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一下就能化解执念,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林落兹觉得自己真是中邪了,信了他陈萧鸣的鬼话。

    她清楚记得当时苏红一脸疑惑地叫了她一声,她一回头就看见原本在院里忙碌的其他人都站在原地,每个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都很茫然。

    林落兹强装镇定走回了房间,刚关上房门,陈萧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抱歉啊林姑娘,那什么,我的执念好像还是没解开。”

    她当然知道没这么容易解开。

    执念这种东西,相当于人世间罕见的疑难杂症,她本来就没指望这样能解开,说到底无非就是瞧见陈萧鸣张开双臂时那副表情,不忍叫他失望罢了。

    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思及此,她的目光忽然撞上了陈萧鸣的视线,那双清澈的眼眸带着一丝探究。

    她向来不喜欢被人这么盯着,立马浑身不自在:“看我干什么?”

    陈萧鸣的目光一寸寸上移,停在她高高束起的马尾上:“林姑娘,你以前是不是戴过那珠钗啊?”

    “什么珠钗?”她问完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箱子里那个?”

    “是啊,”陈萧鸣飘飘然起身,幽幽飘到林落兹身后,“我有种感觉,那珠钗好像是你的。”

    “我的?”

    陈萧鸣飘至空中,盘腿缓缓落在桌上,抬手撑在膝盖上,掌心托着脸侧,若有所思:“嗯……像是,又不像。”

    陈萧鸣是失忆了,可林落兹什么都记得,别说是她换回女装的次数少之又少,就算是换回来了,也从来没有佩戴过这么一根珠钗。

    样子复杂,珠光宝气的,不是她喜欢的样式。

    林落兹还是将珠钗取出来,犹豫片刻,往发间一送:“想起什么了吗?”

    此时的她穿着男装,马尾上的发冠摘下,换成了一根珠钗,同这一身打扮略有违和,却又别样动人。

    陈萧鸣盯着珠钗,作冥思苦想状:“嘶——”

    “嘶”了长长一声,摇头道:“没有。”

    话音刚落,林落兹便顺手取下珠钗,扔在桌上。

    “林姑娘,你是不是该吃饭了?”

    “我不饿。”

    陈萧鸣委屈地摸了摸肚子:“可是我好饿。”

    林落兹看他,听他继续说:“我真的好饿,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为什么变成鬼了还是会饿肚子,都说人将死的时候,一定要吃顿饱饭不然就会变成饿死鬼。林姑娘,我该不会变成饿死鬼了吧?”

    林落兹想到那天他附在自己身上吃饭,吃到最后她看见任何东西都想吐,要不是她强行将他推出去,恐怕现在这屋里就要多一个饱死鬼了。

    “陈萧鸣,“她认真地看着他,眸光闪烁,“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死的?”

    到底是谁杀了你,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即便是追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杀了那个人。

    替你报仇雪恨。

    陈萧鸣愣在原地:“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林落兹沉默无言,只是静静看着他,良久都未开口。

    最后是陈萧鸣开了口:“林姑娘,既然我独独忘了你,不如你从头开始,跟我讲讲你的过去,说不定我听着听着就想起你来了。”

    过去?

    林落兹不想回忆那些过去,那是无数个暗无天日的日子,每天活在惶恐不安中,每时每刻都在担忧自己还能不能见到翌日朝晨的过去。

    她实在不想回忆。

    于是她拿出了箱子,将箱子里头的物件摆放整齐,手指轻抚过那件泛黄的白衣:“那我就从我们第一次见到那天开始讲起吧。”

    “好。”

    那天,应是她逃出那地方不久,在唐弗城几十里外看见了数十人多的马车队伍,正在林间小路慢慢行进。

    彼时的林落兹瘦弱矮小,脏污盖不住她清丽的五官,那双眼睛闪着鲜活的光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一辆处于队伍中间的马车。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再回头,纵身一跃,身姿轻盈地抓住了远处的树枝,借着这股力道松手,整个人从树叶间急速穿过,尽管有树叶缓冲,落地的一瞬,她还是摔了个龇牙咧嘴。

    林落兹掉在车队后边,一路尾随,等到队伍停下休整时,趁机钻进了轿子里。

    她蜷缩在角落,痛得大口喘气,每次吸气都是一次折磨,呼吸都像在受刑,陈萧鸣便是这时候掀开了门帘。

    四目相对之时,林落兹已经做好了杀人灭口的准备。

    然而,陈萧鸣只是一愣,随即面色如常地躬身进来。

    轿子很大,可林落兹只缩在角落,她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胆怯,但浑身早已抖如筛糠。

    她垂下眼帘,清楚这个一身白衣的公子哥正在仔细打量自己,在他身上,她暂且没有感受到任何杀意。

    “哎,”公子哥在叫她,她充耳不闻,依旧低头瑟瑟发抖,“你叫什么名字?”

    林落兹不说话,索性闭上眼,她在黑暗里待太久了,白日视物只觉刺眼。

    陈萧鸣见她不理,抬手在袖间摸索,林落兹一听动静不对,倏地睁眼,身体先一步反应过来,一手攥住公子哥的衣襟,另只手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颈间。

    “不想死就别动。”她冷声威胁。

    说完这话,林落兹垂眸便看见了他手里攥着的东西,那是一块丝绸方巾。

    干干净净,正如他的这双手、这身白衣、这张脸一样,不染一丝污秽。

    林落兹稍微松了劲,原本白净的衣襟被她刚才那一攥,染上了脏污。

    她的手,抓脏了人家的衣服,留下了难看的黑指印,可到头来人家只是想取一块帕子递给她,是要叫她擦一擦脸上的脏污。

    陈萧鸣面上没有半分恼怒,唇角抿笑,眉眼都柔和下来,仿佛是担心自己又一次惊扰了对方,这次说话的声音几不可闻:“我叫陈萧鸣,是国公府里的人,你别害怕。”

    “唐弗城你知道么?我家就在那儿,”陈萧鸣忽然皱起眉头,他看见了她松垮衣裳下,遍布全身的伤,“你是在躲什么人吧?他们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林落兹只是看他,陈萧鸣身后恰好是窗户,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拂动,暖阳罩在他身后,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她觉得这人真白,白得刺眼。

    她看见陈萧鸣的嘴一张一合,回过神来,听见他原是在说:“不如你跟我回家吧,我可以保护你。”

    家?

    陈萧鸣说这话时,神采奕奕,少年人轻快的语气让人不由羡慕。

    她想,官家养大的孩子真是天真单纯,随便路上什么人钻了轿子,都可以轻易带回家,也不知是真善良,还是一个人于他来说也只不过与那山里的弃犬一般,带回去也就带回去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给一口饭,一个狗窝,就能养活。

    林落兹摇了摇头,重新蜷缩回角落里,之后陈萧鸣再说什么,她都像没听见似的,只是身子没有刚才抖得那么厉害了。

    队伍再次出发,林落兹眼皮撑不住,直往下耷拉,陈萧鸣让她安心睡,可她依旧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直到几个时辰入夜后,林落兹才趁着夜深人静悄悄钻出了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临走前,她几次想告诉陈萧鸣自己的名字,但最后都忍了回去。

    反正也只是萍水相逢,唐弗城、陈国公、陈萧鸣她都记住了,来日方长,总有机会报答。

    可她万万没想到,陈萧鸣与她,从那之后,便是彻底纠缠到了一起。

    那年她逃出死门被众多门徒追杀,困住她八年的囚牢,她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毁了它。

    十八岁的林落兹遇见了十六岁的陈萧鸣,这个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少年,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悄悄刻进了她眼底。

    忘不了,她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得知陈萧鸣忘了她,忘了他们一起经历的一切时,她如坠冰窟。

    如今九年已过,二十七岁的林落兹运筹帷幄,一步步靠近自己当年发过的誓言,她就快成功了。

    可陈萧鸣却死了。

    二十五岁的陈萧鸣,死在了她愿意说出一切的那天晚上,濒死时,林落兹正飞奔在去见他的路上。

    她的指尖眷恋地抚过这件泛黄的衣裳,其实在打开箱子看到的第一眼她就认出来了,这就是他们初见那日,陈萧鸣穿过的那身白衣,此时虽然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可衣襟处的指印仍在。

    “林姑娘,别难过,我现在不是还好好活着么?至少在你眼中,我还没死,不是么?”

    林落兹抬眸,弯起唇角。

    是啊,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只有她知道,陈萧鸣从未真正离去。

    陈萧鸣好奇发问:“我那天穿的就是这件衣服吧?”

    方才林落兹在讲述九年前旧事时,陈萧鸣注意到她的目光始终在那件衣服上流连。

    “嗯。”

    陈萧鸣伸出食指,虚虚一指:“那钥匙又是怎么回事儿?”

    林落兹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把泛银光的钥匙,思绪又一次回到九年前。

    那晚到了林宅家门前,天上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她想进门,却被门口的守卫挡住,无论林落兹怎么说明自己的身份,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眼前这个穿着破衣烂衫,一副乞丐模样的少年会是林家多年前失踪的嫡小姐。

    他们抄起手边的长棍,恶狠狠出手,将她打趴在大雨中。

    林落兹饿了太久,逃了太久,追杀她的门徒重伤了她,她好不容易逃出来,早已体力耗尽,全凭一腔意志在坚持。如今到了家门前,挨了一顿毒打又被人扔到雨里,心中是死一般的寂静悲凉。

    她想。

    罗言死了。

    这世间再没有人会护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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