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静谧,高烧的白烛朦胧了人的视线。金光耀耀的铠甲闪着刺目的光,连带着他的蓝衫都在这份光芒下显得深邃沉郁。

    神蛊温皇当然听得懂藏镜人在说什么。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自己竟然就完成了追人成婚蜜里调油夫妻闹矛盾这一系列和【神蛊温皇】绝对无关的流程,他忽然觉得很有趣,于是弯了弯唇角,勾起一抹荒谬的笑意。

    看在藏镜人眼里是很奇异的感觉,温皇的笑容既没有被调侃的尴尬,更没有一丝赧然的柔情或温和,甚至无端透着一股薄凉。

    纵然藏镜人和这心机仔相识多年,也很少能真正读懂他厚脸皮下的心思,见此情态,不由对温皇短暂的哑然多了几分不确定。

    但能让这人失神片刻的事,谁见了不说一句有猫腻?他作风爽利,直接冷哼道:“本座有讲错吗?”

    “这嘛,只是病人和医者啊。”神蛊温皇惋惜了一下被破坏的书法,收起墨汁洇染的纸张,话语中诚挚与漫不经心并存:“观你神色,总不是为捉弄我而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直说吧。”

    他有意避开话题,藏镜人又不是千雪孤鸣,会在这种时候惊讶盘问宕机三连击,没兴趣抓着人私生活不放的他干脆道:“吾要你替我解救一人。”

    “我有听错吗,你居然要救人?”

    神蛊温皇收起笑容,兴味盎然地看向藏镜人的方向,像是提起了一二分认真。

    苗疆战神面上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然也”,心里却是小小一突。

    ……算了,调侃和办正事,哪个前哪个后都一样。

    反正这人一样记仇。

    他简单地交代了要神蛊温皇替他救出他的宿敌,目前正受了重伤身陷西剑流的史艳文一事,低沉的叙述里夹着温皇思索时的沉吟。说完,也不待温皇回复,撂下一句“事情一成其他由吾承担”就利落地化光离去了。

    藏镜人乃是威震中苗的天下第一高手,来得迅速,去得也如一阵流光,无声无息人不能觉察。

    神蛊温皇在房中静坐了许久。

    五年前,史艳文、藏镜人的惊天一战被黑白郎君所打断,尘埃落定后,三人却一同不见了踪迹;现在藏镜人平安无事,黑白郎君分化为黑龙白狼二人,史艳文也有了消息……

    若是史艳文能借此机会重现武林,西剑流一手遮天的局面,怕是要变了。

    山下的风霜雨雪,暂时还波及不到神蛊峰。沈莹华第二天起来没有见到凤蝶,一问才知温皇让她去带俏如来了。

    她愣了愣,对俏如来得治的高兴和对西剑流的忧虑一齐涌上来,忍不住道:“温皇,你不怕惹怒西剑流吗?”

    神蛊温皇拨了拨茶盖:“现下吾还可与西剑流为友吗?”

    “……答案虽然是否,但如果你不出手的话,他们或许不会主动针对你。”

    她顿了一会儿,见温皇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深吸一口气认真道:“谢谢你。”

    旁人看她神色温和,气质冷漠平淡,熟悉的人却能触碰到清艳外表下的随意和脱线;而到了这种时刻,面对出手相助的友人,她又变回了最初的有礼,郑重却绝不疏离。

    “不像。”

    沈莹华听见神蛊温皇似是自语的呢喃。他一脸若有所思,薄而秀的唇瓣抿出冷锐的弧度,很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笑容。

    清晨的光是隐约的,要等鱼肚白的浅色被温暖日光晒得发蓝、发亮,这江湖的风波才真正开始;但对剑无极而言,这风波早在他幼时就淹没了他的一切,所以也没什么差别。

    亲族皆被屠戮尽,连幼弟也没能护住,东剑道少主风间烈,又算是个什么呢。

    “来了又何必走。”他盘腿坐在高石上,对身后想转身离去的凤蝶沙哑道。

    凤蝶驻足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有心事,我不想打扰你。”

    “能有什么,想起故人而已。”他拿起衣袖胡乱抹了两下,将脸颊的泪痕擦干,才起身跳下石头,站定在凤蝶面前:“想说什么,就说啊。”

    “没什么。”

    “要说又不说,感觉不是很好。”剑无极嘟囔道。

    凤蝶上次见他,他还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现下无意撞破别人低落情态:“我不喜欢探问别人的隐私,只是希望你别为自己设限。若有得失之处,抱歉了。”

    剑无极哪里会嫌她的关心多余,摇头道:“没啦,只是联想到我师父说过的一句话,啊,不提这了,你怎样来了?”

    凤蝶这才说出正事。

    “主人要我来带俏如来。”

    “喔……”剑无极啧啧称奇,话里话外都是暗暗挤兑之意:“是怎样?先前才说不救,才转个身又要帮了?”

    你就到主人面前这么说吧,沈莹华也救不了你了。

    “当时他有所顾虑。”凤蝶不想和他计较,也不管他“不敢与西剑流正面交锋就老实承认”的嘀咕,只问询道:“到神蛊峰再谈,燕驼龙呢?”

    话音刚落,燕驼龙就缓步出现,看见凤蝶立时兴奋得抚掌:“看到你就知道那个温皇当时拒绝,果真是有用意,这下俏如来有救了!唉哟?剑无极啊,怎么只剩你一个,银燕呢?”

    剑无极耸耸肩:“去查探西剑流的行动了。”

    神蛊峰和雨音霜一战后,知道了小空再遭炼化的事情,雪山银燕哪还坐得住。事态紧急,确保自家大哥伤势暂时不会恶化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去探查了。

    燕驼龙见他一副担忧又嘴硬的神色,调侃他一两句,凤蝶试图旁观却被剑无极推推搡搡。

    因要趁西剑流人手分散时速速赶往神蛊峰,燕驼龙又恰好有事要找温皇,双方一合计,立刻决定背上俏如来就走。

    “你是在烦恼银燕回来找不到人吗?放心啦,我会用术法,留messenge给他。”看剑无极面有迟疑,稍一想就明白了缘由的燕驼龙拍拍他肩膀。

    果然他瞬间多云转晴,“喔,还说英文咧。谁说我在烦恼他?”剑无极推推凤蝶:“走走走,我当散心兼做保镖了。”

    他们似乎都笃定了雪山银燕会回到空无之洞。但黑衣少年的探查之行,其实也没那么顺利。

    天命这东西特别死心眼儿。如果它容易更改,那无论是叱咤天地的大妖,还是智谋无双的凡胎,就不会悉数败于它手了。

    不好说它是残酷还是温柔,但目前来看,它对中原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严酷。

    天恒君觉得自己的升职机会又来了。

    之所以用一个“又”,倒不是说他先前的工作有多么完美。相反,他潜伏地部当间谍的计划完成得十分失败,还没来得及骗上雪山银燕、剑无极等人,就被那个该死的白毛女打破了计划,仓皇掩在西剑流队伍里逃离。

    踌躇满志的天恒君现下只能屈居在一个小小的八门队长手下,别说坐上中原分组组长的板凳,就连日常行事都得看人脸色。

    听说那个白毛女上次不自量力地闯入西剑流,被祭司所擒,虽然逃了出去但也命不久矣!呵呵,真是恶有恶报,大快人心!

    他自觉大仇得报一半的同时,仍然苦兮兮了很长一段时日。这没功没业的,要不是他手疾眼快,仗着对中原布局熟悉抢下了队长分派的捉拿童女的任务,连现在的职位估计也拿不到。

    不过嘛,天无绝人之路。

    天恒君顾不上整洁气派,小心地藏匿在远处,津津有味地旁观武者打斗。

    谁叫他运气好,捉拿童女的时候碰巧找见了天部收容难民的村落呢?

    他心中得意,刀缺忘尘、雪山银燕,等西剑流再派人过来收拾完他们,他再出去上报一下自己的功劳,啧啧,不升职那可真是没天理了!

    出乎天恒君意料的是,西剑流那边不仅派了人,而且还是两个队长级别的高手。

    虽然这两个队长和雪山银燕打了不止一回,还都没讨到好。

    真田隆三、天满道隆、鬼夜丸加上其操控的风间始,四对一应当毫无压力,不过天满道隆非得自己单打独斗,可不就出问题了。

    雪山银燕不惧怕天满道隆,一杆燕戟舞得气势凛凛,不见疲态;反观天满道隆额上尽是汗珠,握棍的虎口越感麻痹。

    眼见他即将输掉,真田隆三大喝一声冲至天满道隆身后,提起溘乌斯和他合攻雪山银燕。

    老实人雪山银燕没想到局势不妙时,他们能立刻忘记自己先前的话,手中戟枪一震不住后退。千钧一发之际,竟是不知为何离开了护送俏如来的队伍、匆匆赶来的剑无极为他挡下了攻击。

    剑光戟影,碎叶纷飞,师兄弟二人站在一处,动作契合而熟练。

    “又来一个。”

    鬼夜丸因为没见到料想中的结局,有些不高兴:“不要紧,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始。”

    剑无极还没来得及问一下雪山银燕安危,就听见了那个熟悉而令人惊诧的名字。他心神巨震,难以置信地道:“稍等一下,你方才叫他什么?”

    “始。”

    鬼夜丸的牙齿很白,因此那笑容越发显得阴气森森。他非常贴心地做准了口型。

    “风间始。”

    “风间、始。这怎有可能?!”

    仅仅只是一两句提醒这么微小的代价,不足以改变命运的轨迹。

    因蝴蝶扇翅而少许偏离的命运,在蝴蝶暂时离开这条命线后,又悄悄回到了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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