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逸楼二楼雅间，杨飒正吃着欢实，铺了一桌子的空盘子。
对面空位一杯清茶，谨箨立在窗边，翻看点心册子。
“留些肚子，贺账房给你买了点心。”特地挑的临街窗户，看得一清二楚，冯辞与孟双照抱着两只纸包和话本从老陈点心铺子走了出来。
杨飒点点头，“公子放心，留着肚子呢。”
嘴里可没停，擦擦嘴，看一眼谨箨，公子又在瞧贺账房了，眼睛里都是熟悉的光，真是再好看也该看得腻了。
公子眼里是不是总存着第一次贺账房来铺子口的样子，贺账房出现一次，就放一遍啊？
果然只有贺账房才会觉得公子仙气飘飘，让人想摸摸不着，想看不敢看吧！
她怎么就能不明白，公子那二十几岁的脸上，见她就挂出十几岁的眼神，有多不正常。
“公子，她俩来了是不是，我马上下去。”
抓起桌上最后一块点心，衣摆撇过凳子腿，就见黑影闪近窗户跳将出去，杨飒已然没影儿了。
跳下窗户就是当街口，杨飒落了地，一堆人围观鼓个掌又散开，冯辞与孟双照冒出头来。
杨飒道明公子在雅间，领二人准备上楼。
冯辞把金鱼墨交了给他，孟双照接着把手里的纸包递出去，杨飒抱个糕点香气铺满怀，两个人都笑起来。
冯辞还在想韩书辽其人，走到德逸楼门口，孟双照忽然开口：“阿辞，韩总管不是的。”
阿辞自见韩总管后就一直这个神情，料她在想。
什么？冯辞不明所以，扭头看她。
“韩总管绝不是册六的那位。”
册六，啊，想起来了。
此前淘二手的话本，混进来一本脏兮兮的册子。
阿照爱书，悉心清理干净，册面书［子午高手榜六］，还是全本。
阿照爱读此类书籍，两夜翻完。
册六平债铺也有，只是冯辞记性没有孟双照好，未能立刻想起来。
那位韩总管事，就出现在子午榜册六，行二那一页半身像描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侧标小字：廿青阁主韩阔。
据传子午榜所有画像均出自神笔斋。
廿青阁中三千杀手，只按武功高低排位。
每个人身上吊一块中空灌不明液体的水晶令牌，或蓝或绿，独首席刺客为红。
一旦身死，牌即灰去。
接刺杀单子损耗未几，内部争斗却日耗十到百人。
只因阁主定下的规矩，他廿青阁杀手必须月月一新，排位若无一点变动，将由阁主清洗排位。
内讧争位，输，尚得全尸，阁主洗排位，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形势残酷至此，廿青阁三千排位竟从未有空缺之日。
不知是否因此，廿青阁杀手武艺日益精进，江湖排名也年年一涨，接单从未失手。
要价虽高，管杀管埋，临死前，杀手会问你埋骨之地，护送你的尸体前往，为你起碑立墓。
江湖人说起风凉话，这廿青阁杀手还挺仁义，身后事管得如此齐全，倒不如开个殡葬山庄，生意一定火爆。
你还别说，廿青阁真就在七境各地开了棺材铺子，也接外来生意。
店里的掌柜伙计都不见真面目，白日里瞧竟比晚上还阴森。
廿青阁在江湖声名大噪，阁主什么名号，什么来头，却没人知道。
都说是廿青阁主怕被人联手报复，故而杀光黑白两道所有的知情者。
那本唯一记载他来历的子午高手榜册六被销毁殆尽，能找到的残本也缺了他那一页，真真是神秘极了。
从不露面的杀手头子，仗着江湖流传的子午榜册六亡佚，草草改了名字，当起大宅的管事，有恃无恐得厉害。
他潜伏沈宅是为了……“阿辞！”平地炸雷，沈禄一声喊打断了冯辞的思路，抬眼就见他招手快步走过来，小凌跟在身后。
这里还有一档子呢，这个约她晚上见面的小凌，也是榜上有名。
怪不得沈禄什么事儿都能在宅子里传播迅速。
一个个往沈宅凑，沈家地底下埋满宝藏，藏尽绝世武功秘籍不成？还是为了……表小姐？
当日沈府宴客，冯辞被叫去帮手送菜，孟贞被拥在中间，当真不愧江湖所赞“金缕玉蕊皆殊艳，别有倾城第一花”。
听说要凑孟贞与沈禄一对，沈禄虽与她相貌相称，心性未必相合，真有人要来抢，一抢一个准儿。
冯辞看着眼前越放越大的沈禄，和他身旁满脸什么都没发生的小凌，忽然想起一本叫公子废物又俊俏的话本来。
哪天话本改折子戏，抓沈禄上台再合适不过。
沈禄听说二哥在德逸楼，定是自己送的霞举糕合了二哥心意，上赶着来找二哥讨夸奖。
瞧见冯辞更加欢喜，今日韩管事回来了，他与许瑛的婚事定在七日后，可以给阿辞吃颗定心丸了。
沈禄一步步踏着，一直逼近到冯辞面前，抬手就拽，冯辞恭谨快速地行礼，牵着孟双照扭头就往楼里去。
沈禄扑了空，也不恼，跟着杨飒往楼里走。
如今冯辞是他二哥的丫鬟，必得先问过二哥才是。
进了雅间，桌上空盘置换了点心，正是谨箨方才翻来瞧去的那两页点心单子。
沈禄唤一声二哥，在谨箨身旁落座，冯辞与孟双照立在谨箨身后，杨飒抱刀与小凌一人占屋门一侧。
这个小凌近看细瞧，生出几分眼熟，杨飒冲他笑笑，来时早打听沈宅情况，府里为求齐整精神，仆婢的衣服都有专人负责，裁得合身。
小凌非是十二三岁的小厮，衣服却比同府里婢子大不了多少，单瞧脸，哪里想得到身量如此轻盈。
小凌回以一贯笑脸，不同他多作对视。这个杨护卫踩步如蹋云，亲软如拂烟，脚下功夫何其上乘。
这年岁的轻功高手江湖上屈指可数，怎会埋没在此当什么不值钱的随护？杨护卫笑起来还怪好看的。
门口有门口的奇怪，内房有内房的心思。
二哥怎么点了这样多的点心，沈禄这才瞥见桌上，寻思着谨箨原来有此喜好，眼神逡巡一圈，暗暗记下二哥爱吃的样式。
字吐了半个，十只眼睛都看过来，等许瑛进了门，就抬冯辞做妾的事儿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娘应了他，一时竟高兴的过了头，这事儿合该等出游他与阿辞两人独处时给她个惊喜，到时候娘一定也劝爹松口了。
沈禄央着他娘，说要在成亲前举家出游一趟，成了家，未必再有这空闲，再有这心思。
话头一转，“二哥，后日举家出游，可想好哪些人随行吗？”这话问的也是白问，举目四望，叫得出名儿的能有哪些个。
“眼前三人即可，三弟以为如何？”
沈禄嗯嗯嗯地点头，“二哥觉得好，自然就是最好。”
沈禄饿了肚子，抬手要拿点心，谨箨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瞧着楼下街市，沈禄撤了手，立马起身跟过去。
看二哥探着眼，眉眼似有盼望，沈禄便道，“前时新开的茶楼配了新戏，二哥陪我逛逛可好？”
谨箨回过头，笑着回了一声好，刹时窗光大亮，闪了沈禄的眼，人也跟着花团锦簇起来。
谨箨与沈禄离去前，嘱咐冯辞，“与双照把这些点心处置了，该打包什么，就按杨飒告诉你们的。”
待四个人都走了，冯辞拉着孟双照围桌角坐下，原来这就是德逸楼的招牌，没比烟海的点心楼差许多。
“阿辞，杨飒告诉咱们什么了，我怎么没印象？”
“让咱们看着办。”什么都没说，可不是看着办。
咚咚，小二送进来一只三层的食盒和两双干净筷子。
冯辞挑拣桌上的糕点，叠放进食盒里的盘子上，最后剩下一些，筷子一握，“公子花了钱不能浪费，阿照，吃着。”
孟双照迟疑地点点头，德逸楼的点心平时见都见不到，如今竟然坐在雅间吃，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可惜孟双照心有旁骛，难吃得开心。
冯辞推过点心盘，“公子并未伤其根本，林大夫医术精湛，他那手养足时日，定能恢复如初。”
孟双照猛地抬头，“你知道我……”
“你手上沾了药味。”
孟双照忙抬手到鼻下，她几时碰到医馆的东西了？再一细思，方才拿出银子，麻大夫推拒间握了手。
只是她满心满肺的燕入梁伤势，没有察觉。
孟双照放下筷子，双手摆在腿上交握收紧，下巴微收，抿抿嘴，眼睛眨个没完，看冯辞看不一会又低下眉眼。
“阿辞，我，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其实燕入梁要找的外室弟子是我。害你受那般惊吓，对不起。”
冯辞挪过去，拍在孟双照肩上，“说这生分话，我是你的朋友，能帮你挡下灾祸是最好，公子和杨护卫护着咱，出不了什么大事儿，开心些，日子还有的过呢。”
孟双照这才和冯辞对视，悬心稍安，点了点头，仍有忧思，夺面图一日不交还神笔斋，阿辞与她不能得安，还要连累二公子与杨护卫。
对面空位一杯清茶，谨箨立在窗边，翻看点心册子。
“留些肚子，贺账房给你买了点心。”特地挑的临街窗户，看得一清二楚，冯辞与孟双照抱着两只纸包和话本从老陈点心铺子走了出来。
杨飒点点头，“公子放心，留着肚子呢。”
嘴里可没停，擦擦嘴，看一眼谨箨，公子又在瞧贺账房了，眼睛里都是熟悉的光，真是再好看也该看得腻了。
公子眼里是不是总存着第一次贺账房来铺子口的样子，贺账房出现一次，就放一遍啊？
果然只有贺账房才会觉得公子仙气飘飘，让人想摸摸不着，想看不敢看吧！
她怎么就能不明白，公子那二十几岁的脸上，见她就挂出十几岁的眼神，有多不正常。
“公子，她俩来了是不是，我马上下去。”
抓起桌上最后一块点心，衣摆撇过凳子腿，就见黑影闪近窗户跳将出去，杨飒已然没影儿了。
跳下窗户就是当街口，杨飒落了地，一堆人围观鼓个掌又散开，冯辞与孟双照冒出头来。
杨飒道明公子在雅间，领二人准备上楼。
冯辞把金鱼墨交了给他，孟双照接着把手里的纸包递出去，杨飒抱个糕点香气铺满怀，两个人都笑起来。
冯辞还在想韩书辽其人，走到德逸楼门口，孟双照忽然开口：“阿辞，韩总管不是的。”
阿辞自见韩总管后就一直这个神情，料她在想。
什么？冯辞不明所以，扭头看她。
“韩总管绝不是册六的那位。”
册六，啊，想起来了。
此前淘二手的话本，混进来一本脏兮兮的册子。
阿照爱书，悉心清理干净，册面书［子午高手榜六］，还是全本。
阿照爱读此类书籍，两夜翻完。
册六平债铺也有，只是冯辞记性没有孟双照好，未能立刻想起来。
那位韩总管事，就出现在子午榜册六，行二那一页半身像描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侧标小字：廿青阁主韩阔。
据传子午榜所有画像均出自神笔斋。
廿青阁中三千杀手，只按武功高低排位。
每个人身上吊一块中空灌不明液体的水晶令牌，或蓝或绿，独首席刺客为红。
一旦身死，牌即灰去。
接刺杀单子损耗未几，内部争斗却日耗十到百人。
只因阁主定下的规矩，他廿青阁杀手必须月月一新，排位若无一点变动，将由阁主清洗排位。
内讧争位，输，尚得全尸，阁主洗排位，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形势残酷至此，廿青阁三千排位竟从未有空缺之日。
不知是否因此，廿青阁杀手武艺日益精进，江湖排名也年年一涨，接单从未失手。
要价虽高，管杀管埋，临死前，杀手会问你埋骨之地，护送你的尸体前往，为你起碑立墓。
江湖人说起风凉话，这廿青阁杀手还挺仁义，身后事管得如此齐全，倒不如开个殡葬山庄，生意一定火爆。
你还别说，廿青阁真就在七境各地开了棺材铺子，也接外来生意。
店里的掌柜伙计都不见真面目，白日里瞧竟比晚上还阴森。
廿青阁在江湖声名大噪，阁主什么名号，什么来头，却没人知道。
都说是廿青阁主怕被人联手报复，故而杀光黑白两道所有的知情者。
那本唯一记载他来历的子午高手榜册六被销毁殆尽，能找到的残本也缺了他那一页，真真是神秘极了。
从不露面的杀手头子，仗着江湖流传的子午榜册六亡佚，草草改了名字，当起大宅的管事，有恃无恐得厉害。
他潜伏沈宅是为了……“阿辞！”平地炸雷，沈禄一声喊打断了冯辞的思路，抬眼就见他招手快步走过来，小凌跟在身后。
这里还有一档子呢，这个约她晚上见面的小凌，也是榜上有名。
怪不得沈禄什么事儿都能在宅子里传播迅速。
一个个往沈宅凑，沈家地底下埋满宝藏，藏尽绝世武功秘籍不成？还是为了……表小姐？
当日沈府宴客，冯辞被叫去帮手送菜，孟贞被拥在中间，当真不愧江湖所赞“金缕玉蕊皆殊艳，别有倾城第一花”。
听说要凑孟贞与沈禄一对，沈禄虽与她相貌相称，心性未必相合，真有人要来抢，一抢一个准儿。
冯辞看着眼前越放越大的沈禄，和他身旁满脸什么都没发生的小凌，忽然想起一本叫公子废物又俊俏的话本来。
哪天话本改折子戏，抓沈禄上台再合适不过。
沈禄听说二哥在德逸楼，定是自己送的霞举糕合了二哥心意，上赶着来找二哥讨夸奖。
瞧见冯辞更加欢喜，今日韩管事回来了，他与许瑛的婚事定在七日后，可以给阿辞吃颗定心丸了。
沈禄一步步踏着，一直逼近到冯辞面前，抬手就拽，冯辞恭谨快速地行礼，牵着孟双照扭头就往楼里去。
沈禄扑了空，也不恼，跟着杨飒往楼里走。
如今冯辞是他二哥的丫鬟，必得先问过二哥才是。
进了雅间，桌上空盘置换了点心，正是谨箨方才翻来瞧去的那两页点心单子。
沈禄唤一声二哥，在谨箨身旁落座，冯辞与孟双照立在谨箨身后，杨飒抱刀与小凌一人占屋门一侧。
这个小凌近看细瞧，生出几分眼熟，杨飒冲他笑笑，来时早打听沈宅情况，府里为求齐整精神，仆婢的衣服都有专人负责，裁得合身。
小凌非是十二三岁的小厮，衣服却比同府里婢子大不了多少，单瞧脸，哪里想得到身量如此轻盈。
小凌回以一贯笑脸，不同他多作对视。这个杨护卫踩步如蹋云，亲软如拂烟，脚下功夫何其上乘。
这年岁的轻功高手江湖上屈指可数，怎会埋没在此当什么不值钱的随护？杨护卫笑起来还怪好看的。
门口有门口的奇怪，内房有内房的心思。
二哥怎么点了这样多的点心，沈禄这才瞥见桌上，寻思着谨箨原来有此喜好，眼神逡巡一圈，暗暗记下二哥爱吃的样式。
字吐了半个，十只眼睛都看过来，等许瑛进了门，就抬冯辞做妾的事儿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娘应了他，一时竟高兴的过了头，这事儿合该等出游他与阿辞两人独处时给她个惊喜，到时候娘一定也劝爹松口了。
沈禄央着他娘，说要在成亲前举家出游一趟，成了家，未必再有这空闲，再有这心思。
话头一转，“二哥，后日举家出游，可想好哪些人随行吗？”这话问的也是白问，举目四望，叫得出名儿的能有哪些个。
“眼前三人即可，三弟以为如何？”
沈禄嗯嗯嗯地点头，“二哥觉得好，自然就是最好。”
沈禄饿了肚子，抬手要拿点心，谨箨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瞧着楼下街市，沈禄撤了手，立马起身跟过去。
看二哥探着眼，眉眼似有盼望，沈禄便道，“前时新开的茶楼配了新戏，二哥陪我逛逛可好？”
谨箨回过头，笑着回了一声好，刹时窗光大亮，闪了沈禄的眼，人也跟着花团锦簇起来。
谨箨与沈禄离去前，嘱咐冯辞，“与双照把这些点心处置了，该打包什么，就按杨飒告诉你们的。”
待四个人都走了，冯辞拉着孟双照围桌角坐下，原来这就是德逸楼的招牌，没比烟海的点心楼差许多。
“阿辞，杨飒告诉咱们什么了，我怎么没印象？”
“让咱们看着办。”什么都没说，可不是看着办。
咚咚，小二送进来一只三层的食盒和两双干净筷子。
冯辞挑拣桌上的糕点，叠放进食盒里的盘子上，最后剩下一些，筷子一握，“公子花了钱不能浪费，阿照，吃着。”
孟双照迟疑地点点头，德逸楼的点心平时见都见不到，如今竟然坐在雅间吃，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可惜孟双照心有旁骛，难吃得开心。
冯辞推过点心盘，“公子并未伤其根本，林大夫医术精湛，他那手养足时日，定能恢复如初。”
孟双照猛地抬头，“你知道我……”
“你手上沾了药味。”
孟双照忙抬手到鼻下，她几时碰到医馆的东西了？再一细思，方才拿出银子，麻大夫推拒间握了手。
只是她满心满肺的燕入梁伤势，没有察觉。
孟双照放下筷子，双手摆在腿上交握收紧，下巴微收，抿抿嘴，眼睛眨个没完，看冯辞看不一会又低下眉眼。
“阿辞，我，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其实燕入梁要找的外室弟子是我。害你受那般惊吓，对不起。”
冯辞挪过去，拍在孟双照肩上，“说这生分话，我是你的朋友，能帮你挡下灾祸是最好，公子和杨护卫护着咱，出不了什么大事儿，开心些，日子还有的过呢。”
孟双照这才和冯辞对视，悬心稍安，点了点头，仍有忧思，夺面图一日不交还神笔斋，阿辞与她不能得安，还要连累二公子与杨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