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要经历许多惨痛的决裂，边诩已经很少再去悉数那些悲伤的痕迹，这一次的奔波最为持久，因为身体埋了扩张器的关系，已经长时间没出过远门，他力图将所有的缺失补上。完成最后一程，早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下飞机后，打车回家的路上，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宋璞有一段日子没有再见过边诩，发现放在他门口的早餐没动过，随后给他发去微信也没有回应，便不再去找他。
刚入职时，她觉得工作内容很好理解，也没什么难度，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有那么几个部门，耗材用得特别快，这其中就包括人缘颇好的小梅，月底，老板秘书找她领签字笔和资料夹时，数量已经明显不够，她便被刚好经过的老板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他怒斥她钱都花到了哪里？管不好就写辞职报告滚蛋。她心里万分委屈，于是将票据和领取记录拿去老板办公室，小秘书在门外好心提醒她，让她改日再来，老板正在气头上，不是时候，她却倔强地硬闯，果然对方头都没抬，将她轰了出去。
自那以后，同事们好像约好了似的，隐隐开始孤立和排挤她，当她被叫去谈话时，同事们更加幸灾乐祸了起来。
“我看过票据了，也听说有一小部分人假公济私，但是不代表你的工作没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要提前理清各个部门耗材的需求计划，监督他们的使用情况。你要是工作没做好，你不挨骂谁挨骂？”
她埋着头，惶恐地应答和道歉。老板提醒她，不懂就多问，道歉没用。
宋璞心里五味杂陈。还没从方才的情绪中缓过神，老板便起身整理了下西装领：
“今晚加班，你和小梅两个人提前准备下，陪我去见客户。”
“哎？”
“这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入职的时候和你说过吧？”触到对方的表情和眼神，她不安地点了点头。
“穿这身衣服不行。”
“好……”宋璞唯唯诺诺地离开。思忖着这身衣服哪里不行，看老板已经走远，才慌忙上前寻求小秘书的帮助，秘书略微思索，答道：“你去找小梅问问，她有经验。”
宋璞内心不太情愿，到头来还是没能开得了口。下班后，她匆忙打车回家，回想了一遍小梅平时的穿衣风格，从柜子里翻出一件不合季节的雪纺裙子，套上西装外套。
按照秘书发给她的时间和地点，她提前二十分钟到达。没想到小梅来得更早，她从旁边的酒店走出来时，两人恰好在门口相遇。
宋璞有些尴尬：“这么早呀？”
她看着她似笑非笑：“还好，我得提前去看看安排是否妥当。”
“哦。”宋璞看到小梅身上的内搭是将身材包裹得恰到好处的连衣裙，就知道自己又搞砸了。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和小梅的不同，那就是幼稚。可是已然到了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上。
好在老板看到她，并没有对她的穿衣打扮做评价。宋璞一整晚都如坐针毡，和客户推杯换盏她不熟练，敬酒时更是表现得一塌糊涂，小梅时不时投来看好戏的目光，害她更加不知所措。兴许连老板都看不下去，遂帮她打圆场解围，直说小姑娘刚入职，还需多历练，一脸油腻的客户大叔，顺手就揽住了她的肩膀：
“谁都有第一次嘛，不碍事不碍事，妹妹要不嫌弃，喊我一声哥，工作上有什么不会的，我教教你……”宋璞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客户的一番话。她想哭，可是此刻，她知道万万不能哭。
对方瞧她满脸局促，甚至不敢动，便皱眉道，“怎么？不乐意？”
她抓起酒杯，慌不择路地埋头苦干。在疑惑和诧异中，她嗫嚅道：“以酒谢罪。”
一杯杯酒灌下去，她还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小梅多少有点看好戏的意思，老板也时不时瞥她一眼。
她不记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有点稀里糊涂的时候，感到被人搀着，身体像是炖软烂的土豆，捞不住。宋璞讨厌酒精的味道，可是身体哪儿哪儿都是酒精的味道。
再后来，周遭变得一片寂静，她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她下意识唤道：
“哥哥？”对方没有回应，只是弯腰看着她。
“高越，哥哥……”
再然后她就没了意识。
再次清醒过来，头痛欲裂，她发现躺在陌生的床上，吓得身体一紧，等反应过来，急忙检查了一遍衣服，没被动过。才半舒了口气。
走下床，一眼就看到了柜子上的合影，登时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想看清楚些。
“唉？你醒了？”
门口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行动，宋璞诧异地望去，是位看起来清瘦，衣着温婉的阿姨。
她没出声，阿姨见她手里握着柜子上的合影愣了下，问道：“你认识高越？”
她有点尴尬，心想不会这么巧吧。但是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嗯……认识。阿姨，您是……”
她接过那张合影，沉默了几秒：“该怎么说呢……”望着照片里的两个男孩道，“我是小越的妈妈。”
宋璞的心脏狂跳起来，忍不住盯着对方的脸孔，毋庸置疑，与边诩学长有几分的相似。调整好情绪，才道：
“抱歉，阿姨，我怎么会在这里的？”她已经记不起昨晚发生的事，只记得自己喝醉了酒，怪不好意思。
“昨晚你醉酒，拉着小越的爸爸，喊高越的名字，他问不出什么来，觉得你应该是高越的朋友，就让司机送你到我这里，怕你一个小姑娘，晚上在外不安全，哎？怎么了？小姑娘，你怎么哭了？”
宋璞摸了下脸，才意识到自己的泪已不受控制，是有多久不曾被如此温柔对待了啊！她是边诩学长的妈妈！此刻正在帮她擦眼泪！
“别哭，别哭，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你跟阿姨讲，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她望着那张与学长相似的脸孔，想起边诩曾经对她的温柔，想起她伤害过他，想到他们一家人的善良，感到无地自容，如果她知道她曾做过的事，还会如此对待她吗？
开门声伴随熟悉的男声：“妈，我爸说的人在哪儿？”
紧接着她便看到出现在门口的熟悉身影：“哥哥……”
“怎么是你？”高越很是不可置信，他压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宋璞重逢。
“对不起。”她泪眼婆娑。
高越有点儿搞不清状况：“怎么回事？”他望着母亲。
“我也不知道，小姑娘突然就哭起来了……”
阿姨将宋璞带到客厅，一边安抚她一边陪她坐下，高越神色凝重地质问：“说吧，怎么回事儿。”
“干嘛那么凶啊。”阿姨责备道，宋璞使劲摇头：
“没有，阿姨，是我不好，您别怪哥哥。”
“你……为什么一直叫小越哥哥……”
“因为……我，我和边诩学长也认识。”她如实解释。
阿姨愣了下：“小诩你也认识吗？那是…他……”
“是他出事以后认识的。”高越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看到宋璞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合影，她似乎了然。
宋璞低头望着照片里青涩完整的少年，忍不住轻轻抚上，喃喃道：“我还没见过他以前的样子……”
高越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到底想干嘛？”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泪水模糊了视线，像是下定决心：
“我还喜欢边诩学长。”
“啊？”阿姨被她突如其来的表白惊到，可是高越并没有，而是压抑着怒火起身：
“别开玩笑了，你信誓旦旦说会照顾好他的，结果呢？！你现在不恨他了？你姐姐的事一笔勾销了？你是觉得上次还不够，要再来一次吗？你是不是觉得边诩脾气好，就好欺负？！你怎么好意思还待在这儿，出去！滚！”
宋璞起身咬了咬嘴唇，望向还身处不解与惶恐中的阿姨：
“阿姨……对不起……”
她最后看了眼高越：“哥哥，对不起。”
说完，转身离开。走到楼下，她才感到双腿发软，瘫坐在地，这才像她应得的报应啊，哪有那么多原谅和后悔药。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给顶头上司拨去电话，想说明迟到的原因，谁知对方“啪”得挂断了，她的心悬了起来。
打车赶回去上班，走廊里遇到小梅，对方用复杂的眼神看过来，她也没有功夫深究，直奔向自己的工位，推开门，却吓愣了，房间里站着好几个人，黑压压一片，她险些大脑宕机。
“小宋，你认识高总？”
“啊？”她张口结舌，老板讲明昨晚的一切，她才总算搞清楚状况。难不成老板认识高越的父亲么？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抱歉……我和您说的高总不熟悉，他好像是我朋友的父亲。”她局促道。
“你说得是小高总？”
“不不不……不是……”
“哦……我明白了。你先去上班吧。”从老板的表情完全看不出端倪，她的心却悬了起来。
宋璞提心吊胆，没结果和下文，反而是最差的结果，一想到这件事可能会牵扯到边诩学长，她就坐立难安，经过整日的煎熬，终于按捺不住，拨通了电话。
许久没接听，她打开微信开始输入文字，还没编辑好，边诩就回拨过来。这个经常失联的人，竟然回拨电话了！
她急忙接通：“学，学长！”
听到声音里满是慌张，边诩皱了皱眉，肩膀夹着手机，想找个舒服的姿势，环顾四周，最后选择放弃。
“怎么了？”
她平静下来，反而有点不知从何说起：“那个，我，我可能惹麻烦了……”
“什么事。”边诩平静的语调，给人踏实可靠的力量。
宋璞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刻意隐瞒了当时脑子一热，与阿姨说得话。
等听明白来龙去脉，边诩不免觉得好笑：“就这啊？”
“啊？”她还没从慌乱中缓过神来。
“放心吧，不会影响到我哥和我爸，倒是你啊，喝不了酒，就别喝那么多，太危险了。”
“真的…没事吗？学长……”她带着哭腔，说不害怕是假的。
“哎……放心吧，没事。”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她踢踢脚下的碎石子，抹掉如释重负的眼泪。
“不用道歉。”隔了几秒，他才问，“你在哭吗？”
“？”宋璞急忙调整好状态，“没有，学长，没有。”
“你下班没？我来接你吧。”边诩如是道，宋璞急忙辩解道：
“我真没有哭，学长……”
“我有事需要你帮忙，想请你吃饭。”
“哎？不用的！学长需要我做什么，直说就好。”
“……你发定位给我，我来接你。”
“真不用。”她低下头。
“我是残疾人让你觉得困扰吗？”
宋璞吓得连忙摇头：“没有！！学长！！不是的！我就是不好意思再让你破费，之前欠你的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呢……”
“我只在意我的残疾是不是让你觉得丢脸。”他说道。
“真的没有，学长你很好，我怎么会觉得丢脸……我这就发定位，路上小心。”
得到想要的答案，边诩下意识地扬起了唇角：
“我没啥小心的，别人开车。你等我一会儿。”
宋璞准点到公司门口，边诩已经等在楼下，正值下班，同事们看到她迎上边诩，不免指指点点。宋璞犹如芒刺在背，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直到老板走出大门与边诩对上视线。那个需要宋璞整天小心面对的中年男人竟快步走上前。
他差一点就要和边诩握手了，回过神，才急忙收回，局促地打了声招呼：“您好。”
边诩礼貌地点了点头：“您好。”
“您……和小宋是？”
“认识。”相顾无言，尴尬便在三个人之间循环，直至边诩开口打破，“之前的问题没再出现过了吧？”
“啊，没有了，上次多亏有您。”老板隔了一会儿，看了看宋璞，才道，“我就不打扰了，以后如果再遇到棘手的问题，还请多关照。”
“好。”
看老板走远，宋璞有点云里雾里：“学长，你认识我们老板吗？”
他摇摇头：“不算认识。”
宋璞努努嘴巴，显然是不相信的，但边诩真诚的眼神又不像是骗人。
“之前你们公司遇上点麻烦，我帮忙处理过。工作上有点来往。”
“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板那个样子。”她眼睛亮亮的，边诩看着她道：
“走吧，去我家，我做饭。”
“好呀！我帮忙。”笑容爬上女孩儿好看的脸庞，边诩心头传来轻微的刺痛。
两人并排站在路边，小姑娘张开双臂打车，护着边诩在后座坐好后，她才跟着坐进去，一切仿佛闪回，令边诩恍惚回到了过去，只是这次，小姑娘非常细致地绕过他，抓着安全带帮他系上。
“没用……”他热热的呼吸打在宋璞的耳根，令人浑身发烫。
“啊？”
扣上安全带的她用孩提般天真的眼神看过来。
“坐不稳，还是会倒，如果我坐不好，麻烦你扶一下。”
“嗯。”她乖巧地点头。
车子驶离原地，他没有表情，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或是车窗外，宋璞则低着头，她随时都紧绷着神经，每次车子转弯，都要扯一下边诩的衣服，边诩忍不住笑道：
“没事，你用不着那么紧张，我自己能撑一下，你就防止我倒你那边儿。”他抬着残臂示意。
宋璞有些恍惚地看着他，边诩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他可以随意地谈论自己的身体，甚至是在有陌生人的场合，也不会难堪，他是如何变得如此坚强的？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她一无所知，可是，边诩真的变了。宋璞心里像是放进了一只刺猬。很难受。
到达小区门口，待下车后，他才红着脸坦白：“咱俩得先去买菜，然后才能回去做饭。饿不饿？要是饿，我们可以先去吃点东西垫垫。”
“学长你呢？”她看着他。
“我？我……有点儿。”
“那你想吃什么，我帮你买。”
他抬起手臂示意了下方向：“那家烧饼。”
宋璞听话地跟着他进门，店面很小，就一个窗口，边诩率先跟老板开口道：“叔，给我两个牛肉烧饼。”
“好嘞。”
他侧过头看着她：“你用我手机扫码付款。”
“我也可以付，没关系。”宋璞已经开始摸手机。
边诩转过身直勾勾地看着她：“不行！”
宋璞道：“没关系呀，就十块钱。”
边诩踢了她一下：“你欺负我不能自己拿手机扫码吗？！”
宋璞意识到他生气了，灰溜溜地拿过他的手机操作：“学长，支付密码是什么？”
他还在气头上，冷冰冰地说道：“没换过，还是那个。”
宋璞一惊，她试探地按下那串数字：181220。
无误，顿时心痛得喘不过气。
边诩难道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密码换成这些数字么？18年12月20日，那是发生实验事故的日子啊！曾经她为了伤害他，刻意为之，他不知道吗？
买好烧饼，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她犹犹豫豫地抬起手，举到他嘴边儿，却被回绝：“我不吃肉。你忘了么？”
宋璞看着他，总算明白过来：“所以你是……”
“给你买的。”他抬着残臂催促，“尝尝，和学校门口那家味道像不像。”
她咬了一口，眨巴着潮湿的眼睛：“好吃……”
“那多吃点。吃饱了去买菜。”
“学长。”
“嗯？”
“你饿了，我买点儿别的给你……”她看着他。
边诩摇头：“我不饿。”
宋璞想狠狠地哭一场。可是边诩看起来就真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侧过头轻声问：“我刚才踢了你，疼不疼？”
“不疼。”她知道他完全没有用力。
“我男的力气大，没轻没重，要踢疼你了，你就还回来。”他接着道。
宋璞咬紧嘴唇：“学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边诩许久才应：“不算好。”
宋璞有一段日子没有再见过边诩，发现放在他门口的早餐没动过，随后给他发去微信也没有回应，便不再去找他。
刚入职时，她觉得工作内容很好理解，也没什么难度，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有那么几个部门，耗材用得特别快，这其中就包括人缘颇好的小梅，月底，老板秘书找她领签字笔和资料夹时，数量已经明显不够，她便被刚好经过的老板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他怒斥她钱都花到了哪里？管不好就写辞职报告滚蛋。她心里万分委屈，于是将票据和领取记录拿去老板办公室，小秘书在门外好心提醒她，让她改日再来，老板正在气头上，不是时候，她却倔强地硬闯，果然对方头都没抬，将她轰了出去。
自那以后，同事们好像约好了似的，隐隐开始孤立和排挤她，当她被叫去谈话时，同事们更加幸灾乐祸了起来。
“我看过票据了，也听说有一小部分人假公济私，但是不代表你的工作没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要提前理清各个部门耗材的需求计划，监督他们的使用情况。你要是工作没做好，你不挨骂谁挨骂？”
她埋着头，惶恐地应答和道歉。老板提醒她，不懂就多问，道歉没用。
宋璞心里五味杂陈。还没从方才的情绪中缓过神，老板便起身整理了下西装领：
“今晚加班，你和小梅两个人提前准备下，陪我去见客户。”
“哎？”
“这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入职的时候和你说过吧？”触到对方的表情和眼神，她不安地点了点头。
“穿这身衣服不行。”
“好……”宋璞唯唯诺诺地离开。思忖着这身衣服哪里不行，看老板已经走远，才慌忙上前寻求小秘书的帮助，秘书略微思索，答道：“你去找小梅问问，她有经验。”
宋璞内心不太情愿，到头来还是没能开得了口。下班后，她匆忙打车回家，回想了一遍小梅平时的穿衣风格，从柜子里翻出一件不合季节的雪纺裙子，套上西装外套。
按照秘书发给她的时间和地点，她提前二十分钟到达。没想到小梅来得更早，她从旁边的酒店走出来时，两人恰好在门口相遇。
宋璞有些尴尬：“这么早呀？”
她看着她似笑非笑：“还好，我得提前去看看安排是否妥当。”
“哦。”宋璞看到小梅身上的内搭是将身材包裹得恰到好处的连衣裙，就知道自己又搞砸了。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和小梅的不同，那就是幼稚。可是已然到了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上。
好在老板看到她，并没有对她的穿衣打扮做评价。宋璞一整晚都如坐针毡，和客户推杯换盏她不熟练，敬酒时更是表现得一塌糊涂，小梅时不时投来看好戏的目光，害她更加不知所措。兴许连老板都看不下去，遂帮她打圆场解围，直说小姑娘刚入职，还需多历练，一脸油腻的客户大叔，顺手就揽住了她的肩膀：
“谁都有第一次嘛，不碍事不碍事，妹妹要不嫌弃，喊我一声哥，工作上有什么不会的，我教教你……”宋璞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客户的一番话。她想哭，可是此刻，她知道万万不能哭。
对方瞧她满脸局促，甚至不敢动，便皱眉道，“怎么？不乐意？”
她抓起酒杯，慌不择路地埋头苦干。在疑惑和诧异中，她嗫嚅道：“以酒谢罪。”
一杯杯酒灌下去，她还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小梅多少有点看好戏的意思，老板也时不时瞥她一眼。
她不记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有点稀里糊涂的时候，感到被人搀着，身体像是炖软烂的土豆，捞不住。宋璞讨厌酒精的味道，可是身体哪儿哪儿都是酒精的味道。
再后来，周遭变得一片寂静，她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她下意识唤道：
“哥哥？”对方没有回应，只是弯腰看着她。
“高越，哥哥……”
再然后她就没了意识。
再次清醒过来，头痛欲裂，她发现躺在陌生的床上，吓得身体一紧，等反应过来，急忙检查了一遍衣服，没被动过。才半舒了口气。
走下床，一眼就看到了柜子上的合影，登时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想看清楚些。
“唉？你醒了？”
门口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行动，宋璞诧异地望去，是位看起来清瘦，衣着温婉的阿姨。
她没出声，阿姨见她手里握着柜子上的合影愣了下，问道：“你认识高越？”
她有点尴尬，心想不会这么巧吧。但是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嗯……认识。阿姨，您是……”
她接过那张合影，沉默了几秒：“该怎么说呢……”望着照片里的两个男孩道，“我是小越的妈妈。”
宋璞的心脏狂跳起来，忍不住盯着对方的脸孔，毋庸置疑，与边诩学长有几分的相似。调整好情绪，才道：
“抱歉，阿姨，我怎么会在这里的？”她已经记不起昨晚发生的事，只记得自己喝醉了酒，怪不好意思。
“昨晚你醉酒，拉着小越的爸爸，喊高越的名字，他问不出什么来，觉得你应该是高越的朋友，就让司机送你到我这里，怕你一个小姑娘，晚上在外不安全，哎？怎么了？小姑娘，你怎么哭了？”
宋璞摸了下脸，才意识到自己的泪已不受控制，是有多久不曾被如此温柔对待了啊！她是边诩学长的妈妈！此刻正在帮她擦眼泪！
“别哭，别哭，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你跟阿姨讲，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她望着那张与学长相似的脸孔，想起边诩曾经对她的温柔，想起她伤害过他，想到他们一家人的善良，感到无地自容，如果她知道她曾做过的事，还会如此对待她吗？
开门声伴随熟悉的男声：“妈，我爸说的人在哪儿？”
紧接着她便看到出现在门口的熟悉身影：“哥哥……”
“怎么是你？”高越很是不可置信，他压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宋璞重逢。
“对不起。”她泪眼婆娑。
高越有点儿搞不清状况：“怎么回事？”他望着母亲。
“我也不知道，小姑娘突然就哭起来了……”
阿姨将宋璞带到客厅，一边安抚她一边陪她坐下，高越神色凝重地质问：“说吧，怎么回事儿。”
“干嘛那么凶啊。”阿姨责备道，宋璞使劲摇头：
“没有，阿姨，是我不好，您别怪哥哥。”
“你……为什么一直叫小越哥哥……”
“因为……我，我和边诩学长也认识。”她如实解释。
阿姨愣了下：“小诩你也认识吗？那是…他……”
“是他出事以后认识的。”高越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看到宋璞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合影，她似乎了然。
宋璞低头望着照片里青涩完整的少年，忍不住轻轻抚上，喃喃道：“我还没见过他以前的样子……”
高越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到底想干嘛？”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泪水模糊了视线，像是下定决心：
“我还喜欢边诩学长。”
“啊？”阿姨被她突如其来的表白惊到，可是高越并没有，而是压抑着怒火起身：
“别开玩笑了，你信誓旦旦说会照顾好他的，结果呢？！你现在不恨他了？你姐姐的事一笔勾销了？你是觉得上次还不够，要再来一次吗？你是不是觉得边诩脾气好，就好欺负？！你怎么好意思还待在这儿，出去！滚！”
宋璞起身咬了咬嘴唇，望向还身处不解与惶恐中的阿姨：
“阿姨……对不起……”
她最后看了眼高越：“哥哥，对不起。”
说完，转身离开。走到楼下，她才感到双腿发软，瘫坐在地，这才像她应得的报应啊，哪有那么多原谅和后悔药。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给顶头上司拨去电话，想说明迟到的原因，谁知对方“啪”得挂断了，她的心悬了起来。
打车赶回去上班，走廊里遇到小梅，对方用复杂的眼神看过来，她也没有功夫深究，直奔向自己的工位，推开门，却吓愣了，房间里站着好几个人，黑压压一片，她险些大脑宕机。
“小宋，你认识高总？”
“啊？”她张口结舌，老板讲明昨晚的一切，她才总算搞清楚状况。难不成老板认识高越的父亲么？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抱歉……我和您说的高总不熟悉，他好像是我朋友的父亲。”她局促道。
“你说得是小高总？”
“不不不……不是……”
“哦……我明白了。你先去上班吧。”从老板的表情完全看不出端倪，她的心却悬了起来。
宋璞提心吊胆，没结果和下文，反而是最差的结果，一想到这件事可能会牵扯到边诩学长，她就坐立难安，经过整日的煎熬，终于按捺不住，拨通了电话。
许久没接听，她打开微信开始输入文字，还没编辑好，边诩就回拨过来。这个经常失联的人，竟然回拨电话了！
她急忙接通：“学，学长！”
听到声音里满是慌张，边诩皱了皱眉，肩膀夹着手机，想找个舒服的姿势，环顾四周，最后选择放弃。
“怎么了？”
她平静下来，反而有点不知从何说起：“那个，我，我可能惹麻烦了……”
“什么事。”边诩平静的语调，给人踏实可靠的力量。
宋璞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刻意隐瞒了当时脑子一热，与阿姨说得话。
等听明白来龙去脉，边诩不免觉得好笑：“就这啊？”
“啊？”她还没从慌乱中缓过神来。
“放心吧，不会影响到我哥和我爸，倒是你啊，喝不了酒，就别喝那么多，太危险了。”
“真的…没事吗？学长……”她带着哭腔，说不害怕是假的。
“哎……放心吧，没事。”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她踢踢脚下的碎石子，抹掉如释重负的眼泪。
“不用道歉。”隔了几秒，他才问，“你在哭吗？”
“？”宋璞急忙调整好状态，“没有，学长，没有。”
“你下班没？我来接你吧。”边诩如是道，宋璞急忙辩解道：
“我真没有哭，学长……”
“我有事需要你帮忙，想请你吃饭。”
“哎？不用的！学长需要我做什么，直说就好。”
“……你发定位给我，我来接你。”
“真不用。”她低下头。
“我是残疾人让你觉得困扰吗？”
宋璞吓得连忙摇头：“没有！！学长！！不是的！我就是不好意思再让你破费，之前欠你的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呢……”
“我只在意我的残疾是不是让你觉得丢脸。”他说道。
“真的没有，学长你很好，我怎么会觉得丢脸……我这就发定位，路上小心。”
得到想要的答案，边诩下意识地扬起了唇角：
“我没啥小心的，别人开车。你等我一会儿。”
宋璞准点到公司门口，边诩已经等在楼下，正值下班，同事们看到她迎上边诩，不免指指点点。宋璞犹如芒刺在背，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直到老板走出大门与边诩对上视线。那个需要宋璞整天小心面对的中年男人竟快步走上前。
他差一点就要和边诩握手了，回过神，才急忙收回，局促地打了声招呼：“您好。”
边诩礼貌地点了点头：“您好。”
“您……和小宋是？”
“认识。”相顾无言，尴尬便在三个人之间循环，直至边诩开口打破，“之前的问题没再出现过了吧？”
“啊，没有了，上次多亏有您。”老板隔了一会儿，看了看宋璞，才道，“我就不打扰了，以后如果再遇到棘手的问题，还请多关照。”
“好。”
看老板走远，宋璞有点云里雾里：“学长，你认识我们老板吗？”
他摇摇头：“不算认识。”
宋璞努努嘴巴，显然是不相信的，但边诩真诚的眼神又不像是骗人。
“之前你们公司遇上点麻烦，我帮忙处理过。工作上有点来往。”
“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板那个样子。”她眼睛亮亮的，边诩看着她道：
“走吧，去我家，我做饭。”
“好呀！我帮忙。”笑容爬上女孩儿好看的脸庞，边诩心头传来轻微的刺痛。
两人并排站在路边，小姑娘张开双臂打车，护着边诩在后座坐好后，她才跟着坐进去，一切仿佛闪回，令边诩恍惚回到了过去，只是这次，小姑娘非常细致地绕过他，抓着安全带帮他系上。
“没用……”他热热的呼吸打在宋璞的耳根，令人浑身发烫。
“啊？”
扣上安全带的她用孩提般天真的眼神看过来。
“坐不稳，还是会倒，如果我坐不好，麻烦你扶一下。”
“嗯。”她乖巧地点头。
车子驶离原地，他没有表情，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或是车窗外，宋璞则低着头，她随时都紧绷着神经，每次车子转弯，都要扯一下边诩的衣服，边诩忍不住笑道：
“没事，你用不着那么紧张，我自己能撑一下，你就防止我倒你那边儿。”他抬着残臂示意。
宋璞有些恍惚地看着他，边诩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他可以随意地谈论自己的身体，甚至是在有陌生人的场合，也不会难堪，他是如何变得如此坚强的？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她一无所知，可是，边诩真的变了。宋璞心里像是放进了一只刺猬。很难受。
到达小区门口，待下车后，他才红着脸坦白：“咱俩得先去买菜，然后才能回去做饭。饿不饿？要是饿，我们可以先去吃点东西垫垫。”
“学长你呢？”她看着他。
“我？我……有点儿。”
“那你想吃什么，我帮你买。”
他抬起手臂示意了下方向：“那家烧饼。”
宋璞听话地跟着他进门，店面很小，就一个窗口，边诩率先跟老板开口道：“叔，给我两个牛肉烧饼。”
“好嘞。”
他侧过头看着她：“你用我手机扫码付款。”
“我也可以付，没关系。”宋璞已经开始摸手机。
边诩转过身直勾勾地看着她：“不行！”
宋璞道：“没关系呀，就十块钱。”
边诩踢了她一下：“你欺负我不能自己拿手机扫码吗？！”
宋璞意识到他生气了，灰溜溜地拿过他的手机操作：“学长，支付密码是什么？”
他还在气头上，冷冰冰地说道：“没换过，还是那个。”
宋璞一惊，她试探地按下那串数字：181220。
无误，顿时心痛得喘不过气。
边诩难道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密码换成这些数字么？18年12月20日，那是发生实验事故的日子啊！曾经她为了伤害他，刻意为之，他不知道吗？
买好烧饼，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她犹犹豫豫地抬起手，举到他嘴边儿，却被回绝：“我不吃肉。你忘了么？”
宋璞看着他，总算明白过来：“所以你是……”
“给你买的。”他抬着残臂催促，“尝尝，和学校门口那家味道像不像。”
她咬了一口，眨巴着潮湿的眼睛：“好吃……”
“那多吃点。吃饱了去买菜。”
“学长。”
“嗯？”
“你饿了，我买点儿别的给你……”她看着他。
边诩摇头：“我不饿。”
宋璞想狠狠地哭一场。可是边诩看起来就真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侧过头轻声问：“我刚才踢了你，疼不疼？”
“不疼。”她知道他完全没有用力。
“我男的力气大，没轻没重，要踢疼你了，你就还回来。”他接着道。
宋璞咬紧嘴唇：“学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边诩许久才应：“不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