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萧月沉依照皇帝的先前的口谕,来到县衙的牢房,当日行凶者此刻正被吊在刑驾上,光线昏暗,各种刑具在破旧的木桌上一字排开,木炭烧焦的噼啪声有一下没一下的响着,刺痛着人的耳膜。

    皇子受伤乃是大事,就算皇帝想低调,当地的知府也早已知晓,即刻就安排好事宜,审讯用刑,该做的一样都不少。

    萧月沉站在皇帝身边,不多言,只看着狱卒审讯和上刑,行凶者尽数受下,只字未言。待到后半段时,她只能背过身,奈何惨叫不绝,即使不看也知道刑具刺入皮肉的剧痛。

    这一天毫无收获,就连狱卒都喘着粗气,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却还是不能让他开口。那行凶者似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眼中的决绝叫人又气又恨。临走时,皇帝问了萧月沉的看法,她无奈只得将自己所感道出,皇帝闻之,甚觉有理,便让她第二日亲自审。

    第二日,萧月沉过了午后才堪堪进入狱中,先传唤狱卒将行凶之人从刑架上放下,又嘱咐狱卒拿些吃食,和换洗的衣物。

    不过那人似乎并不领情,诧异突然一下换了人,还好吃好喝的养着,着实不像被审讯该有的待遇。他抬着眼直直的看着萧月沉。

    萧月沉也不心急,就让他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就看谁会先一步开口。那人实在忍不过率先打破沉默,“为什么,还是你想用这样的方式让我说出幕后主使,我说过了,全是我一人所为,没有主使,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没有主使。”

    萧月沉只看着他,微微勾唇,“按你登记在册的户籍,你是本地人,叫顾卓,这里的人大多都叫你顾生,且多年前在殿前落榜,回来后一直在书斋,为人本分,鲜少与人有争执。这些我说的没错吧。”

    顾卓不语,面上还佯装镇定,其实内心已经没有了把握,“没错,但那又怎样!”

    “鲜少与人有争执说明性格宽厚,能到殿试说明多年前是个书生,后来又在书斋做活表明原来是个平静之人。”萧月沉的语速不快,确是字字在理,叫顾卓无法反驳。

    “你还有个孩子,重病在床,需要钱请大夫,所以有人找你,买凶杀人,你便答应了。”

    顾卓心里的防线即将被击溃,明知道此时不说才是上上策,但他开始开了口,干涩的嗓音已经出卖了他,“你是怎么知道我有个孩子的!”

    萧月沉笑笑,并不着急回答他的问题,一挑眉,“这些并不难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想知道总有办法的。”她站起来走到顾卓面前,“刺杀皇子是诛九族的大罪,你爱你的孩子就该为他想想出路,他的母亲抛弃了他,现在你也要这么做吗?”

    顾卓所有的信念在此刻崩塌,他刺杀皇子本是为了给他的儿子治病,没想到如今走到了这步田地,果然人算不如天算,一起都是注定好的。

    萧月沉见此情形,直接给了顾卓最后有力的一击,“七殿下目前暂无性命之忧,你现在招供还来的及,到底是谁!”

    顾卓叹口气,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其实我也不知道主谋是谁,我只知道来找我的人对我很了解,他知道我有个病重的儿子,还知道当年科举落选的缘由,他告诉我事成之后会有一大笔钱用于给我的孩子治病,还有我的孩子会被人照顾抚养直到长大成人,我当时也很怕。杀人,我的手只拿过笔,从不曾拿过刀,不过是他的条件过于诱人罢了。”他抬起头看着萧月沉,“顾某此生别无所求,只求孩子平安长大。”

    “我知道了,我会保你孩子周全。”说罢,萧月沉便唤来狱卒为顾卓画押。有用的信息并不多,只能得出幕后主使对科举非常了解,还能查到户籍登记信息,此人绝对不是一个平民百姓,还能提前知道皇帝微服的路线,此人定是此次微服下江南中的一个。

    萧月沉正准备离开牢狱,顾卓叫住了她,“姑娘,多谢,我刚想起还有一事,那人的鞋像是华贵之人才能用的起的料子,鞋侧的暗纹似是一只玄鸟。”

    萧月沉听之,心中大抵有了眉目,转身对顾卓说到,“多谢。”言罢,便离开了。

    了解科举,可以接触到户籍,用料华贵,鞋侧有玄鸟暗纹,这么多线索都指向一个人,想来也是除了他还能有谁,将自己的同胞手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就这么扳倒他显然不痛不痒,来日还能东山再起,若是能将当年科举的案子一并查清楚,倒是可以让他不得翻身。

    萧月沉边走边思索,和人面对面撞上这才惊觉。

    来人被她撞得轻咳起来,一咳又牵动了伤口,“嘶,萧姑娘是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萧月沉抬头一看,来人正是慕凌尘,边上还有个随从模样的人搀扶着他。此时的慕凌尘脸色苍白几近透明,眼下有失了精气的黑晕,唇瓣也因失血变得有些干裂,她缓过神来惊道,“殿下怎么起来了,臣女可有撞伤你。”

    慕凌尘摆摆手,“无妨,听闻你在审犯人,我就想来看看,看看我对你还不了解的一面。”

    “殿下取笑臣女,殿下还是快些回去躺着休养吧,毕竟伤的这么重。”

    “不碍事,已经休养了两日了,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萧月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堪堪道,“臣女还要与陛下复命,就先告退了。”言罢,便要离开。

    慕凌尘见势,急忙唤住萧月沉,“复命这事不着急,我才是受伤的人,你要先告诉我。”

    萧月沉知道他在乱诹,对于一个病人她也不能说什么,“好吧,那我们去哪?”

    “隔墙有耳,我们去外面聊。”

    两人来到了一个客栈,显然这个客栈不是皇帝微服时住的那个,但光看表面,略显平平,不过入内以后却又让人为之感叹,里面共有三层,每层的门楣皆是不同,看上去似是与日月星辰有关,又好像同五行也有所呼应,目光所及的摆件装饰,都是大家所作,有许多还是孤品,这不禁让萧月沉感叹,一个初到江南的皇子竟然能觅得如此地方,实在叫人惊讶。一层的掌柜见到慕凌尘直接上楼也不阻拦,仿佛是熟客。

    慕凌尘带着萧月沉进入三层的内室,内室的布置极为雅致,不似外面那般华贵,但所有的用料都是极好的,能看出客栈老板的用心。

    萧月沉见两人已经落座,他身边的随从还未有要出去的意思,便看了眼慕凌尘,对方领会,“阿昭是自己人,无需避讳。”

    见此,萧月沉便将自己所知晓的全说告知了慕凌尘。

    慕凌尘起先并未做应答,直到萧月沉讲完这才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她,“你觉得该当如何。”

    萧月沉倒也不忌讳,“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慕凌尘挑挑眉,“你倒是诚实。”

    萧月沉亦不甘示弱,“殿下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两人相视一笑。

    临别时,慕凌尘告诉她,若在江南遇到困难,可去找这家客栈的掌柜报自己的名讳,并拿出方才在内室给她的玉佩即可。

    两人分道离开,萧月沉前往皇帝所在的客栈,慕凌尘则是回到医馆,悄没声地翻窗进入。

    “主人为何要特地去问萧姑娘线索,其实我们早就已经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也预料到了那天会发生的事,却还是要生生挨一刀。”阿昭率先开口。

    慕凌尘看着眼前的阿昭,不禁叹气,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脑子转不过弯来,“一来我确实想见她,二来若是她什么都问不出,我也好提点提点她。”

    阿昭这才反应过来,他家殿下特地制造偶遇原来是为了这个,不过在这方面他确实没什么经验。

    另一边,客栈内。

    萧月沉拿着顾卓画押的供词,将自己所听到的一五一十的尽说告知皇帝,她也不知道牵扯到大皇子皇帝是否会大事化小,就此了之,但她眼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皇帝接过萧月沉手里的供词,“你说这件事情还牵扯到了科举。”

    萧月沉低眉顺眼,“正是,臣女不敢妄言。”

    “确实该查查了,今日你先回去吧,辛苦你了。”牵扯到皇室,自然让皇帝有些头痛,却也不好叫外人看见。

    萧月沉再次下跪,对着皇帝行大利,“陛下,臣女还有一事求陛下开恩。顾卓还有一个孩子是无辜的,可否求陛下开恩,放他一条生路。”

    她依旧保持动作,不敢抬头,生怕她所求之事最后会化作虚无。

    皇帝只是看着她,并未开口,过了半晌,才缓缓道,“孤会考虑的,你先回去吧。”

    萧月沉不得不起身离开,这场阴谋终究是牵扯进了太多人,谁能独善其身,便是赢家。她走在回府的路上,一路上心不在焉,感叹造化弄人。

章节目录

月靡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君弦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君弦月并收藏月靡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