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鸿心下为难,焦急道:“二嫂,你帮帮我吧,人命关天。”

    陈效凌被他的主意吓得半天回不过来神,连忙推脱:“王爷眼线众多,若是我与你有什么牵扯,明日世上再无陈效凌,你这不是害我么!”

    “我不会逾矩,你也不必开口说话,咱们就是骗骗她……你就忍心看着无辜的七弟,娶一个不喜欢女子么?”黎鸿当真委屈至极,也知道陈效凌没有帮他的义务,更加烦恼,于是补充道:“然后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

    陈效凌不为所动,心道她实在算不上什么有道德的人,不会被轻易打动,毕竟还是小命重要。

    黎鸿咬了下嘴唇:“一本《永州画集》。”

    《永州画集》是流传百年的画集,是一位来自永州的画师,游走山川,画下有缘之人的相貌,笔下之人皆神态逼真,有血有肉。为后世研究百年前风土人情,服饰传统提供了极大地借鉴价值,堪称无价之宝。

    一套《永州画集》共三册,原本是大内宝物,先帝将其赐给黎湛,黎湛知道七弟弟素来喜爱绘画,又转赠了黎鸿。

    陈效凌眉心一动,本想答应,可是一想到,如果被黎湛发现,自己有命看没命享,还是毅然决然摇了摇头。

    黎鸿以为她不满意,又放了放血,咬牙切齿:“一整套!”

    “不是书不书,是这根本不合规矩……”陈效凌苦口婆心同他讲着道理,再抬头时,向黎鸿求爱的那位戚姑娘已然走到了二人前面,双臂环抱在胸前,饶有兴味地盯着他们。

    黎鸿心道不好,立刻口不择言:“凌儿你害什么羞,和我去见见戚姑娘又何妨。”说着,轻轻捏着她的衣角,生怕冒犯,冲陈效凌使了好一通眼色,而后转过身来,换上一副从容神情面对戚念晚。

    “我的命……”黎鸿此语,如同给了陈效凌当面一击,此番她是骑虎难下了。

    “戚姑娘,这位是我的心上人宁小姐。”黎鸿煞有介事向对方介绍,随口编了个姓氏。

    戚念晚打量着陈效凌,挤出笑容:“七殿下怎么磨磨蹭蹭的,莫不是与这位姑娘串通起来演戏给我看。”

    黎鸿清清嗓子:“没有啊,凌儿比较害羞,不想与你见面。我就告诉她,反正将来要做夫妻,她的夫君又这么优秀,今后求爱之人必然少不了,她迟早要习惯。”

    说罢,他又一本正经地盯着陈效凌,无比深情:“我对凌儿绝对忠贞不二,莫要因为今日之事同我生了嫌隙。让孩子听见,就不好了……”说着,一脸玩味望向她的小腹。

    戚念晚如遭雷击,笑容凝滞在脸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孩子”是什么意思。

    陈效凌忍住了想揍他一顿的冲动,狠狠瞪着他,无语至极。

    宁凌是什么名字?他念起来不觉得拗口么?

    孩子又是打哪儿来的,原来北燕男子不仅尚武,还好生养。

    黎鸿也知瞎话编得太过,还是硬圆:“戚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北燕人成婚前,对那方面没什么拘束……有个孩子也正常。”

    “是吧凌儿。”黎鸿眼巴巴的盯着陈效凌,像只摇尾的小狗。

    陈效凌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了,恨恨道:“是是是,北燕男子能生孩子,戚姑娘应当是头一次知道,别吓着人家。”

    “凌儿还是那么有趣。”黎鸿宠溺的目光扫过帷帽下那张几欲吐血的脸,似有微雨洒落心间,心口不知名的地方稍稍发痒。

    依照大宁女子的传统,肯定不愿嫁给未成婚就生子的夫君,黎鸿就算堵上自己的名声,也要让戚念晚知难而退,毕竟他和陈效凌也不是真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要装得轻佻些,让人越不舒服越好。

    黎鸿心一横,晃起了陈效凌的胳膊,撒娇道:“你是不是生气了,继而又暧昧地贴近了她几分:”今晚好好补偿你。”

    陈效凌心道是可忍孰不可忍,狠狠踩了一下他的脚:“找你二哥去吧。”

    “我的小娘子,怎么还害羞了。”黎鸿脚背吃痛,也不气恼,只是傻呵呵地低着头笑。

    陈效凌已被气得无悲无喜,因为比她脸皮更厚的人出现了。心道真是天大的报应,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对黎湛说瞎话。

    戚念晚还是不死心:“论家世论样貌,她能比得过我么?”

    “投个好胎就是高贵么?嫡庶尊卑还不是世人的偏见。凌儿所谓的出身纵然不如你,但她在我心里无可取代。”

    “样貌么……我自京郊对她一见钟情,下定决心此生非她不娶,永不纳妾。所以她在我心里已是貌若天仙,不需要更美。”

    “我们一起品美食,看话本,聊志向……我看得到她心中的天地,不止后宅方寸,而是踏遍山川,万木葱茏。”

    很多年之后,黎鸿才意识到,那日随口一言的“非她不娶”,其中份量重如九鼎,压得他余生喘不过气。

    “你们……不知廉耻!”戚念晚气急,不想再与二人争辩,匆匆离去。

    戚念晚本无恶意,只是抒发内心怒气,可此话在黎鸿听来,却是十足十的嘲讽,肃声道:“我对她真心爱慕,怎就不知廉耻?”

    陈效凌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道:“她都要放弃你了,别争辩了。”

    黎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许是方才有些激动,心中躁动不已,胸间咚咚撞个不停,眼神也变得冷厉起来,望向陈效凌时的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片刻又恢复了自若。

    戚念晚刚离开,黎鸿就收起了适才那副嬉笑的纨绔公子相,转而面色严肃,拱手一揖:“冒犯嫂嫂了,对不住。”

    陈效凌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七弟你记住,这是在大宁,不是在北燕。”话音刚落,意识到自己话说得重了,又放缓声音:“如果看见桉桉记得和她说声,我先走了,你再转转。”她也没听到黎鸿的应答,只想着要抢在黎湛回府前先行回去。

    陈效凌边跑边想:自己虽不见得有多喜欢黎湛,但尊重是相互的,王爷目前作风良好,她亦不能背着他做失宜的事情……但是黎湛如果背着她找三妻四妾,彼时她自然不能落了下风,到时候再找小公子也不迟。

    一霎时,希望府中能多一个姐妹的想法在陈效凌脑中一闪而过。

    黎鸿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手握成拳,攥紧不明的心绪。眼神意味不明,继而像是同自己较劲一般,转身相反而行。

    这一幕,在街对面的罗桉看来,像是在训狗。她不知发生了什么,能确定的是,二人应当生了什么龃龉吧……

    ……

    “二殿下!你干嘛拦着我!”何君逸气得直跺地,甚为不解,他本想让黎鸿直接带小姑娘来见他和黎湛,奈何黎湛不让他上前相扰,他也没听清他们的交谈内容,只能从举止间看出,黎鸿对那位姑娘相当不一般。

    “我适才稍微走近些去看,你是没瞧见,七殿下盯着那位姑娘的眼神……深情到都要把人融化了,咱们七殿下这是开大窍了……照这个势头,咱们的小侄子小侄女还会远么?”

    “别胡说。”黎湛笑瞪了他一眼,“这是鸿儿自己的事情,等他什么时候想说了,自然会告诉我们。别逼得太紧,再吓着人家姑娘。”

    “回府之后,我们就权当不知道,免得让他尴尬,孩子大了,做长辈的也不应管束太甚。”黎湛拿到了包好的桃酥,递了一包给何君逸。

    ……

    罗桉刚买完桃酥,就寻个由头跑了,

    “你个傻子。”罗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敲了一下黎鸿的脑袋,“刚刚王爷和君逸哥就在旁边,你还敢和阿凌拉拉扯扯。”

    黎鸿还沉浸在不知名的怅惘中,闻言淡淡“嗯”了声,随后反应过来,满脸不可置信:“什么?”

    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他心道自己这是什么命,当真一点坏事都做不得。他五岁那年打碎了父王殿里一只价值连城的花瓶,怕被责罚推说是八弟黎源干的,结果被二哥发现了,罚他抄了两遍《礼记》。

    罗桉恢复了惯有的淡然表情:“放心吧,街上人多,他们又站得远,应当看不清也听不见。”

    “不过,倘若王爷反应过来有心要查……你就自求多福吧。”罗桉以平静的语调,说出了可怕的事实。

    黎鸿盯着地面,目光空洞,知道自己此举极为不妥,他岂能用北燕较为开放的思维,生搬硬套到相对传统保守的大宁人身上……让彼此尴尬。

    他怕二哥,也怕她生气。

    更怕刹那而来的隐秘,在不经意间,已成满树芳华。

    ……

    陈效凌紧赶慢赶跑回王府,从那里李云期得知黎湛尚未归来,心道还好还好,赶紧换了身衣服,躺在床上从容装睡。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廊前传来,陈效凌听出这是黎湛的脚步声,眼睛闭得愈发严实。

    黎湛将桃酥摆入盘中,给她亲自送来。以为她尚在午睡,于是放轻脚步,缓缓推开门。本想放下就走,却还是没忍住偷偷瞥向床上的人。

    不看不要紧,仔细瞧瞧,她的小脸圆润可爱,素日里混世魔王似的,也只有在睡着时才能显现难得的恬静。还有几缕发丝掩在脸颊,黎湛本想替她拂去发丝,手停在半空,思及失礼又悻悻放下。

    再细看看,神情又好似……不太自然。

    寻常人睡觉,谁把眼睛闭这么紧……用来夹蚊蝇么?黎湛心下明了,得知陈效凌必然在装睡,继而拿起盘中一片桃酥,放到她的嘴边。

    陈效凌敏锐的鼻子顿时捕捉到了焦甜气息,将眼睛眯开一条缝,悄悄观察,却正好对上黎湛那双含笑的眸子。见此情形,哪里敢再装睡,于是乎迅速坐了起来,就这样还不忘一手夺走他手中的桃酥,另一只手接着碎渣,满脸无辜吃了起来。

    黎湛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温声道:“不装了?”

    陈效凌用手腕擦了擦嘴角,笑得心虚:“这不是梦见王爷了么,给高兴醒了。”

    黎湛被她不正经的话逗笑了,不忍好奇:“梦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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