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日，边诩终于能够出院回家，他满心想的都是最近耽误的事情，准备一回去就收拾行李马不停蹄赶到邻省去。
推开门，清晨温暖的阳光洒在室内，空气里悬浮着细小的尘埃，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两朵新鲜的粉色玫瑰花，让他一愣。转脸朝客房望去，没有她的东西，宋璞已经搬出去住了，那这花……他走入自己的房间，果然，是她有钥匙，一直都有坚持来打扫。
边诩想起宋璞看着自己时破碎的眼睛，微微蹙起眉来。休息片刻，便费力地拨通电话。
“阿实，我。”
“小诩？出院啦？”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令人安心。
“嗯，今天有没有空？去下Z市。”
“当然有空，老时间老地点？”
“推迟半小时，我刚回来，需要准备下。”他如是说。
“行。”
简单洗漱，去过卫生间，换好衣服，整个人清醒精神不少。时间差不多，他便背起包下楼。小区内部空间有限，停车不便，郑实每次都是在小区外的马路对面等他。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去Z市，边诩已不记得多少次踏上行程了。
那次事故中离开的同学，他仍会时不时想起他们，但是已经很少再为此烦恼，自从有了收入，他便坚持去看望他们的家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谅解，然而仍旧有少数人，至今不能接受他。就包括宋璞的爸爸妈妈。
坚持这么做，并非是觉得亏欠，而是他能够理解他们失去了至亲……边诩早已经习惯了命运的捉弄，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否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倒下过。痛苦并不能让人死去，能让人死去的也绝非是痛苦。
“你瘦了，医院伙食不好吗？”郑实看到他，第一句话就是扯身材，还拍了拍他的肩。
边诩无奈道：“天天躺着不动，我本来也不胖。”
他笑起来：“可不？你不来健身房，大家都怪想你的。”
边诩微撇嘴角：“你不是说别人去健身房是健身，我去是做康复锻炼么？”
他却笑得更厉害了：“没想到你这么记仇。前台的小甜甜天天问我你什么时候来，可惦记你了。”
边诩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小甜甜？”
郑实解释说：“就是来做兼职牛夫人，她说很崇拜你。”
听完，他似乎有了点儿映象：“你说的是夸我身残志坚那个啊？……”
郑实憋笑，再次拍起他的肩：“你甭管，有姑娘喜欢还不好？”
边诩满头黑线：“有夫之妇，别害我，这泼天的富贵给你要不要？”
他们关系好，而郑实是边诩常光顾那家健身房的老板，本身也是很出色的健身教练，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就打心底佩服边诩，所以很快就成了挚友。鉴于边诩糟糕的身体基础，是郑实为他做得所有训练计划，在两个人的努力下，才有了一些成果。
边诩并非真的在意身材，在了解过他的身体状况之后，郑实明白他所面对的人生是什么样，承受着巨大痛苦的他才更需要去做这件事。
在Z市长大的郑实是边诩最好的向导，一路上。他们聊着轻松的话题，边诩没跟他说过宋璞的事，他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却想不到还是被郑实发现了端倪。
Z市所处的地理位置在山区，常年气温都比边诩他们所生活的城市低几度，听说边诩刚出院，郑实细心地提醒他是不是应该加衣服。山里不比市里。
边诩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换地方容易水土不服，要是再着凉，对他这个双臂残疾的人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于是点头同意。
他们将车停在公路边的乡村小岔路口，确保安全后，郑实利落地打开边诩的背包。
找到外套展开时，不经发出疑问：“这衣服折法没见过，放包里也不散……不是你折的吧？”
边诩愣了神，他出门的时候也不是没察觉自己的衣物有被动过，但是压根没想太多。
发现了边诩表情里的异样，郑实八卦地直朝他挤眉弄眼：
“有女朋友了？”
边诩回过神：“没有，我住院的时候，房子借给朋友住过，可能她折的。”
“什么朋友啊？你们关系很好吗？帮你折衣服，啧啧啧，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有这样的朋友？男的女的？”郑实帮他披上，替他扣纽扣。
“女的。”
“女孩子啊？！”
“同学。”他知道他想歪了。
郑实憨笑：“同学……那和你一样，是高材生咯？漂不漂亮？”
边诩蹙眉：“你想干嘛？”
“看看是不是潜在客户，怎么？你想什么呢？”他眼睛亮亮地瞅着边诩。
边诩叹了口气：“她啊……”宋璞破碎的眼睛再一次重回意识，也许她过得并不好。
边诩低头看到自己空垂下的袖管。愣愣发呆。
Z市的庞奶奶是他最常探望的人，她的孙子是之前事故中去世的唯一的本科生。那个圆脸的男孩子很开朗，因为年纪最近，他喜欢和他搭话，即使知道他的严谨严厉，也从不惧怕他，两个人在一起也最亲近。边诩依稀记得他的细致入微，因为太过小心，还常常被几个师兄师姐调侃，他很勤快，任人使唤，还总是乐呵呵的，边诩也经常不得不把大家都推三阻四的事，交给他做，他以为他会心生怨忿，可是并没有，有一次他俩加班加点，是整栋大楼最后离开的，小庞笑呵呵地感谢他的指导和照顾。他才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疑问。
“你为什么脾气这么好？”
小庞有点惊异：“有吗？我觉得师兄才是，脾气超级好。”
他脸红：“我和他们一样……有时候也欺负你做事老实。”
小庞笑着：“别这么说，我们本科生能有机会参加这些项目来之不易，我就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很珍惜能在这里学习的机会。”
后来他才知道，小庞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他是留守儿童，和奶奶相依为命，等到父母打工多年存下积蓄来接他时，他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看着父母身边备受宠爱的妹妹，他不是不羡慕，只不过，他明白是奶奶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唯一的愿望也是有朝一日可以带奶奶去看看天安门。
可是他年轻的生命定格在了二十岁出头。诚恳的他从不因为边诩比他小而像其他师兄师姐那样把他当小孩，只有他一直喊边诩师兄，还会热心地帮他搬他搬不动的仪器。
“小诩，好久没看见你啦，快进来快进来。”庞奶奶拄着一根木棍子上前，推开篱笆墙边的门。边诩看到不免叹气：“奶奶，上次给您的拐杖呢？是不是又找不到啦？”
庞奶奶乐呵呵地说：“哎呀，没办法，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总是转脸就忘，奶奶给你们拿饼干吃。”
见她转身进屋，郑实悄悄问他：“什么饼干啊？这附近有商店？”
边诩无奈：“就是上次咱俩给她带的。”
“那不得过期了啊！”郑实扁了扁嘴。
“不会，哪那么容易过期，距离上次见面也没多久。”
他们渐次走进室内，屋子里整理得挺干净。庞奶奶虽然年纪大了，可是仍然保持着很多年轻人都难以做到的自律、勤劳、整洁，边诩从小庞的身上，就能看到庞奶奶的影子。
“快坐快坐，吃饼干。”郑实发现桌上放得不是上次买的饼干，应该是已经不知道多久前给她买的了，便瞥了眼边诩，眼神好像在说：怎么着？被我说中了吧？
“快让奶奶看看你。”庞奶奶每次摸着边诩的断臂都要掉眼泪，“唉，奶奶给你拆包装。”
“没事儿奶奶，您坐，不用您拆，我自己能拆。”他利落地脱掉鞋子，已经非常适应这种生活。
见庞奶奶还是急着要动，郑实起身弯下腰：“奶奶，您别忙，他不行还有我呢，我帮他。”
“好，好，小郑也是好孩子，你也吃。”
他俩象征性吃了两块，趁着奶奶不注意，清理掉了她柜子里的过期食品，给她换上新的。又帮她处理了院子里的杂草，平了平路面，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回去的时候，边诩再次跟郑实道谢，每次都是他帮忙，这让他始终觉得亏欠。
“嗐，我这算什么，修缮房屋，给奶奶买吃的日用品，都是你在做，我也就是随便搭把手。”
“还是谢谢你。”郑实开着车，山区里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边诩，老实讲，你将来什么打算？”
他低着头：“做我该做的。”
“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嗯……”
郑实隔了许久，才道：“我有女朋友了。”
边诩一惊：“什么？”
他说：“我有女朋友了啊，我这么帅……你呢？你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吗？”
他摇摇头：“没有。”
“怎么？你怕什么啊？你那么厉害。”
“跟我在一起得照顾我，太委屈了。”他说。
“你这话说的，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互相帮助，你也可以做你能替她做的事啊？对吧？是不是男人？”
边诩被气笑了，再次想起宋璞的眼睛，微微蹙眉。她不快乐。
一路颠簸，两人终于天黑前赶了回去。边诩有些疲惫，手术解放了他的腰部，身体松脱不少，可是双腿仍然被束缚着，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处理腿部的问题，爬楼时，忍不住在脑子里规划起下一次的手术日程。
抬头间，他看到了正在下楼的宋璞，一惊：“哎？”
“学长……我……”她局促不安，“我，我以为，你还没出院……”
“今天刚出院。”他微微抬头看向她。
“我不知道……我只是……既然你出院了，我就不会再来了……”
“谢谢。”
“啊？”她惶恐。
“谢谢你帮我整理房间，衣服折得很好，可以教教我吗？”他道。
宋璞低着头：“可以，学长。”
沉默几秒：“你刚下班？”
“嗯，刚下班。”
他说：“吃饭没？一起吃顿饭吧。”
宋璞咬住嘴唇，还在搅动手指。
“不方便吗？”
“方便，学长，方便。”
“行，走吧。”
宋璞跟在他身后，边诩的身上有一股陌生的气味，他去哪里了么？记忆里的边诩，身上什么气味都没有。
两人来到一家附近的日料店，他和宋璞解释，腿脚不便，只能吃这个。当宋璞看到菜单价目表，目瞪口呆。
边诩似乎并不在意，他皱了皱眉，也只是苦于不知道点什么菜好。询问过宋璞的意见，只好说道：“我也没吃过，随便点的，多担待。”
这里的空间能很好地保护隐私，他俩相向而坐，宋璞看着自己从破了个洞的丝袜里探出的大脚趾出神。边诩注意到，扬起唇角。
“你在笑我吗？”她看着他。
边诩低下头：
“能帮我脱下外套么？有点热。”
“嗯。”她走近他，一粒一粒解开纽扣，帮他脱掉。然后铺平衣服，“我教你折。”
“好。”边诩看着她认真专注的侧脸。
“最后袖子叠起来从这里塞进去。”说完，她向边诩展示着成果。
“让我试试。”他提议，宋璞便展开衣服，平铺，看他低头屈膝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动作。
遂回到位置：“学长真厉害，看一遍就会。”
他没头脑地问：“你不是吗？”
宋璞弓着背，单手撑住下巴：“当然不是，看视频好几遍才掌握的。”
食物端上桌，女孩儿开开心心地大快朵颐，能够和边诩坐在同一个空间，并且如此放松，就已经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她这样想着。
边诩皱眉道：“你能帮我夹一下吗？我够不到。”
“嗯。”她细心询问他想吃哪个，然后帮他放在盘子里。可是真到了吃的环节。边诩感到双腿就像已经不属于自己，虽然很努力地想把食物送到嘴里，他还是因为没有控制好力度，打翻了盘子，甚至筷子都崩到了宋璞的手边，看见飞溅起的几滴酱油挂在宋璞脸上，边诩慌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儿吧？”
宋璞抬头看着比她还要狼狈的他，笑着笑着就哭了：“你道什么歉……”帮他捡起餐具。整理一片狼藉，边诩感觉到湿热的水滴落在皮肤上：“我高估自己了，你别笑话我。”
“怎么会呢？学长，腿疼吗？”
“难受，过些日子就去手术。”
她看着他：“这段时间我照顾你，等你养好身体再去。你瘦了好多。”
他看她用给他擦过脚的纸巾又去擦脸：“哎呀，不嫌啊。”
她就看着他：“不嫌。”
边诩叹了口气：“你要是有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介绍我的医生给你。”
她歪着头，泪滴噼里啪啦掉落：“学长，我，我是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可我不能喜欢你……”
他叹了口气，抬起残臂抚了抚她额头上的碎发：“没事儿啊，没事儿，有什么呢，别哭。”
推开门，清晨温暖的阳光洒在室内，空气里悬浮着细小的尘埃，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两朵新鲜的粉色玫瑰花，让他一愣。转脸朝客房望去，没有她的东西，宋璞已经搬出去住了，那这花……他走入自己的房间，果然，是她有钥匙，一直都有坚持来打扫。
边诩想起宋璞看着自己时破碎的眼睛，微微蹙起眉来。休息片刻，便费力地拨通电话。
“阿实，我。”
“小诩？出院啦？”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令人安心。
“嗯，今天有没有空？去下Z市。”
“当然有空，老时间老地点？”
“推迟半小时，我刚回来，需要准备下。”他如是说。
“行。”
简单洗漱，去过卫生间，换好衣服，整个人清醒精神不少。时间差不多，他便背起包下楼。小区内部空间有限，停车不便，郑实每次都是在小区外的马路对面等他。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去Z市，边诩已不记得多少次踏上行程了。
那次事故中离开的同学，他仍会时不时想起他们，但是已经很少再为此烦恼，自从有了收入，他便坚持去看望他们的家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谅解，然而仍旧有少数人，至今不能接受他。就包括宋璞的爸爸妈妈。
坚持这么做，并非是觉得亏欠，而是他能够理解他们失去了至亲……边诩早已经习惯了命运的捉弄，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否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倒下过。痛苦并不能让人死去，能让人死去的也绝非是痛苦。
“你瘦了，医院伙食不好吗？”郑实看到他，第一句话就是扯身材，还拍了拍他的肩。
边诩无奈道：“天天躺着不动，我本来也不胖。”
他笑起来：“可不？你不来健身房，大家都怪想你的。”
边诩微撇嘴角：“你不是说别人去健身房是健身，我去是做康复锻炼么？”
他却笑得更厉害了：“没想到你这么记仇。前台的小甜甜天天问我你什么时候来，可惦记你了。”
边诩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小甜甜？”
郑实解释说：“就是来做兼职牛夫人，她说很崇拜你。”
听完，他似乎有了点儿映象：“你说的是夸我身残志坚那个啊？……”
郑实憋笑，再次拍起他的肩：“你甭管，有姑娘喜欢还不好？”
边诩满头黑线：“有夫之妇，别害我，这泼天的富贵给你要不要？”
他们关系好，而郑实是边诩常光顾那家健身房的老板，本身也是很出色的健身教练，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就打心底佩服边诩，所以很快就成了挚友。鉴于边诩糟糕的身体基础，是郑实为他做得所有训练计划，在两个人的努力下，才有了一些成果。
边诩并非真的在意身材，在了解过他的身体状况之后，郑实明白他所面对的人生是什么样，承受着巨大痛苦的他才更需要去做这件事。
在Z市长大的郑实是边诩最好的向导，一路上。他们聊着轻松的话题，边诩没跟他说过宋璞的事，他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却想不到还是被郑实发现了端倪。
Z市所处的地理位置在山区，常年气温都比边诩他们所生活的城市低几度，听说边诩刚出院，郑实细心地提醒他是不是应该加衣服。山里不比市里。
边诩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换地方容易水土不服，要是再着凉，对他这个双臂残疾的人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于是点头同意。
他们将车停在公路边的乡村小岔路口，确保安全后，郑实利落地打开边诩的背包。
找到外套展开时，不经发出疑问：“这衣服折法没见过，放包里也不散……不是你折的吧？”
边诩愣了神，他出门的时候也不是没察觉自己的衣物有被动过，但是压根没想太多。
发现了边诩表情里的异样，郑实八卦地直朝他挤眉弄眼：
“有女朋友了？”
边诩回过神：“没有，我住院的时候，房子借给朋友住过，可能她折的。”
“什么朋友啊？你们关系很好吗？帮你折衣服，啧啧啧，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有这样的朋友？男的女的？”郑实帮他披上，替他扣纽扣。
“女的。”
“女孩子啊？！”
“同学。”他知道他想歪了。
郑实憨笑：“同学……那和你一样，是高材生咯？漂不漂亮？”
边诩蹙眉：“你想干嘛？”
“看看是不是潜在客户，怎么？你想什么呢？”他眼睛亮亮地瞅着边诩。
边诩叹了口气：“她啊……”宋璞破碎的眼睛再一次重回意识，也许她过得并不好。
边诩低头看到自己空垂下的袖管。愣愣发呆。
Z市的庞奶奶是他最常探望的人，她的孙子是之前事故中去世的唯一的本科生。那个圆脸的男孩子很开朗，因为年纪最近，他喜欢和他搭话，即使知道他的严谨严厉，也从不惧怕他，两个人在一起也最亲近。边诩依稀记得他的细致入微，因为太过小心，还常常被几个师兄师姐调侃，他很勤快，任人使唤，还总是乐呵呵的，边诩也经常不得不把大家都推三阻四的事，交给他做，他以为他会心生怨忿，可是并没有，有一次他俩加班加点，是整栋大楼最后离开的，小庞笑呵呵地感谢他的指导和照顾。他才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疑问。
“你为什么脾气这么好？”
小庞有点惊异：“有吗？我觉得师兄才是，脾气超级好。”
他脸红：“我和他们一样……有时候也欺负你做事老实。”
小庞笑着：“别这么说，我们本科生能有机会参加这些项目来之不易，我就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很珍惜能在这里学习的机会。”
后来他才知道，小庞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他是留守儿童，和奶奶相依为命，等到父母打工多年存下积蓄来接他时，他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看着父母身边备受宠爱的妹妹，他不是不羡慕，只不过，他明白是奶奶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唯一的愿望也是有朝一日可以带奶奶去看看天安门。
可是他年轻的生命定格在了二十岁出头。诚恳的他从不因为边诩比他小而像其他师兄师姐那样把他当小孩，只有他一直喊边诩师兄，还会热心地帮他搬他搬不动的仪器。
“小诩，好久没看见你啦，快进来快进来。”庞奶奶拄着一根木棍子上前，推开篱笆墙边的门。边诩看到不免叹气：“奶奶，上次给您的拐杖呢？是不是又找不到啦？”
庞奶奶乐呵呵地说：“哎呀，没办法，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总是转脸就忘，奶奶给你们拿饼干吃。”
见她转身进屋，郑实悄悄问他：“什么饼干啊？这附近有商店？”
边诩无奈：“就是上次咱俩给她带的。”
“那不得过期了啊！”郑实扁了扁嘴。
“不会，哪那么容易过期，距离上次见面也没多久。”
他们渐次走进室内，屋子里整理得挺干净。庞奶奶虽然年纪大了，可是仍然保持着很多年轻人都难以做到的自律、勤劳、整洁，边诩从小庞的身上，就能看到庞奶奶的影子。
“快坐快坐，吃饼干。”郑实发现桌上放得不是上次买的饼干，应该是已经不知道多久前给她买的了，便瞥了眼边诩，眼神好像在说：怎么着？被我说中了吧？
“快让奶奶看看你。”庞奶奶每次摸着边诩的断臂都要掉眼泪，“唉，奶奶给你拆包装。”
“没事儿奶奶，您坐，不用您拆，我自己能拆。”他利落地脱掉鞋子，已经非常适应这种生活。
见庞奶奶还是急着要动，郑实起身弯下腰：“奶奶，您别忙，他不行还有我呢，我帮他。”
“好，好，小郑也是好孩子，你也吃。”
他俩象征性吃了两块，趁着奶奶不注意，清理掉了她柜子里的过期食品，给她换上新的。又帮她处理了院子里的杂草，平了平路面，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回去的时候，边诩再次跟郑实道谢，每次都是他帮忙，这让他始终觉得亏欠。
“嗐，我这算什么，修缮房屋，给奶奶买吃的日用品，都是你在做，我也就是随便搭把手。”
“还是谢谢你。”郑实开着车，山区里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边诩，老实讲，你将来什么打算？”
他低着头：“做我该做的。”
“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嗯……”
郑实隔了许久，才道：“我有女朋友了。”
边诩一惊：“什么？”
他说：“我有女朋友了啊，我这么帅……你呢？你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吗？”
他摇摇头：“没有。”
“怎么？你怕什么啊？你那么厉害。”
“跟我在一起得照顾我，太委屈了。”他说。
“你这话说的，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互相帮助，你也可以做你能替她做的事啊？对吧？是不是男人？”
边诩被气笑了，再次想起宋璞的眼睛，微微蹙眉。她不快乐。
一路颠簸，两人终于天黑前赶了回去。边诩有些疲惫，手术解放了他的腰部，身体松脱不少，可是双腿仍然被束缚着，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处理腿部的问题，爬楼时，忍不住在脑子里规划起下一次的手术日程。
抬头间，他看到了正在下楼的宋璞，一惊：“哎？”
“学长……我……”她局促不安，“我，我以为，你还没出院……”
“今天刚出院。”他微微抬头看向她。
“我不知道……我只是……既然你出院了，我就不会再来了……”
“谢谢。”
“啊？”她惶恐。
“谢谢你帮我整理房间，衣服折得很好，可以教教我吗？”他道。
宋璞低着头：“可以，学长。”
沉默几秒：“你刚下班？”
“嗯，刚下班。”
他说：“吃饭没？一起吃顿饭吧。”
宋璞咬住嘴唇，还在搅动手指。
“不方便吗？”
“方便，学长，方便。”
“行，走吧。”
宋璞跟在他身后，边诩的身上有一股陌生的气味，他去哪里了么？记忆里的边诩，身上什么气味都没有。
两人来到一家附近的日料店，他和宋璞解释，腿脚不便，只能吃这个。当宋璞看到菜单价目表，目瞪口呆。
边诩似乎并不在意，他皱了皱眉，也只是苦于不知道点什么菜好。询问过宋璞的意见，只好说道：“我也没吃过，随便点的，多担待。”
这里的空间能很好地保护隐私，他俩相向而坐，宋璞看着自己从破了个洞的丝袜里探出的大脚趾出神。边诩注意到，扬起唇角。
“你在笑我吗？”她看着他。
边诩低下头：
“能帮我脱下外套么？有点热。”
“嗯。”她走近他，一粒一粒解开纽扣，帮他脱掉。然后铺平衣服，“我教你折。”
“好。”边诩看着她认真专注的侧脸。
“最后袖子叠起来从这里塞进去。”说完，她向边诩展示着成果。
“让我试试。”他提议，宋璞便展开衣服，平铺，看他低头屈膝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动作。
遂回到位置：“学长真厉害，看一遍就会。”
他没头脑地问：“你不是吗？”
宋璞弓着背，单手撑住下巴：“当然不是，看视频好几遍才掌握的。”
食物端上桌，女孩儿开开心心地大快朵颐，能够和边诩坐在同一个空间，并且如此放松，就已经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她这样想着。
边诩皱眉道：“你能帮我夹一下吗？我够不到。”
“嗯。”她细心询问他想吃哪个，然后帮他放在盘子里。可是真到了吃的环节。边诩感到双腿就像已经不属于自己，虽然很努力地想把食物送到嘴里，他还是因为没有控制好力度，打翻了盘子，甚至筷子都崩到了宋璞的手边，看见飞溅起的几滴酱油挂在宋璞脸上，边诩慌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儿吧？”
宋璞抬头看着比她还要狼狈的他，笑着笑着就哭了：“你道什么歉……”帮他捡起餐具。整理一片狼藉，边诩感觉到湿热的水滴落在皮肤上：“我高估自己了，你别笑话我。”
“怎么会呢？学长，腿疼吗？”
“难受，过些日子就去手术。”
她看着他：“这段时间我照顾你，等你养好身体再去。你瘦了好多。”
他看她用给他擦过脚的纸巾又去擦脸：“哎呀，不嫌啊。”
她就看着他：“不嫌。”
边诩叹了口气：“你要是有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介绍我的医生给你。”
她歪着头，泪滴噼里啪啦掉落：“学长，我，我是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可我不能喜欢你……”
他叹了口气，抬起残臂抚了抚她额头上的碎发：“没事儿啊，没事儿，有什么呢，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