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莹华在床上闲不住,温皇来观察她时会带书卷借与消遣。她没看过的原籍典故多,温皇便偶尔为她解答一二。

    神蛊峰孤峰突起,矗立滚滚云霄之上,夜风也比前些时日更透着疏疏的肃凉,带着寒气钻进窗户不严实的细缝中。

    凤蝶进来时,无论是沈莹华还是神蛊温皇,姿势都没端正到哪里去。一个被子盖到胸,趴在床沿点头犯困,也不管手边的书都要滚到榻下去了;一个卧在罗汉床上,都不拿书装样,靠着身下重重软枕,合着眼似乎是在养神。

    两个人都安静得很,看上去十分和谐。

    ——可能是因为她最近看多了吧。

    沈莹华的脸被少女生着剑茧的手抬起来,神蛊温皇也恰时睁开了眼睛,清醒得不见一丝迷茫。等她打理好乱糟糟的长发准备吃饭时,温皇已经离开了。

    反正凤蝶给他准备的伙食肯定比这好得多。

    沈莹华端起热乎的小粥搅了两搅,勺子在碗壁敲出清响。她直接闭眼灌了下去。

    “是放了些药,但味道不至于这般吧。”

    “不至于,但和丰盛的晚宴一比,就非常痛苦啦。”沈莹华摸了摸小肚子,只觉再这般躺下去,身材即将有所变化;再想想跳舞时大腿肉肉摩擦的场景,头皮一紧。

    养伤的日子有些无聊,连带着她都慵懒起来,必须要做出改变了:“小凤蝶,我什么时候能够下床啊,我已经可以走动了。”

    “你该问主人。”凤蝶说不了几句就要离开,她要去伺候神蛊温皇用晚膳。

    “唉……”

    沈莹华又躺倒回去。

    房间跟着沉寂下来。

    她视线从吱哑的窗户,移到明亮的烛光,再移到头顶浅色的绣帐,最后盯着被褥上的花纹,慢慢下沉,把脸埋进带着药香的被窝里。

    好奇怪啊。

    为什么会突然有种【温皇一来,安宁也跟着来;温皇一走,人气也跟着走】的感觉呢?

    怀着这样的困惑,沈莹华在腹中暖意和床榻温度的双重封印下,又渐渐合上了眼皮。

    她的脑子不擅长装这些琐碎,第二天就淡忘了睡前的问题。

    沈莹华已经好几日没喝过药了。

    这天她一醒,就感觉神蛊峰的日光格外明亮。不是那种暖洋洋的倦怠,而是刺目灼热。

    凤蝶一进来,沈莹华立刻眼巴巴地凑上去:“小凤蝶,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主人半刻前下了山,你若想在屋内走动,亦无不可。”凤蝶神色乍一看和平日无二,甚至话语还颇有几分冷笑话味,眼神却不太对。

    下山?

    沈莹华的睡相一般,颊边碎发弯弯地翘起来。她洗漱过后,一边拿梳子梳理那头又多又密的长发,一边疑惑道:“我可以问,温皇他下山……是要做什么吗?”

    “西剑流大军。”

    “……”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让沈莹华的梳子顿住了。

    她心立刻提了起来,手中刚成型的盘发即刻松开,打着旋儿解落,蓬蓬搭在身后,却无心去管,和凤蝶对视片刻提高音量,像是为了确定什么似的:“西剑流、大军?”

    凤蝶低声道:“嗯。”

    “温皇有把握么?”

    “主人也不能确定。”

    西剑流和神蛊温皇无仇无怨,领着部队来这里,还能是为了什么事情?最好的结果是知道了云十方,最差的结果是她和云十方都被发现。

    加之温皇又是极有心思的一个对手,西剑流那边来的是谁,用脚后跟都能想出来。

    才会有这般说法。沈莹华沉默了一会儿,丢下梳子,迅速将长发拿红艳的绸带扎住:“不行,小凤蝶,我也要下山去。”

    凤蝶道:“你一个伤势未愈的人,下山去做什么?”

    “我是伤没好,但不是动不了呀,不然也不会整天想下床了。”沈莹华急着走,又开始打腰带:“西剑流的祸乱是我等带来,我难不成还能端坐在峰上看戏?”

    “……”凤蝶想了想道:“也有我在空无之洞的缘故。”

    沈莹华将胸前长发撩到耳后,紧了紧绳结:“那怎么能怪你呢?明明是西剑流四处截杀,和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要这样说,和你也没多大关系,区别得不要太明显好不好。凤蝶压下心中酸胀,拦下想往外走的沈莹华:“主人也,大抵不需要。”

    “什么大抵不需要?”一米六的沈莹华被拦住,焦急无奈之余,对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也颇有微词:“难道温皇他一个人,有办法对付西剑流吗?”

    她又不是挂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因为自己的事情受伤吧!大不了,大不了她薙魂再加多一个队友嘛。

    凤蝶定定地瞧着她:“他要我转告你,唯独你,决不能出现在西剑流众人面前。”

    语罢,给沈莹华塞了张小纸条,人已翩然离去。

    “……所以为什么小凤蝶你就可以下山啊!?”

    沈莹华打开纸条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三个字。

    “……?”

    ————————————

    神蛊峰下,香炉轻烟,古筝石凳,神蛊温皇头戴冠帽,闲雅吟诵诗号,一派高人名士的大家风范。

    对面的西剑流军师却不想给他客套时间。他身后立着雪白的休门队长,远处大军乌泱泱,见神蛊温皇姿态,直切话题,语意犀利。

    “离开闲云斋,来到峰下,是表明你决意入世了?”

    神蛊温皇羽扇缓缓:“非也,吾的双足仍在神蛊峰的范围之内。”

    “……”

    赤羽信之介瞅了瞅他那短短距离,冷笑道:“那你亲自出峰来迎,是心虚了?”

    蓝衫文士气定神闲,像是打定主意装听不懂,无奈道:“军师大人来到,若不亲身远迎,就有失礼数。不知军师今日怒气腾腾,是为何事而来呢?”

    “空无之洞、孤雪千峰,以及神蛊峰上娇客。”赤羽信之介直接甩出三枚炸弹,折扇一开:“神蛊温皇,你怎样自圆其说?”

    “啊呀,这嘛……”神蛊温皇语气悠长,不见半点慌张。

    “你若没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

    西剑流军师缓道。

    “西剑流,今日踏平你神蛊峰!”

    ————————————

    热血洒在冰雪之上。

    丑孔明抽出穿透千雪孤鸣身体的一掌,任由雪山银燕接住他。

    “你!”

    “哈,雪山银燕,你怒吗?但他若不死,可就换你的父亲以及小空死了。”

    面对雪山银燕的怒火,丑孔明不显慌乱。雪山银燕闻言拧紧了眉心:“你说什么?”

    无论是神蛊温皇、史艳文、燕驼龙这般老手,还是俏如来、剑无极,甚至是他从未谋面,却让军师挂心的神蛊峰上之人这等新秀,雪山银燕相比之下,格外老实好骗。

    丑孔明叹道:“我屈身在西剑流的原因有二,一是颠覆西剑流,二是完成我的承诺。”

    “什么承诺?”

    “帮助史家后人。”

    雪山银燕果然道:“这怎有可能,我不相信。”

    “哈哈哈哈……”丑孔明笑得幞头晃动:“让你看穿,我还是丑孔明吗?……详细听来吧。”

    雪山银燕年轻又心性直,看不穿丑孔明的算计,几番对话下,神色开始犹豫,在信与不信中摇摆不定。

    他尚不知,哪怕安全地带着药和丑孔明分开,神蛊峰附近,也已有人等着他了。

    ————————————

    云十方的事情只是个导火索。

    共识不成,赤羽和温皇二人杀招一临,切磋交手,画下界线。

    看出神蛊温皇对凤蝶的重视,赤羽信之介以凤蝶相胁,却亦得他冷下神色,以毒瘴警告。赤羽心思飞转,突再抽出腰间折扇。

    他转身道:“神蛊温皇,你这扮弱戏曲,演得挺好。既不愿吾动你那不安分的蝴蝶,那你便好好说道说道,神蛊峰上那位客人罢!”

    心爱之物不提,一个东瀛……中原……东瀛余孽,总该开得了口。

    这已算是难得地予神蛊温皇一个台阶。

    神蛊温皇手拂过古筝:“军师大人假作冲动的行事,演得也不差,只是这话实在令我为难。”

    “若你抱信守约,有何为难?”赤羽信之介冷道。

    微风吹起轻袍缓带,神蛊温皇巍然不动,若岩岩孤松:“温皇避世之心诚可明鉴,神蛊峰上,又怎会有连犯贵流,令贵流除之后快的心腹大敌。”

    赤羽信之介一撩发丝,语调不辨喜怒:“嗯?”

    “神蛊峰除云十方外,只有位不知生死的弱女子罢了。”神蛊温皇叹道,神色真诚怜悯,却骗不过赤羽信之介,他步步紧逼:“吾要实情。”

    “实情嘛。”

    神蛊温皇羽扇轻点,将炉中轻烟扇去另外一个方向,徐徐道:“生机被抽,灵力紊乱,阴阳失衡,无药可救。”

    是吗。他还以为祭司令下,走之前会是最后一眼,可惜了。不过,明明只是虚弱惨白,何至于那样严重?

    赤羽信之介手指紧了紧,温皇一番添油加醋,反倒让他更加不相信:“你未下手医治?”

    “吔,云十方之事,军师大人威度便令温皇汗流,怎敢医治此人呢。”神蛊温皇摇头,像是心悸。“若同时引得军师大人和祭司大人的怒气,温皇这条小命,便朝不保夕了。”

    赤羽信之介算计心思一顿。

    “军师大人不相信温皇,难道还不相信贵流的灵术实力吗?”神蛊温皇状似无意道:“身负重伤,强行突围,此等莽撞之人,又何来安全可言。”

    “……”

    “很好。”赤羽信之介一拂袖,不显异样:“等我将她带回西剑流,你心思即可明辨了。”

    嗯?

    神蛊温皇抬起眼睛。

    话已至此,仍不松懈。看来云十方和她,在西剑流,或者说这位赤羽信之介心中,是两个等级。

    “军师大人又强人所难了。”神蛊温皇道出让赤羽信之介眼神锐利的话语:“受人所托,虽未施以援手。”

    “但不能让我带走,是吗?”

    赤羽信之介红衣如血,真气厚重,玉白的俊美面容浮上冷笑:“你要本师如何信你?”

    “信乃立身之本,军师大人,要如何才不为难温皇呢。”

    温皇扇柄轻敲筝台,暗处凤蝶听到指示快速离开。

    接下来的交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希望雪山银燕别让他失望啊。

    ————————————

    热汽里糖的甜味将整个厨房都熏得甜津津的,水的清凉让沈莹华从这暖烘烘里暂且抽身。

    荷花酥虽美丽精致,酥松香甜,但制作过程极为复杂多变,力道拿捏得稍微不准些,就失了恰到好处的风味。

    明明是油酥面做的点心,神蛊温皇偏偏还不喜欢多油,她又得谨慎调整下配方,防止食材失衡影响风味。

    当然,做起来时间就更长了。

    沈莹华涤过一遍手。她已经静下心来了——倒不如说在看到温皇字条那一刻,无语让她的担忧瞬间烟消云散。

    “我怎么觉得,他是为了防止我下山,特意让我做这个打发时间呢?”沈莹华嘀咕道:“总不可能是时间隔得太久,真的想吃吧。”

    她叹了口气。

    “希望小凤蝶和他都能安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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