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集训营里的日子,孟灯第一次感觉自己活了过来,远离家庭,远离那些让自己困扰的事物,即使作息和在学校没什么区别。

    圣诞节那两日,营里放短假。

    孟灯和陈犹一同在外游玩,早上她们去了地坛,不识路地在胡同里东逛西逛,漫无目的地看来往的人群,在十字路口随时转弯,没有目的地,却格外开心。

    “阿犹,手。”人群之中,孟灯对陈犹说。

    陈犹听罢,露出一抹很浅的微笑,手臂空出一弯,孟灯很自然地挽上去,“天都要黑了,今晚上会有烟花吧。”

    “嗯,我们今晚吃火锅?老北京火锅。”陈犹提前做了攻略,想孟灯应该是喜欢吃这种口味的。

    “没问题,来这么久还没吃过呢。”她眼中亮亮的,眉目如画。

    她们去的店中还没什么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陈犹去打调料,孟灯在看□□里的信息。

    这年的平安夜与圣诞节连着是周末,陈方枝她们刚好放假。六人小群中聊得好不热闹,她们之前约了今晚一起吃饭,陈眠在催陈方枝快点到,木锦说自己在楼下买饮料,遇见祁盛打算一起上来。温馨的场合,就是少了孟灯和陈犹。

    还幸陈眠在群里发了信息:「@陈犹@孟灯,两位大佬什么时候回来啊,人是被拐到山卡卡没有信号吗,不回信息。」

    孟灯低头敲字:「今天在外面一直没看信息,我和陈犹现在吃火锅呢,要视频一下吗?看来你很想念陈犹呢。」

    似乎是陈方枝夺过陈眠的手机和孟灯发语言,对面环境的声音有些吵:“还是不是好朋友啊孟灯,这种情况你就应该直接打视频轰炸我们好吧。”

    对面的视频打过来,孟灯不假思索接听,就看见了霸占屏幕的木锦、陈方枝陈眠三人。陈眠坐在位置上,手上正在包饺子,被左右夹击。

    陈方枝热情打招呼:“孟灯小朋友,好久不见你都瘦了,我可怜的宝宝,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孟灯笑:“快了,等我们考试完就回去过年,你们不要太想我们哦。”

    陈眠叫苦:“你都不知道孟灯,你俩走了之后年级第一落在祁盛身上,这小伙子立马就飘了,竟然坑走我几十大洋还有可乐。”

    屏幕被强制转到祁盛,他围着围裙,有些反差感,“好久不见孟灯,替我跟陈犹问好。”

    “哦还有,陈眠自己打赌输了欠下的东西,我可没有欺诈强迫他。”祁盛露出些笑意,平静的眼眸中暗藏温柔,像是寒冰被日光融化。

    孟灯微怔,暗想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几个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这时,陈犹回来了,端着两碗蘸料。

    他笑意缱绻:“在和陈眠他们视频吗?”

    孟灯接过蘸料碟,将镜头对向陈犹,“快来打招呼他们都很想你哦。”

    镜片反射出的锐利的光,都变得迟钝。孟灯不知道出现时,对面的木锦立即捕捉到她眼底的高兴,而此刻,她盯着陈犹,像是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陈犹,怎么出去一趟帅了这么多,不要命啦。”陈眠熟络地开着陈犹的玩笑。

    “是哦,这位陈眠同学怎么还和小孩一样,头发染红了?”头顶的聚光灯下,陈眠头发隐隐发着红,不用猜就知道他又染发了。

    “这颜色,赖姐根本没看出来好吧。”平常人染红便是一头张扬红发,陈眠不一样,一层几捋几捋得挑染完,看似没变化,光下又格外不一样。

    “大好日子放假,出来就你俩啊。”陈方枝和木锦接过手机就走到沙发那边坐着,留下陈眠和祁盛准备食材。

    “嗯。”孟灯轻声应。

    “孟灯,你有没有想我们俩?有没有找别的妹妹?”陈方枝问。

    “唔都有你们两位了,我怎么舍得啊。”孟灯传出隔空一吻,“在学校生活怎么样?”

    “像以前一样。”木锦答,“倒是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听见没,瘦得脸都小了。”

    “哦知道啦,不过我没有瘦哦,是角度的问题吧。”孟灯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有肉肉的放心,等着我回去给你们带些这儿的糕点。宝宝们,放假快乐。”

    “你们快去吃饭吧,我们这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待会儿群里再聊。”陈方枝主动道别,很快就挂了视频。

    “孟老师瘦了吗?我怎么没看出来。”陈犹打趣。

    “别逼我在这么好的日子对你大大出口陈犹。”孟灯撇嘴,“还有为什么我的碗里突然多了那么多肉。”

    孟灯看着碗里被堆成小山的肉,有些沉默。

    “嗯......我怕回去被孟老师的宝宝们质问,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她。”陈犹作无辜样,“阿灯~”

    孟灯知道陈犹为什么这样了,他醋了。

    因为孟灯的那句“宝宝。”

    “阿犹,不要闹。”孟灯眼神温柔地看他。

    “孟灯,我很高兴你愿意这样称呼我们。”亲昵的称呼是情意深厚的表现。

    他声音温厚,笑声清朗动听:“我没有醋,只是遇见喜欢的人,就像小熊遇见蜂蜜罐子,不由得话语甜蜜。”

    孟灯脸红,低头吃着肉,将碗里的肉吃得很干净。

    夜晚的街头很热闹。孟灯走在路上消食。

    小时候读文章,京味儿最足的作家当是老舍,斗蛐蛐喝茶听戏、糖葫芦胡同、拥挤的人群。如今她身临其境,感受到的却是心中的宁静和满足。

    “这炒果子,有些酸。”陈犹在身旁提着零食袋子,评价刚吃的糖炒果子,“你应该不喜欢。”

    孟灯看陈犹那被酸皱的没闹,有些笑意:“蹙得眼眉似老。(皱得眉毛像老头。)”

    陈犹一听便懂她的意思,但总觉得南州话的语调由孟灯说出来,别有几分可爱。

    “蹙得眼眉似老。”陈犹模仿她的语气念了一遍。

    两人都笑,相视含情。没想到下一瞬遇见个熟人,正是之前机场的另一个学生,好像正在和人打电话,笑意很深。

    三人撞见,孟灯瞳孔缩了缩,本能松开陈犹的手,却又立即被他重新牵回去,十指紧扣。陈犹主动打了声招呼,那人没有多在意,礼貌回了声后就擦肩而过,各自走路。

    孟灯被陈犹牵着走到月江,一路上陈犹没说话。孟灯有些心慌,她知道自己哪里让陈犹不高兴了,但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生气。

    以前孟灯说,一个人问你是否生气的时候,早已经感知到你生气,询问只是查看你是否需要哄罢了。你说不他就假装无事发生,你说是他便嬉皮笑脸道歉。

    所以当陈犹停下来时,孟灯就抱住他胳膊,轻声说:“对不起。”

    没有生气,只有陈犹十分缓和的声音,他拍了拍孟灯的肩,“不要道歉,阿灯,你什么也没做错,不要突然道歉。”

    他低头看孟灯,在孟灯的视角里,他的眼神哀伤悲痛,却又温情脉脉,“我没有生气,阿灯。”

    孟灯呼出一口气:“你应该生我的气的,毕竟我们说过,要一起面对。而刚才,我本能地松开了你的手。”

    “没关系,没关系的。”陈犹还是安抚地摸摸她的肩。

    陈犹看着孟灯,心里想得很复杂。

    女孩依赖上了他,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情。就像蒙尘的宝石,经过打磨抛光后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本该如此。

    女孩本能地放手,这本该是件让人悲伤的事情。然而如果分离是注定的,那么排练也是有必要的,如此可以分担一些悲伤。

    孟灯不知道陈犹的想法,她的心感受到了莫大的悲伤,出自于陈犹身上。这是他们之间专属的能力,感知对方的情绪,并及时作出反应。

    “陈犹,我不想松开你的手的。”

    “我知道,我知道。”陈犹垂下眼睫,藏住哀恸。

    她们二人站在江边,江风寒冷。孟灯裹了裹脖子上的围巾,闻见陈犹身上的橙花香。

    她们在等待将临的烟花,也在闲聊。

    “我想起来在南港江的那个晚上,阿犹,你记得吗?就是在那晚,你说你喜欢我。”孟灯回忆道,带着些往事不可追忆的悠远气息。

    “是啊,我们认识的第一五十六天,却不是我们互相认识的第一百五十六天。”陈犹握着孟灯的手,在大衣口袋里,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指。

    “我们竟然认识这么久了。”

    太久了啊阿犹,足足有五年。

    “还会更久。”陈犹肯定地说。

    “有时候我在想,爱情是不是来得太快也太顺利了,老天怎么会让人这样幸福呢?所以我开始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俩都没有料到,然后就分开了。”

    陈犹慌张了,但语气仍镇静而坚定:“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又柔下来:“如果那样的话。”

    孟灯轻声笑,她看着月色温柔,靠在陈犹身边。

    “以前我有一本很喜欢的书,书上有一句话我也很喜欢。”她眼中似有泪光闪闪,映照着星辰,“如果我是你天命的一部分,总有一天你会回来。”

    “我告诉我自己,如果有一天我们一定要分开,这是命运给我们的考验,也是有关缘分的检验。”

    陈犹不敢问这是什么意思?他太怕是她已经知晓,又害怕她不知晓。

    所以笑容苦涩:“爱情要求相爱的人厮守在一起。”

    “对啊,爱情要求相爱的人厮守在一起,所以需要考验,相爱是否能持久,所以分离,考验爱的深浅轻重。”

    陈犹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要泪流了。他只感到胸腔里难掩抑的酸胀和沉闷,仿佛呼吸的喉管被人扼制,他的喘息困难,他的执念疯狂。

    可他不能如此,他不能告诉孟灯,他多么爱她。他不想离开,他不愿离开,他明明可以做到这辈子都留在她身边,他明明可以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选择,选择离开还是留下。

    他是被留下的,他明明可以这么说,为什么说不出口?为什么瞒不下去?为什么狠不下心?

    让所有人都瞒住这个秘密,瞒到所有人都淡忘,孟灯永远都不知道,那他们就可以好好地在一起了......

    他打算这么做了,他要反悔,他要留下!

    他的瞳孔不自觉地颤抖,殊不知内心的想法溢在眼中。

    老师、周适、徐清......她们都可能告诉孟灯。母亲那么尊重她,周适她自己都不愿和秦濯分开,孟灯是她那么好的朋友,她肯定也不希望他们分开。老师...老师怎么会擅自主张这样干呢?

    对,一切都可以避免。

    在他继续思考之际,孟灯抬手碰上了陈犹的脸。少女有些冰凉的手指抹掉他眼中滑落到脸上的泪,她踮起脚,似乎想要亲吻他。

    陈犹乖顺地蹲下身,抬头看她。

    然而孟灯只是抱住了他,她声音轻轻的,像是哄小孩子:“我看玩笑的,阿犹,我不会主动离开你。”

    “怎么越长大你越像小孩子?还哭了,我可不擅长哄孩子。虽然这些都是假的,但你就算是我触目生情,想感慨一下吧。”

    “阿犹,这世间无比宽广,我们都会遇见很多人。有时候以为非对方不可,实则兜兜转转才会遇见真正适合的人。”

    孟灯和陈犹说自己这段时间读了一本书,书中的主角就是曾经分开,各自变好,在名利双收的时候遇见了当初分别的对方。

    陈犹永远不敢赌有关孟灯的概率。她是意有所指,或是仅此因书生情。

    陈犹起身,想要说什么。然而远处传来爆鸣声。

    两人一同看去,是放烟花了。

    “哇,好漂亮。”

    孟灯的眼中静静映着绚烂多彩的一切,安然若木。

    陈犹内心挣扎,仿佛他明白了曾经写下信书的孟灯的犹豫。也是这一刻,陈犹真正理解了《窄门》所写的内容。

    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远离你就远离了幸福。

    于陈犹,靠近她就靠近了灵魂深处埋藏已久的欲望,要与之斗争,强大的意志不够,强健的体魄不够,要只要她的填满。远离她就远离了不存在的生命意义,他的生命有一块叫做爱的板块,离开她将失去自我,将永受折磨。

    你是我朦胧的命运。

    而我将一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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