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眨眼而过,苏宅上下百十余人全都在一夜之间搬了出去,何勇带着人手一大清早便来了,可惜等他到地方时,偌大的宅子里早已空无一人。

    梁青山接到消息,已是两个时辰以后。

    “废物!”

    梁青山一改常态,温和的面容被激怒替代,话音未落,跪倒在地的手下便被他踹得东倒西歪,谁都不敢贸然起身,低着头继续保持跪地姿势。

    “属下无能,请门主息怒!”

    梁青山深吸一口气,缓缓闭眼,垂落在身侧的手指渐渐收拢,掌心凭空凝聚出几缕黑气。

    黑气在他指缝间游走,屋里众人瑟瑟发抖,一片死寂,直到黑气逐渐形成一柄长剑的轮廓,梁青山冷声道:“跟丢了也就罢了,他们还没离开唐弗城,往后静观其变,别再打草惊蛇。”

    众人齐声答道:“是!”

    与此同时,林落兹等人已经搬进了“新家”。

    林宅。

    前厅里,许添香哭天喊地的动静让人心烦,不同于上次来,这次坐在主位的是林落兹。

    林震眉头紧皱,静静站在一旁,林昭安想要将许添香扶起来,但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哭嚎:“老爷,她是想让我们都去死啊,这么多年不回来认祖归宗也就罢了,竟然还暗中使绊子,这可是咱们林家的祖宅,怎么就突然成了她名下的东西了?”

    若要提到林家的祖宅易名一事,那就不得不说回几月前的那个晚上。

    林昭安不学无术,并非是这几年开始的,早在小时候就初露征兆,只是身边人一直都误以为那只是年纪小,尚未开窍。

    只有林昭安自己知道确实如此,他这脑袋里就是装不下一丝一毫的学问,故而十一二岁便过上了逍遥自在的闲散生活。

    那晚他正跟身边那几个狐朋狗友吃喝玩乐,谁知这其中一个狗友的仇家竟然找上门来,在酒楼里,当着所有食客的面,将他们几人一顿暴打,带头打人的那一伙人个个身强力壮,没一会儿,几个人就被打得鼻青脸肿,林昭安眼睛肿起了大包,几次想逃,却是看不清去路,次次没能成功逃走。

    他第一回挨打,以为自己今晚注定要被人给打死在这儿了,带头那人举着手臂粗的棍子就要落下,千钧一发之际,林落兹出现了。

    以一敌十,将那伙人尽数打出了酒楼,一扫刚才威风,连滚带爬地逃了。

    林落兹穿着一身利落男装,长发高高束起,略带几分英气的眉眼,在场任何人都没看出她竟然会是林家苦寻已久的大小姐。

    但林昭安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那声姐姐几乎是脱口而出,但林落兹忽然扫了他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刹那间将他那声音堵了回去。

    她解决了那些欺负他的人,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围观看热闹的人自觉让出一条路,林落兹前脚一走,林昭安后脚就屁颠屁颠追出来了。

    一路跟到无人小巷:“姐姐,姐姐你等等我呀!”

    林昭安突然停住步子,因为林落兹停住了。

    他心下一喜,正欲上前,却听见四面八方骤然响起脚步声,正在迅速向他靠拢,不等他反应过来,后脑便是一痛,随即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醒来时,林昭安依旧躺在那间小巷子里,他茫然起身,后知后觉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他在酒楼里被人揍了,是姐姐救了他。

    林昭安以为林落兹对他一直有恨,所以这么多年宁可在外流浪,都不愿回家。

    不过从昨晚发生的事来看,他们到底还是一家人,这个姐姐还是在乎他这个弟弟的。

    很快,林昭安便发现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几日后,他收到了一张当铺的银票,价值万两黄金,上面写明了这钱买走了林家祖宅,送票过来的事当铺的伙计,只说是接了个私活,并不知晓来路。

    林昭安悄悄命人调查后才得知,祖宅竟然是他亲自卖出去的,银契上盖有他的指印以及林家的家印,家印一直都在林震手头,只有林家家主才能使用,他是断然不会拿到的。

    他这才恍然大悟。

    估摸昨晚那位好姐姐的出现,绝非是自己以为的偶然罢了。

    林落兹设计拿到了祖宅,可几月以来迟迟没有动作,林昭安越发放下心来,觉得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却没想到今日突然上门,将银契往桌上一拍,冷冷一声:“这林家祖宅归我了,看在我娘和你林家家主从前的情分上,我给你们三日,尽快搬离此处,否则我就以侵占之名状告官府。”

    三日?

    许添香当即哭了出来。

    林昭安见实在是劝不住,索性也不劝了,同林震一般站在一旁不吭声了。

    搬出去就搬出去好了,他们一家这些年对林落兹本就亏欠太多,不过就是个宅子,给了便给了。

    林昭安是这么想的,林震同样如此,只不过心中一半是觉得亏欠,一半是高兴。

    他们林家,总归还是出了个狼崽子。

    林落兹懒得继续看许添香哭闹,抬眼示意苏红把人拖了下去,林昭安紧张地跟过去:“你们要把我娘带到哪儿去?”

    屋里转眼间只剩下林震,林落兹不想同这人说话,也无话可说,起身便要离开,经过林震身边时,忽然听到他感慨似的说了一句:“你长大了。”

    时隔多年,回到从前熟悉的小院,院里临近墙角的位置搭了凉亭,四面都是修缮完好的山水景,凉亭边上有棵大树,或许是哪年哪月伤了树根,如今的树再高,也只是一棵恹恹枯树。

    林落兹盯着那凉亭,不断有人从她身边经过,苏红在她身后不远处站了会儿,殊不知身边还有个人,正好奇发问:“这是林姑娘以前在林家的住处吧?”

    苏红没吱声,是压根听不见看不到身边的人。

    陈萧鸣不知,其实这院子并非只是林落兹的住处,曾几何时,这里住着一家三口,后来只剩下林落兹一人,林落兹一走,这院子便荒到现在,凉亭附近的园景还是近些年才开始逐渐修剪完善,此时看来,却是荒凉依旧。

    视线里,陈萧鸣突然闯进来。

    他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感到好奇,先是飘到凉亭里坐下,眼睛不住打量四周景象,林落兹眨了眨眼,这才抬脚朝那边走去。

    相对而坐,林落兹先一步开口:“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啊?”

    “让你好好想想那珠钗到底是怎么来的,这都过去多久了?还没想出名堂来?”

    陈萧鸣哦了一声,垂下眼帘,说得十分委屈:“我想了,可我就是想不出来嘛。”

    林落兹眼皮耸拉,嘴角下压:“珠钗的事暂且放在一边,你跟梁青山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不止一次,应该说是每一次,但凡是有梁青山的地方,陈萧鸣的状态都有些不太对。

    真要说起来,陈萧鸣说过很多次,梁青山和他身边的人,都是道士。

    林落兹没做过鬼,既然陈萧鸣这么说,自然是相信他,可这几次见面之后,她却没有在梁青山身上发现半点灵力的影子。

    没有灵力,怎么当道士?

    林落兹便开始怀疑陈萧鸣是不是有事瞒着自己,毕竟他谁都没忘,只忘了她一人。

    陈萧鸣茫然摇头:“那倒是没有,林姑娘愿意帮我,我已是十分感激,我也是第一次做鬼,所有知晓的都已尽数告知,你要信我才是。”

    林落兹点点头:“行吧。”

    说罢,扭头去看院里正在收拾的手下,看了一会又回头说:“陈萧鸣,这就是我曾经住过的……家。”

    你不是一直想看吗?

    现在整间宅子都是我的,你可以看个够了。

    “我知道,”陈萧鸣笑道,“虽然那棵树已经枯了,但还是能勉强看出以前开得茂盛的样子。”

    林落兹眼睛干涩,忽然站起身,语气生硬:“你懂什么。”

    陈萧鸣微微仰头,同她对视,难得没有反驳,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无限温柔,林落兹一时间有些恍惚。

    自打陈萧鸣出现后,她总是恍惚,总是时不时想到以前的事,想到他还活着的时候,想到她一次次让他伤心的时候。

    这时候,陈萧鸣忽然冲她张开双臂:“林姑娘,我抱抱你吧。”

    林落兹怔在原地,陈萧鸣晃了晃胳膊:“我也不知为何,现在突然很想抱抱你,觉得应该抱一抱你,林姑娘,你不想让我抱你,那你抱我一下吧,这好像就是我的执念。”

    听到他说到“执念”,林落兹上前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与以往截然不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甚至可以说是冷。

    林落兹从未想过有天陈萧鸣会变成现在这样,仿佛是在这一刻,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陈萧鸣真的变成鬼了。

    站在凉亭不远处,众人面面相觑。

    此时的画面落在他们眼中,是这样的:林落兹伸着手臂,虚虚交握,偏着脑袋,像是靠在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上头,极其诡异,极其好笑。

    苏红两手叉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啧,我就知道她迟早要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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