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那个留着长长刘海遮住半张脸、穿着土气的衣服裤子的女孩子，梁珩第一眼真的没有认出来。他从没想过，当初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的小姑娘，变得这般沉默寡言，甚至可以说是阴郁的。
物是人非，但梁珩心里还是涌起了重逢时的喜悦，胃也不难受了，反而暖洋洋的。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去和方昭打招呼。
方昭迟钝又木然地抬起头，愣了几秒，扯出一个生硬的笑来：“啊，是梁珩啊。”
那一刻，心中的喜悦散去，只有满满的快要溢出的心酸和怜惜。
当年，梁珩只从周萝口中得知一个噩耗，除此之外就别无所知。方昭销声匿迹，梁珩怎么都打听不到她的消息。
方昭到底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具体的首尾。
“发生的时候我也在。”周萝蹲着抽完了一支烟，又拿出一支，“太可怕了，直到现在我都会梦起那天晚上，更何况是昭昭。”
梁珩沉默着，只是心如刀割。
那边，方昭不知道又和沈白说了什么，竟是惹得沈白又吼又叫，拿起拐杖就把方昭给推倒在地上。
周萝唰地站起来，蹲得太久头一晕，踉跄了一步，再抬起头来时她看到梁珩已经把方昭护在了怀里。
她忽地乐了。
嘿，瞧瞧那小子急得眼都红了，像条护主的哈巴狗似的。
很多人都变了，只有梁珩他，这一点永远都没变过。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就没有急着过去了。
方昭并没有被伤到，拍拍梁珩的手臂，安抚说：“我没事。”
沈白刚刚那一下也是一急，看到她摔了那一下也被吓到了。
方昭转过头看向沈白，说：“我话就说到这里了，我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我只希望你去看看。”她站直了，对他鞠了一躬，“再见，沈白先生。”
沈白怔怔地看着她和自己的两个朋友走了，有些出神。
耳边又响起刚刚那小姑娘失态时说的一句：“沈白先生，我相信你一定记得的！”
是啊。
他记得，他不会忘。
那棵桃花树承载着他人生最艰难的一段路。
不知道有多少个痛苦又煎熬的日子，他都是在那颗桃花树下疗慰心伤。他喜欢他靠在那棵不算强壮的树上，对着一个被虫蛀出来的鸡蛋大小的洞，诉说着心中那些被压抑许久的痛苦，咒骂着生活中嘴脸丑陋的人类，还有极少时候分享着那一丝微的趣事。
那棵树陪了他两个春夏秋冬，直到高三那年的冬天……他没有坚持到底。
沈白痴痴地望向天空，眼眸里缓缓地落下一颗泪来。
“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对一个小姑娘动手，要不是昭昭你拦着，我还非得跟他打起来！”周萝忿忿道。
梁珩没有说话，但是脸色也不好，担忧地问方昭：“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他推的那一下也不是有意的。”方昭摆摆手。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周萝皱着眉头，一边走一边踢地上的石子，“他虽然挺可怜的，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方昭一愣：“萝萝，你对他的事情知道多少？可以跟我说说吗？”
周萝瘪瘪嘴：“其实也不是多神神秘秘的事啦，这片的人几乎都清楚。沈白啊，他家有个患了精神病的爹，一家子又没钱去治，而且在那些人的脑子里，”周萝说着用食指点点脑袋，“有精神病可以算是十足的家丑了，所以他们宁愿瞒着，也不想承认他爹有这个病。”
方昭听得皱起眉来。
“瞒着瞒着又不治，这病就越来越严重了呗。他爹经常犯病，一犯起来那就可不得了了，也是苦了沈白。有一天晚上，他爹抓着沈白要跳楼，他爹人死了，沈白活着，但是断了条腿。”周萝苦笑道，“这片还有不少说人死了也好，没了负担，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爹死了，沈白他妈却承受不了流言蜚语，更不想去养一个瘸了的儿子，把人一扔就跑了。那时候……沈白还正高三呢，学习成绩挺好的。唉，也是作孽啊。”
周萝说完，又想往兜里摸香烟，但一想到方昭在着还是没抽。她偏头，看到方昭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种奇怪的沉默在他们三人之中蔓延开来，任何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走过了这片区，到了热闹的街市上。
周萝说：“我就送你们到这里，我还得回去呢，不然又得被唠叨了。”
方昭停下来，点点头：“萝萝再见，今天谢谢你。”
“跟我说什么谢啊。”周萝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昭昭，有时间我就来找你玩啊，可别又认不出我了。”
方昭扬起嘴角笑了笑，眼底里却是空的，周萝知道是自己方才那些话影响了她，叹了口气，又朝梁珩挥挥手，走了。
梁珩低头看着方昭，从他这个高度来看垂着头的方昭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压了压她脑袋顶上的呆毛，说：“昭昭，要不要吃冰淇淋？”
方昭抬起头来：“诶？”
“走吧走吧，拿了冰淇淋再回家。”梁珩不等方昭说话，就拽起她的手腕，往对面街上的一家奶茶店走。
方昭被迫跟着：“梁珩，我……”
梁珩对她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齿笑容，声音清扬：“一个人吃冰淇淋很没意思，所以就拜托你陪陪我，好不好？”
面对他这样的笑容，方昭不由自主地点头了。
进到奶茶店，梁珩问方昭喜欢吃什么味道的。方昭趴在吧台上看名单，说：“这里的好贵啊，要不……”
“那我给你买红豆牛奶的吧。”梁珩抢先道，对服务员说，“你好，一个红豆牛奶，一个抹茶，谢谢。”
冰淇淋很快就被做了出来，梁珩付了钱，把红豆牛奶的冰淇淋递给方昭：“快吃，不然融化了就浪费了。”
方昭迟疑地接过，用小巧的勺子轻轻挖了一勺，放进嘴里。冰凉的、软绵绵的冰淇淋在嘴里融化，红豆和牛奶的味道很足，方昭觉得自己的味蕾都在跳舞了。
梁珩瞅见她含着勺子又眯起眼眸的样子，笑了：“好吃吧？”
方昭点点头：“谢谢。”
“要不要吃我的？”梁珩把自己伸过去，然后毫无意外地被方昭拒绝，于是伸出自己的勺子，“那就给我尝尝你的。”
“哦……”方昭没有理由拒绝，任由他挖了。
梁珩含到嘴里，笑着说：“你的这个比我的好吃了。”
“那、那我的给你。”方昭连忙说。
梁珩却笑起来：“这样‘好吃’就没意义啦。”
方昭歪歪脑袋，没懂他的意思。
“公交车来了，是你要坐的吗？”梁珩指向一辆往这边驶来的公交车，“已经很晚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方昭说：“好。”
在道别前，梁珩摸了摸方昭的脑袋：“昭昭，你不要想太多，你只要专心地享受这份冰淇淋，知道吗？”
在夕阳下的梁珩是那样令人温暖，方昭注视着他被阳光照得成了琥珀色的眼睛，勾起嘴角也笑了，重重点头：“知道啦。”
……
回到家后，方昭因为比平常要晚了半个小时又遭到了姑妈一场骂，但她并不在意。嘴里冰淇淋遗留下来的凉丝丝和甜腻腻的感觉，让她维持了一整个晚上的好心情。
睡觉前她开始做作业和复习，累了就摸摸君子兰的叶子，和它说一些今天的经过。她并不需要得到回应，只需要一个听众就好。
“那个冰淇淋挺好吃，要不我明天还给他做煎饼吃好了……唔等我跟小聿哥哥学会做西点了，也要给他尝尝。”
“……”
直到上了床，方昭望着从窗子里溜进来的月光照亮的天花板，又想起下午的事情。原来……沈白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
她叹了一口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而另一边，方昭惦念的沈白却站在了北安学校面前。他拄着拐杖，望着头顶上的校牌许久，眼神复杂。
正在打瞌睡的保卫看见他这么奇怪，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问：“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他的眼神充满警惕，毕竟高三学生刚下晚自习，一般这个时候还会有几个学生没走。这时候出现一个怪人，他不得不防着点。
“我……”沈白移开视线，“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你是学生家长吗？”保卫更加怀疑了，“这里不能随便进出的。”
“我以前也是这里的学生。”沈白说。
“以前？”保卫皱起眉，“我都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了，怎么没见过你？你还是……”
“让他进来吧。”教导主任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公文包，显然是要即刻下班回家了。他笑着走过来，拍拍沈白的肩膀，“好久没见你了，也晓得来学校看看？”
“主任……”沈白的眼睛渐渐红了，“您……过得好吗？”
“我？唉别说了，现在的学生一届不如一届，当年你啊……”说到一半教导主任却说不下去了，摇摇头，“算了算了，不提这个，来，我陪你。”
物是人非，但梁珩心里还是涌起了重逢时的喜悦，胃也不难受了，反而暖洋洋的。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去和方昭打招呼。
方昭迟钝又木然地抬起头，愣了几秒，扯出一个生硬的笑来：“啊，是梁珩啊。”
那一刻，心中的喜悦散去，只有满满的快要溢出的心酸和怜惜。
当年，梁珩只从周萝口中得知一个噩耗，除此之外就别无所知。方昭销声匿迹，梁珩怎么都打听不到她的消息。
方昭到底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具体的首尾。
“发生的时候我也在。”周萝蹲着抽完了一支烟，又拿出一支，“太可怕了，直到现在我都会梦起那天晚上，更何况是昭昭。”
梁珩沉默着，只是心如刀割。
那边，方昭不知道又和沈白说了什么，竟是惹得沈白又吼又叫，拿起拐杖就把方昭给推倒在地上。
周萝唰地站起来，蹲得太久头一晕，踉跄了一步，再抬起头来时她看到梁珩已经把方昭护在了怀里。
她忽地乐了。
嘿，瞧瞧那小子急得眼都红了，像条护主的哈巴狗似的。
很多人都变了，只有梁珩他，这一点永远都没变过。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就没有急着过去了。
方昭并没有被伤到，拍拍梁珩的手臂，安抚说：“我没事。”
沈白刚刚那一下也是一急，看到她摔了那一下也被吓到了。
方昭转过头看向沈白，说：“我话就说到这里了，我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我只希望你去看看。”她站直了，对他鞠了一躬，“再见，沈白先生。”
沈白怔怔地看着她和自己的两个朋友走了，有些出神。
耳边又响起刚刚那小姑娘失态时说的一句：“沈白先生，我相信你一定记得的！”
是啊。
他记得，他不会忘。
那棵桃花树承载着他人生最艰难的一段路。
不知道有多少个痛苦又煎熬的日子，他都是在那颗桃花树下疗慰心伤。他喜欢他靠在那棵不算强壮的树上，对着一个被虫蛀出来的鸡蛋大小的洞，诉说着心中那些被压抑许久的痛苦，咒骂着生活中嘴脸丑陋的人类，还有极少时候分享着那一丝微的趣事。
那棵树陪了他两个春夏秋冬，直到高三那年的冬天……他没有坚持到底。
沈白痴痴地望向天空，眼眸里缓缓地落下一颗泪来。
“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对一个小姑娘动手，要不是昭昭你拦着，我还非得跟他打起来！”周萝忿忿道。
梁珩没有说话，但是脸色也不好，担忧地问方昭：“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他推的那一下也不是有意的。”方昭摆摆手。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周萝皱着眉头，一边走一边踢地上的石子，“他虽然挺可怜的，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方昭一愣：“萝萝，你对他的事情知道多少？可以跟我说说吗？”
周萝瘪瘪嘴：“其实也不是多神神秘秘的事啦，这片的人几乎都清楚。沈白啊，他家有个患了精神病的爹，一家子又没钱去治，而且在那些人的脑子里，”周萝说着用食指点点脑袋，“有精神病可以算是十足的家丑了，所以他们宁愿瞒着，也不想承认他爹有这个病。”
方昭听得皱起眉来。
“瞒着瞒着又不治，这病就越来越严重了呗。他爹经常犯病，一犯起来那就可不得了了，也是苦了沈白。有一天晚上，他爹抓着沈白要跳楼，他爹人死了，沈白活着，但是断了条腿。”周萝苦笑道，“这片还有不少说人死了也好，没了负担，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爹死了，沈白他妈却承受不了流言蜚语，更不想去养一个瘸了的儿子，把人一扔就跑了。那时候……沈白还正高三呢，学习成绩挺好的。唉，也是作孽啊。”
周萝说完，又想往兜里摸香烟，但一想到方昭在着还是没抽。她偏头，看到方昭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种奇怪的沉默在他们三人之中蔓延开来，任何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走过了这片区，到了热闹的街市上。
周萝说：“我就送你们到这里，我还得回去呢，不然又得被唠叨了。”
方昭停下来，点点头：“萝萝再见，今天谢谢你。”
“跟我说什么谢啊。”周萝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昭昭，有时间我就来找你玩啊，可别又认不出我了。”
方昭扬起嘴角笑了笑，眼底里却是空的，周萝知道是自己方才那些话影响了她，叹了口气，又朝梁珩挥挥手，走了。
梁珩低头看着方昭，从他这个高度来看垂着头的方昭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压了压她脑袋顶上的呆毛，说：“昭昭，要不要吃冰淇淋？”
方昭抬起头来：“诶？”
“走吧走吧，拿了冰淇淋再回家。”梁珩不等方昭说话，就拽起她的手腕，往对面街上的一家奶茶店走。
方昭被迫跟着：“梁珩，我……”
梁珩对她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齿笑容，声音清扬：“一个人吃冰淇淋很没意思，所以就拜托你陪陪我，好不好？”
面对他这样的笑容，方昭不由自主地点头了。
进到奶茶店，梁珩问方昭喜欢吃什么味道的。方昭趴在吧台上看名单，说：“这里的好贵啊，要不……”
“那我给你买红豆牛奶的吧。”梁珩抢先道，对服务员说，“你好，一个红豆牛奶，一个抹茶，谢谢。”
冰淇淋很快就被做了出来，梁珩付了钱，把红豆牛奶的冰淇淋递给方昭：“快吃，不然融化了就浪费了。”
方昭迟疑地接过，用小巧的勺子轻轻挖了一勺，放进嘴里。冰凉的、软绵绵的冰淇淋在嘴里融化，红豆和牛奶的味道很足，方昭觉得自己的味蕾都在跳舞了。
梁珩瞅见她含着勺子又眯起眼眸的样子，笑了：“好吃吧？”
方昭点点头：“谢谢。”
“要不要吃我的？”梁珩把自己伸过去，然后毫无意外地被方昭拒绝，于是伸出自己的勺子，“那就给我尝尝你的。”
“哦……”方昭没有理由拒绝，任由他挖了。
梁珩含到嘴里，笑着说：“你的这个比我的好吃了。”
“那、那我的给你。”方昭连忙说。
梁珩却笑起来：“这样‘好吃’就没意义啦。”
方昭歪歪脑袋，没懂他的意思。
“公交车来了，是你要坐的吗？”梁珩指向一辆往这边驶来的公交车，“已经很晚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方昭说：“好。”
在道别前，梁珩摸了摸方昭的脑袋：“昭昭，你不要想太多，你只要专心地享受这份冰淇淋，知道吗？”
在夕阳下的梁珩是那样令人温暖，方昭注视着他被阳光照得成了琥珀色的眼睛，勾起嘴角也笑了，重重点头：“知道啦。”
……
回到家后，方昭因为比平常要晚了半个小时又遭到了姑妈一场骂，但她并不在意。嘴里冰淇淋遗留下来的凉丝丝和甜腻腻的感觉，让她维持了一整个晚上的好心情。
睡觉前她开始做作业和复习，累了就摸摸君子兰的叶子，和它说一些今天的经过。她并不需要得到回应，只需要一个听众就好。
“那个冰淇淋挺好吃，要不我明天还给他做煎饼吃好了……唔等我跟小聿哥哥学会做西点了，也要给他尝尝。”
“……”
直到上了床，方昭望着从窗子里溜进来的月光照亮的天花板，又想起下午的事情。原来……沈白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
她叹了一口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而另一边，方昭惦念的沈白却站在了北安学校面前。他拄着拐杖，望着头顶上的校牌许久，眼神复杂。
正在打瞌睡的保卫看见他这么奇怪，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问：“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他的眼神充满警惕，毕竟高三学生刚下晚自习，一般这个时候还会有几个学生没走。这时候出现一个怪人，他不得不防着点。
“我……”沈白移开视线，“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你是学生家长吗？”保卫更加怀疑了，“这里不能随便进出的。”
“我以前也是这里的学生。”沈白说。
“以前？”保卫皱起眉，“我都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了，怎么没见过你？你还是……”
“让他进来吧。”教导主任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公文包，显然是要即刻下班回家了。他笑着走过来，拍拍沈白的肩膀，“好久没见你了，也晓得来学校看看？”
“主任……”沈白的眼睛渐渐红了，“您……过得好吗？”
“我？唉别说了，现在的学生一届不如一届，当年你啊……”说到一半教导主任却说不下去了，摇摇头，“算了算了，不提这个，来，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