帐外来了一名宫女，对着她阿姐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她看着阿姐应下，然后脸颊便渐渐红了。
柴嘉正疑惑，便闻她阿姐靠过来与她说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你就在此等我就好。”
“阿姐你去哪？别丢下我呀，不是你让我务必时时刻刻跟着你的嘛！”
“情况有变，你别声张，回去请你吃乳冰酥酪。”柴芝只留下一句话，然后提着裙摆一股烟似的出去了。
柴嘉不悦，但也不能说什么。可她坐在位置上别扭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跟了出去。
能让她阿姐这么个大家闺秀鬼鬼祟祟的事情，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
永肃围场某处，萧泠刚换过打猎时弄脏的衣裳，正站在树影下擦拭着那把御赐的长弓。
自萧泠与皇后诉苦后，皇后便向皇帝告发了此事，好在皇帝还是在乎天家颜面的，不仅亲自将他接出玉琼宫，还处罚了董贵妃。如今萧泠居住在重华宫，虽说明面上变回了那个没有母妃的孩子，可好歹不必再受身体上的苦楚，日子也逐渐好过了起来。
长风是他搬去重华宫后新得的小侍，年龄比他稍小几岁，也是个勤奋忠诚的好孩子，如今来永肃围场长风亦跟在他身边，萧泠亦愈发地有个皇子样。
此时长风看着萧泠擦弓，便感慨道：“这把弓是乃是陛下给您的，您向来珍惜、宝贝着，可方才大公主看上此弓，您还是爽快地答应说要送给她......依属下看，大公主又不会狩猎，这弓赠给她还不是被存放着？属下倒真有些替殿下惋惜。”
“有何惋惜？”萧泠面无表情地拂过弓上精雕而出的纹路，“皇后娘娘是对我有恩之人，大公主作为她的独女，我理应要对她好的。这不过是个物件，如今没了往后也是会再有的，它既能讨公主开心，我送出去也值得。”
擦好了弓，萧泠才将它递给了长风：“你直接送去公主营中罢。”
长风应下萧泠的话，接过长弓便转身离去了，只他刚走没多久，不远处便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声，顿时让萧泠提高警惕：“谁？！”
只见萧泠一声斥下，那树后便“掉”出了一个人影。待他再细细看去，那摔倒在草坪上的女孩竟有些眼熟......
“是你？”
“是你！”
柴嘉从地上起身，不知为何一下子便认出了眼前人。当然，她只认得玉琼宫的小太监阿泽，不认得什么所谓的七皇子。
她眼见他一身寡淡的丹青色长袍，疑惑道：“你是上次的那个阿泽吧？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还穿成这副模样？”
萧泠愣了片刻，而后才明白这女孩是还没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皇后娘娘为我做了主，如今我已不在玉琼宫了。今日也是承得皇恩才能一块儿陪同前来永肃围场。”他没有刻意纠正柴嘉对他身份的误解，但说的也是真话。
“是吧！”柴嘉听罢冁然一笑，“我就说娘娘人好，一定会帮你的。如今你被调出了玉琼宫，便不必再受人折磨了，日后你要好好生活、好好做事，权当是感激皇后娘娘。”
萧泠看着她的满目星光，不自觉地默了会儿。
在萧泠的认知中，这皇宫之中是没人帮人是无求回报的，不过都是各有所图、各取所需罢。就好比他讨好皇后是因他需要她的权利帮他逃出玉琼宫，而皇后可怜他，不过也是为了利用他来制衡打压专宠的董贵妃。萧泠的世界就是这么冷漠、现实与残酷，因为那是董贵妃一直以来用行动告诉他的道理。
可这女孩却不是这样的。
其实论起救命恩人，她才是他的第一个救命恩人，若不是有她，他可能早就昏死在墙边了，又怎么能见到皇后？可如今她知道他安然无恙，第一反应不是挟恩图报来索取他什么，而是发自内心地为他雀跃、高兴。
这世上竟还有人愿意为他高兴。
萧泠的眼神柔软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也正是在此时，柴嘉忽地被萧泠身后的场景吸引去了目光。若说有什么能吸引她的目光，自然是她跟踪了大半路的阿姐。
柴嘉下意识地想叫唤阿姐，可她刚叫出一个字眼，好巧不巧地这才发现阿姐身边还有一个高壮的身影，正牵着一匹俊马与她两人在小河边闲聊散步。
......
此时柴芝闻声回望，可她驻足张望片刻却只见身后仍旧是那片好风光，不见有什么可疑人物。
太子见柴芝停下步伐，便问道：“怎么了？”
柴芝顿了会儿，她好像听到自家妹妹喊她了？可毕竟是与太子相约，她也不好说出心里话，于是默默收回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没什么。”
太子温柔地笑了笑：“若是累了，待会儿我便送你回去吧。”
“嗯，阿芝让殿下费心了。”柴芝轻应一声，红着脸垂下脑袋。
.......
另一边，柴嘉被萧泠一把拉到了那大树之后，等到柴芝与太子二人走远，柴嘉才一脸震惊地走回出来。
萧泠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眼见着她脸上的表情由诧异转成了失落。
他无措于这份失落。
“你阿姐有好归宿了，你应该为她高兴才是。”他思索半天，终于才蹦出这么一句不太像安慰人的安慰的话语。
柴嘉垂着眸子，好似被人一瞬间抽空了精气神似的，赌气般说道：“偷跑出来私会的，能是什么好归宿？”
她的阿姐既是才华横溢，又是柔顺可人，平日在府里最是常常将“守规矩”三个字挂在嘴边的，怎么会干这种事？一定是那男子教坏她的！一定是！
萧泠将她越来越气的情绪收入眼中，忽觉有些好笑，便问道：“你气什么？你知道他是谁么。”
“能教坏我阿姐的，横竖不是什么......”
“那是中宫娘娘所出的太子殿下。”
“啊？！”
萧泠看着柴嘉瞬间睁大眼睛，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唇角。在宫中待久了，倒真从未见过如此鲜活之人，好在她生得白皙又可爱，做起大表情来只会让人想起那白白胖胖的活泼兔子，让人怪想捏她圆圆的脸颊的......如此灵动的女孩，也难怪皇后喜欢她。
萧泠这么想着，不自觉地便走了神，待他再回过神来，还是柴嘉跑到了他的跟前对着他追问不止：“你、你确定那是太子殿下吗？是那个，传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从小便天资聪颖被誉为神童的太子吗？”
萧泠下意识问道：“……你都是在哪儿听说这些的？”
“宫外都是这么说的呀！”
萧泠默了默，想起自己不久前第一次跟着大皇兄去往资善堂时的情景。彼时所有皇子都瞧不起他，唯有大皇兄愿意照顾他，甚至给他讲授知识。
“宫外说得没错，太子贤能有才，日后必定前途无量。今日他与你姐姐在此相约，想必也多是皇后娘娘的安排，你不必担忧。”
“真的？”柴嘉听过萧泠的话喜不自胜，怪不得最近皇后娘娘总叫阿姐进宫陪她说话，原是早已对她青眼有加，要将她赐婚给太子呢！
可没过多久，她喜悦的表情便渐渐淡了下去，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脸上徒添一层愁云。
“太子殿下是很好，可又没有那么好。太子殿下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人，阿姐若是嫁予东宫，日后必要久住在深宫之中，到时也不是我想见就能见到的了。”
萧泠轻挑眉：“太子你还嫌不够好，难不成你想嫁个乡野凡夫？”
柴嘉撇撇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只是不喜欢住在深宫，什么都要循规蹈矩的倒让人失去了活力。但毕竟我也是出身高贵，不必求他是什么皇亲国戚、朝廷重臣，但至少也得是个文质彬彬、略有权势的三品文官，不能丢了我国公府的面子......当然，最重要的还得是对我专一专情、千依百顺。”
萧泠听罢愣了几秒。
时人讲究爱贤爱才，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家姑娘会这么堂而皇之地说自己期望未来嫁个有权有势的人？想来他在宫中穷尽半生地守拙装蠢，只为不被人针对；而这女孩却能“恃宠而骄”，丝毫不必掩饰内心的欲望与需求，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也许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罢，曾几何时他也多么期望能活成那个模样。
萧泠深深地望了柴嘉一眼：“你要求还挺高。”
“哪儿高了？我爹爹说了，人都是要为自己打算的，我这么娇贵，他没点权势要如何护我周全？”柴嘉挺起胸膛，觉得自己越说越有道理，“你也是呀，方才见你还挺了解太子殿下的，何不找个机会调去东宫当差？若是表现优异......”
她往前几步走了几步，靠近萧泠耳畔悄声说道：“若是表现优异，将来或许还能升到御前做管事的呢！”
“......”萧泠看着她没说话，只见她满眼亮晶晶，像是闪着星光。
什么御前？什么当差？敢情她是真把自己当太监了。
柴嘉又朝着自家阿姐与太子那边瞧了一眼，只见那二人已准备回程，她才又对着萧泠说了句：“我是时候回去了，希望下次再见你，你已有自己的一方天地，真正能做到任谁都不敢欺负你！”
说罢，柴嘉准备转身回去。可没等她走远，身后那人忽然叫了她一声。
柴嘉回头，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表情不禁有些错愕，她愣了会儿，只听闻他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嫁个什么三品文官，其实对你并无多余的好处。你想日后能够自由进宫与你阿姐常聚，还不如嫁一个皇室宗亲，让自己成为真正的朝廷命妇来得实际。”
*
柴嘉返回皇后的营帐之中，坐下没多久，柴芝也从帐外回到柴嘉身边。
此时已是傍晚，皇后在营帐中设下盛席宴请诸多女眷，宫人从账外端入各式各样炙烤、炖煮而成的山珍野味摆成一道，场面十分壮观。
皇后坐于主位之上，见这满帐子热闹的景象高兴地举杯笑道：“大丈夫在世乐事有三，其中一乐便是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②。今日秋狝，在圣上的带领下猎得野兽众多，乃是收获最为丰盛的一年，也愿大魏能顺着这围猎的成功，继续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皇上、皇后娘娘英明！”众女规矩起身，轻轻地举杯回敬皇后。
众女坐下，柴芝这才不免看了眼她那一直沉默着的妹妹。她刚想关心询问一番，怎知就在此时外头突然有一内饰慌忙跑了进来，抢夺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跪倒在皇后面前，浑身颤抖着不敢抬头望去，直惹得皇后不快。只皇后不说，她身边的瑾佩率先斥问：“在皇后娘娘面前慌乱成这样，成何体统？你在谁手下当差的？可是没有学过规矩二字？”
“皇后娘娘饶命！”那内侍急得快要哭出来，只见他连忙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有勇气吐出接下来的话语：“禀告娘娘，是外头、外头不好了！方才陛下本与宗亲大臣们观赏着早晨猎得的那只猛虎，原本好好好的，可不知怎的那猛虎忽然发了狂似的从铁笼挣脱出来，直向……”
“直向太子殿下扑去了！”
“什么？！”
那内侍一句话引得众人惊呼出声，更别说皇后。太子可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儿子，怎能不宝贝？只见她满脸不可置信，急忙拉着瑾佩的手向前询问：“那、那可有伤及太子？”
“回娘娘的话，当时情况紧急，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所幸七皇子当时坐于太子身边，是他眼疾手快，舍身拦住了那禽兽，这才救了太子殿下一命！”
皇后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问：“那七皇子……”
说起七皇子，那内侍顿时边想起方才血淋淋的景象，再也憋不住恐惧的眼泪：“七皇子拼尽全力推开太子殿下，只能挨了那猛兽一抓！如今他整个背部皮肉开花、鲜血淋漓，倒在地上生死未卜啊娘娘！”
他描述的可怕，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气。
皇后想起自己与萧泠第一次说话，便是萧泠被董贵妃虐待得不成样才来与她诉苦，如今他又为太子挨了一虎爪，可见身上也没几块好肉了，倒真是个懂事又可怜的孩子。
“瑾佩，走，你随本宫去看看。”想到这里，皇后忍不住生起怜爱之心，正要往萧泠出事的那边走去。
柴嘉与在场其他人皆为宫外女眷不便随着皇后外出查看，便只好站在一块儿互相安慰着，等待着皇后娘娘的旨意。
营帐被拉开，不必想也知道如今外头定是乱成一锅粥。柴嘉站在自家阿姐身边，只好奇地随着那帘子拉开的缝隙瞧了一眼，只见几个侍卫抬着担架，身边跟着好几个医官，匆匆地来到了皇后面前。
也是仅这一眼，她便与那满身血污、趴在担架上的萧泠对上了视线。
今年的秋狝阵仗之大，永肃围场内站满宗亲贵族，一边谈笑一边拉弓射箭，真是好不热闹。
柴嘉久居深闺，鲜少能见到这样的景象，可还没等她多看两眼，便被自家阿姐一把拉住了袖子。
柴芝走在她身旁，见状压了压声线：“帷帽带好些，莫要随便乱看。”
柴嘉虽不满地撅了撅嘴，可到底还是听了阿姐的话，她将面前帷帽垂下的纬纱盖紧了些，然后低头跟上阿姐的步伐。
二人来到皇后所在的营帐，按着规矩向皇后行了礼，又互相寒暄了一番，而后才被领到各自的位置上坐下。
此次秋狝皇后身边不但有宫里几位资质深厚的娘娘作伴，更是连公主甚至是宗亲贵女都一并请了来，故而营帐内便坐了许多华贵女眷，满是轻声笑语。
不过，最令人惊奇的却是今年秋狝向来宠冠六宫的董贵妃竟没出席，有传言说董贵妃是犯了错事被皇帝责罚了这才不能前来，但事情的真相如何也没人敢问，毕竟大家都知道皇后与贵妃不对付，更不可能在这么个日子傻傻跑到皇后跟前去关心一个与她不合的女子。
柴嘉正坐在位置上吃着零嘴，无意往前方瞥了一眼，便问道：“阿姐，皇后娘娘正拉着说话的那个姐姐是谁呀？怎的以前从来没见过？”
柴芝定睛瞧了瞧：“你没见过也正常，那位是昭勇大将军的嫡女，赵娘子。她从小跟着大将军在北疆长住，是最近才回到上京城里来的。”
“原来如此。”柴嘉点点头，只觉得这位姐姐与皇后娘娘谈笑间颇有气质，一点儿也不似在边疆长大的那样。不过她对她的印象也只停留在此，旁的也没再多想。
过了一会儿，几个宫人不知端了些什么从营帐外走了进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扬起，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柴嘉顺声而望，只见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她跑到皇后身边，笑盈盈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柴嘉虽是第一次见她，可也猜到那便是当今皇帝最疼爱的嫡公主萧云瑛。
“母后您瞧，这野兔肥不肥？这可是儿臣第一次独自猎中东西呢！”
皇后见着女儿，笑意也柔了几分，却还是忍不住逗逗她：“真是独自？你大皇兄不曾帮忙吗？”
萧云瑛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吧，儿臣承认确实是有人帮了我……但不是大皇兄，大皇兄正忙着自己的事情呢，没空管我，是七皇兄帮我的，他射东西可准了！”
萧云瑛机灵，与皇后的对话惹得周遭女眷都不禁柔笑起来，皆叹国母与公主间的互动有爱。
柴嘉与柴芝也不例外。
但柴嘉也没沉浸在这场景中多久，因为不知何时从帐外来了一名宫女，对着她阿姐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她看着阿姐应下，然后脸颊便渐渐红了。
柴嘉正疑惑，便闻她阿姐靠过来与她说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你就在此等我就好。”
“阿姐你去哪？别丢下我呀，不是你让我务必时时刻刻跟着你的嘛！”
“情况有变，你别声张，回去请你吃乳冰酥酪。”柴芝只留下一句话，然后提着裙摆一股烟似的出去了。
柴嘉不悦，但也不能说什么。可她坐在位置上别扭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跟了出去。
能让她阿姐这么个大家闺秀鬼鬼祟祟的事情，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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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肃围场某处，萧泠刚换过打猎时弄脏的衣裳，正站在树影下擦拭着那把御赐的长弓。
自萧泠与皇后诉苦后，皇后便向皇帝告发了此事，好在皇帝还是在乎天家颜面的，不仅亲自将他接出玉琼宫，还处罚了董贵妃。如今萧泠居住在重华宫，虽说明面上变回了那个没有母妃的孩子，可好歹不必再受身体上的苦楚，日子也逐渐好过了起来。
长风是他搬去重华宫后新得的小侍，年龄比他稍小几岁，也是个勤奋忠诚的好孩子，如今来永肃围场长风亦跟在他身边，萧泠亦愈发地有个皇子样。
此时长风看着萧泠擦弓，便感慨道：“这把弓是乃是陛下给您的，您向来珍惜、宝贝着，可方才大公主看上此弓，您还是爽快地答应说要送给她......依属下看，大公主又不会狩猎，这弓赠给她还不是被存放着？属下倒真有些替殿下惋惜。”
“有何惋惜？”萧泠面无表情地拂过弓上精雕而出的纹路，“皇后娘娘是对我有恩之人，大公主作为她的独女，我理应要对她好的。这不过是个物件，如今没了往后也是会再有的，它既能讨公主开心，我送出去也值得。”
擦好了弓，萧泠才将它递给了长风：“你直接送去公主营中罢。”
长风应下萧泠的话，接过长弓便转身离去了，只他刚走没多久，不远处便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声，顿时让萧泠提高警惕：“谁？！”
只见萧泠一声斥下，那树后便“掉”出了一个人影。待他再细细看去，那摔倒在草坪上的女孩竟有些眼熟......
“是你？”
“是你！”
柴嘉从地上起身，不知为何一下子便认出了眼前人。当然，她只认得玉琼宫的小太监阿泽，不认得什么所谓的七皇子。
她眼见他一身寡淡的丹青色长袍，疑惑道：“你是上次的那个阿泽吧？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还穿成这副模样？”
萧泠愣了片刻，而后才明白这女孩是还没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皇后娘娘为我做了主，如今我已不在玉琼宫了。今日也是承得皇恩才能一块儿陪同前来永肃围场。”他没有刻意纠正柴嘉对他身份的误解，但说的也是真话。
“是吧！”柴嘉听罢冁然一笑，“我就说娘娘人好，一定会帮你的。如今你被调出了玉琼宫，便不必再受人折磨了，日后你要好好生活、好好做事，权当是感激皇后娘娘。”
萧泠看着她的满目星光，不自觉地默了会儿。
在萧泠的认知中，这皇宫之中是没人帮人是无求回报的，不过都是各有所图、各取所需罢。就好比他讨好皇后是因他需要她的权利帮他逃出玉琼宫，而皇后可怜他，不过也是为了利用他来制衡打压专宠的董贵妃。萧泠的世界就是这么冷漠、现实与残酷，因为那是董贵妃一直以来用行动告诉他的道理。
可这女孩却不是这样的。
其实论起救命恩人，她才是他的第一个救命恩人，若不是有她，他可能早就昏死在墙边了，又怎么能见到皇后？可如今她知道他安然无恙，第一反应不是挟恩图报来索取他什么，而是发自内心地为他雀跃、高兴。
这世上竟还有人愿意为他高兴。
萧泠的眼神柔软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也正是在此时，柴嘉忽地被萧泠身后的场景吸引去了目光。若说有什么能吸引她的目光，自然是她跟踪了大半路的阿姐。
柴嘉下意识地想叫唤阿姐，可她刚叫出一个字眼，好巧不巧地这才发现阿姐身边还有一个高壮的身影，正牵着一匹俊马与她两人在小河边闲聊散步。
......
此时柴芝闻声回望，可她驻足张望片刻却只见身后仍旧是那片好风光，不见有什么可疑人物。
太子见柴芝停下步伐，便问道：“怎么了？”
柴芝顿了会儿，她好像听到自家妹妹喊她了？可毕竟是与太子相约，她也不好说出心里话，于是默默收回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没什么。”
太子温柔地笑了笑：“若是累了，待会儿我便送你回去吧。”
“嗯，阿芝让殿下费心了。”柴芝轻应一声，红着脸垂下脑袋。
.......
另一边，柴嘉被萧泠一把拉到了那大树之后，等到柴芝与太子二人走远，柴嘉才一脸震惊地走回出来。
萧泠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眼见着她脸上的表情由诧异转成了失落。
他无措于这份失落。
“你阿姐有好归宿了，你应该为她高兴才是。”他思索半天，终于才蹦出这么一句不太像安慰人的安慰的话语。
柴嘉垂着眸子，好似被人一瞬间抽空了精气神似的，赌气般说道：“偷跑出来私会的，能是什么好归宿？”
她的阿姐既是才华横溢，又是柔顺可人，平日在府里最是常常将“守规矩”三个字挂在嘴边的，怎么会干这种事？一定是那男子教坏她的！一定是！
萧泠将她越来越气的情绪收入眼中，忽觉有些好笑，便问道：“你气什么？你知道他是谁么。”
“能教坏我阿姐的，横竖不是什么......”
“那是中宫娘娘所出的太子殿下。”
“啊？！”
萧泠看着柴嘉瞬间睁大眼睛，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唇角。在宫中待久了，倒真从未见过如此鲜活之人，好在她生得白皙又可爱，做起大表情来只会让人想起那白白胖胖的活泼兔子，让人怪想捏她圆圆的脸颊的......如此灵动的女孩，也难怪皇后喜欢她。
萧泠这么想着，不自觉地便走了神，待他再回过神来，还是柴嘉跑到了他的跟前对着他追问不止：“你、你确定那是太子殿下吗？是那个，传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从小便天资聪颖被誉为神童的太子吗？”
萧泠下意识问道：“……你都是在哪儿听说这些的？”
“宫外都是这么说的呀！”
萧泠默了默，想起自己不久前第一次跟着大皇兄去往资善堂时的情景。彼时所有皇子都瞧不起他，唯有大皇兄愿意照顾他，甚至给他讲授知识。
“宫外说得没错，太子贤能有才，日后必定前途无量。今日他与你姐姐在此相约，想必也多是皇后娘娘的安排，你不必担忧。”
“真的？”柴嘉听过萧泠的话喜不自胜，怪不得最近皇后娘娘总叫阿姐进宫陪她说话，原是早已对她青眼有加，要将她赐婚给太子呢！
可没过多久，她喜悦的表情便渐渐淡了下去，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脸上徒添一层愁云。
“太子殿下是很好，可又没有那么好。太子殿下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人，阿姐若是嫁予东宫，日后必要久住在深宫之中，到时也不是我想见就能见到的了。”
萧泠轻挑眉：“太子你还嫌不够好，难不成你想嫁个乡野凡夫？”
柴嘉撇撇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只是不喜欢住在深宫，什么都要循规蹈矩的倒让人失去了活力。但毕竟我也是出身高贵，不必求他是什么皇亲国戚、朝廷重臣，但至少也得是个文质彬彬、略有权势的三品文官，不能丢了我国公府的面子......当然，最重要的还得是对我专一专情、千依百顺。”
萧泠听罢愣了几秒。
时人讲究爱贤爱才，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家姑娘会这么堂而皇之地说自己期望未来嫁个有权有势的人？想来他在宫中穷尽半生地守拙装蠢，只为不被人针对；而这女孩却能“恃宠而骄”，丝毫不必掩饰内心的欲望与需求，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也许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罢，曾几何时他也多么期望能活成那个模样。
萧泠深深地望了柴嘉一眼：“你要求还挺高。”
“哪儿高了？我爹爹说了，人都是要为自己打算的，我这么娇贵，他没点权势要如何护我周全？”柴嘉挺起胸膛，觉得自己越说越有道理，“你也是呀，方才见你还挺了解太子殿下的，何不找个机会调去东宫当差？若是表现优异......”
她往前几步走了几步，靠近萧泠耳畔悄声说道：“若是表现优异，将来或许还能升到御前做管事的呢！”
“......”萧泠看着她没说话，只见她满眼亮晶晶，像是闪着星光。
什么御前？什么当差？敢情她是真把自己当太监了。
柴嘉又朝着自家阿姐与太子那边瞧了一眼，只见那二人已准备回程，她才又对着萧泠说了句：“我是时候回去了，希望下次再见你，你已有自己的一方天地，真正能做到任谁都不敢欺负你！”
说罢，柴嘉准备转身回去。可没等她走远，身后那人忽然叫了她一声。
柴嘉回头，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表情不禁有些错愕，她愣了会儿，只听闻他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嫁个什么三品文官，其实对你并无多余的好处。你想日后能够自由进宫与你阿姐常聚，还不如嫁一个皇室宗亲，让自己成为真正的朝廷命妇来得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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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嘉返回皇后的营帐之中，坐下没多久，柴芝也从帐外回到柴嘉身边。
此时已是傍晚，皇后在营帐中设下盛席宴请诸多女眷，宫人从账外端入各式各样炙烤、炖煮而成的山珍野味摆成一道，场面十分壮观。
皇后坐于主位之上，见这满帐子热闹的景象高兴地举杯笑道：“大丈夫在世乐事有三，其中一乐便是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②。今日秋狝，在圣上的带领下猎得野兽众多，乃是收获最为丰盛的一年，也愿大魏能顺着这围猎的成功，继续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皇上、皇后娘娘英明！”众女规矩起身，轻轻地举杯回敬皇后。
众女坐下，柴芝这才不免看了眼她那一直沉默着的妹妹。她刚想关心询问一番，怎知就在此时外头突然有一内饰慌忙跑了进来，抢夺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跪倒在皇后面前，浑身颤抖着不敢抬头望去，直惹得皇后不快。只皇后不说，她身边的瑾佩率先斥问：“在皇后娘娘面前慌乱成这样，成何体统？你在谁手下当差的？可是没有学过规矩二字？”
“皇后娘娘饶命！”那内侍急得快要哭出来，只见他连忙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有勇气吐出接下来的话语：“禀告娘娘，是外头、外头不好了！方才陛下本与宗亲大臣们观赏着早晨猎得的那只猛虎，原本好好好的，可不知怎的那猛虎忽然发了狂似的从铁笼挣脱出来，直向……”
“直向太子殿下扑去了！”
“什么？！”
那内侍一句话引得众人惊呼出声，更别说皇后。太子可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儿子，怎能不宝贝？只见她满脸不可置信，急忙拉着瑾佩的手向前询问：“那、那可有伤及太子？”
“回娘娘的话，当时情况紧急，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所幸七皇子当时坐于太子身边，是他眼疾手快，舍身拦住了那禽兽，这才救了太子殿下一命！”
皇后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问：“那七皇子……”
说起七皇子，那内侍顿时边想起方才血淋淋的景象，再也憋不住恐惧的眼泪：“七皇子拼尽全力推开太子殿下，只能挨了那猛兽一抓！如今他整个背部皮肉开花、鲜血淋漓，倒在地上生死未卜啊娘娘！”
他描述的可怕，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气。
皇后想起自己与萧泠第一次说话，便是萧泠被董贵妃虐待得不成样才来与她诉苦，如今他又为太子挨了一虎爪，可见身上也没几块好肉了，倒真是个懂事又可怜的孩子。
“瑾佩，走，你随本宫去看看。”想到这里，皇后忍不住生起怜爱之心，正要往萧泠出事的那边走去。
柴嘉与在场其他人皆为宫外女眷不便随着皇后外出查看，便只好站在一块儿互相安慰着，等待着皇后娘娘的旨意。
营帐被拉开，不必想也知道如今外头定是乱成一锅粥。柴嘉站在自家阿姐身边，只好奇地随着那帘子拉开的缝隙瞧了一眼，只见几个侍卫抬着担架，身边跟着好几个医官，匆匆地来到了皇后面前。
也是仅这一眼，她便与那满身血污、趴在担架上的萧泠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