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澈下午才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萤烛小筑,内心刚沸腾了一小小下,就徒然变冷。

    顾知栀肯定是不要他了!

    他还生着病呢,她都不照顾他!

    嗓子像是干涸的枯井,嘴里连唾液都没有。

    他靠坐到床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是温的!

    云澈喝了一口,瞬间多云转晴。

    肯定是知知特意给他准备的。

    “呀!你醒啦!”

    云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嘴里的水噗地就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气管被呛到,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顾知栀三步并两步地过来,放下手里的托盘,给他拍背顺气。

    也不知是羞得还是呛得,云澈的整个脸通红,跟蒸熟的螃蟹一个颜色。

    顾知栀摸了下他的额头,又探向自己的。

    “温度退下去了。”

    说完,她端起搁置在边上的雕花金碗,边用调羹翻搅,边递给云澈。

    “快把药喝了。”

    云小公主的目光轻飘飘地从乌漆嘛黑的汤汁上略过,高傲地昂起自己的头颅。

    他像是没听见顾知栀说得话般,双手故意藏进被子里,一副等着人喂的模样。

    顾知栀被他孩子气的一面逗笑。

    这男人从昨天起就精神错乱般不正常。现在看来,不应该给他喝治伤风的药,就该请郎中来测试一下,看看他是否得了失心疯。

    话虽如此,可她总不能跟一个病人计较。

    之前,她生病时,人家可是亲力亲为给她侍过疾。

    顾知栀舀起一勺,喂过去。

    但她这胳膊还没伸多远,云澈就往后躲,双下巴都被硬生生地挤出来了。

    嘿,她这小暴脾气!

    顾知栀把调羹摔回金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厮就是皮痒欠打!

    云澈看着顾知栀攥紧的小拳头,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吹……吹一吹,别烫到……”

    他越说越心虚。说到后边时,顾知栀觉得还没蚊子煽动翅膀的声音大呢。

    “哈!”

    顾知栀冷笑,认命地把形式给做足,然后对他略微抬眉:喝吧!

    这药,如若一饮而尽,那苦的不过是短短一瞬。

    但要是一勺一勺地喝,可就没那么好受了。

    云澈眼巴巴盯着那碟话梅,眼睛都要眨抽筋了,顾知栀也没看懂他的意思。

    不,或许是看明白,却在装糊涂!

    他抓起顾知栀的手,就着她的力道把碗端到嘴边,选择来个痛快。

    又酸又苦还怪异的味道充斥在云澈的口腔。

    他想含颗蜜饯缓和一下。

    可他的手才摸到,还没拿,碟子就“长腿跑了”。

    “王爷刚喝完药,此时不宜吃这般甜腻的食物,会冲淡药性。”

    顾知栀怕云澈跟他来硬的,特意先一步离开床榻。

    “嗯!嗯!嗯!”

    床上的那位呲牙咧嘴的,苦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试图用哼唧声和夸张的肢体动作,能让顾知栀想起她为数不多的良心。

    “想必王爷是饿了吧?”

    她笑得更加小人得志:“您别急,妾身这便就去给您催催。”

    顾知栀大笑着朝外狂奔,跟只大鹅似的,嘎嘎嘎地,就算离这十万八千里,都能听见她的笑声。

    ============

    云澈盯着顾知栀手里枣红色的大肘子,眼睛一眨不眨。

    红润的肘子皮颤颤巍巍的,她都不需用力,那根骨棒就被脱离下来。

    余下可食用的部位犹如一盘散沙,七零八碎地留在盘子里。

    他眼睁睁地瞧着顾知栀擦干净手,用雪白的骨筷挟了好大一块精瘦的肉吃进嘴里。

    浓稠的酱汁挂在她嘴角,云澈不禁想到:这汤拿来拌饭,定是极好的。

    云澈吸溜着口水,吞下一口他碗里没滋没味的白粥。

    随着鼻子耸动加快,源源不断的香气钻进他的鼻腔,对肘子的渴望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云澈趁她不注意,悄悄伸出筷子,试图偷吃。

    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成功得手后,他立马收回手。

    谁知,就在回途的过程中,一双筷子突然压住他的。

    “王爷尚在病中,不能吃这样油腻的食物。”

    顾知栀抢过那块碎肉,刻意放慢动作夹进自己嘴里,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吃下。

    “难吃,比白粥难吃太多了!”

    云澈心里委屈,面上更是幽怨。

    他咬住筷子,嗦嗦残余的那点味道。

    香!

    真香!

    等他病好了,他要吃三个……不!五个肘子!

    挨过了这顿饭,云澈万万没想到接下来还有更加非人的折磨。

    他说想沐浴,顾知栀说:乖,不能洗,会着凉。

    他说想去院子里打套拳,顾知栀说:乖,不能去,伤风的人不能受凉。

    ……

    一来二去,云澈被顾知栀限制在床上,身上还盖着两层被子。

    “唉~,”他长叹一口气,“最毒妇人心啊!”

    “你嘀咕什么呢?”

    云澈被吓得一震,努力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没什么啊,我能说什么。”

    顾知栀怀疑地跟他对视片刻,也没深究,抱着箩筐坐在脚踏上,还拖了条凳子摆在前面。

    云澈侧过身,让整个背面能露在外边,撑着头看她剥核桃。

    有夹子,扒壳不算太难,但能将核桃肉完整剥出可不是件易事。

    用力几分,夹在何处,对于技巧的要求都颇为严苛。

    纵使顾知栀再小心,也总有失手的时候。

    云澈匍匐几下,趴到床沿,偷吃被淘汰的残次品。

    “为何不叫下人来弄,伤了手怎么办?”

    碎裂的核桃壳棱角锋利,他好几次都心惊肉跳,唯恐她割伤到手。

    顾知栀这一分神,手里的核桃仁又碎了。

    她给自己嘴里丢了半截,剩下的喂给云澈。

    “乐趣懂吗?不给自己找点消遣,那多无聊啊。”

    这话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淋了云澈一脸。

    他见过顾知栀那个世界的样子,有明亮的灯火,有带着四个轮子、跑起来飞快的铁皮盒子,还有能让她又哭又笑的彩色“砖头”……

    在那样绚丽多姿的精彩世界,肯定不像在这里这般无聊吧。

    云澈犹如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地躺回去,背对着顾知栀,独自一人伤神。

    顾知栀见他突然就没声,停下手里的活,疑惑地回头。

    云澈身上像是笼罩着一股浓浓的悲伤,光一个背影就能看出来他的难过。

    顾知栀歪头盯了他半晌。

    也没听说家里谁身体抱恙,更没听说王府有棘手的难事,他这副模样真的是莫名其妙!

    那不成,是因为刘知忆?

    嗯,估计是了!

    这样想着,顾知栀对他更没好脸色。

    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大渣男!王八蛋!

    顾知栀收拾好东西,快步朝外走。

    她不想跟他待在一间屋子了!

    小楼仅有二楼一件卧室,顾知栀在院子里转悠半天,也没想好今晚住哪。

    云澈是病号,她不能驱逐。

    要是她自己跑去住下人房,还没正当理由。

    总不能说她吃醋了吧!

    转来转去,顾知栀又转回了小楼。

    她望着楼上,一咬牙,一跺脚,拼了!

    云澈一言不发地看着顾知栀在那打地铺,胸口发闷。

    他抱起枕头,下床,拉住顾知栀的胳膊。

    “你去睡床。”

    “不必。”

    顾知栀手疾眼快制止云澈要躺下的动作。

    “你是病人,你睡床。我皮糙肉厚,不怕折腾。而且又不是没睡过。”

    言毕,她也不管他是何表情,踩掉鞋子,一咕噜就躺倒了上面。

    云澈傻站那许久。

    最后,他叹口气,冷着脸翻身上床。

    躺下前,他眼尾泛红地瞧了眼顾知栀的背影。然后也转过身,跟她背对背的躺着。

    “王爷,该起来喝药了。”

    一夜无眠,云澈是天快亮的时候才有的浓烈睡意。

    他被杜仲扶起后,第一眼便往地铺的位置瞧。

    莫说人,连被褥都被收拾得一干二净。

    无意中,云澈瞥见刻漏,这才惊觉,竟已是巳时了!

    他揉揉额角,接过杜仲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杜仲,去备车,本王要去太常寺。”

    山顶的钟声悠远深长,山谷间还泛起阵阵回音。

    坐落在山巅的寺庙像是要与三足乌比肩,给山脚的人一种高不可攀的印象。

    云澈拢紧披风,拾阶而上。

    他想求一个答案。

    太常寺是戎卢最灵验的寺庙,凡来此处的香客,都会得到所求之物,他也想来试试。

    云澈虔诚地理完佛,拿着摇出来的竹签去后院厢房找住持,想让他亲自解签。

    “施主心中已有答案,何必舍近求远?”

    云澈藏在袖中的手忽地握紧,“正因心中无数,特来此,请大师解惑。”

    住持笑了声,拿起竹签:“姻缘前定,郎才女貌。与其无端猜忌,不如开诚布公,莫要徒将佳缘拖成孽缘。”

    “若难以启齿,说不得呢?”

    “施主都未曾开口,岂知不可说?”

    “说不定你的烦忧在人家眼里不是难事呢?”

    说完,住持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逐客令说到这份上,云澈也不好再继续留在此处。

    他站到后院的千年银杏树下,望着上面随风飘扬的红色绸带,静思住持的话中之意。

    一片银杏叶被风吹落,正巧在他面前打个转,掉到了地上。

    落叶归根,若她终究要走,他又能拿什么去挽留?

    是这副臭皮囊?还是他的那颗真心?

    云澈忽地想到翠花。

    既然“她”是受控于顾知栀的,那是不是说明,顾知栀可以自己决定去留?

    思绪越发通畅,像是淤塞多时的烂泥被湍急的清水一朝冲破,云澈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他双手合十,庄重地对着住持的禅房躬身,然后去了前院,往功德箱里添了一笔丰厚的香油钱。

    他从不信命,但在此刻,却希望命由天定这类的话全都是真的。

    临走前,云澈还去给顾知栀求了一枚平安符。

    他看着手里朱红色的东西,心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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