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覆着黑色面巾的刺客一言不发,挺身挥剑刺向沉睡中的少女。

    擒贼擒王,邵衡丝毫不意外黑衣刺客的选择,早有预料地探出手去,在那柄利刃刺中之前闪电般出手,几次小格挡之后抓住机会一把扣住对手的手腕。

    手上握实了的青年面无表情,心中却拉高了警惕,倘若白影这么容易就会被人被抓住手脚,怕不是早就死在不知道哪一次的任务里,怎么可能在他叛离幽冥之后坐上统领的位子?

    事实证明邵衡的判断没有错,不知何时眼前黑衣蒙面的刺客已经换成了别人,而娃娃脸的杀手本人则虚晃一枪,绕开有青年坐镇的船头,跃上乌篷,吹毛断发的长剑毫无阻力地穿透竹条编成的篷帐,携地势之利直指少女所在,

    邵衡欲要回防,然而与他交手的刺客突然变换了招式,完全放弃了自身的防守,拼命的姿态缠了上来,哪怕丢掉性命也要阻止青年抽身,

    他心中掠过一片阴影,心脏重重一跳,瞳孔骤缩,踹开刺客舍身扑向路遥,然而白影手中长剑比青年更快一步,在邵衡犹在半空时剑尖已经抵近少女的咽喉,垂落在脖颈的青丝随轻柔的夜风撞上剑锋,霎时散作一截断发飘落船坞,

    失去知觉的少女犹自昏睡,浑然不觉自身已身处险境,只需稍稍一动就会被长剑穿喉而过,如此轻易地死去。

    “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动了,统领大人,”一手谋划这一切的死士落了下来,手中稳稳拿着武器,另一只手扯下黑色的面巾,露出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他很满意眼下的局面,弯成月牙的眼睛里有无法遮掩的自得,“否则我可不能保证这只手不会抖。”

    连威胁的声音都轻飘飘的不带一丝血腥味,乖巧的好像邻里相亲出门时偶然遇到的邻家小哥哥。

    “白影!”邵衡眼睛死死盯着那一截雪亮的剑尖,面无表情沉声低喝,竭力让自己无事自心底漫开的、瞬息之间几乎将他淹没的恐慌,藏在暗处的手指捏死了即将出手的银针暗器,硌得指尖泛白、指腹刻下深深的印痕,却不敢再轻动一下。

    他不是没有逆转局势的机会,长针是他最擅长的暗器,百发百中,只需要耐下心来找到敌人露出破绽的瞬间出手,他就能反败为胜,

    曾经多少次,落入下风之后他便是这么做的,他现在还站在这儿就足够说明一切。

    “我知道你身上还有暗器,”白影的视线似有若无地瞟过邵衡藏在身侧的手指,朝僵立不动的青年眨眨眼,圆润的眼型和刻意睁大一点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天真又无邪,好似正在和亲密的朋友开个轻松的玩笑,出口的语调是如出一辙的、带着调笑的亲昵,“毕竟是统领大人嘛。”

    即将出手的反击被按下了暂停,邵衡垂眸,本已蓄力将要暴起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长针轻飘飘掉落在地上,针尾颤了颤,无声地滚落甲板间的缝隙里。

    “哎呀哎呀,居然真的乖乖听话了啊,”坠落的银光消失在眼前,得到想要的结果,娃娃脸的死士歪了歪脑袋,眉眼弯弯轻快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统领大人不会让我失望的。”

    邵衡任由白影似刀光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来回巡视,激起皮肤隐隐的刺痛,他静默地站在那儿,好似放弃一般,任由自己的命、少女的命、同行船夫的命握在他人的手中。

    相比起从前,白影真的变了很多,

    幽冥间里跟在他身后永远仰望着他的少年,眼前笑得亲昵却难掩杀意的死士,一时间邵衡竟难以分清哪一个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但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正如他了解对方的武功路数,白影对他出手的习惯同样了如指掌,曾经朝夕相处的熟人如今将刀锋指向了他,就会成为他逃亡路上最难对付的敌人,

    更何况,医师还在白影的手上。

    兀自笑着的人兀自停了下来,侧着头,低垂的眼角还带着未曾散去的笑意,漆黑的瞳孔中却已经酝酿起积怒的风暴,毫不掩饰地释放着显而易见的失望,“统领大人这么听话,真是让人好不习惯,那些追杀统领大人的死士死的可真是冤枉,我听说玄字辈的那些都快死光了?

    ……啊,也不能怪他们,谁让他们都是没有脑子的蠢蛋呢,我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我才能像现在这样,站在统领大人面前啊。”

    他转了转眼珠,眉宇间一扫阴鹜之气,像个突然得到新玩具的孩子,眼角眉梢都是兴奋,“啊,我想到了,既然统领大人这么顺从,不如自废武功怎么样?”

    边说着,还故意颤了颤握剑的手,故技重施,“不听话的话,我可不能保证这只手不会抖得更厉害。”

    不必多仔细地去看,只听声音,邵衡就已经能够感觉到娃娃脸死士身上一直存在的、对他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浓厚恶意,

    失去武功,他将失去在这孤岛一般的扁舟上保护少女的能力,但不这么做,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血色吻上少女的咽喉,带走他最在乎的人的生命。

    邵衡微微阖眼,不该感到意外的,毕竟,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并非需要依靠别人的庇佑才能活下来的弱者,任务中,代号玄一的死士从来都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更有效,更能让敌人痛不欲生。

    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刻,路遥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这也是当然,最开始漫过船舱的白雾有问题,多半是加重剂量的蒙汗药,

    他该怎么办呢?

    同乘一船的楚辞同样中了招,玄武护卫楚辞无暇他顾,撑船的渔翁还躺在船舱里,安安静静没有动静,阿轩这么久都不见动作,九成是步了渔翁的后尘,在这一座江上的孤岛,举目四望皆是敌人,而漆黑的夜幕将这一切悄然掩藏,

    在太阳升起之前,援兵不会到来。

    另一边,久等不到回应的娃娃脸死士已经一脸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指着少女的剑尖游移不定,好像在犹豫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两难的抉择摆在面前,无论哪一个都是在把命放在刽子手的手心里,祈求满心恶意的敌人能网开一面绕过他们,

    邵衡当然知道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有好结果,

    但眼下,他没得选。

    在死士的剑即将吻上少女的脖颈之时,邵衡抬眼直直看向白影,“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做,你会信守承诺,放过医师吗?”

    “当然……”白影顿了一下,偏移的视线迅速锁定在受制于他的青年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他突然凑到了对方面前,不再试图伪装自己,将面具掀开一角,露出一个饱含挑衅的恶劣的笑,“这位好心的医师姑娘眼下在我手上,我若是不想放过她,统领大人又能怎么办呢?”

    青年不为所动,不后退,亦不回答,只是无声地对视。

    几个呼吸之后,反倒是主动靠近的白影选择后退一步,委屈地撇撇嘴,“这是什么一二三木头人游戏吗?”

    “……”

    “好吧,好吧,做交易总得讲个诚信,我当然懂,”期待的故事即将在面前上演,白影不介意为此再稍稍退让一步,“幽冥间的追杀令里只有统领大人一个人的名字,我想要的只是统领大人而已……只要统领大人愿意听话,不过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而已,过了今夜,幽冥间甚至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他把剑稍微远离一点,好让对面的青年看清楚自己的诚意,“统领大人?”

    “……我知道了。”

    邵衡看了看昏睡的医师,再看看等着他回应的娃娃脸死士,默默吐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他当然知道,以眼下的局面,自废武功无异于饮鸩止渴,

    但他没得选。

    瞳孔中倒影着静默沉睡的少女,邵衡缓缓抬起手臂,催动内息,游走周天的内力随他的心意在掌心中逐渐汇聚,激荡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外泄出来,使得掌下的空气一阵扭曲。

    白影死死盯着青年的一举一动,他的目光追随着对方上移的手臂,整个人仿佛也在随之升起,再升起,

    胸腔里的心脏鼓动不止,一下又一下,如战鼓被敲响,又似雷声在嗡鸣,

    他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拼命瞪大了眼睛,目光一错不错,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个人缓慢抬起的手掌在升至顶点后短暂的停顿,以万钧之势毫不犹豫地朝丹田拍下,

    他已经能看到,被自身内力重创的青年会咬牙忍下剧痛,会变成一个废人,会成为他晋升统领后最大的功绩,会和他一起重新堕入深不见底的幽冥间!

    就在带着内力的手即将落实之际,

    一道银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悄无声息掠过夜空,

    与此同时,伴随一声无声的叹息,白影的身后,本该陷入沉睡的少女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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