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觉失灵,五感缺一,其余感官无限放大。任蓁隐约闻到些许木质冷香,很淡很淡,似有若无......

    不知过了多久,双耳外的火源移开,感知渐渐复苏。侧后方的少年抬手推开门板,狭窄的空间瞬时扩充,新鲜氧气源源不断地补给,拯救濒临窒息的人。

    “他们,走了?”

    “嗯。”

    两人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提上抽纸快步离开教室。

    外面天高地阔,再多的尴尬也能被风吹散。然而才走出明德楼,熟悉的身影去而复返,蹦蹦跳跳的雀跃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大本营没抽纸了,我正要去教室拿呢,没想到你俩比我还快一步。”赵宜乐呵呵地接过任蓁手里的一提,自然挽上她的胳膊,眨眨眼观察细致,“你脸怎么这么红?”

    “......”

    “下午温度升高不少,可能有点中暑。”赵宜贴心关切,“大本营里备了藿香正气水,你俩等会都去喝一支,预防预防也好。”

    任蓁不自在地垂眸点头:“好的。”

    周宴昕无语地哦了声。

    就这,班主任还好意思说自己火眼金睛,眼皮底下着火都看不见,合着整天就盯他了是吧?

    -

    校运会一共两天,最后一个项目是男子4×100接力赛。这个项目与单人赛不同,毕竟是四人团体赛,任何一个人掉链子就会影响胜率,因此体育生多的班级胜算最大。

    去年江谨弋作为此项目的最后一棒,连续反超三人最终夺冠,让不少人印象深刻。

    时隔一年,再次看江谨弋冲线,任蓁高兴之余,却不似去年那般激动。原本她习惯性准备了水,但看见许多女生围过去送水,她便没有上前。

    秋季昼夜温差大,临近黄昏,太阳躲进厚云之中,冷风乍起,没穿外套的人齐打寒颤。

    接力赛结束,各班总分出炉,校领导麻利地颁奖讲话,而后宣布校运会圆满落幕。

    由于首日接二连三的意外,导致十班足足打了两天鸡血,每个项目几乎都在拼命。名次什么的不重要,重点的是必须比九班高!

    结果总分正好比九班多两分,排在高二年级的第三名,也是唯一一个进前三的文科班。

    可算是扬眉吐气,十班人个个昂首挺胸,连打扫大本营都比其他班有劲儿得多。

    分工合作,不到半小时,大本营被整理得干净如初,操场上亦是人烟寥寥。一些大件物品已由男生搬回班级,剩下的零碎女生们分着拎回去。

    骤然降温,任蓁和苏沁兵分两路,苏沁去寝室拿外套,任蓁回教室放东西。提着装有花球和星星发箍的环保袋,还没踏出操场,她看见不远处江谨弋拦住了褚书漫和刘颖的去路,不知在说什么。

    怔愣一瞬,任蓁调转步头,改走另一条不会经过他们的路。

    一阵阵风将寒意铺满肌肤,任蓁垂眼朝前走,不料背后传来急声呼唤。

    “阿蓁,任蓁!”

    她停步转身,江谨弋单肩挂着外套,一路小跑过来,到她面前站定,喘息着咧嘴:“一起吃晚饭吧。”

    没等她回答,他惯性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袋子。

    任蓁无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江谨弋眼露诧异,随即将悬空的手抬高,想揉一揉她的脑袋,又被她偏头避开。

    “怎么了?”

    “这个不重的。”

    任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非常抵触他的触碰。因为知道他心有所爱,便本能地想要同他拉开距离。

    再加上他刚刚才去找了褚书漫,现在又来约她,难免让她产生一种自己是备选的感觉。

    掺杂感情的关系里,没人希望自己是选择题中的某个选项。

    而他完全不明白她内心的独角戏,在他看来大概觉得她很莫名其妙吧?

    可是她真的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同他说说笑笑,扮演心无杂念的青梅,她没有那么精湛的演技......

    “跟我客气什么?”江谨弋故作轻松,上前一步,“给我吧。”

    袋子腾地被人拎走,却不是江谨弋。没等任蓁反应过来,一件校服外套倏然披落肩头——

    并不陌生的淡淡冷香。

    被风吹起鸡皮疙瘩的胳膊瞬间被裹住,宽大的外套足以将挡住疾风。

    “我们约了任蓁一起吃饭。”林迦勾着环保袋晃来晃去,玩得不亦乐乎,“不好意思了学长,下次约饭记得赶早哈。”

    江谨弋神色微变,目光逡巡于三人之间,最终落在任蓁脸上,“是吗?”

    此时此刻,周宴昕和林迦的出现无疑是解救她于水火,任蓁抿唇点头:“是的。”

    得到回答,江谨弋没什么情绪地扯了下唇,说了句“那你们慢吃”便离开了。

    背影渐远,任蓁收回视线。身侧的林迦大大咧咧地开口:“别伤心,是他没眼光——”

    大嘴巴说话不过脑,周宴昕拦都拦不及,蹦出的字像刹不住的汽车径直碾过任蓁的心脏。

    她错愕抬眸,眼底满是茫然无措。

    本以为林迦是故意过来给情敌找不痛快,恰恰好帮她解除尴尬。没想到她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秘密不知在何时泄漏,从林迦的语气判断,他们好像早就知道了。

    虽然知道他俩没有恶意,但她仍觉得无地自容。

    保暖的外套顷刻变为国王的新衣,五脏六腑恍若被风席卷,绞在一起,无处躲藏。

    喉管发涩,她说不出一个字,将外套往周宴昕怀里一塞,然后转身就跑。

    “哎——”

    林迦愧疚出声,被周宴昕用眼神刀了又刀,怏怏闭嘴,目送他追过去。

    -

    实验楼顶。

    任蓁靠着围栏发呆,任由大风把头发和思绪一道吹乱,浑身不觉冷。

    忽然身体又被外套罩住。

    “足球赛那天,听一个体育生说的。”少年背倚栏杆,认真地道歉,“对不起。”

    神思归位,任蓁摇摇头:“不用说对不起,你们又没做错什么......”

    许是心口堵得太久,又或是破罐子破摔,既然已经被他知道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痛痛快快地把憋了许久的情绪倒出来:“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这是事实。只是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没想到早被人发现了......就、就觉得挺丢脸的。”

    像小丑一样被人看戏议论。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丢脸的?”

    坚定的声线拂过耳膜,任蓁莫名鼻酸,她垂下眼、自嘲一笑:“我跟他从小就认识,之前我还会错意,以为他也喜欢我,但其实是错觉,他只把我当妹妹,他喜欢的是褚书漫......”

    周宴昕没接腔,眸底愈渐沉郁。

    “还好他不知道,否则就更尴尬了。”

    说出来以后果然轻松不少,任蓁舒出一口气,站直身体取下外套还给他:“回班吧。”

    周宴昕不接:“穿上。”

    “苏沁去寝室帮我拿外套了,不用啦。”

    “那就穿到教室再还我。”周宴昕胳膊一伸,拿过外套在她身后展开,“抬手。”

    整个人被他和外套虚虚环住,任蓁长睫一颤,躲在门板后的感觉再度浮现,她慌乱地接过外套撤身穿上,唇瓣轻启:“谢谢。”

    穿得太急,领子塞在脖子里也浑然不觉。周宴昕伸手将衣领扯出,顺便帮她捋平。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和苏沁互请零食饮料,却不会收褚书漫给的任何东西,哪怕只是一颗糖?”

    任蓁怔了怔,“......因为褚书漫喜欢你。”

    “对。”

    少年站到她身前,捉起衣角,慢悠悠将拉链拉上,平静地说,“我想告诉你的是,男生没那么迟钝。被人喜欢,尤其是身边有所接触的人,只要那个男生智力正常,就不可能一无所觉。”

    外套合拢,她被裹得严严实实。

    四目相对,任蓁望着他,眉眼微敛。

    “懂了?”他说。

    -

    这天夜里,任蓁毫无意外地失眠了。

    大量细节齐齐涌入脑海,她开始怀疑,江谨弋是不是早就察觉到她的心思?可若他知晓,又怎会在对她无意的情况下,继续对她做那些亲昵的举动呢?

    心头烦乱,Q上有新消息显示。

    Y:「明天放学一起吃晚饭好吗?」

    Y:「阿蓁,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Y:「委屈.jpg」

    江谨弋何曾给她发过这样的表情?任蓁纠结抿唇,不知该如何回复,于是果断下线,关机睡觉。

    可惜天会亮,逃得了一时,避不开一世。

    这周因为校运会的缘故,本就没上几天课,周五放学同学就地四散窜出教室。

    补课不间断,任蓁心不在焉地给周宴昕讲着数学题,眼睛时不时地瞟向手机,几次想要开机,抬起手又缩回来。

    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发现周宴昕比她更魂不守舍。看着他将同个题型连续写错三次,她忍不住皱眉——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一般x→0时会有一些重要极限,利用重要极限解题就行。”

    再往下看,更生气。

    “还有这个题,我是不是说过很多次,N有可能是空集,你怎么又忘记了!”

    周宴昕知道她是在为谁烦恼,一时间酸妒狂涌,垮下脸吊儿郎当地回:“因为我笨。”

    “你——”任蓁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激出更大的火,“你现在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不想学就说一声,知识点是给你自己记的,别搞得像我逼你学一样!”

    这时敲门声冷不丁响起,周宴昕掀眼望去,看见江谨弋那张渣脸,顿觉晦气!

    “阿蓁,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两句。”

    想不到他竟然会找过来,任蓁无声喟叹,答应下来,有些话说清楚也好。

    收拾好书包,在离开前她想同周宴昕打声招呼,可他似是置着气,埋头写题,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那就算了吧!

    下周再说。

    走出教室,任蓁没有和江谨弋去校外吃饭,她不想弄得胃口全无,于是带江谨弋走上实验楼。

    之前她都是和周宴昕一起过来,眼下换成江谨弋,反倒有些不适应。

    “阿蓁,你是不是和周宴昕在一起了?”

    和你有关系吗?

    虽然她想试探江谨弋,但这种模棱两可的说辞对周宴昕不太好,于是她诚实地说:“没有。你找我就是想问这个?”

    “不是......”江谨弋眉头紧锁,欲言又止,“我,我感觉他好像喜欢你。”

    任蓁呼吸微窒,突然很想大声问他,你连这种莫须有的事都能无端揣测,难道没感觉到我喜欢你吗?

    “别乱讲,没有的事。”

    “那、那你可不可以去追他?我看他跟你走得很近,如果你去追他,成功几率一定会比别的女生高。”

    如平地炸雷,耳畔刺鸣,犹似心电监护仪变成直线后发出的啁啾声。

    任蓁心脏仿佛被击碎成粉,眼前一片白茫,她不敢置信地张唇,艰难地组织语言:“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谨弋紧紧攥拳,眼露痛色。

    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愿如此。可是跟人打的赌限期将至,他还没有追到褚书漫。

    褚书漫那天同他说的很清楚,只要周宴昕没有交女朋友,她便不会放弃......

    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想出这一招。

    他不想输,更不想在一帮兄弟面前颜面无存。

    同是男人,他不会看错,周宴昕对任蓁绝对存着心思。这是最好的办法,亦是最快的办法。

    至于任蓁......他相信即使她和周宴昕在一起了,将来只要他诚恳地向她认错,她一定会心软,回到他的身边。

    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他太了解她了。

    ——她放不下他的。

    “只有周宴昕恋爱,褚书漫才会死心。”江谨弋委委屈屈地软着语气,“阿蓁,你就帮我这一次,好吗?”

    任蓁呼吸凝滞,空洞无神的双眼酸涩胀痛。

    她无力地想,还好没有问出口,否则才真的成了笑话。

    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从这一刻起。

    当他决定利用她,把她当成工具开始,过去的种种皆化作灰烬,连同她的心意一起随风而散。

    “不好。”

    她心如死灰,冷声拒绝,然后转身迈步而走。身后传来江谨弋惊慌的呼喊,她没回头,一步未停。

    摇摇晃晃走了半层楼梯,脚步在拐角处生生顿住,某个靠在墙边的嚣张身影略显模糊。

    “对着我吆五喝六,到这儿来做受气包——”

    少年挑眉轻嗤,“任蓁,你双标是吧?”

    任蓁脑子嗡嗡响。

    这人偷偷跟过来不说,居然还在这里光明正大地听墙角......

    想到江谨弋方才说的混账话全被他听了去,任蓁苍白的脸颊倏地烧红,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怒火中烧,蓄在眼眶里的泪瞬间蒸发,眼眸逐渐清明。

    难怪林迦总骂他狗东西,一点也没说错!!!

    任蓁咬着唇,十指攥紧,竭力抑制住想打他的冲动,提声:“我又不喜欢你。”

    “知道你喜欢那货,那你就听他的呗。”

    周宴昕定定地看着她,轻扯唇角,一字一顿漫不经心道,“来追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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