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禄陪着谨箨溜达了整条街,离开上萃苑时,谨箨一句谢谢,不觉生分,反倒叫沈禄开心了许久。

    冯辞与孟双照先回来,拎着食盒送去了孟贞处。

    柳芯禀报二公子的大丫鬟来送糕点,平时连沈禄面子都不给的孟贞,竟然款款出得前厅。

    话说之前,当时沈禄正发作着要发落柳芯,大夫人派人叫了他去,韩书辽提前遣了小厮送信回来,告知沈禄与许家的婚事定下日子。

    打岔之下,教训柳芯这事儿彻底搁置了。

    食盒摆上前厅桌,只说是二公子交待给表小姐的回礼,说罢便要告退。

    孟贞喊住二人,直问哪个是冯辞,冯辞上前一步。

    柳芯看她一眼,怨怪的调子扬出来:

    “原来你就是冯辞,好个大丫鬟,架子竟大过我家小姐去!

    要你补画是赏你脸面,还敢拿乔,叫二公子问你的意思!

    二公子来府前,穷酸落魄,少见世面,得了沈府作依傍,自是高兴得不知东西,这才听得你蛊惑。

    攀高枝儿惯了,一时拿捏了这外来的主子,自己是个什么虫儿草儿不如的东西,全忘了吧!

    缠上三公子,又贴上二公子,真真是个杨花柳絮样,复东复西,随风招摇。”

    言语何其刺耳,就差骂阿辞下贱皮子了,二公子在她口中,全然一副贪图富贵的草包样。

    孟双照不忿,看孟贞一言不发,便也不好发作,手攥着拳头,指甲掐着手心。

    柳芯说完又过片刻,孟贞方才笑着开口,“柳芯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你们不要介意。”到底说的也都是实话。

    冯辞冷淡地看着主仆俩说完,好似个旁观看客,眼睛翻了翻,回想着什么片刻,才道:

    “我家公子,人中骐骥,殚见洽闻,非常人能及,从来宽和待下。

    柳芯姑娘没到主子位,不明白我家公子格局广阔,也是应当。

    小的区区婢子,去留何处,全凭夫人公子做主。

    姑娘言下之意,冯辞听得明白,无外乎怪大夫人和三公子起了妖风,纵得我这柳絮杨花,飘来摆去。”

    孟贞盯着冯辞,难怪三表哥栽在她身上,嘴皮子利索,生得清爽伶俐,简直比柳芯更适合做出头露面的人。

    不过那个一声不吭的孟双照,不知是个什么性子,倒是十分沉得住气。

    柳芯眼睛一大,正要驳斥,冯辞又道:

    “明白,都明白,柳芯姑娘容貌俏丽,红骨朵的艳花,扎根捆缚,确实可惜。

    不过表小姐身边,又岂是普通花儿能长的地儿。

    表小姐这般国色牡丹花神化人,必配得神祇下凡的俊俏才郎。

    到时候你也能熬得出头,纳作妾室,自然比我这等絮子花前程似锦。所以姑娘莫恼,可不是早早晚晚的事儿。”

    这话孟双照听来熟,阿辞平日不乐意浪费时间与他们争这些,今天怎么,不过!怼得好啊!话里话外不曾冒犯表小姐分毫,竟比柳芯还阴阳怪气。

    冯辞的话说得柳芯意乱心烦,小姐待她好,也确实说过以后嫁得夫婿,要抬她做姨娘的话,可到底是开玩笑的,她哪敢让小姐真把这话作数。

    她微微侧脸,偷瞧孟贞的反应。

    谁知孟贞正好瞧着她,四目对视,柳芯慌了神,噗通就跪。

    “小姐,您莫听她胡说,柳芯要起这样的念头,断叫天打雷劈!”

    柳芯抬手赌誓,生怕小姐误会。

    孟贞握住她的手,微笑轻摇头,拉她起身。

    柳芯得了底气,瞪着冯辞的眼又满是刀子,厉声道,“冯辞!休在这里瞎说八道,自己心思肮脏,便以为旁人也和你一样吗!”

    冯辞笑得眉眼弯,“是是,是冯辞考虑不周,柳芯姑娘是最清白的人儿,我这等杨花要花尽心思手段爬上去的姨娘位置,哪里配得上姑娘的高洁,区区妾室,不足启齿,单凭姑娘美貌,莲花心性,怎么也得平妻才够。”

    “你!你!小姐,她胡说!”柳芯对冯辞这般顺着她话头说的,最没办法,气得两颊绯红。

    孟贞眼睛低了又抬,确想给柳芯找得好归宿,又不舍她离开身边,不过平妻,什么天方夜谭的话也拿来挑唆,这冯辞究竟是聪明还是蠢。

    冯辞颔首低眉,“冯辞少识字,直肠直肚,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表小姐恕罪。”

    孟贞拍拍柳芯,温婉的人面儿散不得,嘴角上扬却无笑意,眼神冷冰冰地扫到冯辞身上,“不妨事。”

    冯辞俯身行礼,“多谢表小姐,婢子二人还要回去复命,先行告退。”拉上孟双照转身离开。

    孟贞道一声慢,示意柳芯把桌上的食盒提过去。

    柳芯深呼吸两口气,端起大丫鬟的脸面身形,打开盖子,取出一碟硬塞到冯辞手里。

    “我家小姐心善,辛苦你们走一趟,这糕点挑几块带走,权当赏你们跑腿的。”

    孟双照摸摸肚子,哪儿还吃得下。

    冯辞看一眼手里的盘子,放回桌上,“谢表小姐,这是公子命我等送来给表小姐的,不敢擅动,婢子告退。”

    孟贞盯着两人离去,低头看着桌上的盘子,眼里笑意渗出来。

    两个人拐出院子,孟双照贴着冯辞走,谨慎地打量四周,一直到上萃苑门口,方才开口。

    “阿辞,吓死我了,你怎么敢和柳芯顶嘴,不过倒也解气,她素日就是嘴不饶人,也就是表小姐好性子,这才惯得她,也幸好表小姐宽和,换了旁人去,怕是放不过咱的。”

    “她未必就放过我们了。”

    冯辞说得很轻,孟双照没听得太清,“啊?”

    二人踏进院子,冯辞转过脸,继续道,“表小姐确实是好性子,好性子到,纵容柳芯羞辱完我,方才开口。”

    孟双照完全没听明白意思,“对啊,太好性子了,柳芯都有些没大没小了,老抢在表小姐前头言语,表小姐又是个话少的人。”

    冯辞听罢无奈笑笑,“没听出来我方才跟柳芯说的话是哪儿的吗?”

    孟双照头一偏,眼珠子斜着右上,回想方才。

    这会子眼巴前没了主子,她脑子又活络起来,啊,是青女与天后里头,历劫宅斗的几段散话。

    话本还有这等用,该说得多看些,下次也好帮衬着阿辞,每每被青儿他们拿话茬噎住,总后悔自己当时嘴笨,看来还是话本看得太少太生了。

    苑中无事,冯辞让孟双照回去歇着,今日担惊受怕不少,两人说着话,前头杨飒陪同青儿走了来,话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分。

    大老爷新归,带回来不少东西,大夫人分出些绸布缎子,青儿奉命来送。

    大老爷眼皮子底下,夫人自然要做得一碗水端平,不过她也懂得,先送到三公子处,三公子却道新衣裁得放不下,叫她都送来给二公子。

    见了冯辞两人,她咳咳嗓子总要叭叭两句,“当了大丫鬟真是了不得,说让谁歇着就歇着,这府里还有没事儿的时候我倒是不知道!”

    冯辞扭脸看青儿一眼,不怒反笑,也知阿照要顾虑,直说是公子的意思。

    不等青儿再开口,杨飒附和,“冯辞的意思,确是二公子的意思。”

    占不到什么口头便宜,青儿一跺脚,甩袖而去。

    杨飒送孟双照回房,只说新打的小库钥匙要交了给她,冯辞径直去了小花园。

    谨箨正坐在小花园里饮茶,石头桌子上摆着茶具和一卷画轴。

    冯辞推开谨箨面前的茶盏,摆出一只空茶杯,从茶壶里倒出白水递过去,“天色不早,公子少饮些茶,睡觉要不安稳的。”

    谨箨接过杯子,把茶盏推了开,“你不在,没人看顾着我。”

    竟听出几分委屈意思,冯辞忙撇干净心思,不好这样想。

    公子午后饮多了茶,晚上必然睡不着,茶叶颜色都泡淡了,到底喝了几杯了,夜里头怕是有的闹腾。

    良玏虽办事稳妥,到底少年心性,一心吃,一心玩,自然是照顾不得人。

    反倒叫铺子里另外四个人多费心思在他身上。

    恭阙倒是心思细腻,性格温良,便平时公子不说,他也多惦记良玏吃穿。

    至于温柬,看是一副万事不插手的样子,最乐意看戏,心思从来也不在照料人上头。

    冯辞坐到谨箨对面,自己也挑空杯子倒上水一饮而尽,又给谨箨续上半杯。

    “公子说的是,这不是又在公子跟前了。夜里有事儿何必自己熬,尽管交给我,我夜猫子惯了。”

    谨箨拿起桌上的画轴,手上握着一紧,立刻道,“好。”

    在铺子里才把她熬夜的毛病掰回来,来这儿又猫回去了,果然不能放她单着。

    冯辞拿杯子的动作顿住,只以为公子会与她言语两个来回,谁知只道一声好,忍不住抬眼看向谨箨。

    他低眉敛着眼,头垂下三分,拉开手上的画轴看得仔细。

    冯辞心头闷起来,泄了一口气,之前在平债铺,约法三章不许她夜里头熬着不睡。

    公子关照她,一则公子好心,二则的确废了公子许多蜡烛钱。

    公子不跟她计较,没有从佣金扣,她心里过意不去,偷偷埋足了蜡烛钱在地砖下头,日子久了竟叫她习惯了原本没有的关心。

    她吐再多夜猫子,公子不闻不问,不过是归于寻常,只是心里空落落的捂不住。

    柳芯说得何尝不是,自己什么草儿虫儿不如的东西,实在不配寄那些不该有的盼望在公子身上,肖想有的没的真真是辱没了公子。

    公子这样的好性子,以后娶了娘子,不知又是如何光景。

    冯辞想得远了,眼神空洞洞地定在谨箨衣襟处,连他抬头瞧她都没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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