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撇嘴抬高视线,转过头看向老板,“老板,这丫头带回来的鱼要不要送回去?”

    他提起鱼,我突然想到那个摊主还扣我钱了,赶紧朝他走了几步,“得送!我把所有钱都给他了,鱼不送回去,钱拿不回来。”

    他盯了我几秒,大声笑了笑,“难怪能带这些鱼回来,你这丫头不是小憨哇。”

    “你给他几文钱和我说,我给你。”老板一边解腰间的围布,一边往后厨外走,“鱼我送去南街,他给的钱我收着就成。”

    “好呀。”我跟她身后出去,看她走到长桌后,我到长桌前双手扣在铺着粗布的桌上,“不过那桶鱼很沉,你拿得动吗?”

    她的身形不是特别强壮的,只比我这个身体强一点,我觉得她提也不会比我好多少。

    她打开桌上放钱的小盒子,眼珠瞥向我,“你给他几文?”

    “二十四。”看她一枚一枚拿出来,我突然想起来,接着跟她说:“你给我的我也给他了。”

    “恩。”她把铜版推了过来,由于桌上的布太有摩擦性,铜板过来得很慢。

    觉得太慢,我伸手上桌把铜板扒拉过来,“老板,桌上为啥要铺布啊?”

    她看见我的动作,没说啥,把手收了回去。

    “今儿个山上土匪给老板捎信”常顺的咬字略重,我攥着铜板稍微转身看过去,他正把提着的木桶放下,“说他们小头头响午下山打劫,老板本想叫你藏里。”

    “打劫?!”我眼睛睁得大大的,快速把铜板塞进衣袖的夹层,小跑过去问他:“真有土匪呀?”想起来那三个人聊天说的话,我又问:“下午不像好人的那些人说陈家被打劫,也是他们做的吗?”

    他活动着胳膊,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咋瞧你很高兴有土匪嘞?”

    “啊,没有啊!”我低头转动视线,余光看向还在桌后的老板,克制有点激动的语气,“我就是好奇,对,好奇。”

    “好奇害死猫,晓得不?”他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同步变小。

    “我又不是猫。”

    老板把盒子里今天收的钱都倒进自己的袋子,从我眼前走过,利落地提起装满鱼和水的木桶。

    常顺好像看见了她,马上放开被挪走的椅子,弯腰冲她说:“老板,您慢走哇!”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他,无论在干啥,永远能给老板最大的尊重。

    “常顺哥,你真厉害。”

    “哈哈…咳……”他将桌上的餐具摞起来,双手拿着走了过来,从我眼前路过,“你也厉害。”

    “嗯?”我跟他走向后厨,“你怎么突然夸我了?很不正常!”

    他进去把餐具轻放到铜盆里,走过来时,好像很鄙视地撇了我一眼,“你还晓得哦。”

    我退步给他让路,跟在他身后,“我又咋了?哪儿惹你了?”

    他粗糙的手收起另一张桌上的餐具,转身从我前面经过,看都不看我,“你哪里惹得了我,你惹得了祸。”把餐具放进盆里,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声,突然说:“今儿个那三位,明眼人都晓得不好惹,你愣在那里做撒子?早晚叫自个儿害死。”

    听他的意思,那些人肯定为难他了。我轻松的感觉变得有些沉重,愧疚地说:“对不起啊。当时他们在说有意思的事,我就控制不住地想听。”

    他好像不太高兴,想要说啥但没有说。

    “常顺哥”我快步向他走过去,“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

    想起那几个当时的样子,我猜肯定做了很不好的事,可他看上去没有受伤,我想不到他们会搞出什么事。

    “不是他们咋待我,是你不应当。”他的眼神似乎比较无奈,脚步停在我面前,略微低头对我说:“讲理,老板莫和你说撒子,我也不够格教你。可是咱做的是伺候人的活计,和那些贵人不同,他们磨闲找乐子,是他们自个儿的乐子,不是咱能听的,你晓得不?”

    就像被点醒了一样,回想这几次那些人的态度,我以为是不想被打扰,原来是不想被打工人听。

    这样就更想不明白了,我问他:“他们在这么公开的地方说,自然会有人听见,我当时也是路过啊,他们可以让我走,为啥那么生气?”

    他叹气看了我一眼,往后转头,然后退几步靠向灶台,身体往下斜,坐在灶台边边沿,单手撑在上面,“你是不是憨?若只是无意听见哪个会在意?你停在那处,不做自个儿的正经活计,他们当然觉着你冒犯。”

    “嗯?”我轻微蹙眉,过去转身靠在他身边的位置,屁股卡着灶台边,“你咋知道我停在那儿?”

    他上身稍微有点歪,转过头低下来看我,“你撒子都想晓得,我还不晓得你。”

    “……”我无言以对,看向对面的矮柜,点了点头,“常顺哥好厉害。”

    他似乎很骄傲地“哼”了一声。

    余光看他身体往前移动,我的视线转了过去,刚好他转身侧向我。

    “有心思吹捧我,不如和快些做完活,叫我早些回家陪老婆。”

    话音消失,他麻溜地转身离开。

    “你有老婆,你了不起!”

    站起来看到墙边柜子里上层的栗子糕,我洗完手拿了两块,一块放进嘴里咬着,一块出去递给常顺。

    “常顺锅,次粒子哥。”我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尴尬,正准备把栗子糕拿出来再说一遍。

    突然听见瓷器的声音,我看他把餐具放回桌上,手在裤子上抹了几下,伸手拿走了我右手的栗子糕。

    “你属狗的,就晓得叼着。”他的笑没有阴阳怪气,感觉特别纯粹。

    纯粹地笑话我。

    我手拿露在外面的栗子糕,把嘴里的咬了下来,嘴鼓鼓囊囊地说:“我乐意!”

    他把栗子糕放长桌上,接着继续收拾,直到和他收拾完都没见他把栗子糕吃了。

    我问他才晓得,他老婆喜欢这个味道。

    他叫我出去,说该锁门了,我往后出跑,让他等一下。

    把拿的五块都给他,他锁上门,看了几秒栗子糕,把衣服撩起来,让我放上面。

    他不嫌弃那块抹布在衣服前面甩过,我也就没多说啥,放上去迅速把手收了回来。

    “平时避讳不多,这会倒小心起来了。”

    我笑了笑,啥也没说,想着回去一定要洗澡。

    “早些回家,莫在外头晃。”

    看着他的背影,我挥了挥手,大声说:“晓得啦!”

    说完后,我转身走向医馆。

    没走多远,瞥见今天看过几次的米铺,我没有一丝犹豫地转身走了进去。

    米铺里特别明亮,蜡烛跟不要钱似的点着,我进门后左右张望,看到一个穿着朴素的青年男人坐在椅子上喝茶。

    “你好,我想买米。”我走过去对他说。

    他的眼神从上扫到下,看得我不太舒服地蹙了蹙眉。

    “八两十文。”他起身从我面前看过去,朝左边走。

    生活没告诉我八两是多少,我现在有点懵。

    他拿下柜子上类似水瓢的东西,转向那个半人高的袋子,弯腰时停下动作,转头看向我,“你还买不嘞?”

    “买。”我手伸袖子里掏钱。

    我现在没有饿的感觉,但又不知道一会会不会饿,小秀跟她也不能不吃饭,先买再说吧,他给我我不就知道多少了嘛。

    铜板在夹层里散放,我掏了很久才拿出来十个,而称好米的他已经举了很久。

    我把钱递给他,抱歉地笑说:“谢谢,麻烦你了。”

    医馆大多时间都没病人,我右手拎着一小袋米,伸脖子往里看了一眼,现在也不例外。

    张宴生坐在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把椅子上,桌上放了一个竹篮,里面好像都是……草?他手在里面挑挑拣拣的,不知道干啥。

    要和张宴生说话,先得跟他爹打招呼,我心里不怎么想,因为和长辈说话很不习惯。

    不习惯也得进去,我进去转向看诊的位置,走过去说:“张大夫。”

    张大夫目光离开手上的书,微微抬眼看向我,“恩。”

    他“恩”过后,目光渐渐下移,重回手上的书上。

    感觉他不会问我来干啥,我缓慢开口说:“我找张宴生有点事,能让他跟我出来一下吗?”

    他的眼神往左偏,随后说道:“去吧。”

    “是!”张宴生回应得爽快。

    我稍微侧身看他,他已经站了起来。

    他愉快地跟我一起走出了医馆。

    落日打在他身上,连同他的长衫都感觉有了不一样的温暖,脸上的愉悦有着说不清的轻松。

    他带笑看向我,视线往下移,“你买米嘞?”

    “是啊。”我晃了晃拿着米袋的手,看他勾起笑意的脸,“你咋这么高兴?”

    他笑得自在:“分药草近两个时辰莫得动弹,出来当然高兴。”

    “哦,那你应该谢谢我。”我让语气一本正经,但脸上的笑应该已经暴露了我在开玩笑。

    他笑容依旧,没有向往常和我互怼,反而点了点头,“得,谢谢你。”

    “张宴生,你不对劲。”我发自内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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