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祖父长于前朝末年,经历过天灾、战乱,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又从祖父那代起做点小生意,到他父亲接手后才算积累了一点财富,因此荀家家训第一条,便是戒奢戒躁,不得靡费粮食。

    方荟影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她不过是扔了个干硬得如同石头的饼,还能上升到家国赋税去,不知道还以为她是贪墨了多少钱财。偏偏他说得在理,又累又饿的方姑娘一时之间想不到反驳的话,抬脚泄恨般踢了脚地上的石子扭身回了车上。

    含笑狠狠瞪了荀潜一眼,忙跟着上车去哄慰主子。

    俞唱晚虽觉得方荟影不该靡费,但还是跟荀潜道:“你别这么说她,她没有吃过苦……”

    “这不就吃了么,这样的大家姑娘不在家享福非要出来,那自然是得受些委屈的,若是受不住便趁早回去。”

    荀潜的声音冷冷的,也并没有压低音量,坐在马车里的方荟影听了个清楚明白。她才丢了行李,且又饿又累还被人教训气得眼眶发红,浑身发抖。

    “姑娘,您别听荀公子胡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含笑见她含泪,心疼得不行。

    “我没事。”方荟影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泪,可那眼泪竟像是决堤了般越抹越多,心也像缺了个口子,酸疼得要命。

    是她想去桃源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么?是她愿意和他荀潜做同窗么?是她想行李被偷么?偌大的长乐侯府不就是容不下她方荟影么!

    马车里传来含笑哭着劝慰的声音,俞唱晚的心像是被人捏住了,娇叱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么?争赢了她你又算有什么本事?”说罢剜了荀潜一眼上车去陪方荟影。

    小豆苗本就是跟晚姐一头的,再说方姑娘曾经给他买过衣裳和鞋子,自然是要一个鼻孔出气,当下愤愤不平地白了眼他。

    连穷苦人家出身的李师傅都冷硬地看了他一眼。

    荀潜两句话收到了四个白眼,可他没错啊,简直是莫名其妙,孔老夫子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半夏仰天长叹,方姑娘出身不凡又生得美,娇气点不是应该的么?好好说不行么?非要把人家姑娘当闺女一般教训。就少爷这性子、这嘴,何时才能如太太所愿找到少奶奶哟?

    下午接着赶路,方荟影蔫蔫儿的,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俞唱晚料想她该饿了,便拿出茶碗倒上茶水,将干粮切成小块放到水里泡软。

    硬气的方姑娘还是没能抵过肚子饿,不情不愿地吃了半个饼。也不知道是不是泡过了,还是真的饿了,她竟然觉得这饼子似乎没有那么难以下咽。只是吃完半个后,她的腮帮子和太阳穴酸疲得慌。

    含笑赶紧狗腿地替自家姑娘揉脸,俞唱晚便说着自家的趣事逗她。

    天将晚时,车厢里才又传出一串串笑声。

    荀潜侧目,绣菡萏车帘轻轻抖动,水下的锦鲤似乎活了过来,正在荷叶间自由游弋。不知为何,乱了一下午的心神,此时平静了下来。

    荀潜说话得难听,但接下来的他准备的干粮不再是干硬易保存的饼子,而是另一种稍软带甜味的糕点,自然要贵上不少。

    “你瞧,荀立恒又给你买了饮子,你就别气了。”俞唱晚劝道,“到了驿站跟他说两句话可好?”

    荀潜字立恒。

    方荀二人已有五日没说话——方荟影单方面不睬荀潜,后者也有脾气,慢慢的不再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俞唱晚觉得这样的氛围很不好,大家要相处半年呢,这才处了半个月就闹成这样,后面的几个月该如何是好?

    “我不。几块糕点就想打发我么?”高傲的方姑娘咬着牙不松口,嗔了好友一眼,“荀潜就荀潜,你干嘛叫他的字?你们那么熟么?”

    “我们是同窗、同伴,于情于理我叫他荀立恒可有错?再说了,那是几块糕点?”俞唱晚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你讲讲道理,你身上穿的衣裳鞋子不都是他给你买的么?”哦,还有首饰。

    方荟影是个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底板的娇小姐,行李全丢了,她连换洗衣裳都没有,正值夏日哪里能多日不换衣裳?先前路过一个镇子,俞唱晚替她买了一身布衣,谁知穿了一天,方姑娘那娇嫩的皮肤便起了大片红疹。

    荀潜看不过去,在绸缎庄给她买了一身缎子衣裳,那些红疹不出半日便消了下去。

    三位姑娘逛街,路过人家首饰铺子便走不动道。

    俞唱晚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小心翼翼地问:“老板,这根忍冬花簪多少钱?”

    “二两银子。姑娘,这可是鎏金的,满镇子惟我家卖这个成色和花样,绝对独一无二。”留着山羊胡的老板拍胸脯保证。

    二两!俞唱晚差点吐出一口血,她总共带了五十两出来,每日也不能指着荀潜一人买干粮付房费不是?而今已经花了不少。

    “这,有点贵,你知道我穷……”俞唱晚小声地跟方荟影打着商量。

    方荟影自然知道,恋恋不舍地放下那忍冬花簪。

    是时,一锭二两银子放到了老板面前,方荟影立马笑逐颜开,转头一看,荀潜已经抬脚出了铺子。她才不管那么多,拿起花簪便插到了发髻里。

    “怎么样?美不美?”

    “美!”二两银子的东西能不美么?俞唱晚无限感慨。

    方荟影将回忆的画面赶出脑子里,嘴硬道:“他都不跟我说话,我才不觍着脸去找他呢。”

    俞唱晚一听便知道她动摇了,就是拉不下面子,看来和解指日可待。

    这日正巧到了浙州境内一个大县城。

    这里与中州已是浑然不同的景致,房屋都是小小的,黛瓦白墙,家家户户院子里都种着花,外面有一条清澈的小河,妇人会将衣裳、菜蔬拿到河里去清洗,随处可听到棒子打衣的声音。孩子们在河边追逐着玩闹,丈夫则在乌篷船上训着鸬鹚抓鱼。

    七人对一切充满好奇,站在岸边观看尖嘴的鸬鹚迅速掠过水面,再起来时尖长的喙中便叼着一味细鳞肥鱼。

    几人情不自禁地拊掌,船翁转过身来对他们笑了笑。

    “我们能在这儿多住几日么?”

    “好。”

    方荟影问的是俞唱晚,回答的却是荀潜。方姑娘便抛了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给他。这是二人几日来唯一一次目光相碰,算得上是和解了。

    方姑娘提议去吃点好的,这次连俞唱晚都没反对,毕竟啃了近一个月的干粮,驿站、小镇的饭菜又不太合胃口,几人都想好好打打牙祭。

    荀潜带着几人去了一家门脸很是气派的吴家楼。

    半夏先跟当地人打听过,都道这吴家楼的饭菜不错。更重要的是吴家楼的东家姓孙,相传是三国时东吴孙家的后裔。

    方荟影听着小二边奉茶边绘声绘色讲自家酒楼的历史,但笑不语。

    俞唱晚思索几息,问小二:“那你们怎么在越地的浙州?而不是在吴地的苏州?”

    “噗……”方荟影从来都不知道好友还有这么促狭的一面,当即笑了出来。

    小二面色涨红,这个问题他家掌柜的没有跟他说过啊!他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借口说去厨房看菜溜了。

    荀潜也低低笑了出来。

    小豆苗不解:“对啊,为何孙家后人会来了浙州,还是在这么一个县城里。”成王败寇就那么惨?

    方荟影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他家东家只是碰巧姓孙而已,那东吴后代属于乱攀亲戚。”

    小豆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听过行舟讲这段故事,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呢。

    菜上齐,俞唱晚冲另外三人道:“拢共七个人,还是出来游历的,今日便不分主仆了吧?”

    含笑、李师傅和半夏没敢动,分别看向自家主子。

    方荟影顿了顿,想着二人多年来对自己忠心耿耿,又经历了山贼来袭,算得上生死与共,侠女青莲行走江湖时也是不拘小节的。思及此,便招呼了含笑和李师傅上桌吃饭。

    那边半夏也在少爷的眼神示意中坐上了桌子。

    三人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到底是头一次和主子同桌吃饭,但面对美食很快便放开。席间七人暂时抛开规矩,有说有笑地饱餐了一顿。

    回到客栈,方荟影拉着俞唱晚去消食。她很久没有吃过那么多东西,在侯府总需要克制,否则姐妹们便会冷嘲暗讽,姨娘也会以吃太多身姿不美而教训她,再罚她次日不能用饭。这是她有记忆以来吃得最开心的一顿饭,没有规矩,没有仪态,想吃什么就夹什么,想吃几口就吃几口。

    沿着客栈的后院走了三圈,就见荀潜迎面而来。

    “正巧有事要找二位商议。”

    三人在凉亭坐定。

    荀潜开门见山:“不知俞姑娘还有多少银子?在下剩的不多了,这里到之江大约还有近十日的路程,我不知能否支撑到之江。”

    主要是今日这顿饭花了好几两银子,吃的时候满心欢喜,付钱时便牙酸得紧。可他是一个男子,请一顿像样点的饭是应该的。

    好在他到了之江便可以去钱庄兑换银子,只是现银不多了。

    俞唱晚报了个数,荀潜在心中默算。

    方荟影闻言低下了头,此时才觉得万分歉意,一路上为了让她能习惯点,但凡路过一个镇子都是住的最好的客栈,偏她娇气,还重新买了缎子床褥、被褥和枕套。但这不能怪她,她的确是睡不惯客栈的细布东西,睡一晚身上便要起疹子。

    连俞唱晚那么惜钱之人,听说方荟影想吃樱桃,就跟拿刀剜心一般给好友买了一些解馋。然而她自己就吃了一颗,那樱桃核还在嘴里抿了好久,拔下最后一点果肉才吐掉。

    可她没办法,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被偷了,不仅现银没了,银票也没了。只想着回去了能好好补偿他们二人。

    须臾,荀潜算清楚了,道:“我们现有的银子可能走不到之江。”除非降低干粮、客栈、晚饭的等级。这话他没说,就怕方荟影那儿不习惯。

    俞唱晚灵光一闪:“要不我们找点活儿做?例如去山上找些药材炮制了去卖,正巧我们也要上山嘛,我看着越往前就该越平坦了,倒是这里气候不错,雨水丰沛。”

    方才想提出可以减等的方荟影一听这个提议立马赞成。是啊,出来这么久全成了赏景踏青,正事都差点忘记。

    荀潜自然赞同,当即决定明日一早便去山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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