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愚从正房出来，被管家领着跨过靠东侧的旁门，经过甬道，来到了后罩楼。后罩楼有两层，整个建筑向两边延伸，从后罩楼凸出去的几间抱厦的不远处都种着紫玉兰。管家先让几个丫鬟带方若愚去洗澡，自己则向东边走去。方若愚进了一间屋子里，将手里的书放在桌子上，里面放着木桶，几个人轮流向里面倒烧好的水。不多时，桶里的水已经快要满了。丫鬟们脱下方若愚的衣服，待她进入桶中，便用一种黑色的丸状物在她身上来回揉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氤氲的水汽和香味似乎化开了方若愚体内紧绷的神经，让她的身体塌软下来，不自觉地将手臂扶在澡盆的边沿，整个人好似被托了起来。随后，她们把热水淋在她的头发上，再抹上准备好的蛋清，一种若有若无的腥味持续散发着。方若愚好像回到了四五岁，临上学前母亲给自己准备的早餐就是鸡蛋羹。伴随着嗒嗒的搅拌声，蛋黄和蛋清被筷子头卷起，两种泾渭分明的液体逐渐融合，自己则在一旁昏昏欲睡。
过了一会儿，方若愚在半迷糊的状态下被从水里扶出来，接着她感觉有几双手在自己的腰间、腿部、手臂和上身摩挲着，滑滑的感觉，慢慢地从肌理中发散出沁人心脾的茉莉花香。再在上身罩上一件白色缎子的右衽人物纹夹袄，下身套上白色百褶裙。头发在后面梳成单绺麻花辫，用红头绳儿系上。
安置方若愚的地方在东边的一间屋子里，屋子被隔断分为两个空间。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炕，上面铺着被褥，炕头的桌子上放有一面铜镜。外面有一个小桌子和椅子，上面放着茶具，地上还烧着炭盆。
“姑娘，你的书，这就是你暂时住的地方，一会儿夫人有话对你说，请你一起在正室用晚饭。”
“ 嗯。” 方若愚接过书。可能是屋子里比较暖和，管家摘了棉帽，方若愚这才发现他是个秃子。他微微弯着腰，眼睛低垂着，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刚转过偏门，就闻见了饭香，方若愚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吃过正经饭了，紧接着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来，心怦怦直跳。到了正堂，饭桌上的菜勾走了方若愚的魂儿，菜品有荤有素还有汤，这些东西石化了方若愚的器官，只有口腔里还在不断地分泌出口水，迫使她必须不停地进行吞咽动作。
“姑娘，请。” 把方若愚引到座位上之后，管家就带着仆人都退下去了。
面对近在咫尺的菜肴，方若愚很难控制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在饿了足足好几个月后，动物性的一面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方若愚顾不得落座，就抓起热汤里的猪蹄。像是没有了知觉一样，方若愚感觉不到烫，只顾着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欢。啃得满嘴尽是油花，白花花的牙齿暴露在外。由于过于心急，牙齿的用力撕咬使她的面目变得狰狞，实在算不得雅观。
对面的女子看了她一会儿，便将头扭过去，静静地等着她吃东西。
桌面上的东西很快被席卷一空，方若愚看见对方转过头去，误以为是自己刚刚的行为非常失态，被人厌弃，现在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屋里本就热，加上心里过意不去，方若愚脑子一涨一涨的，脸颊开始发烫。想着整理一下，擦擦嘴，却发现没有类似抽纸之类的东西，只能舔了舔嘴唇周围的油点。然后调整了自己的坐姿，等着对方回过神儿。
女人察觉旁边没了动静，就回过头来，正好看见方若愚红着脸，举止局促的样子。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刻薄，心下就多了几分不好意思。
见方若愚尴尬，于是就上前安慰道：“ 姑娘不必害臊，谁生在世间还没个窘迫的时候啊。”
方若愚抬头正好对上伍弥氏的眼睛，虽说被人安慰纾解应该感激，但同时心里也莫名生出了自卑的情绪。方若愚马上收回目光，看着桌子，低声道了句 “谢谢”。
“ 不用怕，既然事出在我们府上，你又是个姑娘家，我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可恨那伢婆骗了我们，这次不能饶了她。” 伍弥氏见方若愚没有反应，便开始放下心来问道：“ 只是我想知道你在云南还有没有家人。”
“ 没有。”
“ 确定吗，如果有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笔银子，回去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多好。”
方若愚摇了摇头，心想本来是要团圆的，谁承想好好地坐个飞机都能摊上这种邪门儿事儿，竟稀里糊涂地来了这个地方。为了能让女人放弃追问，方若愚称自己被人贩子一番折磨，精神几近失常，已经记不得家人了。
“ 那好，明日我让刘全找人写状子，你过目之后，就交到步军统领衙门去。”
方若愚听见 “ 刘全” 这个名字，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这跟谁重名不好，非跟和珅的管家重名，这怕不是咒自家日后被抄吧。
伍弥氏见方若愚抿嘴，嘴角上扬，眼睛弯起来，有些不明所以。只好说道：“ 姑娘若是吃好了，要不就先去歇息吧。”
方若愚正盯着桌上一堆空空如也的盘子什么的，听见“ 姑娘若是吃好了” 这几个字，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要是还没吃好，只怕自己是头猪精转世吧。
伍弥氏不明所以，但见身边的女孩开心起来，心里也跟着舒缓了许多。
方若愚被婢女带回房间，其实距离不算远，只要原路返回，应该还不至于会走丢。
第二天，管家拿来写好的状纸让方若愚看，虽说是繁体字，但是大概意思都能看得明白。一切定妥之后，方若愚记下状纸的大概内容，伍弥氏就着人雇了顶轿子，由管家跟着，从西直门一路到地安门的帽儿胡同。方若愚好奇地掀开帘子往外张望，见到帽儿胡同，心里有些激动。这不就是南锣鼓巷吗，自己之前和同学在这里吃过牛板筋火锅，还尝过一家咖啡馆里的舒芙蕾。没想到百年前的清朝，这里就这么热闹了，只不过此时来往的尽是些上流社会的人。记得当时路过张之洞的故居，看见那里已经变成大杂院，自己还感叹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此时此地时空逆流，那句感叹也成了荒唐话。
没一会儿，轿子停在了步军统领衙门附近。方若愚生活的那个时代，已经没有步军统领衙门的旧址了。这是方若愚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衙门，方若愚猜测这应该是和北京市公安局一样职能的部门。一眼望去，威严肃穆，大门有三间，中间是古装剧里常见的两扇朱漆大门，顶上是筒瓦，有脊兽，房顶有前后两个坡度，侧面的墙壁与屋顶的斜面相交，门前还有两块阶梯状的上马石。
说明来意后，负责接收的书吏核对了方若愚的口供和状词，收下了状纸。
因为事情涉及云贵川的拐卖事件，故而朝廷非常重视。两个月后，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将方若愚的案子奏报皇帝，乾隆皇帝特旨交办三省督抚查明。由于供词中指明牙婆询问方若愚时，她并未从其口中获得籍贯的确切信息，故而可以说牙婆是明知方若愚属于 “迷失” 女子，却依然将其卖为奴婢，判为减犯人罪一等，所得钱财一律归还。至于押方若愚来京城的那两个人贩子，若是能找到就是杖一百，并服劳役三年。
方若愚想起刘兮，她一身现代装扮，又说去日本留学，绝对和自己是一个时代的人，要是能找到她就好了，也许两个人可以商量个回去的办法。只是她和自己一样在这个年代没有亲人，名字虽然被方若愚写在状纸上，也画了画像，但必然不会在这个年代的任何记录中找到她，现在只希望她还活着。
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方若愚的身份，忘了籍贯和家人，要么被送进官府设立的养济院，要么就地留在买她的宅子里，彻底成为附户。所谓附户，就是将自己的户口附在主人家，也就彻底成为了奴婢。被官府收留，若是哪天财政短缺，怕是最后也躲不过随便配个人家的命运，但身份起码是 “民人”。若是当了奴婢，就不再是自由身了，如果擅自出逃，下场会非常惨。
现如今，方若愚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再一次萌生出了逃跑的想法，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方若愚见过那家女主人，既然肯帮自己，绝对不会是阴险刻薄的性子。去了养济院，变数太大，以后会遇上什么人，走什么路，她也不清楚。她最终还是决定央求女主人重新收留她。回到宅院，方若愚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伍弥氏，伍弥氏欣然同意，并宽慰她说他们家从不苛待仆人，等到哥儿长大了，如果她想出去，自己绝对不拦着。
接着她话锋一转，“但是家有家规，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和珅跟和琳。”
这是方若愚受到的第三次打击，“ 什么” 两个字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了。不过此时，她更多的是好奇，她很震惊自己能跟和珅和琳两兄弟相遇，日后一个是身兼要职的军机大臣，一个是征战西南的驻藏大臣。有幸见证他们的一生，倒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处好关系，以后再全身而退，也不是没可能。
“ 衣服就不用换了，直接去东厢房吧。”
“ 是。” 方若愚欠了欠身，退出正室。
刚出正室，方若愚长舒一口气，走到拐角的地方，手臂微微向两边张开，直了直腰，稍稍伸了伸懒腰。看着仆人络绎不绝地往走进正室，方若愚不禁想起曹雪芹所说“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感叹起了女主人的刚强与不易。
回过神儿来，方若愚想着这两个月来，因为是待在别人家，自己不好随便走动，饭食也都是送到住的地方，都已经忘了那两个男孩长什么样子了。一会儿若是他们在，自己就躬躬身，然后他们自然就会接话了，自己不用费心思想什么开场白，到时候问一句，自己答一句就行了。
沿着回廊，正准备跨进东厢房的时候，只听见不远处一声清脆的“姐姐”。虽然不知道叫的是不是自己，但这声音还挺好听的，方若愚顺着源头，看见一棵海棠树下站着一个男孩儿。见他看向自己这边，想来身边没人，这应该就是叫自己呢吧。方若愚用手指了指自己，男孩点了点头。知道是让自己过去，方若愚当时第一反应就想跨过游廊上的坐凳楣子，却发现衣裙不太方便。也确实有些痴傻，一时间方若愚就愣在那里了。男孩又叫了一声“姐姐”，伸出手，指了一圈游廊，示意她可以直接走过来。
方若愚扶了扶额头，自己这脑子是真不太灵光。
顺着游廊，方若愚还没走到出口，就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姐姐，我叫和珅，我带你去正红旗佐领那里附上户口去。”
方若愚向前探了探身子，这才看清那人的五官。真是的，才一天而已，就换了套衣服，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方若愚把两只手举在胸前，有些无措。“啊，不好意思，我刚才没认出来，实在抱歉，可是这上户口的事要不要告诉管家呀。” 方若愚心想，这种事情不应该让管家来办吗，自己不清楚状况，要是越权了，恐怕会得罪人。
“姐姐，你先下来，我再跟你说。”
方若愚面露难色，一步一步地挪向台阶，再慢慢走到树下。
等到方若愚走进，男孩抓住方若愚的两条胳膊。“姐姐，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
“不是，您这唱的是哪出啊。” 方若愚稍稍用力，想往外抽小臂。
男孩察觉到方若愚的意图，面露焦急，开始把方若愚往回拉。
“我想去街上走走，可是这几天额娘盯得紧，只是让我在家读书，如果借了这个由头，我就可以出去了，行吗，好姐姐。”
男孩眼里闪着光，看着方若愚。这时几片海棠花落下，掉到男孩的头上。可能是怕方若愚跑去告状，或者是想要装可怜来达到目的。他不能伸手掸去头上的花瓣，只是目光恳求地看着方若愚。
可是花瓣接二连三落在头上，男孩也只好在摇头试图甩掉花瓣的同时，看从方若愚的眼睛里能不能窥测 出一丝转机来。“到底成不成呀。”
这副样子倒是好笑，“哈哈哈，你先放开我，当然行了，我也想玩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刚刚的样子真像头小鹿，还挺可爱的。”
氤氲的水汽和香味似乎化开了方若愚体内紧绷的神经，让她的身体塌软下来，不自觉地将手臂扶在澡盆的边沿，整个人好似被托了起来。随后，她们把热水淋在她的头发上，再抹上准备好的蛋清，一种若有若无的腥味持续散发着。方若愚好像回到了四五岁，临上学前母亲给自己准备的早餐就是鸡蛋羹。伴随着嗒嗒的搅拌声，蛋黄和蛋清被筷子头卷起，两种泾渭分明的液体逐渐融合，自己则在一旁昏昏欲睡。
过了一会儿，方若愚在半迷糊的状态下被从水里扶出来，接着她感觉有几双手在自己的腰间、腿部、手臂和上身摩挲着，滑滑的感觉，慢慢地从肌理中发散出沁人心脾的茉莉花香。再在上身罩上一件白色缎子的右衽人物纹夹袄，下身套上白色百褶裙。头发在后面梳成单绺麻花辫，用红头绳儿系上。
安置方若愚的地方在东边的一间屋子里，屋子被隔断分为两个空间。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炕，上面铺着被褥，炕头的桌子上放有一面铜镜。外面有一个小桌子和椅子，上面放着茶具，地上还烧着炭盆。
“姑娘，你的书，这就是你暂时住的地方，一会儿夫人有话对你说，请你一起在正室用晚饭。”
“ 嗯。” 方若愚接过书。可能是屋子里比较暖和，管家摘了棉帽，方若愚这才发现他是个秃子。他微微弯着腰，眼睛低垂着，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刚转过偏门，就闻见了饭香，方若愚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吃过正经饭了，紧接着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来，心怦怦直跳。到了正堂，饭桌上的菜勾走了方若愚的魂儿，菜品有荤有素还有汤，这些东西石化了方若愚的器官，只有口腔里还在不断地分泌出口水，迫使她必须不停地进行吞咽动作。
“姑娘，请。” 把方若愚引到座位上之后，管家就带着仆人都退下去了。
面对近在咫尺的菜肴，方若愚很难控制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在饿了足足好几个月后，动物性的一面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方若愚顾不得落座，就抓起热汤里的猪蹄。像是没有了知觉一样，方若愚感觉不到烫，只顾着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欢。啃得满嘴尽是油花，白花花的牙齿暴露在外。由于过于心急，牙齿的用力撕咬使她的面目变得狰狞，实在算不得雅观。
对面的女子看了她一会儿，便将头扭过去，静静地等着她吃东西。
桌面上的东西很快被席卷一空，方若愚看见对方转过头去，误以为是自己刚刚的行为非常失态，被人厌弃，现在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屋里本就热，加上心里过意不去，方若愚脑子一涨一涨的，脸颊开始发烫。想着整理一下，擦擦嘴，却发现没有类似抽纸之类的东西，只能舔了舔嘴唇周围的油点。然后调整了自己的坐姿，等着对方回过神儿。
女人察觉旁边没了动静，就回过头来，正好看见方若愚红着脸，举止局促的样子。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刻薄，心下就多了几分不好意思。
见方若愚尴尬，于是就上前安慰道：“ 姑娘不必害臊，谁生在世间还没个窘迫的时候啊。”
方若愚抬头正好对上伍弥氏的眼睛，虽说被人安慰纾解应该感激，但同时心里也莫名生出了自卑的情绪。方若愚马上收回目光，看着桌子，低声道了句 “谢谢”。
“ 不用怕，既然事出在我们府上，你又是个姑娘家，我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可恨那伢婆骗了我们，这次不能饶了她。” 伍弥氏见方若愚没有反应，便开始放下心来问道：“ 只是我想知道你在云南还有没有家人。”
“ 没有。”
“ 确定吗，如果有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笔银子，回去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多好。”
方若愚摇了摇头，心想本来是要团圆的，谁承想好好地坐个飞机都能摊上这种邪门儿事儿，竟稀里糊涂地来了这个地方。为了能让女人放弃追问，方若愚称自己被人贩子一番折磨，精神几近失常，已经记不得家人了。
“ 那好，明日我让刘全找人写状子，你过目之后，就交到步军统领衙门去。”
方若愚听见 “ 刘全” 这个名字，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这跟谁重名不好，非跟和珅的管家重名，这怕不是咒自家日后被抄吧。
伍弥氏见方若愚抿嘴，嘴角上扬，眼睛弯起来，有些不明所以。只好说道：“ 姑娘若是吃好了，要不就先去歇息吧。”
方若愚正盯着桌上一堆空空如也的盘子什么的，听见“ 姑娘若是吃好了” 这几个字，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要是还没吃好，只怕自己是头猪精转世吧。
伍弥氏不明所以，但见身边的女孩开心起来，心里也跟着舒缓了许多。
方若愚被婢女带回房间，其实距离不算远，只要原路返回，应该还不至于会走丢。
第二天，管家拿来写好的状纸让方若愚看，虽说是繁体字，但是大概意思都能看得明白。一切定妥之后，方若愚记下状纸的大概内容，伍弥氏就着人雇了顶轿子，由管家跟着，从西直门一路到地安门的帽儿胡同。方若愚好奇地掀开帘子往外张望，见到帽儿胡同，心里有些激动。这不就是南锣鼓巷吗，自己之前和同学在这里吃过牛板筋火锅，还尝过一家咖啡馆里的舒芙蕾。没想到百年前的清朝，这里就这么热闹了，只不过此时来往的尽是些上流社会的人。记得当时路过张之洞的故居，看见那里已经变成大杂院，自己还感叹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此时此地时空逆流，那句感叹也成了荒唐话。
没一会儿，轿子停在了步军统领衙门附近。方若愚生活的那个时代，已经没有步军统领衙门的旧址了。这是方若愚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衙门，方若愚猜测这应该是和北京市公安局一样职能的部门。一眼望去，威严肃穆，大门有三间，中间是古装剧里常见的两扇朱漆大门，顶上是筒瓦，有脊兽，房顶有前后两个坡度，侧面的墙壁与屋顶的斜面相交，门前还有两块阶梯状的上马石。
说明来意后，负责接收的书吏核对了方若愚的口供和状词，收下了状纸。
因为事情涉及云贵川的拐卖事件，故而朝廷非常重视。两个月后，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将方若愚的案子奏报皇帝，乾隆皇帝特旨交办三省督抚查明。由于供词中指明牙婆询问方若愚时，她并未从其口中获得籍贯的确切信息，故而可以说牙婆是明知方若愚属于 “迷失” 女子，却依然将其卖为奴婢，判为减犯人罪一等，所得钱财一律归还。至于押方若愚来京城的那两个人贩子，若是能找到就是杖一百，并服劳役三年。
方若愚想起刘兮，她一身现代装扮，又说去日本留学，绝对和自己是一个时代的人，要是能找到她就好了，也许两个人可以商量个回去的办法。只是她和自己一样在这个年代没有亲人，名字虽然被方若愚写在状纸上，也画了画像，但必然不会在这个年代的任何记录中找到她，现在只希望她还活着。
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方若愚的身份，忘了籍贯和家人，要么被送进官府设立的养济院，要么就地留在买她的宅子里，彻底成为附户。所谓附户，就是将自己的户口附在主人家，也就彻底成为了奴婢。被官府收留，若是哪天财政短缺，怕是最后也躲不过随便配个人家的命运，但身份起码是 “民人”。若是当了奴婢，就不再是自由身了，如果擅自出逃，下场会非常惨。
现如今，方若愚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再一次萌生出了逃跑的想法，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方若愚见过那家女主人，既然肯帮自己，绝对不会是阴险刻薄的性子。去了养济院，变数太大，以后会遇上什么人，走什么路，她也不清楚。她最终还是决定央求女主人重新收留她。回到宅院，方若愚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伍弥氏，伍弥氏欣然同意，并宽慰她说他们家从不苛待仆人，等到哥儿长大了，如果她想出去，自己绝对不拦着。
接着她话锋一转，“但是家有家规，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和珅跟和琳。”
这是方若愚受到的第三次打击，“ 什么” 两个字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了。不过此时，她更多的是好奇，她很震惊自己能跟和珅和琳两兄弟相遇，日后一个是身兼要职的军机大臣，一个是征战西南的驻藏大臣。有幸见证他们的一生，倒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处好关系，以后再全身而退，也不是没可能。
“ 衣服就不用换了，直接去东厢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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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儿来，方若愚想着这两个月来，因为是待在别人家，自己不好随便走动，饭食也都是送到住的地方，都已经忘了那两个男孩长什么样子了。一会儿若是他们在，自己就躬躬身，然后他们自然就会接话了，自己不用费心思想什么开场白，到时候问一句，自己答一句就行了。
沿着回廊，正准备跨进东厢房的时候，只听见不远处一声清脆的“姐姐”。虽然不知道叫的是不是自己，但这声音还挺好听的，方若愚顺着源头，看见一棵海棠树下站着一个男孩儿。见他看向自己这边，想来身边没人，这应该就是叫自己呢吧。方若愚用手指了指自己，男孩点了点头。知道是让自己过去，方若愚当时第一反应就想跨过游廊上的坐凳楣子，却发现衣裙不太方便。也确实有些痴傻，一时间方若愚就愣在那里了。男孩又叫了一声“姐姐”，伸出手，指了一圈游廊，示意她可以直接走过来。
方若愚扶了扶额头，自己这脑子是真不太灵光。
顺着游廊，方若愚还没走到出口，就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姐姐，我叫和珅，我带你去正红旗佐领那里附上户口去。”
方若愚向前探了探身子，这才看清那人的五官。真是的，才一天而已，就换了套衣服，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方若愚把两只手举在胸前，有些无措。“啊，不好意思，我刚才没认出来，实在抱歉，可是这上户口的事要不要告诉管家呀。” 方若愚心想，这种事情不应该让管家来办吗，自己不清楚状况，要是越权了，恐怕会得罪人。
“姐姐，你先下来，我再跟你说。”
方若愚面露难色，一步一步地挪向台阶，再慢慢走到树下。
等到方若愚走进，男孩抓住方若愚的两条胳膊。“姐姐，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
“不是，您这唱的是哪出啊。” 方若愚稍稍用力，想往外抽小臂。
男孩察觉到方若愚的意图，面露焦急，开始把方若愚往回拉。
“我想去街上走走，可是这几天额娘盯得紧，只是让我在家读书，如果借了这个由头，我就可以出去了，行吗，好姐姐。”
男孩眼里闪着光，看着方若愚。这时几片海棠花落下，掉到男孩的头上。可能是怕方若愚跑去告状，或者是想要装可怜来达到目的。他不能伸手掸去头上的花瓣，只是目光恳求地看着方若愚。
可是花瓣接二连三落在头上，男孩也只好在摇头试图甩掉花瓣的同时，看从方若愚的眼睛里能不能窥测 出一丝转机来。“到底成不成呀。”
这副样子倒是好笑，“哈哈哈，你先放开我，当然行了，我也想玩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刚刚的样子真像头小鹿，还挺可爱的。”