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阿利安娜的生活不再隅于那一小方天地。

    盖勒特一边抱怨着小孩子的喜新厌旧,一边叮嘱着一些必要的事宜。

    “记住,在外面,不要在任何场合下说出或直接承认自己的姓氏,除非万不得已。”

    “为什么,父亲?”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沉郁的光。

    “……去看看《欧洲近代史》,你就知道了。”他叹息道。

    “里面有父亲一直待在这里的原因吗?”

    “……”小孩子懂得越多越不可爱了。

    “安娜,一定要多和人交流,为了你目标积累一些志同道合的……朋(追)友(随)们(者)。”

    阿利安娜知道父亲说的是哪一件事,而对于此,她向来持保留态度。“我目前没有资格评判巫师与麻瓜之间的关系,我没见过他们,更别说对他们有任何了解,并且听你的描述,他们应该挺先进的。”

    盖勒特沉默了。虽然他确实希望自己的女儿信奉自己的理念,但是他更希望她可以自主选择这条道路。而目前的教育结果似乎已经有些偏离这个轨道。

    敛下一丝失望,他说:“但是无论如何,多些有能力的追随者总是有助于你的野心的。”

    不过,安娜,我相信,你终究会理解我的。

    这个话题就此终结,但双方都知道,他们之间终会有一场辩论。

    但那已经是多年之后了。

    “安娜,带上你的老师,”临行前,他将那个美丽的冠冕塞给了她,“万一你需要一个名义上的监护人。”

    罗伊娜的灵魂在她身边显形。“拿好我的载体,我不能触碰实物,也不能出现在载体的五步之外,”她虚摸了摸她学生的头发,随后便钻回了冠冕之中。

    “那么,父亲,”阿利安娜再次看向他,“再见,我会常回来的。”

    说完,她迈出了高塔的结界,走向新的生活。

    哥本哈根,丹麦。

    阿利安娜按照秘宅中的画像的指示来到一家小酒馆,推门而入。

    此时正是上午,尚未正式营业的酒馆中只有一个正在打盹的酒保,她来到吧台,按响了一个不起眼的铃铛,突如其来的声响让酒保差点摔下凳子。

    “什……什么?”他稳了稳肥大的身躯,揉着眼睛,“还没开门呢。”

    “门钥匙,通道,”她低声说,“我要去那边。”

    酒保瞪大了眼睛,俯下身去观察来人,但她已经踩着凳子,达到平视他的位置。

    “我要过去,”她再一次强调,声音中有着不容违背的强硬。

    “好……好,您下一次可以直接从后门进入,敲一敲墙上的烛台就行。”

    “谢谢您,迈尔斯先生,保佑您。”小女孩的声音如消融的冰雪,她浅浅笑笑,跳下凳子便离开了。

    “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他叫住她问到。

    她回头瞥了一眼:“您的名牌。”

    然后便留下迈尔斯一人在并不存在的风中凌乱。

    来到美人鱼街上,阿利安娜不禁感到恍若隔世。她从未在任何地方看到如此之多人类的聚集,青石砖铺成的小路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路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大多是孩子们和陪他们一起来买东西的家长。

    看到这些景象,她想像着父亲陪她来买东西的场景,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

    她先来到一家成衣店,决定先买一些让她融入巫师社会的衣服。她可不想继续承受阿克兰前辈对她衣着的吐槽:“你看看你,这么美丽一个小姑娘,怎么能穿的像个难民,你一定要换一换,也不知道你家长是怎么照顾你的……”

    想起她善意的叮嘱,她淡淡笑笑,在衣架子间挑挑拣拣,终选出一些白色花边衬衣,和许多条不同色调,不同款式的蓝色裙子。

    她最为钟爱的蓝色。

    当她结账时,老板娘一脸怜惜地看着她:“孩子,你是不是离家出走了?”

    “……啊?”即便有着“难民一样”的评价,阿利安娜还是不知道她在旁人眼中的形象。

    金色长发被打理的整整齐齐,小脸却透露着不甚健康的苍白,再加上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而略显羸弱的身躯和破旧的衣服,很难不让人联想她背后的经历。

    她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出了些意外。”她递给对方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老板娘立刻心领神会。毕竟魔法界可能发生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一件衣服无法代表任何事情。

    阿利安娜拿出从秘宅地下室中取出的金加仑付款。

    “‘不要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大贡沃尔告诉她,“这是一种智慧,况且,你太年幼了,即使你有能力在古灵阁里应付那群妖精,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在此过程中做出什么。”

    “祝您生活愉快,小姐。”老板娘在她准备离开时笑眯眯的说,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多订单了。

    “等等……把那些也给我包起来。”她忽然看见几套甚是精美的男装,再次说道。

    几分钟后,她穿着新买的衣裙,浑身清爽地离开了成衣店。

    空间袋就是好用,她感叹道,要不然大规模购物就会是一种绝望。

    然后去哪?她又想,一阵张望后看向一家书店。

    在拿了盖勒特所推荐的《欧洲近代史》《魔法史》后,她又遵从罗伊娜老师的建议购买了《魔咒大全》《基础魔法》《魔咒的构成》等普世的魔法书。

    “要兼收并蓄,广泛涉猎,才可以使你的魔法功底更加扎实,”买书的时候,栖身于冠冕中的罗伊娜悄悄指点道,“我有一种预感认为你父亲交给你的魔法并不适合日常使用。还有,再买一些其他学科的书。”

    于是,阿利安娜的空间袋里又多上了几本《魔药大全》《神奇动物在哪里》《变形术基础》,和一到七年级全套课本。

    “再加上父亲的旧课本和我的藏书阁,这些就足够了。”她对她的老师说道。

    离开了书店,她在甜品店买了许多新奇的点心,又在传说中的冰激凌店买了椰子冰激凌,找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开始阅读那本《欧洲近代史》。

    一开始,她还可以对历史的进程进行评价,有时对巫师对麻瓜世界的贸然干预感到不妥,有时对一些学术突破表示赞许。

    但后来,她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愈发凝重的神情和紧皱地眉头。

    她的父亲做了……什么?!

    有规律的麻瓜屠杀……

    制造阴尸大军……

    焚烧巴黎……

    建造纽蒙迦德……

    以及因为进行过于残忍的黑魔法实验被学校开除并和家族决裂。

    一桩桩用无数鲜血书写的数据,一个个无辜亦或是有罪的生命的消失,她也或多或少有所耳闻——她的父亲不会刻意地掩盖他的所作所为,但当这一切首次以如此直白的方式客观地呈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感到心寒,手边的冷饮不再是祛暑的利器,而是寒冷的帮凶。

    她左看右看,试图在冰冷的史实中侥幸找出一丝其他的意味,但最终,她只得承认,她的父亲,是一个战犯、□□者——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砰——阿利安娜双手颤抖,膝间的书滑落在地,但她已没有精力俯身捡起它来。

    她瘫坐在椅子上,摘下帽子,任由夏日的骄阳炙烤着她的皮肤,好像这样可以驱散她心头的寒意。高纬度地区强烈的阳光晒得她阵阵眩晕,可是这热量却使她更加寒冷。

    “安娜,”沉默良久,罗伊娜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这是你必须知道的……你的身世,你家族的历史……”

    阿利安娜将头托在手间,向前佝偻着身子,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

    罗伊娜不顾暴露的危险,现出形来,半跪在她的学生面前,非实体的双手虚托起她的脸,肃穆地看着她。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用颤抖的声音说:“我知道……我……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为什么她出生在戒备森严的高塔之中,为什么她的父亲无法离开那里,甚至没有看守愿意直接接受看守这样一位犯人的任务。

    这一切的一切,都写在她的每一分存在当中,刻骨铭心,深入骨髓。

    她再次抬头直视着太阳,强烈的光刺痛着她的双眼,有什么东西在眼底鼓胀,使阳光刹那间散为彩虹色,又顺着眼角流入发丝。她的声音像是碎裂的冰花。

    “对不起……我需要思考。呜——对不起……”

    “没事,你可以选择不回去。”罗伊娜的神色是怜悯而悲伤的,她想要扶起这个女孩,给予她力量,但伸出的双手却穿过了她的双臂。我只是个灵魂啊,她微微自嘲。“他不会责怪你的。”

    阿利安娜并没有表示同意与否,只是全身颤抖着,像一座正在融化的的冰雕。

    那天傍晚,她并没有回到纽蒙迦德,而是在先祖的三幅画像的注视下,再次翻开了《欧洲近代史》,秉着昏黄的烛光,一字一句的阅读着。

    烛台的火焰摇曳着,夹杂着克制的呜咽,和令人窒息的沉重,直到破晓时分才猝然灭去。

    第二天清晨,盖勒特·格林德沃等到的不是他女儿甜甜的早安,而是几件新买的衣服、几大盒精美的甜品……

    和一本满是水痕的《欧洲近代史》。

    随手翻开,那个章节的名称赫然在目——

    《格林德沃之罪》

    旁边有些晕开的,是一段留言——

    亲爱的父亲: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可能近一段时间不会再回家了。我最近需要一些时间去思考,去观察,来得出最为客观的结论。

    但是请相信我,我是不会永远离你而去的,我会回来的,我的父亲。

    永远爱你的,

    阿利安娜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少年时的那段光怪陆离的时光,他抚摸着这些字迹,深深地叹了口气。

    “安娜啊,你到底是,像谁呢?”他仿佛又看到了半个世纪前,春日的山谷里,那个少年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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